当霍尔斯醒来的时候,他摸到了柔软的羽绒被。
他撑着身体,转头却发现床边的雄虫。
他单手拖着腮,脸颊边的软肉被挤出来了一小块,乌黑的小脑袋正一点一点地往下坠,如同小鸡啄米一般,让虫看着心软软的。
那柔软的黑色发丝像是燕子的柔顺的羽毛,有几根乱翘着,像不服管教的调皮翙羽。
他想要伸出指尖偷偷去触碰一下,但雄虫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醒了?”兰登揉了揉眼睛,伸了伸腰。
他打了个哈欠,眼角一滴泪珠滑落下来,划过因长时间支撑而挤出来的那一片红痕,看上去可怜又可爱。
霍尔斯这才惊觉,这不是自己的那间小房间,而是雄虫的卧室。
但、他怎么会睡在这里?
雄虫阁下呢?
霍尔斯有些惊惶,他想要掀开被子走下来,却被一双瓷白的手按住。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丝绒材质的睡衣。
霍尔斯攥了攥被角,抬起头。
他不由得有些脸红,手足无措道:“昨晚……”
“昨晚你被梦魇住了。”
他将霍尔斯扶起来,把一直放在保温桶里的冬瓜排骨汤打开。
肉被炖得软烂,香气萦绕了整间屋子。
兰登用勺子舀了一勺,在唇边吹冷,然后递过去。
霍尔斯乖乖张口喝了下去。
带着清淡肉香的汤汁顺着食道向下流淌,让他冰冷的胃瞬间变得暖洋洋的,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霍尔斯有些愣神。
他努力回忆昨晚梦见了什么,但却只能模模糊糊记起零星片段。
那间漆黑的刑讯室、那雌虫守卫牢牢攥着的鞭子……和最后那一个温馨的怀抱。
“是您吗?”
霍尔斯抬起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兰登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偷溜进精神海毕竟不是太光彩的事,兰登不由得有些脸红,他支支吾吾想要解释,却看见雌虫释然一笑。
“谢谢,希望那些过去……没有吓到您。”霍尔斯有些抱歉。
“我应当早些告诉您的……”
霍尔斯敛眸。
精神海的暴动如果出现,那些肆意扩散的精神图景很容易把雄虫阁下卷进去。
他已经没有可失去的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隐瞒。
而那些堆积在胸口的情绪也急需一个宣泄点。
他想要诉说些什么,如果听众是……这位阁下的话。
霍尔斯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他缓缓说道:“我出生在一个小镇,拥有一个一母同胞的雄虫弟弟。”
“我们的雌父是一名营级的士官,和所有雌虫战士一样,他对自己要求非常严苛,因为身体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本钱。他一直努力向上攀爬,希望能得到更多机会。”
“我和弟弟的到来让他的生活有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改变。幸运的是,我的体质和精神力天赋都很不错,可以继承父亲打拼下来的事业;但不幸的是,我的雄虫弟弟科林却一直未能破壳。曾经有这样的先例,那就是能力强的虫蛋太过霸道,在腹中吸收了兄弟的营养,而导致另一个虫蛋明显偏弱。”
霍尔斯握了握手中的白色瓷碗,显然,他为此感到愧疚。
“身为哥哥,我认为自己有义务给科林提供一个相对良好的生活环境。后来他终于在恒温箱中诞生,可因为他的体质太差,连f级都只是勉强达到,所以圣殿根本就不愿意接收他,而是把他列入到废物雄虫的范畴,任由他与我们一同生活。
科林也很乖巧,无论我们去哪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观看,和那些骄纵的阁下完全不同。”
兰登摸了摸鼻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在那些“骄纵的阁下”范畴内。
但霍尔斯显然没有注意这么多,他继续说道:“但是意外在我十四岁那年发生。那天,两名雌虫军官到来,告诉我们雌父意外牺牲了,作为未成年的雌虫,我们有亲族的存在,需要前往亲族的星球继续生活。”
霍尔斯抬起眼,兰登从中窥见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我们被接到了一座宫殿,被分配了一队侍从照顾,因为基因追溯显示,我们的父亲是一个族群的王。”
但这丝毫不让霍尔斯感到欣喜。
“他们跟我说,这是一次盛大的机遇。族群正处于数百年来最衰弱的时刻。每当族群需要换血,他们就会选择一名与皇室血缘最近的雄虫继位,为的是生下无数的继承人,打响最为血腥的一场夺位之战。”
霍尔斯的血脉很纯净。
他的雌父是容貌最为出众的兰花螳螂,所以,当他素未谋面的雄父见到他时,也露出了惊艳的神情。
“没想到我还有一个这样优秀的孩子!”雄父检测了他的精神力和体质,盛赞了他。
他得到了一个名字,并按照年龄进行序齿。
他的头上原本有十六个哥哥,但是经过这么些年的明争暗斗,现在还剩下六个,所以他暂时排行第七。
但霍尔斯能够认清自己的处境。
他只不过是雄父找到的一块漂亮的磨刀石,一条用来搅浑水的泥鳅,身后没有军团势力的他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他对自己的地位认得很清楚。
在雅各布的那片泥潭挣扎了两年,他的实力得到了锡尔特军团继任者亚度尼斯的赏识。
“他任命我成为了校级军官,我跟着他十年,升到了少将。”
从十六岁走到二十六岁,霍尔斯一直将他当做自己的亲兄长。
锡尔特军团也在他们的发展下越来越壮大,逐渐从第六跃居第二,隐隐有着超过图兰军团的态势。
他们一直很小心,稳扎稳打地圈拢地盘,在与图兰军团的交锋之中从未落过下风。
然而一次最寻常不过的异兽的狩猎活动中,亚度尼斯的机甲着火了。
“机甲即将降落的时候,左侧的机腹出现了闪光,然后出现了连续爆炸。爆炸的位置是燃料舱,在那天出发前,由我亲自检查过。”
霍尔斯望着前方,声音冷漠到极致:“但燃料舱里发现了易燃物,氦气舱门也发生了泄露。就这样,锡尔特军团的继任者,在众目睽睽之中,被烧得连灰都不剩。”
兰登的心颤了颤。
就是这简单的描述语言,也可以知道,背后酝酿着一个多么可怖的阴谋。
军团的一把手被谋害,大家都知道,这不可能是简单的机甲事故。
而主谋是谁呢?仅仅只看表面,显然是霍尔斯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获益最大。
但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会在奴隶市场买到他了。
兰登没有说话,他只是握了握霍尔斯的手。
“那时候我晕头转向,竟然以为他们会把事情查清楚。毕竟,锡尔特军团的实力并不算差,他们不可能让亚度尼斯枉死。我决定配合调查。”
“我原本以为元帅会愿意还我清白,但是我错了。”
霍尔斯笑了笑:“逝者已逝,再追究那些还有什么用呢?他不止一个孩子,不可能用整个军团的前途给亚度尼斯陪葬。”
“那罪名就直接扣在你头上?”
兰登握住他的手臂。
霍尔斯垂下眼睫,淡笑道:“他们原本是想要这样。这也是最简单的处理办法。我出于嫉妒谋害了亚度尼斯,想要取而代之,和任何势力都没有关系,是我们的内部争斗。”
他眼睫一颤,眸底划过一道流光,轻描淡写地吐出最后一句:“但是我没认。”
兰登的心酸酸的。
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果没有真真切切在他精神图景中体验一遍,兰登说不准会觉得很简单。
但是看过了之后才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算是逼着他踩着他,也会让他将罪名认下。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兰登忍不住问。
“还记得您昨天在我精神图景中见到的那个前来送信的小兵吗?”
兰登点点头。
霍尔斯扯了扯唇角,“他愿意相信我,所以他来了。”
“他趁着转移监牢的时机,将我劫了出去。我得到了一台机甲,可以进行星际跃迁。机甲在追击中不小心跌入了自由星轨。但我仍欠缺一点运气。虽然因此甩掉了一大片追兵,但是仍有一小股部队抓到了我。”
兰登眼前再一次浮现出曾见过的那惨烈画面。
雌虫已经无法维持着人类的形态,而是半虫化状态尽力一搏。
他被钳制住,玻璃瓶被敲碎,碎片飞溅一地。
霍尔斯闭了闭眼。
他也想起了那标志性的兰花图腾,那是图兰军团的标志。
“捉到我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损害了我的生殖腔。也正是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对他们来说,我也是个威胁。”霍尔斯嗤笑了一声。
没有生育价值的雌虫会被排除在争夺储君之位的资格之外。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他,或者是直接废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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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登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雌虫那柔软的触感。
他动了动指尖,紧接着安慰道:“别担心,我已经帮你将碎片清理出来了,那不会有问题。”
雌虫身体一僵,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之中。
兰登咽了咽口水。
他想要说点什么打破沉寂。
但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变成了:“额,要是你不放心的话……我再帮你检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