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枝看到日记本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在那混乱的一天过完之前她先跟母父回了有雾路, 到处都是陈冬宜生活过的影子,她从家里的储物间里拿出纸箱,把陈冬宜的东西一一收进去。
陈冬宜空白的课本作业, 陈冬宜的眼镜盒, 陈冬宜的贴身衣物, 陈冬宜的……本子。
在抽屉里摆放整齐。
她先是惊讶了下陈冬宜会有保护的这么好本子, 饶有兴趣地打开看看是不是哪一科,能让陈冬宜有这么大的兴趣, 便随手翻了一下。
她翻动的是陈冬宜的少女心事。
她看到陈冬宜说她的坏话, 说真的好讨厌她, 等换回来要找一面包车的人弄她。又看到陈冬宜烦她哭了,说谁允许她用她的身体哭的?还看到……
陈冬宜在镜子里欣赏她的身体, 用她的掌心覆盖住,陈冬宜写好软。
江枝的脸登时爆红, 她从来不知道陈冬宜对她抱有这样的心思, 她曾经是有过担心的, 毕竟陈冬宜的性取向是女生, 但是她想女同又不是是个女的就喜欢, 她应该尊重陈冬宜,所以叮嘱的话也就说过一遍, 后来在跟陈冬宜的相处中更是把这些忘了。
是真的忘了, 还是她其实并不介意呢?
就像她从来没有介意过在KTV里跟陈冬宜的那个吻,掺杂着酒味和KTV里俗气的香水味, 陈冬宜把她压在门板上, 捧着她的脸, 吻得专注而深情。
当时不介意,她以为是因为自己是直女, 女生之间拉拉手亲亲嘴是正常不过的事,她忽略了那晚她自己狂躁的心跳声。
那是陈冬宜的心脏,她控制不了,跟她没关系。
她就这样欺骗自己,直到这个日记本里的内容劈头盖脸地砸在她脸上——在最后,陈冬宜直接坦然地承认了对她动了心。
陈冬宜写:“我曾经以为我是对着自己的脸也能心动的天生搞水仙的人,后来我才知道,真正让我着迷的,是江枝的灵魂。”
陈冬宜写:“如果我没喜欢上江枝才不正常吧?!”
陈冬宜写:“老天奶我现在沉迷女同性恋的游戏不可自拔,我该怎么……哦反正不沉迷我也不好好学习,沉迷就沉迷吧!”
陈冬宜的心事像冬日雾蒙蒙清晨高树上的露珠,她只要稍微踮脚,就能亲吻到。
在去方点点家找陈冬宜之前,江枝把那本日记反反复复地看了三四遍,她的心意在一页又一页地翻过时变得愈发坚定,她想她应该是喜欢陈冬宜的,她想她肯定是喜欢陈冬宜的。
具体在哪一天喜欢上的她无法回溯,也许是被绑架的时候她庆幸不是真的陈冬宜会受伤害,也许是灵魂忽然换回,她发了疯地抖着手报警。也许是陈冬宜坐在地下室的台阶上跟她说想妈妈。也许是KTV里陈冬宜怔怔地盯着她的嘴唇。
又也许是这一秒,她想立刻见到陈冬宜。
于是她就去见陈冬宜,带着房产证——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表达爱的方法,就是告诉陈冬宜,她永远都不会流浪,变成没有家的人,她至少还有她。
但她没有告诉陈冬宜她知道,她不动声色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她纵容陈冬宜一次次的越界,她用自己的方式回应陈冬宜的喜欢,她把陈冬宜单箭头的暗恋变成双向暗恋,她比陈冬宜还要紧张。
在深夜有雾路的渡口边,在天蒙蒙亮的她家门口,在晃晃悠悠驶向学校的公交车上,在山上的帐篷里。
她一次又一次地确认自己的喜欢。
高中时期的爱情,即便有无数作业和烦恼,也会在校园的各个角落里滋生,她跟着老师逮过好几对小情侣,她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人,至少在这个重要的阶段不会,所以即便她知道陈冬宜也喜欢她,她也选择不戳破。
现在最重要的是高考,不是吗?她和陈冬宜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们不用争此刻的朝夕,她们可以模糊朋友和恋人的界限里走到更好的明天。
直到这次频繁的地震。
江枝突然意识到,上天开一次玩笑,她期待的明天就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她们侥幸躲过了这次,下次的阴影却如影随形,她应该珍惜现在。
所以她在楼梯间拉住了陈冬宜,在黑暗里跟陈冬宜说:“现在就亲我吧,陈冬宜。”
黑暗放大了一切感官。
她感受到陈冬宜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梭巡,从眉骨到鼻尖,从脸侧到唇上,她听到陈冬宜的呼吸声变得沉重,心跳的咚咚声要把她的耳膜穿破,陈冬宜抬起手,捧住了她的脸。
陈冬宜终于开了口,嗓音轻哑:“那你呢?”
“什么?”江枝问。
陈冬宜说:“那你呢?让我亲你,是因为喜欢我吗?”
她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也跟着热了,脑袋晕晕的,后知后觉的缺氧让她回不过神来,她听到自己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她说:“我喜欢你。”
她用脸去迎着陈冬宜的掌心,蹭了蹭,她说:“陈冬宜,我喜欢你,我很喜欢——”
最后一个字还没有落音,就被陈冬宜吻了回去。
她亲她。
清醒地亲她,掺杂着薄荷青草香,两片柔软触碰到一起,心脏也倏忽离得好近,怦怦怦跳得像要炸开。
江枝仰着脸承接这个吻,在她的唇上碾过的,又撬开她的牙关探进去深入的吻,她在脑海中计划过一万遍,都不如此时此刻来得真实热烈。
是陈冬宜在亲她,得她首肯的,在她的领地里肆无忌惮地侵犯。
陈冬宜单手捧着她的脸,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脖颈覆在后脑勺,把她压向她,让这个吻变得更深,呼吸交缠里,她听到陈冬宜说话。
陈冬宜说:“我爱你。”
第52章
然后, 就失眠了。
准确来说,淅川一种住校的每一个同学,除了心特别大, 在经历了几次小余震后, 都没睡着, 好在老师已经通知了早自习取消, 可以第二节课再来上课,让大家多睡会儿, 不然第二天上课绝对会睡倒一大片。
陈冬宜在床上辗转反侧。
学校的床太小, 横向也就九十厘米, 她翻个身面向墙,再翻个身面向栏杆, 最后干脆趴下来盯着江枝的头顶看——江枝倒是睡着了,她怎么睡得着的?
陈冬宜纳闷, 明明半个小时前她们俩还在楼道里亲得难舍难分的, 她的手甚至大胆地在江枝的身上游移了起来, 她们紧紧贴着彼此的身体, 心脏对着心脏猛烈地跳动, 江枝被她亲得靠在墙上仰着头呼吸不过来,连舌尖都在发麻。
现在江枝怎么睡得着的?她会梦到她吗?梦到她亲她, 不止亲她。
梦到她最后顺着墙壁滑下来坐在地上, 而她则趴在她的两腿之间,她舌尖掠过的不再是她的唇, 哦不, 陈冬宜想, 是江枝的唇。
陈冬宜脸红了下,又有点紧张。
她只在片里看过, 还没有实践过,万一她做得很差怎么办?
江枝会不会觉得她学习不好也就算了,这种明明一直在看的东西居然还做那么差,万一江枝因为这个离开她怎么办?
陈冬宜把脸埋在枕头里,又想,她和江枝现在还没成年,亲嘴已经很大胆了,再想进一步怎么也得明年了,她现在胡思乱想你们多,说不定江枝正在梦里跟她的作业在一起甜甜蜜蜜呢。
陈冬宜心里哼哼了两声,就这么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早自习的下课铃刚刚打响,对面的书夏和程静还都睡着,陈冬宜习惯性地往江枝的床上看了一眼。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上空无一人。
江枝……跑了?!
陈冬宜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江枝冰冷的床铺发呆,有种被人睡完就跑的被抛弃感。还没等她深入补充剧情,宿舍是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江枝走进来,看到她醒了,淡淡地问了句:“醒了?”
陈冬宜说:“醒了。”
江枝从书包里掏出个袋子:“下来洗漱把早饭吃了。”
“哇!”书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趴在上铺往下看:“跟班长住一间宿舍还有早饭吃啊,这福利也太好吧?”
江枝的手顿了下,又从书包里掏出袋面包:“你吃这个。”
书夏疑惑:“怎么我跟陈冬宜的还不一样?”
“当然是因为没给你带早饭了!”陈冬宜喜上眉梢。
她从上铺跳下来,把江枝吓了一跳,瞪她:“你能不能从楼梯上走下来?”
陈冬宜把牙膏挤上:“那太慢了。”
程静和书夏都觉得江枝偏心,居然只给陈冬宜一个人带早饭,她们决定——主要是书夏决定,要孤立她俩,她们要去食堂坐着吃热腾腾的早饭!
她们前脚刚走,陈冬宜后脚就坐在了江枝的桌子上。
江枝刚把作业拿出来,抬起眼看她:“快点吃早饭,不要耽误上课。”
陈冬宜说:“我不吃。”
江枝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陈冬宜弯下腰凑近她,盯着她的眼里看:“你还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吗?”
江枝躲开了她的眼神:“发生了什么?”
陈冬宜:“!!!”
她从桌上跳下来,蹲在江枝的面前仰着头追她的眼睛:“什么意思?你别告诉我你睡了一觉忘了啊?还是地震把你脑子震坏掉了,你现在失忆了!”
江枝还是一脸的懵然不知:“忘了什么?”
陈冬宜急得要跳脚:“你说呢?”
江枝忍着笑:“我说什么?”
陈冬宜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笑意,眯起眼睛:“逗我呢?”
江枝都要笑出声了:“什么?”
陈冬宜咬牙:“你再装傻试试看呢?你将会失去一个女朋友!”
江枝终于看她,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凑过来亲了下她的嘴巴:“我记得,记得昨天你亲我,记得你跟我说我爱你,陈冬宜。”
陈冬宜被取悦了,眼角弯了弯,旋即又绷起脸:“那你昨天晚上还睡得那么香?”
江枝问:“香吗?”
陈冬宜说:“很香啊!”
江枝摇了摇头:“你昨天晚上翻身了四十五次,叹了二十一口气,坐起来六次,如果你不弄出这么多动静来,你就会听到我的心跳声一直很快。”
陈冬宜目瞪口呆:“你装睡啊?”
江枝说:“我得睡,要早起看书。”
但是她睡不着,不全是因为陈冬宜在躁动,是她自己在躁动。沉寂了十七年的心脏一朝复苏,像突然失了控般越跳越快,越不想去想那个吻越想得厉害,想得大脑空白,嘴巴发干,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陈冬宜的嘴巴好软,还想亲。
但不能亲。
她知道如果她还想继续陈冬宜肯定会同意,但是明天还得上课,旁边还有同学,如果她不能有自制力的话,会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她只能直愣愣地躺在那里,忍了一晚上。
现在她说:“陈冬宜,现在换我来亲你吧。”
江枝的吻技实在不怎么样,贴着唇就不会动了,她眨了眨眼,戳了下陈冬宜的腰,陈冬宜笑着含住她的唇,声音含混在这个吻里:“学霸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
“我慢慢教你。”
第53章
陈冬宜教得很认真, 差点把第二节课错过去,还是江枝从她热烈的吻里回过神来,推她:“下节课班主任的课!”
说完就扯着陈冬宜往教学楼跑。
陈冬宜咬牙:“我恨班主任!”
昨天晚上刚地震, 家长都很担心自己家小孩, 一个个打电话对于高三生实在太浪费时间, 班主任就趁全班到齐了录了个视频发到群里, 又通知道:“今天晚上想回家的到生活委员那里报名统计一下,我会批请假条。”
全班立刻欢呼声一片。
陈冬宜问:“江枝, 你回家吗?”
江枝点了点头:“我上完晚自习再回家。你呢?”
陈冬宜很想陪江枝上晚自习, 尽管晚自习枯燥无味, 她除了在草稿纸上画画外就是睡觉,但是在江枝旁边她就安心, 但是她今晚还有别的事:“我晚自习要开会。”
江枝惊讶:“什么会?”
陈冬宜说:“你还记得我之前让你替我去烂尾楼开的会吗?”
江枝:“哦。”
是陈冬宜那个小帮派的内部会议。
她问:“你们又准备揍谁?”
陈冬宜对她摇了摇食指:“保密。”
江枝犹豫了下,说:“不要搞出大乱子, 处理不了的可以报警。”
陈冬宜的心里暖了暖。
心想爱情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之前江枝也这样叮嘱过她, 她觉得江枝真啰嗦, 家里住太平洋的吧管那么宽, 现在她只觉得:唉,江枝也太爱她了!
江枝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陈冬宜抓住了她的手, 把脸贴在她的手掌心, 蹭了蹭,低声说:“想你真爱我。”
江枝的脸倏地红了起来。
陈冬宜没带手机, 就让方点点口头通知下大家, 晚上七点在烂尾楼开会。自从跟江枝互换身体后, 陈冬宜还没跟手底下的人开过会,一时间大家都兴奋异常, 以为陈冬宜终于要奋起反抗,干点坏学生该干的事了。
是以陈冬宜吃完晚饭,慢悠悠晃到烂尾楼的时候,里面正热闹地讨论着什么。
“逃课!坚决拥护逃早自习和前三节课的决定!”
“早自习和前三节课都逃了,你干脆最后一节课也别去了呗,早点去食堂吃点好的。”
“我的建议还是多去网吧,我这学期段位都下降了不少唉!”
“你段位是下降了,但你年纪排名也上升了,你是不是偷偷学习?”
“我没有!”
“你就有!”
“别吵了别吵了,老大来了!”
陈冬宜走进四面通风的楼里,把书包往后面旁边一扔,问:“聊什么呢?”
烂尾楼里没有通电,陈冬宜又嫌她们带手电筒一个个照得阴森怪气,所以批发了不少蜡烛,一到开会的时候就绕着柱子摆满了蜡烛。
烛光摇曳,还挺浪漫。
陈冬宜一问,她们立刻就七嘴八舌地拥了过来,陈冬宜听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要通知你们一件事。”
陈冬宜沉声道:“我打算考大学。”
烂尾楼里鸦雀无声。
旋即又爆发出大笑:“老大你开什么国际玩笑?”
陈冬宜沉默地看着她们,直到她们终于意识到陈冬宜不是在开玩笑,笑容这才渐渐敛去,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真的假的?”
“老大你!染上学习了?”
“是不是那个江枝教你的?”
“我的天哪那我们一起快乐玩耍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吗?”
“不会的。”陈冬宜说。
大家刚松一口气:“我就说……”
陈冬宜继续说:“你们跟我一起考。”
大家:“……”
陈冬宜说:“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如果打算继续跟我的明天可以来找我,不打算的我也不强求,我只想告诉你们,是时候长大了。”
烂尾楼里一时间寂静无比,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大家都沉默地、陆陆续续地往外走去,直到只剩下方点点和钱织,以及还在摇晃着的烛光。
方点点走上前:“老大,我支持你!”
钱织小声说:“不怕你们打我,我其实早就决定要考大学了。”
陈冬宜失笑:“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下方点点和钱织也走了,陈冬宜找了个砖头坐下来,打量着空旷的烂尾楼——她刚到淅川一中的时候,靠跟孙天长打架一战成名,大家都喜欢她,想跟她做朋友,说她有侠气,能干趴所有欺负同学的坏人,她也乐得当老大,嘻嘻哈哈地只会玩。
现在她不想这样了,不是因为她觉得这样不好,只是人长大了,总得往前走。
陈冬宜轻轻叹了口气,吹灭了离得最近的蜡烛。
忽然,烛光晃了一下,有风进来,轻轻地,她看到江枝从围栏处钻了进来,又被障碍物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她下意识地站起来:“江枝!”
江枝看到她:“其她人呢?”
陈冬宜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江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她笑了下:“你做得很好,她们会理解你的。还有——”
陈冬宜:“嗯?”
江枝说:“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们补课。”
陈冬宜忍不住把她抱在怀里:“你怎么那么好?”
江枝轻轻地推开她:“我来找你是因为别的事情。”说着江枝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报纸,头条就写着企业家陈先做公益:“这张报道的最后,记者说想要采访你。”
陈冬宜把报纸接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冷笑:“想让我当他人设的一部分,他做梦!”她的目光变得晦暗:“但是这个记者可以利用一下,我想在升入高三前,把这件事了结了。”
江枝愣了下:“了结?”
陈冬宜点了点头:“我妈那里有他犯罪的证据,但她远在国外,网上维权举报的路太难走,不如走点捷径。”
江枝说:“你有办法了?”
陈冬宜示意江枝坐下来,从她的书包里拿出个本子,在上面写了个名字:“这个人是陈先上头人的对家,我想他肯定会喜欢这些证据。”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怎么把我妈救出来。”
江枝沉默了会儿,“这个交给我吧。”
江枝说:“相信我。”
江枝说让陈冬宜相信她,陈冬宜便相信她。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江枝从她那里拿到了关于乔珍所在疗养院的具体位置,包括经纬度,以及疗养院附近的建筑,当地政策,陈冬宜在国外能调动的资源,她做了一个又一个的计划,跟陈冬宜商讨后否定了一个又一个,再推翻重建。
而在这一周里,不少人找到陈冬宜,说要跟她一起学习,陈冬宜也在制定着关于她们的学习计划,她们已经落下了太多的功课,时间不多了。
时间变得宝贵,一分一秒都值得珍惜,陈冬宜和江枝也只有在午休片刻的喘息间能躲在厕所的隔间里接吻,蜻蜓点水般,又回到光天化日下。
天台她们偶尔会去,热风吹来的躁动里,陈冬宜用手持电风扇给江枝吹凉。
“人员足够,计划也通知到位,资金充足。”江枝在一个个计划上打上勾:“就等我们过去,跟我们安插进去的内部人员接上头,悄无声息地把阿姨带走。”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我算过了,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九。”
陈冬宜问:“还有百分之一的不确定是什么?”
江枝说:“在我们没去之前被陈先发现,这百分之一的不确定是致命的。”
陈冬宜说:“你放心,没什么事陈先是不会回来的,更别提我现在还在住校,到时候学校一放假我们直接就去机场,你的签证办好了吗?”
江枝说:“办好了。”
这是她们同谋的事,瞒着所有的大人,超出她们年龄所能承担的,她们被命运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为了自由。
江枝抬起眼看她。
天实在太热了,陈冬宜脸上有细密的汗,却衬得整张脸出水芙蓉般的美丽。
江枝第一次提起这个话题:“你想好了吗?如果成功了,陈先会进监狱,而你也会一无所有。”
陈冬宜却笑了:“我怎么会一无所有。”
她说:“我有妈妈,我还有你。”
她说:“你们是我生命中最大的财富。”
江枝缓慢地点了点头,她站起来:“如果没别的问题的话,那我们现在下去还能赶上英语老师布置在黑板上的题没被擦掉,不然——”
陈冬宜忽然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
江枝顿住脚步,低头看她:“什么?”
陈冬宜蹲在原地,仰着头对她笑:“想问很久了,你要认真回答我。”
江枝:“嗯。”
陈冬宜问:“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对吧?”
江枝:“?”
陈冬宜:“我们现在是在谈恋爱了,是吧?”
江枝:“……”
抬腿就走。
陈冬宜连忙追过去:“哎哎哎你跑什么啊?你心虚了?你都被我亲那么多次了,你想耍赖不太好吧?你就是我女朋友吧!”
江枝不理她。
陈冬宜厚着脸皮搂住她的肩膀:“女朋友?女朋友?女朋友?”
江枝:“……滚。”
第54章
高二的最后半个月是在兵荒马乱中度过的。
期末考试碾压了一切事情变成了重中之重, 陈冬宜落在的功课太多,几乎两眼一睁就是开始学,学得脑瓜子都痛了, 旁边的江枝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杯奶茶。
陈冬宜恹恹地趴在桌子, 摸着奶茶杯上的水珠:“老婆——”
话没说完, 吸管就被怼在了嘴巴上, 江枝瞪了她一眼:“注意言辞。”
陈冬宜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吸了口奶茶,嚼着珍珠, 声音含混在吸管里, 只有她自己能听懂:“叫叫自己老婆怎么了?”
江枝没听清, 但是也能猜出她说了什么,面无表情地从旁边拿出个本子:“这里的练习题今天晚自习交给我, 对了,”她又从桌洞里拿出张卷子:“这次考得不错, 奶茶是奖励。”
陈冬宜哼哼:“就这点奖励啊?”
江枝嗯了一声:“提醒你一下。”
陈冬宜:“嗯?”
江枝:“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排名直接影响下学期的座位分布, 你如果不跟我当同桌的话, 我可能就要跟程实——”
陈冬宜蹭得一下坐直了身子, 郑重地打开习题本:“我要开始学习了!我爱学习!”
陈冬宜前十七年从来没有这么热爱学习过, 风油精和咖啡成了她每天必备的东西,甚至周末可以放假回家, 她也会邀请同学到她家一起学习。
美名其曰是可以互帮互助。
她把江枝拉到卧室里压在床上亲的时候, 江枝在气喘吁吁间揭穿她:“其实你就是想把我骗过来跟我谈恋爱啊?”
“那是骗过来的吗?”她的指腹按压在某一处,江枝轻喘了下, 她委屈地狗狗眼泪汪汪:“班长, 你难道不想跟我谈恋爱吗?要不是把她们叫来, 你会来吗?”
江枝亲了亲她的嘴巴:“你猜呢?”
陈冬宜轻叹口气:“肯定不会来,你有一百种理由在家里学习也不来找我, 就像上周一样,连我的消息都不回!”
江枝笑:“那最后你是怎么出现在我床上的?”
陈冬宜抗议:“那是我跑去你家,我给自己争取的福利!”
江枝说:“那你以为那天晚上都那么晚了我为什么还没洗澡?”
陈冬宜不假思索:“当然是废寝忘食地学——”话说到一半忽然福至心灵,她去亲江枝的嘴巴:“是打算学完去找我吗?”
江枝迎着她这个吻,任由她把吻加深再加深。
在那个夏天,在那个热烈的、拥有未知明天的夏天,她和江枝在繁重的学业里握住彼此的手,掌纹相贴里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声,她们拥有彼此,就什么都不怕。
/
期末考试最后一门结束,淅川市刚落了场雨。
夏日的雨来得总让人欣喜,凉爽的风横贯长空,淅淅沥沥地驱散了闷热,在水泥地上留下斑驳的光点,出了考场更觉得心旷神怡,陈冬宜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问早就出来的江枝:“至少在八月十号之前,我都可以不学习了吧?”
江枝正靠在廊前的栏杆翻看教科书,听到这句话动作一顿,她抬起头:“当然不可以。”
陈冬宜的头顶冒出个大大的问号:“我这次考得真的还行!”
江枝摇了摇头:“在没有高考前,一秒钟都不可以松懈,陈冬宜同学,你的目标难道只是进步这几名,几百名吗?”
陈冬宜:“我……”
江枝沉声道:“短暂的胜利固然值得鼓励,但离最终的目标还有很长,你的对手不是淅川一中的学生,而是全中国千千万万的高考生!”
陈冬宜:“那个……”
江枝又问:“你不想跟我上同一所大学吗?”
陈冬宜:“我想啊,但是实在是——”
太难了啊!
除非她现在重开到娘胎,而且是带着现在的记忆,她才能赶上江枝吧!
江枝问:“你难道想我跟别人一间宿舍吗?”
陈冬宜正色道:“我觉得我一秒钟也不能松懈!”
江枝愣了下,旋即笑出了声:“好啦。其实也可以松懈一两天,比如——”她把教科书合上放回书包里:“比如我答应你的约会。”
陈冬宜这个月学习实在辛苦,学到最后两个人连亲嘴的时间都没有了,蜻蜓点水的亲两下,下一秒就能睡过去,连亲吻里都是咖啡的香味,所以为了补偿陈冬宜,江枝答应她,在考试结束后,会跟她约会。
江枝说:“我策划全程的约会,你就乖乖在家等我接你吧。”
陈冬宜兴奋:“你要带我去哪?”
江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保密。”
这是两个人在一起后第一次正式约会,陈冬宜兴奋地睡不着觉,大半夜的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坐了起来,指腹无意识地按下台灯的开关,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她终于忍不住给江枝发消息。
【陈冬宜】:睡不着
没想到江枝居然秒回:“在想什么?”
【陈冬宜】:想你啊
【江枝】:明天就可以见到了
【陈冬宜】:你想我吗
【江枝】:我想你
陈冬宜觉得太神奇了,江枝短短的三个字就能把她焦躁的情绪安抚下来,她把台灯关了,顺着枕头躺下来,她敲字:“我现在就想见到你。”
【江枝】: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陈冬宜】:你现在在干什么
【江枝】:图片
图片里,是一本摊开的本子,陈冬宜很快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日记本,之前她想找江枝要回来,江枝说她还想再看看就没同意,现在在两人约会的前夕,她把日记本拿出来干什么?
陈冬宜又坐起来了。
【江枝】:批改一下
【陈冬宜】:……
【陈冬宜】:老师辛苦了
【江枝】:^ ^
【江枝】:要找一面包车的人弄我
【江枝】:碰了下心口
【陈冬宜】:你帮我再记一笔
【江枝】:什么?
【陈冬宜】:6月29日:陷进去了
【陈冬宜】:睡觉了!晚安老婆!
这下是真的睡着了,一觉到天亮。
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本来想化个妆,找了个教程琢磨了半天,还是只会化底妆和口红,穿上昨天刚挑好的衣服,把头发往后一捋,觉得自己帅爆了。
陈冬宜自拍了一张,发到跟方点点和钱织的三人小群里,嘚瑟:“谁今天有约会,我不说。”
方点点和钱织报复型熬夜,现在还没睡,热情捧场:“老大漂亮!老大帅气!”
钱织问:“你们去哪里约会啊?”
陈冬宜从花房拿出今早送来的花束,沉思:“江枝策划的,我要做的就是听老婆的话。”
【钱织】:这就叫上老婆了?!
【方点点】:按理说应该叫nyj啊
【钱织】:nym吧,班长不是比老大小吗?
【方点点】:啊?是吗?班长生日什么时候?
【陈冬宜】:我老婆生日12月25日圣诞节,我的生日11月9日,我是姐姐
【陈冬宜】:还有你们两个,什么nyjnym,能不能别打拼音!
【方点点】:这缩写是女友姐和女友妹,老大你也上上网吧!
陈冬宜给她们发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懒得跟这些没有女朋友熬夜到凌晨五六点生活不规律的人讲话!
正巧门铃在这个时候被按响了。
陈冬宜对着镜子摆了个姿势,确认这个角度能展现她完美的下颌线,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走到门口,打开门。
眼前一亮。
江枝站在门外,她穿淡紫色的裙子,手上捧着一束五颜六色的花,玻璃纸在阳光下映出花的色彩,反射到她的脸上,更显得漂亮耀眼。
她对陈冬宜笑:“早上好,我来接你约会了。”
陈冬宜也笑:“早上好。”
“女友妹。”
第55章
女友妹坑了她把大的。
当陈冬宜站在淅川大学门口的时候, 深深地感慨,她对江枝的信任还是过多了,能把约会的地点定在大学, 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尤其是这个大学没什么特色景点。
在进校之前, 陈冬宜还抱有最后的希望:“我们只是在这一站换乘, 对吧?”
“什么对吧?”江枝正在包里翻找着什么,少倾, 她扬起笑脸:“找到了, 我借的我表姐的图书馆证, 今天带你体验一下大学图书馆的氛围。”
陈冬宜:“……是你自己想体验吧!”
她目瞪口呆:“你还带了试卷和练习题?这没有我的份吧?”
江枝对她露齿一笑:“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你?”
陈冬宜转身就走。
被江枝一把拉住,扯着她往学校里走:“现在是大学里学习氛围最浓厚的时候, 图书馆里的人肯定很多,我们得快点去, 不然没位置了。”
陈冬宜踉跄联下, 跟在她后面, 嘀咕:“我以为上大学后六月初就该放暑假了呢。”
“有的专业考得早就放得早, 有的考得晚就放得晚。”江枝说:“但六月初就放的估计没多少, 现在大学也挺卷的。”
陈冬宜沉思:“既然这样那我就不上了。”
江枝瞪了她一眼。
陈冬宜连忙告饶:“开玩笑的。”
图书馆里的人没有江枝想象的那么多,确实有大部分专业的学长学姐已经放假回家了, 毕竟七月初, 只有小部分倒霉的专业被排在了最后考试,整个图书馆里蔓延的都是“我怎么那么倒霉”的气氛。
陈冬宜和江枝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江枝自然地从书包里掏出试卷和练习册, 在桌子上摊开, 图书馆里安静, 不方便说话,她在笔记本上写:“这些错题你都重新看一遍, 不懂再问我。”
陈冬宜看也不看:“我都不懂。”
江枝也没强求,她本意也不是来学习的,把试卷拿出来只是为了融入环境,她给陈冬宜写纸条:“你看靠窗位置的那两个女生。”
陈冬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这天天气好,阳光躲在浓厚的云层之后,透出一层浅薄的光打在落地窗前,悠悠地晃在那一方书桌上,笔尖在光里浮动,拿着笔的女生扎高马尾,她小声说着什么,又侧过脸看向身边的女生。
身边的女生看她看得出神,根本没听她在讲什么,她咬牙,笔尖轻轻地戳在那女生的手背上,女生回过神,笑着抱着她的胳膊求她再讲一遍。
陈冬宜小声说:“她俩谈恋爱呢。”
正在谈恋爱的人,就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该谈恋爱。
江枝:“……我让你看她俩在认真学习。”
陈冬宜说:“是吗?”
两人说话间,靠窗的两个女生已经拉拉扯扯起来,书不看了,笔也扔了,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往洗手间走去,陈冬宜收回目光,意味深长地看了江枝一眼。
江枝:“……”
她转了个风向:“考上大学我们也可以这样。”
陈冬宜歪头思考了一下:“我现在也可以啊。”
江枝:“懒得理你。”
为了尊重这里学习的氛围,江枝也还是认真学了会儿习。江枝是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陈冬宜则抱着闲着也是闲着的心思,居然把江枝给她改的错题全都看了一遍,再做练习题也只错了一道。
学习的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时间已经过了正午,江枝说:“带你去食堂吃饭。”
陈冬宜头也不抬:“学习中,勿扰。”
江枝面无表情:“少装。”
陈冬宜这才哀哀怨怨地抬起头:“约会来大学图书馆,还不许我装好学生了?”
江枝失笑。
七月初的校园大部分学生已经离校,比往常要安静很多,陈冬宜和江枝走在林荫大道上,她们都不赶时间,走得很慢。
陈冬宜问:“你以后想考这所大学吗?”
江枝愣了下,摇了摇头。
陈冬宜若有所思:“我记得你想当医生。”
“嗯。”江枝说:“我想当医生,他们都说当医生很苦,选择当医生很傻,但是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人做傻事,对吧?”
陈冬宜说:“不对。”
江枝:“嗯?”
陈冬宜说:“不傻。”
江枝笑了下:“你呢?这些天那么努力的学习,也不能光是为了陪我,高考总有一个结果,冬宜,我想跟你在一起。”
她认真道:“我是不是没有说过?”
“你特别好,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恋人,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江枝说:“我们现在还小对吧,才十七岁,是所有人都觉得未来不确定的年纪,可是我很确定。”
“我从进幼儿园开始,老师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的答案都是当医生,十四年过去了,我没有改变过。决定爱你这件事,我也不会轻易改变。”
“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完成。”
陈冬宜正想说些什么,江枝却及时地制止了她:“食堂到了,先吃饭,想好了再跟我说。”
学校食堂的窗口也大多放假了,这顿饭她们吃得朴素,两菜一汤,陈冬宜想着事情吃得慢,筷子被江枝打了一下,她回过神:“怎么了?”
江枝说:“专心点。”
陈冬宜喝了口寡淡的汤:“别为难啊班长大人,如果你的漂亮女朋友刚跟你真情表白过,你也会吃得不专心的。”
江枝白了她一眼:“夸我还是夸自己呢?”
陈冬宜笑嘻嘻:“两个都夸。”
她夹了番茄鸡蛋放在自己盘子里,红色的汁水在白米饭上铺开,她垂着眼,笑意敛住,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其实我也有梦想。”
这是陈冬宜第一次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梦想变成了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整个社会都在告诉你,梦想有什么用?钱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嘲笑你,打压你,他们生怕你变得跟他们不一样,生怕你不庸俗。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需要有梦想存在的,存在在童年时期,被藏在内心最深的角落里。
陈冬宜说:“从我意识到我妈曾经在地下室里不见天日的时候,我就想做一名超级英雌,从天而降,把她解救出来。”
江枝点了点头:“很好的梦想。”
陈冬宜叹了口气:“可惜超级英雌只存在在故事里。”
江枝说:“现实中也有啊。”
陈冬宜问:“在哪里?”
江枝说:“每次你救我于困难的时候,你就是我的超级英雌。”
她说:“其实你也可以成为更多人的英雌。”
陈冬宜问:“怎么成为?”
江枝说:“你有没有想过,当一名警察?”
陈冬宜眼前蓦地一亮。
江枝问:“怎么样?”
陈冬宜说:“特别酷!”
江枝说:“你现在不用着急做决定,先把成绩提上来,未来会一点点在我们面前展开的。就算你今年没有做到也没关系,我会等你的。”
陈冬宜的眼眶一红,她仓皇地低下头:“江枝。”
江枝抬起头:“嗯?”
陈冬宜小声说:“其实你知道吗,你才是我人生中的超级英雌,每时每刻。”
江枝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缓慢地放下筷子,手掌覆在陈冬宜的手背上:“我很荣幸,所以不要害怕,冬宜,我会一直陪着你。”
“未知的战斗,我们一定会取得胜利。”
“包括救你的妈妈。”
她看出了陈冬宜的脆弱和不安,也缓解了陈冬宜的情绪,陈冬宜垂首,把泪水浸湿的脸贴在她的手背上。
蹭了蹭。
陈冬宜说:“谢谢你。”
江枝说:“不要对我说谢谢。”
陈冬宜抬眼看她:“喜欢你。”
江枝的指腹在她的眼角擦过:“我也喜欢你。”
第56章 结局上
江枝给妈爹的说法是, 马上就要高考了,她紧绷了那么多年,确实不该这个夏天就松懈, 但是她就是想放松一下, 所以想跟陈冬宜一起去欧洲转一圈。
江枝从小就让人放心, 虽然这学期成绩有所下降, 但都不打紧,从江枝提出来就开始操办签证买机票, 这边江枝和陈冬宜的约会一结束, 当晚就坐上了飞往北欧的飞机。在布鲁塞尔转机, 于当地时间十二点抵达。
陈冬宜在国外的朋友在机场接到她们。
“冬宜,你这两年变化真大。”女孩穿一身黑色风衣, 动作利落,语气豪爽:“这就是你的女朋友啊?你好, 我叫宋风。”
江枝伸出手:“你好, 江枝。”
宋风笑着接过她们手中的行李:“早就听冬宜说过你。你知道吗之前冬宜在我们这可受欢迎了, 多少人追——”
“宋风你又吃太饱了是吧?”陈冬宜横插在两人中间:“少跟我女朋友说些乱七八糟的。”
乔珍所在的疗养院在某个小镇上, 她们出了机场后也没有休息, 坐上宋风开来的车直奔小镇,到小镇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 宋风在小镇上租了套房子, 两室一厅。
她路过餐厅的时候打包了些吃的,在出租房的餐厅桌上打开:“最简单的披萨, 凑合一下吃完就睡吧, 明天还要早起。”
按她们的计划,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要速战速决, 以直系亲属的身份早点去疗养院把乔珍接了就走。
“计划越简单,风险就越低。”宋风说:“别担心。”
披萨咬起来有点硬,江枝慢吞吞地嚼着,她点了点头,这次的计划是她和陈冬宜多次推敲做出来,看似简单,但每个环节都经过调查不容出差错的。
“邮件定时了吗?”江枝问。
在她们出发救乔珍的时候,关于举报陈先行贿受贿,偷税漏税以及各种犯罪事实的证据邮件就会发往到对手的邮箱里。
陈冬宜嗯了一声。
她从上了车就有点魂不守舍,现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披萨,神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手背忽然被覆住,她的睫毛颤抖了下,抬起眼。
江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专心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
陈冬宜点点头。
房间的床只有一米三五大,两个人睡有点挤,江枝把被子给陈冬宜盖上,说:“比学校的床大点,不挤。”
这学期最后几天考试压力大,陈冬宜睡不着觉,就趁书夏和程静睡着了偷偷跑到她床上来,睡着睡着就往她怀里钻,最后得江枝抱着才能睡着。
陈冬宜面对她侧过身蜷缩起来:“你刚刚洗澡的时候,我跟妈妈通过电话了。”
江枝在她身边躺下来:“怎么说?”
陈冬宜说:“她让我注意安全。”
江枝把她落在脸上的头发撩到耳后:“妈妈担心你。”
陈冬宜垂下眼:“我有点不安。”
江枝知道她的不安不是来自于计划本身。在这么多年,在此时此刻,陈冬宜才是真正地又站在了当年的台阶上,只有几步之遥,她心里有忐忑不安是再正常不过了。
“别怕。”江枝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侧过脸,透过窗户看到北欧乌蓝的夜空,星星点点铺在她的眼底,她眯起眼,说:“你知道吗冬宜,我这些年来害怕过不同的事情。”
“幼儿园的时候害怕上学,天天哭天天哭,但哭的时候我又做的还不错,老师都喜欢我,我就喜欢上学了。小学害怕考试,妈妈爸爸会打我。上初中了怕交不到朋友。都是很小的事情,对吧,但是在我那个年纪,我觉得是天大的事。”
“哪怕有一件事发生,我的天都塌了。”
“可是日子就这么过来了。”
“冬宜,”江枝看向陈冬宜,眼中的漫天星辰又只有她了:“有害怕的情绪是很正常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保证。”
在江枝的安抚下,陈冬宜这一觉睡得安稳,一觉睡到闹钟响起。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的很顺利,陈冬宜以直系亲属的身份给乔珍办理了出院手续,工作人员引着她往楼上走去时,她的心砰砰跳的厉害。
她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遍她和妈妈再见面的场景。
她以为自己会痛哭,以为自己会崩溃,但都没有,工作人员推开那扇门,她看到乔珍坐在轮椅上,穿一身病号服,黑色的发拢在耳后,面色略有苍白,身上却有一股从骨子里投出来的韧劲。
她对陈冬宜笑:“冬宜,你来了。”
陈冬宜鼻子一酸,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自然地站在乔珍的身后,边推着她往外走边说:“计划在上次宋风来探望你的时候应该说的很清楚了,你还有别的行李吗?”
十几年不见的生疏完全没有,她们像世间所有正常的母女般熟稔亲切。
乔珍说:“没有。”
陈冬宜的脚步顿了下,又点点头。
这地方埋葬了她十几年的年岁,她来时两手空空,走的时候也两手空空,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不值得被她带走。
陈冬宜介绍江枝:“这是江枝,我女朋友。”
乔珍诧异了下。
陈冬宜面不改色:“嗯,我早恋了。”
乔珍又看向江枝。
江枝破天荒地紧张了下,她边匆忙地跟着走边说:“阿姨好,虽然我们早恋了,但是我们也不会耽误学习,上学期期末考试我是年级第三,冬宜也考进了四百多名,如果您想看我的成绩单我回去给您看。”
顿了下,她说:“在行李箱里。”
陈冬宜问:“你还把成绩单带来了?”
江枝嗯了一声。
这可是见家长,她总得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
陈冬宜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原本是紧张刺激的“营救”环节,在陈冬宜的设想里,她应该是从天而降的英雌,跟江枝一起和疗养院的坏人搏斗,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或者说是,她们的敌人从来都不是疗养院的人,而是陈先。
疗养院的清晨,其她人还在食堂吃早餐,所以院子里格外的安静,谈笑声戛然而止时,更显得死寂。
陈先堵住了她们的出路。
陈先应该是匆忙赶来的,西装皱巴巴地穿在身上,凌乱的头发露出秃掉的顶,他的脸上还挂着笑:“陈冬宜,你还挺厉害的,爸爸小瞧你了。”
他伸出手:“好啦,现在我们一家三口团聚了,跟爸爸回家吧。”
陈冬宜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乔珍的前面,她冷冷地看着陈先,吐字冰冷:“你做梦。”
陈先笑了下,像是最宠爱孩子的父亲那般无奈的笑:“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爸爸供你吃穿到现在,还不如那个疯女人吗?”
陈冬宜喊道:“我妈不是疯女人!”
陈先:“是吗?我有医院——”
“冬宜,你让开。”乔珍在后面轻声开口,等陈冬宜让出了空,陈先重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时,她才又开口:“陈先,我有没有疯你最清楚。但我确实有错,我竟然能看上你这种人渣害了我的母父是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但是你别想用这种言论压垮我。”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你以后也休想对我的女儿做什么!”
陈先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装出来的怜悯让人看之欲吐,他柔声道:“你真是不乖,你这么疯,别人都说你是神经病,我还是把你供着养着,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乔珍,我多爱你呀,留下来吧。”
乔珍不说话,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看着他温文尔雅的面具在漠视中碎裂,终于恼怒起来:“我就这么告诉你们吧,今天我在这,你们谁都别想离开。”
陈冬宜目不转睛地看着挡在她们面前的陈先,对江枝说:“你先带我妈走。”
陈先吼道:“我看谁看带她走!谁他——”
话没说完,后面的话就被强行咽在了肚子里,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抢口,明晃晃地对准他的额头,坚定地没有丝毫晃动。
陈冬宜冷漠地看着他,语气没有丝毫的波澜,却压迫感十足:“让她走,我看谁敢拦她!”
江枝看了看陈冬宜,又看了看陈先,心一横,推着轮椅就往出口跑去。
陈先眼看着乔珍离开他的视线,咽了咽口水:“你敢开吗?”
陈冬宜往前走了一步,黑漆漆的口怼在陈先的额头上:“你可以赌一下我敢不敢。”话说到这里,陈先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陈冬宜歪了歪头,唇角扬起个玩味的笑容:“接吧,有惊喜呢。”
任谁被堵着都会胆战心惊,陈先颤颤巍巍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刚接听脸色就猛地一变,他瞪向陈冬宜:“你都做了什么!”
陈冬宜一脸无辜:“我干了什么?”
呛口怼在陈先的额头上用了力,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当然是干了让你下地狱的事情了。畜生,”她扬起手在陈先的肩膀上狠狠一砸:“下地狱去吧!”
陈先应声倒地,陈冬宜没有丝毫的犹豫,径直离开。
接应的车早就停在了疗养院门口,陈冬宜一上车立刻开动,江枝坐在副驾驶,后座只有陈冬宜和乔珍,她还没从刚刚的情绪中出来,下意识地抓住了女儿的手臂。
陈冬宜回过神来,安抚地拍了拍她:“没事了,妈,没事了……”
话说到最后更像呢喃,带着哭腔,她慢慢地拥抱住已经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的妈妈,像婴儿时期妈妈安抚她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重复:“没事了,没事了,妈,没事了。”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她听到乔珍喊她的名字,冬宜,冬宜,冬宜。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是她取的名字,是诗句里的闲适,她喜欢雪。
陈冬宜也一遍遍地回应:“我在呢妈妈。”
乔珍这些年犹如软禁般被禁锢在疗养院并非什么都没有做,她给陈先制造了自己虚弱被控制的假象,暗地里一直在调查,大量的证据都通过邮箱发送给了政/敌,后果会是什么样,陈冬宜和江枝已经有了预估。
她说:“我们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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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出租屋后,乔珍因平日里被强行吃了安定类的药物,精神和体力上都撑不住这么大量的消耗,没跟陈冬宜说两句胡就昏睡了过去。
下午的时候倒是醒了会儿,也只吃了点粥又睡着了。
陈冬宜和江枝一直默默地等待着,虽然知道国内的事情不会发酵的那么快,但还是时不时上网看一下有没有风声,直到乔珍彻底清醒过来,陈冬宜才又进了卧室。
太阳从树梢渐渐西斜,缓慢地坠落到屋檐下方,染红了半边的天空又变得暗淡,终于只剩下无尽的黑暗,星星开始闪烁,环绕在弯弯的月亮旁。
江枝出去转了一圈,她喜欢这个地方,喜欢吹来的空气里都带着自由的味道,她在日益加重的学业里,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她慢吞吞地在便利店结账,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回到陈冬宜的身边。
陈冬宜从卧室出来已经是深夜了,星子隐没在黑暗中,江枝从沙发上回过身,趴在上面看向她:“睡着了吗?”
陈冬宜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睡着了。”
江枝没有问她们聊了什么。
也许聊了这么多年发生的事,也许聊了陈冬宜的童年,也许聊了未来要做的事,又或许什么都没有聊,只是默默地坐着,千言万语,都抵不过此时此刻她们呼吸着同一地方的空气,未来的时间还很长,话可以留着慢慢说。
身旁的沙发往下陷了陷,陈冬宜坐到她身边,长臂一伸把她抱在了怀里。
“结束了吗?”陈冬宜问。
江枝顺着她的后背拍了拍:“结束了。”
陈冬宜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那一寸肌肤立刻变得湿润起来,陈冬宜的声音低哑:“谢谢你,江枝。”
江枝笑了笑:“谢谢你。”
陈冬宜问:“谢我什么?”
江枝侧过脸,温热的唇落在她的唇角,眼泪咸咸的,浸在她的唇上,她说:“感谢上天,感谢你,经历了这么多痛苦,还是走到了我的面前来爱我。”
“辛苦了。”
“所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