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蔺礼心觉怪异,但没细想,或许是这位仙女一样的姐姐以为她虚弱得不能自理,出于长辈的关切才有这么一问。
时间太晚,早已过了蔺礼平日睡觉的时间,她慢悠悠的收拾好自己躺上床,沾上枕头便陷入沉睡。
本以为自己会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然而不到六点,她就在缠绵的疼痛中突然醒来。
有些喘不过气,嗓子也痒。
蔺礼在黑暗中睁着眼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疼痛没有减弱,她捂着嘴咳嗽几声,决定起床。
洗漱好出门时宅子里一片寂静,蔺礼借着廊灯轻手轻脚的下到一楼。
大厅已经恢复了熟悉的模样,但她不想待在这里。
打开大门出去,又踮着脚将门合上。
瘦小的身影迎着黎明前的黑暗,迈着温吞的步子,踩过沾了露水的湿润草坪,漫无目的的走。
每走几米,她就会停下来歇一歇。
药一碗碗的喝,日子一天天过去,但这幅身体却越来越虚弱。
蔺礼很清楚,如果无法分化,她会死在十二岁那年。
但她没有任何办法。
裤腿被青草上的露水打湿,她站在陌生的花圃中,仿佛才注意到周围盛开的花朵,借着夜色看清了身前那朵,是纯白水润的花瓣。
不认识的花。
很漂亮。
“咳咳!”
瘦削的背脊因着无法抑制的咳嗽而颤抖不止,蔺礼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站直身子,贴着唇的掌心挪开,一块血色出现在苍白的掌中。
蔺礼望着掌心的血,很轻的吐了一口气。
一缕微弱的光撕开了黑夜,拂过人间,携裹着清风落到染了血色的小手。
蔺礼迎着这抹朝阳抬起头,凝望天边升起的太阳。
她垂下手,掌心在黑色的裤子上用力蹭了好几下,那一小块血渍没能蹭干净,反而晕开,在掌心留下几条红痕。
蔺礼没有垂头看,只是缓缓蜷起手指,掩盖了那几条红痕。
黝黑的双眸眨也不眨的望着朝阳。
或许过了十多秒,又或许几分钟,蔺礼再次咳嗽起来,终于垂下了眸。
“蔺礼。”
远又弱的一声呼唤在咳嗽声中响起,带着雪的寒意。
蔺礼捂着嘴转过身,抬头——
三楼的窗后,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正垂首下望。
这并不是温憬知休息日会醒来的时间,太早。
是略微提前的发情期将她从沉睡中唤醒。
沉静到有些冷的神情和因情欲烧红的眼角同时出现在那张被誉为“神”的脸上。
一如既往地去到医疗柜拿出抑制剂,倚着窗注射完,体内翻涌的情潮被压下,温憬知丢掉针管正打算继续睡觉,听到了几声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病弱压抑又熟悉的咳嗽声。
她卧室的窗外是花圃,这个时间加上这个地点,她第一时间认为是自己发情期思绪不稳听错了——
因蔺礼玫瑰过敏,虽花圃中没种玫瑰,出于对未能检测出的潜在过敏源会是其他花的担忧,老爷子明确提醒过那位小朋友不要靠近花圃,至少在确定花圃中的花不会引发她的哮喘前不要去。
依照小朋友懂事的性子,应该是不会独自去到花圃的,还是在天刚微微亮的清晨。
想到这里,也没再听到咳嗽声,温憬知便确信是自己听错了,转身时,那咳嗽声再次传入了耳中,因着距离有些轻弱,但足够她捕捉到那分熟悉感。
温憬知顿时蹙眉拉开了窗帘,推开窗下望。
朝阳照亮了艳丽的花圃,花团锦簇中立着一道瘦小熟悉的背影。
暖金的光似乎偏爱她,洋洋洒洒的落到瘦削的肩背,因着咳嗽,肩背颤抖着将光滑动,似在玩闹,又似逗弄。
温憬知隔着三楼的距离望着朝阳簇拥的小小身影,一时失语。
直到咳嗽声不见停歇,她才回过神,带着几分怒气地唤。
昨夜那么晚才睡,这会儿还不到七点,才睡几个小时?
身体那样虚弱竟还跑出去受凉。
八月的清晨是带着水汽的凉爽,但对身体病弱的小朋友来说,是会导致感冒发烧的寒。
第一声呼唤未能得到小朋友的回应,温憬知撑着窗台提了提声音,再次唤了一声。
这一声蔺礼听到了,她转过了身。
三楼的距离不算近,更何况还隔了小半段花圃,温憬知看不清蔺礼的表情,但她很莫名的感到心痛。
在蔺礼那双眼望过来时,一瞬的心痛。
那偏爱她的光虽笼罩了她的全身,却怎么都照不亮那双漆黑的眼眸。
漂浮在暖光之外的,是不该出现在一个十岁小朋友身上的冷寂和萧条。
单薄的小小身影仿佛下一秒就会在光中化为尘埃消散。
温憬知蹙起眉,压下心中莫名翻涌的怪异情绪,转身出了卧室。
下到一楼拉开大门时,温憬知自以为她的情绪没有多少波动,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心平气和的去将“不懂事”的妹妹带回房间,但迎面而来的风带来的一阵凉意让她惊醒——
她竟只穿着单薄的睡裙来到了室外。
而她还是一个正处于发情期的omega。
即便是在自家私宅,不会有陌生人瞧见,她也不能接受自己以这样的状态和着装出现在室外。
温憬知沉下脸吸了口气,犹豫着要不要回屋披上一件外套。
“姐姐。”
软绵绵的呼唤传来,温憬知神色一凝,看过去,视线立即捕捉到那道瘦小虚弱的身影,她松了口气,视线一滑,落到小朋友明显润湿的裤脚,眉头一皱:“过来。”
温憬知双手环胸,一张脸比清晨的水雾还要冷。
蔺礼顿了顿,扬起一抹讨好的笑,走向温憬知,靠近对方时,她略微虚假的笑意染上几分真切:“早上好姐姐。”
是熟悉的雪的味道。
那扰得她无法入眠的疼痛终于有所减轻。
看着倒是乖巧。
温憬知压着眉头觑她,不愿在室外多待,弯腰勾手将她单手抱起,推开大门进去。
大门合上,阻挡了寒意,温憬知心下一松,手背轻轻贴上小朋友的额头——
有点烫。
但不到高烧的程度。
“即便是八月,清晨也凉。”温憬知看着那张苍白病弱的小脸,几分气恼顿时散去,化作无奈,“若是喜欢花圃,午后去。”
贴着温憬知让蔺礼舒服了不少,她抬起手搂住姐姐的脖子,再贴近几分,无力又病弱的笑:“好的姐姐。”
“下次不会了,姐姐别生气。”
温憬知眉尾一颤,垂眸看她几秒,抱着人去了厨房,取出冰箱里提前熬好的药汤,一只手不方便热药,她将人放下,本想让她去外面候着,这小朋友却粘得紧,细瘦的手指没什么力气的勾着她睡裙腰侧,亦步亦趋的跟着。
许是觉得她还在生气,这般讨好。
温憬知心觉好笑,接了一碗滚烫的水,将那碗药汤放进去,掌根贴在洗手台边沿,垂头:“没生气。”
犯不着小狗似的黏在她身边。
冷淡淡的一句话让蔺礼一时摸不着头脑,她疑惑的眨了眨眼,没有表现出来,仰起苍白的脸,眯起眼软绵绵的笑:“姐姐没生气就好。”
病弱柔软,好脾气。
任谁看了都得夸一句乖巧。
温憬知却总觉得有几分违和感,淡着脸敷衍的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也没赶蔺礼去客厅。
愿意待她身边那便待着吧。
药很快温热,温憬知取了碗夹将其取出,另一只手朝着身旁的人勾了勾,蔺礼立即会意,笑着牵住。
牵着人离开厨房,将药放到茶几上,温憬知让蔺礼去沙发上坐着,又转身将碗夹放回去,洗了勺子过来。
“将药喝了,回去睡觉。”
纤细的指捏着白瓷的勺,勺起漆黑的药汁贴近苍白无色的嘴唇。
蔺礼咽下药汁,眯眼笑:“好。”温憬知不爱说话,她也安静,客厅一时只有勺子轻碰碗壁的声音。
药快喝完的时候蔺礼感受到了困意,但她舍不得温憬知周身令她不那么疼的气息,犹豫中咬住了勺子,半晌没有喝下那勺药。
“喝不下了?”温憬知垂着眸子,长睫微颤,带着雪山的寒意,本该是一句关心的话都让她毫无起伏的语气带得冷淡:“喝完给你一颗糖。”
这药闻着都苦涩,也难为这小朋友面不改色的一碗碗喝。
“谢谢姐姐。”蔺礼回过神喝下最后一勺药,在温憬知从茶几下的盒子里拿糖时,没忍住还是开了口:“我可以和姐姐一起睡吗?”
不可以。
温憬知下意识要这样回答,又将这话咽了回去。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正处于发情期的第一天,即使注射了抑制剂也难以收束信息素,即便她自己不会觉得冷,她也可以感觉到自己周身萦绕的寒气。
这小病秧子难道感觉不到冷吗?
又发起高烧怎么办?
温憬知捏着糖在指尖转了转,望着蔺礼的双眼,淡声问:“不敢自己睡觉?”
来到家里都这么久了,往日也没听说这小孩儿粘着谁要一起睡觉,多半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的。”蔺礼眯眼笑着回了,却也没有解释提出这个请求的理由。
果然不是害怕。
那是为什么?
温憬知捏着糖,包装纸脆响。
这小朋友今天确实有些粘人,总爱贴着她,这会儿坐在沙发上也黏黏糊糊的勾着她裙角。
细想来,之前好像也有过这个情况。
是什么时候?
温憬知垂眸,捏着那颗橙黄包装的糖果递过去:“伸手。”
“谢谢姐姐。”蔺礼右手虚虚勾着青色睡裙的裙角,这会儿松了手,掌心朝上递出。
温憬知没想起来此前蔺礼粘她的情形,也懒得继续想,收起思绪,捏着糖打算将其放上蔺礼摊开的手掌,视线飘下,凝住。
“你受伤了?”
冷白的掌心几条晕开的血痕明显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