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第 51 章
门扉打开, 连枝灯上的烛台全部重新点上。
在场的众人像是落了水的狸奴,一个个蔫哒哒的,全都垂着脑袋, 就连活跃了一晚上的五皇子此刻都闭口噤声。
温柠坐在原处, 也学着众人一起低着头。
她猜太子殿下来多半是来找她的, 可她不想见, 所以这会儿一声不吭,悄悄侧过脸往灯影里藏了藏。
温柠自以为藏得很好,哪里知道陆景阳一进门就发现她了,那点小动作落在对方眼中,只觉可爱。
她垂着头,就听太子殿下道:“夜已深。”
只三个字,众人立刻心领神会,纷纷表示他们已经散了,正要各自回去, 皆是庆幸太子殿下没有生气, 否则他们就完蛋了。
温柠甚至听到旁边人松了口气, 她心道,何至于此。
一个个动作都十分迅速, 只想着在太子殿下改主意之前赶紧走, 温柠也是其中一个,心里默默祈祷希望陆景阳不要看见她。
可惜事与愿违,她刚走到一半,还未到门边呢, 就听到一声:“茵茵。”
这一声后, 其余还在屋内的人一时间动作更快了,生怕下一个便是自己, 五皇子离开前十分同情地望了她一眼,那眼神格外好懂,让她自求多福的意思。
温柠无奈地扯了下唇角,她很想不管不顾出去,可也不好在这么多人面前当做没听见,只能站在了原地。
不出几息,今晚聚在一起的人就都散了,屋内就只剩她和陆景阳还有陆焕三人。
陆焕倒不是不想走,而是他就住在青玉苑,别人都能离开,独独他走不掉,他瞥了一眼皇兄,又朝明玉看过去,突然想起明玉还在生皇兄的气的。
他顿时觉得自己该挺身而出了,道:“皇兄,我送明玉回去。”
陆景阳没说话,只淡淡望了他一眼。
只一眼,陆焕就怂了,当机立断地改口:“我去送一送五哥。”
说完,直接跑了。
温柠:“……”
屋内其余的人彻底离开,只剩下她和陆景阳。
烛光轻柔,像一团摸不见的月纱笼在温柠身上,朦胧梦幻,无端生出几分旖旎。
陆景阳视线落下:“茵茵。”
温柠小小应了一声,她自那日起就没再见过陆景阳,虽然慌乱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对方,可温柠还是有那么一些想陆景阳的。
她抬头,朝门边望过去,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她刚刚喝了酒,虽然没醉,但两个眸子像是含了水,清幽晃荡,楚楚可怜,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几分委屈,实在让人忍不住心头起怜。
陆景阳往前走了两步,略微俯身,掌心抚上她颊边,触及到一片温热细腻。
他道:“茵茵喝酒了?”
温柠点头,皱着小脸:“喝了好些。”
她仰头,非但没躲开他的手,反而往跟前又凑了凑,撒娇道:“太子哥哥,你背我回去好不好?”
陆景阳长眉微微抬了抬,没料到温柠会说这样的话,他以为温柠会像方才那样躲开,甚至扭头就走。
他视线落在温柠扬起的脸上,一寸寸望过去,过了片刻笑道:“茵茵醉了。”
他伸手,示意温柠握上:“哥哥送你回去。”
温柠看了一眼就拧起了眉,她往前小跑了一步,垫脚扑进陆景阳怀里,像个小姑娘似的撒娇耍赖:“我脚疼,我不想自己走,我要太子哥哥背我。”
说完,还故意赌气道:“太子哥哥不肯背的话,我就让七殿下背!”
站在青玉苑门口的陆焕背后一凉,猛地打了两三个喷嚏,心道难不成是刚吃完酒吹风受凉了?这门口的风确实打了点。
这么想着,陆焕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朝院内望了一眼,原本想迈进去的脚顿了下又收了回来。
算了,皇兄和明玉一个也没出来呢,他再在门口站一会儿吧。
屋内,陆景阳虽然知道茵茵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看仍止不住蹙了下眉。
他低声问道:“茵茵跟陆焕近来很亲近?”
问完就听怀里的人嗯了一声,然后一股脑地将这些日子两人干了什么全都说了一遍。
这些事陆景阳早就知道,正青每晚都会同他汇报,在他看来这些不过是两个年少玩伴之间的嬉闹,若不是其中一人是茵茵,根本不值一提。
可听着听着,陆景阳眉心越蹙越紧,之前正青的汇报一板一正,语调几乎毫无起伏,他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但从茵茵口中说出来却是截然不同。
温柠已经说到今晚的事了,语气里全是钦佩:“七殿下讲故事真的是一把好手,厉害极了!”
说完,还特意添了一句:“可惜太子哥哥今晚不在,要是在的话,听了后也一定觉得七殿下讲得好的。”
陆景阳本以为她要说,若是自己在的话,一定讲得更好。
他忍不住道:“茵茵觉得我比不过陆焕?”
温柠闻言,松开环在陆景阳腰间的手,往后退了一点点,抬头往上瞧去,像是不怎么理解,问道:“太子哥哥干嘛要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认真道:“太子哥哥该治国经世才对。”
陆景阳难得沉默了一瞬,也觉得自己是昏头了,竟然跟陆焕比起了讲故事的本事。
只是茵茵语气里的钦慕让他忍不住吃味,方才茵茵扑进怀里时的那点愉悦也被冲淡了不少。
他知道茵茵对陆焕无意,但长久相处难免会暗生情愫。
陆景阳不喜欢掌控之外的事发生,可这一回却让他觉得隐隐有几分脱手的危机感,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骤然重现倒是有几分新奇。
陆景阳心道,他或许是低估了自己对茵茵的感情,无论深浅,起码远比他以为的要多。
他伸手,慢慢抬起温柠的脸,灯下看人,更美三分,这张漂亮精致到令人惊心的脸毫无半点瑕疵,凑近了看只会叫人屏气凝神,生怕微微呼出了一口气就惊动了这如梦似幻的一幕。
陆景阳不打算再拖下去,问道:“茵茵为何这几日要躲着我?”
温柠拒不承认:“我没有躲着太子哥哥。”
陆景阳问她:“茵茵几日没有见我了?”
温柠扒拉着手指算了算,没算出来,她脑子乱糟糟的,皱着眉不耐烦道:“那太子哥哥不也没有来见我么。”
陆景阳轻笑了一声:“倒成我的不是了。”
他的手一直扣着温柠的下巴,视线直直地望进她的眼睛里,带点哄诱的语气,问道:“茵茵喜欢我吗?”
温柠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道:“喜欢。”
她说完杏眼便弯了起来,笑得十分可人:“我最喜欢太子哥哥了。”
那双漂亮的眼眸没有一丝遮掩,坦坦荡荡,可跟陆景阳想要的完全不一样,他不需要茵茵对他如兄长一般的崇拜与敬重,他要
的是女子对男子的爱慕之情。
温柠见他不说话,表情也不像很高兴的样子,脸上的笑意也慢慢落了下来。
她委委屈屈地问道:“太子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陆景阳放开手:“茵茵觉得呢?”
温柠歪着头想了想,说道:“我会永远陪着太子哥哥的。”
这句承诺是当初太子殿下把东宫库房钥匙给她时要她做到的,不过短短一个冬日,太子殿下就已经不满足于此了。
陆景阳嗯了一声,声调并无起伏:“除了这个呢?”
温柠满脸疑惑不解,她又用力皱了皱眉,噘着嘴不高兴道:“太子哥哥要我说什么?”
陆景阳声音仍旧不徐不疾:“茵茵这么聪明,难道想不明白?”
温柠同他对视了几息,可实在想不明白,于是自暴自弃地将脑袋埋进了对方怀里,十分无赖道:“我不知道!太子哥哥好过分!”
她偏头靠在陆景阳胸口,说完这一句,就不说了,不一会儿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陆景阳抚了下她的发顶,动作轻缓柔和,像是怕惊到怀里的人。
片刻后,温声道:“我要茵茵爱我。”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温柠长久未动,陆景阳再看她时,才发现她已经闭眼睡着了。
陆景阳无奈轻叹了一声,俯身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走到门边时对等在外面的荣顺使了个眼神。
荣顺立刻会意,进屋将一旁挂着披风取来,轻手轻脚盖在郡主身上。
他压着声音请示:“殿下,要叫轿撵来吗?”
陆景阳低头朝怀中的人看了眼,就见茵茵半张脸贴着他心口的位置,睡得分外安稳,他摇头拒绝了:“不用。”
青玉苑门口,陆焕终于将人盼了出来。
他出来得匆忙,既没有穿外衣,也没披大氅,冻得快要跳脚了。
见皇兄出来,他刚要出声,就发现温柠被皇兄抱在怀里,顿时声音小了下去:“明玉这是睡着了?”
说完见皇兄不理他,赶紧又跟了两步,叮嘱道:“皇兄,今日明玉吃了好少酒,你记得让云水间的人煮醒酒汤,否则明儿明玉起来脑袋该疼了。”
可惜说完,也没听到皇兄回他一声。
陆焕自言自语道:“皇兄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像是不待见我?”
他琢磨了下:“难不成是因为今晚的小聚没有请皇兄来?可皇兄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些的吗,也从来不参加。”
陆焕挠了挠头,想不通。
他又站在门前琢磨了会儿,结果寒风透过衣领直往心口钻,于是立刻就不想了。
陆焕转身回屋,等凑到暖炉跟前,长舒了一口气,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明玉这是和皇兄和好了?
也是,要不和好,明玉怎么可能睡得这么安心。
皇兄也不谢他一声。
第052章 第 52 章
“姑娘, 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温柠悄悄将眼睛睁开一点缝隙,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跟素心确认:“真的吗?”
素心笑着点头道:“奴婢特意去送了送,亲眼看见太子殿下走远的, 回来时已经命人将云水间的大门阖上了。”
方才太子殿下送姑娘回来, 她替姑娘掖被角时, 姑娘悄悄用指尖勾了下她的掌心, 她才察觉到姑娘是在装睡。
今晚上她没跟着姑娘一起去青玉苑,也不清楚姑娘究竟吃了多少酒。
素心一面扶温柠起身,一面道:“姑娘没喝醉?”
温柠掐着指尖比划道:“只一点点。”
她还不太敢抬高声音,就算知道陆景阳确实走了,也小心极了,生怕对方一个回马枪再转身回来。
方才在青玉苑,她故意装醉,想着试试能不能让太子殿下松口,万一太子殿下瞧着她跟从前一样, 突然发觉那份情谊仍旧是兄长对妹妹的疼爱呢。
结果便是她异想天开了。
太子殿下非但没有如她所愿将感情收回去, 反而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她。
温柠在他说最后一句话前, 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安,于是很没骨气的立刻装醉, 躲避了过去, 被抱着回云水间的路上,她胆战心惊,生怕陆景阳发现自己是装的。
她之前也只是靠着半推半猜才知道太子殿下对她的感情的,并不知道这份感情有多深重, 直至今晚, 才明明白白的感受到。
先前仅存的一丝侥幸,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温柠吸了吸鼻尖, 忍住心头涌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酸涩,走到桌旁坐下。
她不想进东宫,不想重蹈覆辙,可如果真的直接拒绝,太子殿下会生气吗,还是会恼羞成怒,从此再不理她了?
温柠咬着唇瓣,眉心紧皱,快要为难死了,难不成真的要一直这样躲着吗?
素心提醒她道:“姑娘,先把醒酒汤喝了吧,再放一会儿就要凉了。”
温柠这才回神,将脑中快要打成结的思绪抛到一边。
她喝了一碗醒酒汤,又漱了口,这才感觉心里好受了些,不似刚才那般堵着了。
素心伸手在她额上探了探,问道:“姑娘今晚怎么了,像是吓到了一般?”
温柠往素心身上靠了靠,整个儿都赖了过去,哼唧了两声,黏黏糊糊的嘟哝道:“都怪陆焕席间讲了个吓人故事,现在想起来还瘆得慌呢,姑姑,我晚上要做噩梦了。”
素心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哄了哄,又问道:“姑娘今晚要点安神香吗?”
温柠动作一僵,打着哈气就上了床榻:“姑姑我困了,我先睡下了。”
层层叠叠的帷帐落下,遮住一夜好眠。
第二日就是除夕,晴空万里。
温柠便是想不见陆景阳也办不到,不过对方身为太子,这一日并不得闲,顾及不到她,温柠小小松了口气。
陆焕从后面过来,瞧见温柠站在人后,拍了下她的肩,问道:“你怎么不往前去,父皇今日高兴,待会儿行赏,离得近,得的好东西可是能多上不少的。”
温柠摇头,表示她不缺:“我不去,你快些去吧。”
陆焕也不肯,他昨晚上是真的喝多了,虽然用过醒酒汤了,但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这会儿半点也不想费心思讨父皇开心。
他揉着额角,索性道:“咱们都别去,就在后面待着好了。”
温柠点头赞成。
只是事与愿违,最不想来什么,什么便来了。
两人正要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就被魏临帝看见了,当即让福林去把人叫到跟前来。
魏临帝身侧空着两个位置,像是特意为他们两人留的,温柠抢先一步坐到离太子远一点的位置上,半点也没管陆焕。
等坐下,就见陆焕给她递了个多谢的眼神。
温柠:“”
早知道陆焕不想挨着魏临帝,她就不抢了。
魏临帝精神十足,他一连喝了几日的药,苦虽苦,倒是真的管用。
待药一停,便立刻吃了两粒道长给的仙丹,愈发觉得神清气爽起来,只觉成仙有望。
温柠不想见陆景阳,除了昨晚被吓到了外还有一点心虚在,所以一门心思放在哄魏临帝高兴上了。
聊到兴头上,魏临帝突然感叹了一句:“茵茵最得朕心。”
他一脸慈爱地看向温柠,心下动了几分,当初他亲自从北疆带回来的小姑娘,这些年自己看着长大的,又养在宫中,同女儿也没什么分别了。
魏临帝心思动了动,却也没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
一整日,温柠都待在魏临帝身侧不远的地方。
五皇子时不时朝她看一眼,倒不是羡慕她得父皇宠爱,而是想问一问昨晚她有没有被太子责骂,自己先走一步实在有些不厚道,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还是陆焕看不下去,问他:“五哥,你瞧明玉瞧什么呢?”
五皇子想起来这还有个也走不了的呢,忙问道:“昨晚皇兄没生气吧?皇兄特意叫住明玉,是不是为了训斥她?”
陆焕失笑:“哪能呢,皇兄多疼明
玉啊,肯定不会凶她的。”
说着,他一挑眉梢,递给五皇子一个放心吧的眼神。
五皇子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又好奇问道:“那皇兄叫住明玉做什么?”
陆焕也不知道,但他结合之前的事猜测,心想说不定是皇兄跟明玉求和,可又落不下脸面,这才将旁人都赶了出去。
他含含糊糊道:“我也不知,说不定皇兄有事要同明玉说吧。”
五皇子又瞧了眼跟在父皇身侧的明玉,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看来昨晚当真没事,是他多虑了。
正待要收回去的时候,视线一偏,蓦然撞见皇兄瞥向自己的眼神,五皇子顿时打了个抖,心里赶忙反省自己近来有没有犯事。
确信没干什么蠢事后,才又小心翼翼地望过去,发现皇兄已经将视线收了回去。
五皇子心下一松,四哥的前车之鉴,他还记着呢。
他可不想被踢出京城去。
晚宴时,魏临帝没忍住多吃了几口酒,好在仪态未失,扶着福林回去了。
温柠也早早撂了筷子,她打算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魏临帝身上时,悄悄溜出去。
她没敢往太子殿下的位置看,生怕自己多瞧一眼就被捉住了视线,一路出来,只要一有人同她打招呼,她便心下一慌。
所幸有惊无险,一直到门边,也没听到那声熟悉的声音。
温柠站定,唇角翘了翘,准备回云水间,谁知道才迈出一步,就望见对面陆景阳正面向她走过来。
温柠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何况四下也只有圆柱,根本无处可躲。
她只好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太子哥哥。”
陆景阳几步走近,视线落在温柠披着披风上,出声问道:“茵茵昨晚睡得如何?”
温柠呼吸一紧,又立刻松了下来,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仰脸一笑:“睡得极好,多谢太子哥哥送我回云水间。”
陆景阳嗯了一声,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一旁候着的宫人,转身道:“茵茵今晚也吃了几杯酒,那便再送一回。”
温柠不想被他送,但陆景阳已经往外走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追上去。
一路上,温柠心一直高高提着,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吓她一跳,她生怕陆景阳会突然那昨晚的那句话重复一遍。
她给不出太子殿下想要的,一丝丝都给不出。
等走到一半,温柠忽然发现不对,她脚步一顿,惊疑不定道:“这里是哪儿?”
陆景阳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抬了下唇边,道:“茵茵这一路在想什么,怎么才察觉走错了道?”
温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大惊小怪了,身后宫人跟了不少,周围也不是什么荒凉之地,她两颊迅速飞红起来,隐隐发烫。
陆景阳问了句便示意她往前看:“前面就到了,上去吧。”
温柠下意识抬头,看见不远处立着一座小楼,五层高,飞檐下缀着铜铃,精致又漂亮。
她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扭头问道:“这是——?”
陆景阳领着她往进小楼,边走边道:“父皇特意命人建的,用来看烟花,只可惜父皇今日贪杯,喝醉了。”
他说得温和平静,温柠却总觉得魏临帝喝醉也有他一份原因。
陆景阳笑了声:“父皇早几日已经来过了。”
他握住温柠的手,稍稍用力,将人拉上最后一阶台阶,两人一时凑得有些近,陆景阳闻到茵茵身上一缕安神香的气味。
他顿了顿,在茵茵挣动前先松了手。
夜色中烟花盛开,漂亮绚烂。
这一回是行宫的宫人放的,而小楼又是最佳的观赏台。
温柠仰面望去,只觉有流光从自己脸上划过,她悄悄闭眼,正想许个让太子殿下赶紧脱离儿女情长的愿望,就听陆景阳道:“茵茵还记得吗?”
温柠被吓得赶紧又将眼睛睁开,扭头看过去,发现陆景阳并没有看她,视线依旧落在远处。
她收回视线,低低嗯了一声:“还记得。”
她重生回来的第一年,宫宴结束,陆景阳在思鸿阁等她,而后他们一起上了摘星阁,她看的是远处的烟火,太子殿下看的是脚下的皇城。
温柠也是从那一日,窥探到了接近太子殿下的机会。
早知道如此,她就该稍稍收着些。
温柠心下一片懊恼,虽然慌张极了,脸上却装的镇定无比,反问道:“太子哥哥也还记得?”
陆景阳终于转头看了过来:“茵茵觉得呢?”
温柠杏眼弯了弯,笑道:“太子哥哥过目不忘,定然是记得的。”
她边说边拉了拉披风的襟子,撒娇道:“小楼风好大,太子哥哥,我有些冷了,咱们下去吧。”
说完,还没等陆景阳回答,就先转身下楼了,几乎三步并作两步,像只意识到危险的小兔子,飞快地逃开了。
陆景阳并没有去追,也没有出声叫住她,等他不紧不慢地走下来,早就不见茵茵的人影了。
荣顺主动禀告:“郡主方才说回云水间了,奴才没敢拦。”
陆景阳毫不意外,只轻笑了一声,便道:“回吧。”
荣顺道:“殿下不去云水间了?”
陆景阳:“本宫再去一回,茵茵就要睁着眼睛到天亮了。”
他闻见茵茵身上沾着安神香的味道,想来是昨晚用的,可见睡得很不安稳,他无意将茵茵逼得太紧,毕竟茵茵也没有其他心悦之人,他可以慢慢引导。
更何况,憔悴慌乱并不适合出现在那张脸上,他的茵茵还是漂亮娇俏的样子最好。
陆景阳道:“为了躲本宫,连装醉都用上了,可惜装的不怎么像。”
荣顺跟着附和:“郡主心思单纯,哪里会撒谎。”
陆景阳轻轻呵了一声。
第053章 第 53 章
年后不久, 众人启程回京。
太子殿下早在第三日就走了,剩下的几日,众人在青玉苑又聚了两回。
因为不用担惊受怕半道被捉, 一众人闹到了半夜三更, 要不是知道皇上在, 还稍微收敛点, 险些就将青玉苑的房顶掀翻了。
温柠做惯了乖巧懂事的模样,还是头一回如此玩闹,结果便是第二日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她一边喝着甜羹,一边听小桃道:“七殿下晌午前还特意过来了一趟,等了半个时辰,见姑娘还在睡,就先走了。”
温柠问:“他已经回京城了?”
小桃点头:“七殿下说您不急着回去,再多住几日也成。”
温柠想了想觉得陆焕这个提议不错,她确实不急着回去, 况且她待在上京, 太子殿下也不可能找过来, 眼下,朝政上的事应当堆积了不少, 否则陆景阳怎么会早早就离开了。
于是温柠便又在行宫多待了两日, 眼见着快要十五了,才吩咐动身。
小桃笑道:“姑娘再不回去,怕皇上都要遣人来催了。”
温柠心道哪有这么夸张,她又不是行宫里最后一个走的, 还有位嫔妃在呢。
小桃赶紧呸呸了两声, 道:“那位娘娘是病了,不能挪地儿, 皇上特许她在行宫养身子,姑娘哪有这么作比的。”
温柠犟不过她,只好也跟着呸了下,小桃这才满意。
早起动身,从上京到京城正好整一日。
温柠在马车上坐得身子都麻了,从马车下来半步也不想走,还是坐的轿撵回思鸿阁的。
思鸿阁的宫人提前便得知了郡主今日要回来,从昨日就忙了起来,早早收拾妥当,力求一点瑕疵都没有。
有月余没见到郡主,几个小宫女还悄悄红眼睛了。
温柠一人赏了一个珍宝袋儿,又听了一圈吉祥话,哈气连天的睡下了。
第二日便是十五,请安回来,温柠闲不下来似的在思鸿阁到处转了转,又将楼上几个大箱子里的东西都翻出来理了一遍,这才觉得彻底从上京回来了。
小桃道:“姑娘折腾一上午了,也不嫌累。”
温柠原本还不觉得,被小桃这么一说,倒觉得累了,
她揉了揉手臂,决定下午哪也不去就在思鸿阁待着。
素心和小桃都闲了不少,思鸿阁的宫人比行宫多,且都是跟着姑娘好些年的,不用样样都去守着。
小桃骤然闲下来,有些待不住,去寻了点梅花,捣成花汁子来给姑娘敷手。
温柠问她:“这有什么功效?”
小桃在姑娘手下多垫了一层帕子:“奴婢瞧着那些夫人小姐总爱用花汁子敷面,咱们姑娘生得花容月貌,自是用不上的,敷一敷手好了。”
温柠只觉得骨节处冰冰凉凉,她忍不住动了动:“就你嘴甜。”
小桃诶呀了一声:“姑娘快别动,汁子要流下来了!”
温柠只好乖乖放着不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温柠也不例外,就算觉得功效甚微,却还是被小桃说得动心了,敷了足有两刻钟,期间还换了几次花汁。
等揭开后,小桃用温帕将多余的汁子擦拭干净,温柠将手抬起,摆到跟前瞧了瞧,觉得指节确实是细腻了些许。
素心也过来瞧了眼,顺道将手炉递过去:“姑娘手凉了吧,快捂一捂。”
思鸿阁内点着暖炉,倒不会冻着,不过花汁是有些凉意,温柠将手拢在小炉子上面,葱节般的手指被底下靛蓝色的锦布一衬,更显修长白皙了。
下午时间几乎一晃而过,没怎么留心便临近黄昏了。
有宫人来禀报:“荣顺公公来了。”
温柠赶紧看向旁边的素心,小声道:“就说我睡下了。”
说完,一个侧身立时倒在美人榻上,扯过薄被闭眼装睡起来。
素心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她伸手拍了拍姑娘的背,也压着声音道:“姑娘放心,奴婢知道如何说。”
温柠这才又将自己转过来,小声催促:“快去快去。”
素心含着笑出去,见人问道:“公公怎么来了?”
荣顺道:“殿下请郡主过去一趟。”
素心轻轻摇了下头,语气可惜道:“倒是不巧,郡主刚歇下。”
荣顺闻言一脸惊讶,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问道:“这么早便歇下了?”
素心点头:“郡主昨儿赶了一整天的路,一直没缓过神来,白日里便一直困倦难耐,方才喝了些安神的汤,就提早睡下了。”
她说完,又问道:“太子殿下有何事,待郡主醒了,奴婢转告一声。”
荣顺摆手:“没什么要事,就是今儿十五,殿下想请郡主去东宫一道用膳。”
殿下白日里事多繁忙,还是他提醒,殿下才记起来十五的日子的,没想到郡主早早歇下了,倒是不凑巧。
荣顺略觉得遗憾,但一想郡主就算没歇下,也瞧着精神不济,殿下定然舍不得让郡主熬着,恐怕也还是会让郡主早早睡了。
他这么一想,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先走了。”
素心亲自将人送了出去。
刚一撩帘子回来,就见郡主坐在美人榻上,巴巴地朝她望过来。
素心道:“今儿十五,太子殿下想让您去东宫用膳,不过奴婢已经回了。”
温柠爬起来,高高兴兴扑过去,搂住素心道:“姑姑疼我。”
素心笑道:“姑娘真不想去?这会儿改口可还来得及,奴婢去叫住荣顺,就说您突然醒了,片刻就来。”
温柠哼了一声,撇嘴道:“我才不要去,这会儿天都黑了才派人来,可见不诚心。”
这当真是冤枉太子殿下了,天色虽暗,却也还能见光,思鸿阁里还未点灯了,更何况她自个儿也还没用晚膳。
这边,温柠同素心撒娇呢,又有宫人进来,这一回报的是:“七殿下来了。”
素心难得起心思,揶揄起自家姑娘来,含笑道:“姑娘这回是见还是不见?要不要奴婢将七殿下也一并赶走?”
温柠磨蹭了一下:“我回宫的事还没告诉陆焕呢。”
素心会意,转身出去。
没几息,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已经听见了,陆焕风风火火道:“明玉,快换身衣裳,咱们这就出宫去!”
话音未落,人已经从屏风后面绕了过来:“我就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温柠起身,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见他高高兴兴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事的,一脸疑惑地问:“出宫做什么?”
陆焕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三两口便仰头喝完了。
放下杯子后,又给她递了一个还能做什么的眼神:“今儿十五,自然是去看花灯的。”
眼见着她要犹豫,陆焕立时警惕起来:“前几年你都推脱不肯去,今年可不能再推脱了,你可是答应过的。”
温柠随口应过陆焕的事太多了,她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了。
陆焕还在说:“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出宫去瞧瞧,尤其是长街两侧摆满了摊铺,热闹极了,说不定还能挑着一两个喜欢的呢。”
他从腰间解下个荷包颠了颠:“我都备足碎银了,今晚上的东西都算我的,如何?”
温柠被说得心动了,何况她本来也没想拒绝,只是略想了想。
她知道十五有灯会,前世跟着大哥去过几回,但是记忆渐渐模糊后,这些琐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而且她两世身份不同,出行也不一样。
温柠问道:“咱们出去,是不是要戴面具?”
陆焕将荷包重新系回腰间,随意摆了摆手:“那么多人呢,谁能留意到谁呀,明玉你戴一层面纱就成了。”
见她担心,又道:“放心吧,有侍卫暗中跟着的,出不了事。”
温柠答应后,被陆焕催着进寝殿换衣裳,她挑挑选选换了身不怎么看得出材质的,头发也重新束了个简单的式样,京城里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一般都梳成这样,只在耳后挽一道。
温柠的发丝又密又多,堆在鬓边,衬得脸更小了。
她出来,就见陆焕正站在院子里跟宫人说话呢,俨然是等得不耐烦了。
听见动静,陆焕转身回头,微微怔了下,然后飞快上前,拉着人便往外走:“咱们这会儿去,还能在河边找到位置放花灯。”
温柠一时没跟上他,险些绊了一跤。
“慢点儿!”
陆焕赶紧松手,敷衍地道了声歉,又催上了:“等上了马车再理裙摆,快些,到时候我替你理。”
温柠瞪了他一眼,却也没再耽搁。
两人坐马车往长街附近去,温柠问他:“你这么急做什么?”
陆焕放下车帘:“早些去人还不多,明玉你不知道,等夜色全落下来后,柏宁河两侧有多挤,每年都有人不注意被推搡掉进河里呢。”
温柠抬眉,呀了一声。
陆焕赶紧道:“没事没事,两岸都有守城军巡逻,掉下去的人都救起来了。”
温柠琢磨了下,道:“寒冬腊月的,衣服厚重,再加上甲衣,守城军下水救人也还要耽误上些时间吧。”
陆焕道:“哪用得着下水呢,一根竹竿就够了,再说了,落水的地方就在岸边上,自己拉着竹竿爬上来不就成了。”
温柠想象了一下守城军捞人的场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焕见她不问急着出来的事了,偷偷松了口气,方才皇兄派人上他那,叫他去东宫用膳,他让近侍去回他已经出宫看花灯了。
这要是不赶紧出宫,万一被皇兄逮住,那可是‘欺君之罪’。
好在没撞上,看来今日他运气不错。
温柠一无所知,心情正好。
第145章 第 54 章
元宵的晚上, 京城处处都热闹不已。
马车自是驶不进长街的,离着好远便要停下,不过一路上皆点着花灯, 人声鼎沸, 多的是三五结伴而行的好友。
正月还未过, 出来看花灯的人无一不穿着新衣, 容貌装扮又各个精致漂亮,温柠和陆宴混在人群里,倒也不算十分显眼。
何况温柠还遮着面纱,若非相熟之人特意往她这儿瞧,否则是完全认不出的。
她前世和楚照衡来看花灯的记忆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也算是第一次来,很是新奇,左看右看走得慢慢吞吞,半天还没进长街呢。
温柠道:“我怎么瞧见不少人戴面具?”
她才走了一段路, 就看到各种式样的了, 瞧着分外可爱。
陆焕点头:“是不少, 不过贴脸戴着怪不舒服的,明玉你想要的话, 待会儿遇上卖面具的摊子, 挑个好看的。”
他头一回出来看花灯也觉得面具时兴,结果戴上没一会儿便闷得难受,之后就再不戴了。
两人一面闲聊一面往前走,长街两旁的香气一缕一缕地往鼻子里钻, 各式各样的吃食摆了一排。
温柠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呢就被拉了出来, 这会儿肚子被勾的咕咕叫了声。
陆焕抿了抿唇,努力压住翘起了的唇角, 他怕笑出声明玉恼羞成怒,直接扭头回去了,于是佯装没听见,摸了摸腰间的荷包,转头问道:“明玉,你饿不饿?”
温柠很是诚实:“饿。”
陆焕拉着她直奔卖吃食的摊子,不等站定,就十分豪气伸手一挥,大声道:“明玉你想吃什么尽管挑,今儿都算我的!”
他早就想这个干了,自觉十分潇洒,得意极了。
一时间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连看守摊子的老伯都忍俊不禁笑了出来,赞道:“这小郎君甚是豪爽。”
温柠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耳后,话明明是陆焕说的,可为什么觉得脸热丢人的是她,温柠恨不能现在就找一张面具扣在脸上,好在还有一层面纱遮着,不然她已经跑了。
温柠强壮镇定坐了下来,望着摊子上热腾腾的两口大锅一时犯难。
老伯瞧得出两人的身份非富即贵,在京城里头做营生的,哪能没点眼力见,乐呵呵道:“姑娘且坐着,小人这就给您上。”
不过半盏茶,两碗冒着热气的汤饼便被端了上来,皮薄馅厚,汤里缀着翠绿的葱花,勾的人食欲大增。
温柠和陆焕身上都带着宫里养出来的习惯,哪怕身在闹市,行端坐卧也与旁人不同,一顿汤饼吃得斯文秀气,唇角连半点汤汁也没沾上。
等用完一碗,陆焕问她:“够不够,要不要再吃些别的?”
温柠摇头,她本就食量不大,而且等会儿还要继续逛呢,吃多了走不动道儿。
陆焕只好作罢,他倒也不饿,就是想多花出去几个银子,明玉这还是头一回在元宵跟他出来逛花灯,他恨不能把从前玩过的吃过的都搜罗一遍,堆到明玉面前。
不过一想,自己还在清月楼定了位置,现在吃饱了,待会儿岂不是要干瞪眼看着。
遂道:“再往前走一走,就是柏宁河了。”
越往前走,越是人多。
温柠不急着放花灯,在各式摊前逛逛停停,挑着喜欢的东西便买,一点也没犹豫。
陆焕跟在旁边,不但要递银子,还要提着买好的东西,简直两只手忙不过来,偏他还笑得一脸灿烂,乐得其中。
等两人逛过一个接一个的摊子后,总算走到了柏宁河,绕过转角,就有个卖灯的摊位支着,再往前,几乎一排尽是卖花灯的。
陆焕拉着温柠在一家人略少些的摊子前站定,扭头道:“明玉,你想要什么样式的花灯?”
温柠看了一圈,指了指最外面的一盏,道:“莲花的。”
陆焕看了看其他稀奇古怪的式样,又看了眼温柠挑的,最后也跟着选了一盏莲花的。
两人付完了银子,便去了河边,柏宁桥下有专门的一处台阶供人放灯,还有个老伯守在一旁,负责用竹竿把河灯推远。
陆焕和温柠蹲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目送两盏莲花灯晃晃悠悠地朝河心飘去。
温柠闭眼,双手合十叠在身前,过了片刻睁开。
陆焕这才问:“明玉,你方才在念什么?”
温柠望着飘远的莲花灯,神色温和:“给大恒祈福,保佑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还有希望太子殿下醉心朝政,万万不要沉迷于儿女情长,最好宵衣旰食,夙兴夜寐,早日成为天下共主。
陆焕深觉惭愧,赶紧也闭眼念了两句。
两人都没注意到因为陆焕蹲下的姿势,腰间的钱袋被挤到了一旁,沉甸甸的,格外显眼。
几盏莲花灯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很快便飘出了视线。
陆焕拉着温柠绕到一旁,两人沿着石阶几步跑上柏宁桥,在中间的横栏处见缝插针地找了个地方挤进去,挨在一块目送河灯往远处飘。
河面两侧星星点点的烛光几乎连成了片,像是条沿着河堤蜿蜒而去的丝带。
陆焕看了会儿,偏过脸问:“明玉,你还分得清哪个是咱们放的吗?”
温柠自然是摇头的:“早分不清了,不过这花灯凑在一起倒是漂亮,咱们再看一会儿。”
她迷迷糊糊记得,从前大哥也会带她来放河灯,特意挑元宵这日休沐,还偏偏佯装出一脸不耐的样子,非得让她央着说几句好话。
陆焕点头,心下算着时间,这个点也不知表兄到清月楼了没。
他还不死心呢,觉得还能再试一试,万一明玉和祁朝就成了呢,上回要不是他乱说话,也不会弄得十分尴尬。
今儿中午的时候,他特意约了祁朝,让他晚上到清月楼,反正往年这天他们也是会小聚的。
陆焕算了下,觉得还有时间,倒是不急,于是高高兴兴陪温柠看起了花灯。
他一手支在石栏上,半倚着身子,很是悠闲,眼角眉梢都快飞出去了,唇角也翘得高高的,丝毫没想过几息之后便会乐极生悲。
柏宁桥上来往的行人来来往往,川流不息。
桥身虽说可以并行五六人,还算宽敞,但今晚桥上站满了人,大多又驻足在两边看河灯,难免会挤着。
两个路过的大汉不知谁先碰上了谁,一个瞪眼便起了争执,推搡之下,其中一人猛地撞在了陆焕身上,好在柏宁桥的栏杆足够坚固,才不至于一头栽进河里。
温柠猝不及防,赶紧去扶他:“怎么了?”
陆焕捂着肚子闷哼了一声,一边护着东西,一边伸手在身上摸了一圈:“明玉,有人偷东西!”
说着,他反应极快地朝四下瞥去,迅速捕捉到了一道仓惶逃开的身影,登时大喊道:“站住!别跑——!!”
话音未落就追了上去,手里还不忘提着方才买的东西呢。
温柠愣了下,赶紧也跟着追了过去,只是她穿着袄裙,实在赶不上陆焕的速度,刚下桥,就不见了人影。
四下人来人往,半点找不见踪迹,温柠索性停住脚步,不追了。
她站在桥头等人,一面等一面腹诽,幸好大恒的太子是陆景阳不是陆焕,若是陆焕,不堪设想。
前头,陆焕追进了巷子,才想起来明玉还在桥上,然后立时又想到自己还带了侍卫,赶紧一跺脚,把人叫出来。
“七殿下,属下在。”
“快去追!一定要把荷包追回来!”
两句交代完,陆焕原路返回,看到温柠好好地站在桥头等他,顿时松了口气,挥了挥手小跑过去:“明玉!”
等跑到桥头,陆焕先撑着膝盖喘了口气,然后才直起身子问:“明玉,你没事吧?”
温柠假笑,十分善解人意地问:“我能有什么事?”
陆焕理亏,只好跟着讪讪笑了下。
温柠撇了撇嘴,气了几息就原谅他了,问道:“东西追回来了吗?”
陆焕眉心一皱:“还没有。”
说着又摆了摆手:“不过我让侍卫去追了,一定能抓到人!”
温柠心道,早该让侍卫去追的,自己跑个什么劲,这儿是长街,又不是宫里,陆焕就算身手再好,比起对长街两侧那些弯弯绕绕的熟悉,也是比不上小贼的。
她道:“咱们下桥吧,这里人太多了。”
陆焕闻言四下一看,这才发现上桥看灯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打量他们一眼,甚至有个
好心的阿婆特意过来问他们是不是走散迷路了。
两人谢过阿婆,下桥往侍卫追过去的方向走。
温柠道:“咱们现在去哪儿?回宫吗?”
“自然不是!”
陆焕抬手往前面不远处一指:“瞧见清月楼没有,我定了位置,走几步就到了。”
清月楼是京城的酒楼,当年先帝还是皇子时在楼里用过膳,还在最上层的白壁墙上留了两句诗,登基后,被朝臣认出笔迹,从此,清月楼名声大噪。
之后,书生文人进京赶考的,都要来清月楼沾一沾龙气,争取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温柠是不用考功名的,不过她也好奇先帝那两句诗还在不在白墙上。
陆焕摆手:“早淡的看不见墨迹了。”
两人走了不多时,清月楼便到了,果真不远。
温柠站在对面,仰头朝上望去,准备数一数清月楼一共有几层,可刚一抬眼,目光便滞住了。
旁边,陆焕不明所以,问她:“明玉,你愣着做什么?”
问完也跟着抬头朝上望去,在看到四楼窗前的那道身影时,双眸骤然一缩——皇兄怎么在这儿?!
他扭头和温柠一个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两人从来没这么默契过,简直心有灵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赶紧回宫!
陆焕只是不想被逮着,温柠更慌,她这会儿应当睡下了。
两人丝毫没有犹豫,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趁着太子殿下没有转身,现在走人还来得及,哪怕事后被问起来,也好过眼下被看见。
两人一息都没耽搁,可偏偏就在还差一点就要走出去的时候,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表弟!”
这声音听着十分耳熟,显然是祁朝的,因为在外面,所以才没有直接唤陆焕的名字。
温柠瞪大了眼睛,有一瞬想直接扔下陆焕走人,只要她不回身,祁朝应当也认不出她,就算认出来,也不会出声叫住她的。
就在她天人交战的那一刻,身后又传来一声惊呼:“茵茵!”
这明显带着欢喜意外的声音,温柠第一时间就认出来了,是大哥的!
完了——!
第055章 第 55 章
两人一齐转身, 祁朝在后面,楚照衡在清月楼。
温柠仅存的一丝侥幸心理,在看到和大哥并肩站在窗前的陆景阳后, 立时摔了个粉碎。
楚照衡见她回头, 很是高兴, 他刚才想着茵茵要是没听见, 他就下去了,这会儿招手道:“茵茵,快上来。”
温柠只得扬起一个笑,杏眼弯着:“好。”
她今日穿着妆扮很是温婉清丽,一如寻常人家的女子,笑意盛然于脸上,更是明媚动人。
旁边,祁朝不自觉多看了几眼,在察觉到上方视线时, 才抬头望去, 便看到和楚照衡站在一处的太子殿下。
他惊讶地挑了下眉, 朝身旁陆焕望过去,眼神询问对方怎么回事。
陆焕唇角下撇, 十分生硬地蹦出两个字来:“巧合。”
他哪里想得到皇兄会出来, 分明之前还叫他去东宫用膳呢,难道就是因为他没去,所以才出来的?
他一面小声同祁朝抱怨,一面认命地往清风楼里走:“早知道我就去应付一下了。”
温柠几乎瞬间将头扭了过去:“你也被叫去东宫用膳了?”
她以为就只有自己, 没想到还有陆焕, 眼下都不用问,想也知道陆焕定然是拒绝的, 否则怎么会在这儿看花灯呢。
温柠想到这些心下一松,法不责众,太子殿下总不会当着大哥的面,将她和陆焕一并训一顿吧。
陆焕突然紧张起来:“皇兄什么时候叫你的?”
温柠现在拿他当战友,十分详细地道:“就在你来之前,那会儿荣顺公公刚走,也就前后脚的事。”
陆焕脚下一顿,转身就要走,温柠哪里能让他这个时候跑,眼明手快地将人拽住:“不就是没去东宫用晚膳么,我也没去。”
陆焕心道,可我还骗皇兄说早就出宫了呢。
旁边,祁朝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听了一耳朵了不得的事,不可置信地在朝两人看了几眼。
他听明白了,太子殿下叫陆焕和明玉郡主去东宫用晚膳,结果两人非但没去,还都跑出宫来了,所以眼下这是逛花灯被太子殿下撞见了?
他倒是知道陆焕一向胆大包天的,但是没想到明玉郡主也如此,很难不让他觉得郡主是被陆焕带坏的。
温柠留意到祁朝看她的眼神,分心问了一句:“世子有何事?”
祁朝视线落在她还拽着陆焕袖口的手上,顿了顿,声音含糊着摇了摇头:“无事。”
说完便移开了视线,他耳后无人留意处隐隐发着烫,心跳的比寻常快了几分。
祁朝知道明玉郡主容貌极盛,初见时便晃了神,但在他心里,郡主向来高华圣洁只可远观,方才蓦然见到郡主与寻常不同打扮时,已经生了几分亲近之意,又知晓郡主为了出宫看花灯连太子殿下的邀约都回绝了,一时心动难抑。
他恍然觉得一只原本金塑的蝴蝶在突然间颤动了下翅膀,悠悠然落到了花蕊上。
祁朝迅速偏过了头,他只觉再看一眼,就要控制不住自己此刻的心意了,但见色起意并非君子所为,实属不该,只会唐突佳人。
他朝陆焕道:“既然太子殿下在,我便不同你约了,改日再聚。”
陆焕正垂头丧气,压根没听祁朝说什么,胡乱一点头,应了两声。
温柠倒是听见了:“世子何不一起?”
祁朝浅浅笑了声,作揖道:“多谢郡主好意,只是今日还有其他事,就不叨扰郡主和太子了。”
他这么说,温柠也不好多留,只道:“世子慢走。”
陆焕走得慢慢吞吞,脚步犹如去上刑一般,一直走到第三层时,才回过神,两边一瞧,问道:“祁朝呢?”
温柠道:“方才走了,说是另有他事,你没听见吗?”
陆焕眉心一皱:“怎么可能,今日就是我约的他,还能有什么事!”
他一说完,自己就恍悟过来了:“祁朝一定是听到咱们没去东宫的事,自己先跑了,否则皇兄待会儿要连他一块儿骂。”
陆焕愤愤道:“不仗义!”
温柠没忍住笑了声,她到觉得祁朝是不想叨扰他们几人小聚,才临时起意走的。
索性今晚是逃不掉了,温柠拉住陆焕:“快些走,别磨磨蹭蹭了。”
陆焕抗议道:“怎么连你也凶我?”
温柠不想理他了,手一松,自个儿先上楼去了。
陆焕诶了几声,见她不停,连忙也跟了上来,小声叮嘱道:“待会儿皇兄若是问起咱们是不是一道来的,你千万别说是。”
温柠不明所以:“为什么?”
陆焕这才将他搪塞不去东宫用膳的借口说了一遍,实在懊恼:“我早该想到皇兄会连你一并叫上的,怎么可能只喊我嘛。”
他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皇兄对他是有几分优待,却也不多,更不至于会突发奇想,想要体验一把寻常人家的兄友弟恭。
想到这儿,陆焕忽然一顿:“皇兄不会是故意的吧?”
温柠:“什么?”
陆焕一把拉住她,眼睛极亮:“明玉,你说皇兄是不是早猜到咱们不想去,才故意派人来叫我们今日去东宫用膳的,否则怎么一直到下晚才说呢。”
他越说越笃定,气哼哼道:“早知道就该去的,皇兄脸色一定不好看!”
温柠:“”
她觉得在东宫和在清月楼也没什么区别。
等两人终于到四楼雅阁外时,已经过去快一刻钟了,雅阁外有侍卫把守,明处
的只有两人,暗处的不知多少。
推门进去,陆焕一眼就看见了桌上放着的荷包,正是他被偷的那个。
温柠也瞧见了,拿眼神问他:这东西怎么在这儿?不是应当在你侍卫手里?
陆焕看懂了,也回了一个眼神:我让他们捉到人后在清月楼等着,谁知道皇兄也在这儿,被逮了个正着!
既然皇兄已经见过他侍卫了,肯定知道他和明玉是一道出宫的。
陆焕试探道:“皇兄,我在隔壁也定了一间。”
陆景阳颔首:“我已命人退了,今夜人多,一座难求,不必奢靡浪费。”
陆焕:“”
他心道,皇兄也不是什么节俭的性子,还说他奢靡浪费,明明整个宫里就属东宫最是华贵,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偷偷腹诽,面上仍是一派谨遵教诲的神情。
楚照衡没管这对兄弟之间的暗流涌动,他看见温柠只觉眼前一亮,夸赞道:“茵茵今日真是好看。”
方才他在窗户往下看,还看不真切,现在看了个全乎,当真称得上一句花容月貌。
温柠自进门后就成了个哑巴,她本来都打算好了,只埋头吃饭,不闻不问,一句话也不多说。
可突然听见大哥这么夸她,温柠没忍住笑了起来,她将面纱摘了,头微微偏了偏,好让楚照衡能看见,高高兴兴道:“这是学着眼下时兴的样式梳的。”
她道:“怎么样,大哥,是不是很漂亮?”
楚照衡自然是狠狠夸了一通。
他夸完,让温柠赶紧坐下,碗筷什么的都已经摆好了,菜品是前一刻刚上的:“茵茵饿了吧,太子殿下说你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就出宫了。”
温柠道:“也没有很饿,方才在街边的摊贩那儿吃了一碗汤饼啦。”
楚照衡点头:“那便少吃些,不过清月楼的点心师傅倒是不错,待会儿上来你尝尝。”
温柠满口应下,看着大哥给她换盏倒茶的动作,仿佛回到了上一世,眼眶都有些温热了,哪里还注意到太子殿下。
陆景阳眉心微蹙,冷不丁听陆焕道:“皇兄,我怎么觉得明玉跟楚照衡比跟你还要亲近?”
他一脸不解,实则心下早就幸灾乐祸起来了,心道:叫你冷脸唬人,这下好了,明玉不同你亲近了吧。
陆景阳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转而命人先将点心端上来。
温柠听见了,拿筷子的手顿了下,冲陆景阳露出个笑脸来:“多谢太子哥哥。”
她说完,也不等陆景阳应声,就又将脸转了过去,问楚照衡:“大哥,你去柏宁桥了吗?有没有去放花灯?”
一顿晚宴,温柠已经全程都在同楚照衡说话,明显的连陆焕都看出了不对劲。
他小声问道:“皇兄,你和明玉不会一直没和好吧?”
陆景阳指尖摩挲着酒盏,抬眼看他:“和好?”
陆焕赶紧举手,以示这话不是自己胡诌的,他道:“明玉在行宫亲口说的,就是你派那个身手好的奴才跟着明玉的时候。”
他说完,凑近道:“不会是真的吧?”
陆景阳用酒盏的边缘抵住陆焕前额,手腕略一用力,将人推回到了位置上,俨然是不想回答。
陆焕摸了摸自己脑门,摸出一道横杠,偷偷在心里念了一声活该。
晚宴结束,楚照衡回侯府。
临走前,还特意叮嘱温柠得空去玩,他今晚全程被茵茵缠着说话,半点没留心太子的异常。
陆焕嗅到苗头不对,念在自己还顶着欺君之罪没被算账,果断先走一步:“皇兄,我还有事找祁朝,今晚就不回宫了。”
温柠险些气死,冲着陆焕的背影跺了下脚。
跺完脚才想起来太子还在身后,她转过头,装模作样的撒娇:“太子哥哥——”
陆景阳面色如常,问道:“你也不打算回宫?”
温柠莫名一抖,瘪嘴道:“怎么会呢,我又不是七殿下,不回便不回吧,也不提前知会太子哥哥一声。”
刚走出去没多远的陆焕猛地感到后脊一寒,顿时加快了步伐。
温柠说完坏话,认命地和太子殿下同上了一驾马车。
她一坐定,就掩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气,眼里冒出一点泪花:“太子哥哥,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
陆景阳:“不急。”
温柠只好等着,实则心虚极了。
陆景阳从马车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放在矮桌上,示意道:“打开看看。”
温柠伸手拿起,慢慢掀开盒盖,只见锦盒里躺着一枚玉佛挂坠,温润通透,哪怕是在马车这样昏暗的光下,也能瞧出那玉石透出的光华。
她眨了下眼睛:“这是?”
陆景阳道:“宝华寺的僧人已为它开过光了,戴着吧。”
他说得寻常随意,仿佛这玉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东西,不是为她特意祈福过的。
温柠喉间微微哽了下,她望着玉佛一时愧疚难安,明明是她撒谎在先,方才在清月楼还故意不理人,可偏偏太子殿下什么都没有计较。
温柠鼻尖一酸,眼眶红了大半:“太子哥哥——”
陆景阳温声笑道:“愿茵茵此生平安顺遂。”
第055章 第 55 章
“这是太子哥哥让你送来的?”
“是, 殿下说明儿赏花宴,郡主穿上定然惊艳四座。”
温柠心道,她就算穿着平日的衣服去, 也会惊艳四座的, 何况内务府已经将赏花宴的衣服送来了, 太子殿下何必多此一举。
不过等她将衣服从匣子中取出来后, 便不这么想了,那衣料是用上好的天蚕丝裁制的,上头的绣纹精巧细致,仿若月光下流淌的细沙,需要小心又宝贝地掬在掌心上,稍不留神便会从指间飘走。
温柠沿着绣纹抚过去,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想起来给我送衣物了?”
往常送的尽是些价值千金的珠宝,或是难寻一见的名家大作,这衣服倒是头一回, 很是意外。
荣顺乐呵呵地道:“您的事殿下都记着呢, 如今七殿下又不在宫中, 殿下一心自然就都在您这儿了。”
陆焕节后领了个事,已经离京一个多月了。
温柠知道荣顺的意思, 太子殿下放在心上的人只有她和陆焕, 如今陆焕不在宫中,太子殿下就只在意她一人了,自是面面俱到。
她也知道荣顺说这话是怕她再躲着不肯去东宫,元宵前那段时日,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她和太子忽然生分了。
其实自元宵后,温柠就不怎么躲着陆景阳了。
那日从长街回来, 太子将玉佛给她后,便没再说什么,让她闭眼小憩了。
之后的时日,太子殿下忙于朝政,再没有提过儿女情长之事,哪怕是只有两人在时,也丝毫没有提起过,仿佛那些只是大节下的一个小插曲,已经过去了。
温柠心道,若非这个年关是在行宫过的,恐怕也就没这个事儿了,要是留在宫中,太子殿下忙于国事,怎么可能还能分出其他心思来。
她认真反省过,说不定是因为她那次非要跟着回京城,才让太子殿下误会的。
荣顺见她不说话,便道:“那奴才先告退了。”
温柠在他走之前,出声叫住,问道:“太子哥哥下午在宫中吗?”
荣顺点头,回道:“在宫中的,殿下今日难得得闲,整一个下午都无事。”
温柠得了答案,这才让荣顺走。
待人走后,素心问道:“姑娘下午要去东宫?”
姑娘许久没去东宫了,这段时日还是太子殿下来思鸿阁来了几趟,不过也只略坐一坐,同姑娘说会儿话便离开了。
说是生分了,倒也不像,可若说什么事也没有,那就更是睁眼说瞎话了。
温柠有些犹豫,含糊地应了声,没说去还是不去。
不过到了下午,小憩刚起不多时,便命人拿披风来了。
眼下二月下旬,虽说已经入春了,但风吹在身上还是有些凉意的,素心将披风带子给姑娘系好,特意多问了句:“姑娘晚膳可回来用?”
温柠点头:“回来的。”
她只是去东宫看一看太子殿下在做什么,又待不久。
等到了东宫,温柠觉得东宫的人像是知道她要来一般,处处布置的皆合她心意,甚至还给她添置了几本话本儿。
温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她何时在东宫见过这般不正经的东西。
她道:“这是太子哥哥特意命人去宫外买来的吗?”
陆景阳略一颔首:“怕你待得无趣。”
温柠闻言,当即笑了起来,她将话本儿丢在一边,凑过去道:“怎么会,我又不是头一回来东宫,太子哥哥在这儿,就算发呆也不觉得无趣。”
陆景阳被她哄笑了。
两人谁也没有提起之前她许久没来东宫的事,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入冬前那会儿。
温柠在东宫一直待到了晚上,晚膳自然也是在东宫用的,为此回思鸿阁后还被素心调侃了一回,不过她心情分外好,一直翘着唇角。
素心也笑道:“姑娘这是和太子殿下彻底和好了?”
温柠点头,杏眼完成了月牙儿。
第二日,赏花宴。
温柠早早便到了,她穿的正是昨日陆景阳让荣顺送来给她的那件衣裳,容貌妆扮无一不精致华美,简直叫人移不开视线。
虞家四姑娘去年冬也在行宫,要比旁人同她更熟悉,这会儿见了人,便主动上前打招呼。
两人说了会儿话,虞四姑娘道:“今日郡主是来赏花的还是?”
温柠不明所以,赏花宴不来赏花来做什么?
她正要问,就听到身后不远,陆景阳唤她的声音:“茵茵。”
温柠立时转身:“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你怎么来啦?”她左右瞧了瞧,发现陆景阳确实是来赏花宴的,并非路过,顿时有些惊讶,赏花宴这种姑娘家们的聚会,太子殿下来做什么。
陆景阳几步走到近前,伸手道:“茵茵,过来。”
旁边,虞四姑娘行了一礼后,就低着头匆匆退下了,四周其他的姑娘虽还在交谈,声音却都低了下来。
温柠跟着陆景阳一直走到亭下才止步,这儿专门布置了两个位置,她方才来时就看见了,还以为是留给皇后的呢。
自从封玉荷在行宫被送走后,皇后便像是受了打击,以往的气焰消了一半,连人前都很少出现,几乎称得上是深入简出了。
温柠让素心打听过,外头的说法是,封家的女儿病症特别,京城风水不适宜养病,需得送到别处去,否则三年五载也难痊愈。
她知晓内情,所以自然是不信的,封玉荷只是犯错被送走了而已。
不过无论是皇后,还是封玉荷,对她倒是没什么影响。
温柠在陆景阳旁边坐下:“太子哥哥今日无事?”
陆景阳道:“这便是要事。”
温柠歪头,疑惑不解,赏花宴算是什么要事,太子哥哥这是近来忙花了眼,准备歇一歇了吗?
她笑盈盈道:“今日天气无风无云,正适合欣赏春光美景。”
陆景阳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含笑应了一声。
温柠坐在亭子里,总感觉那些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可等她望过去,又立刻消失不见了。
她蹙了蹙没,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一时半会有想不出来,她瞥见虞家四姑娘,想了想道:“太子哥哥,我去找虞四姑娘说会儿话,方才有事还没说完呢。”
陆景阳抬手给她倒了杯茶,慢慢道:“茵茵是嫌我无趣,这便不耐烦了?”
好大一顶帽子。
温柠简直不敢信这话是从太子殿下口中说出来的。
偏偏太子殿下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将茶盏放在她面前,道:“茵茵再陪我待一会儿吧。”
温柠几乎都有些内疚了,她近来一直躲着对方,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让太子殿下对她说这番话的。
她重新坐下来,暂且打消了去找虞四姑娘说话的想法,方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也因为这么一打岔给忘了。
园子里的花是不用太子亲自去赏的,自有人端到跟前来。
温柠因为坐在太子殿下身侧,也跟着享受了一番这样的待遇,面前的茶也是用新摘的花朵泡出来的,温柠不太喝的惯,加了一点蜜进去。
今日摆出来的花,各式各样。
按理说眼下距离百花盛开还有些时日,不过园子里本就比外头要暖些,又有宫人精心培育,提前盛开也不足为奇。
不过待牡丹被送上来时,温柠还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分明要到四月里才会盛开的,眼下花瓣已然舒展开来了,重重叠叠,一瓣压着一瓣,华贵又漂亮。
宫人小心翼翼地捧着牡丹放在太子殿下面前:“殿下,这是今年的花王。”
温柠闻言,凑近看了几眼,近看更是美得动人。
陆景阳问道:“茵茵喜欢吗?”
温柠点头,转头反问道:“太子哥哥难道不喜欢?”
“自然也是喜欢的。”陆景阳道,下一刻话音一转:“不过既然茵茵喜欢,那便送给茵茵如何?”
温柠当真是意料之外,她听了这话自然是高兴的,可今日赏花宴,就这么将花王据为己有还是不太好。
她凑近,小声提醒道:“太子哥哥,大家还没赏完呢。”
陆景阳笑了声:“那茵茵先赏。”
他刚一说完,宫人便将牡丹花盆移到了温柠面前,而后便低着头退出了亭子。
温柠没曾想对方动作这么利落,盯着面前的牡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抬头发现亭子外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落在她身上。
温柠顿时红了脸,她压着声音不好意思道:“太子哥哥,让人将牡丹搬出去吧,我赏好了。”
陆景阳只道:“不过一支牡丹,茵茵喜欢留着便是。”
温柠不肯,她要是真就这么留下了,明日宫外就要传她恃宠而骄,嚣张跋扈了,那些人不敢私下议论太子殿下,但是敢议论她的!
温柠对一旁候着的宫人道:“快些将这盆牡丹搬出去。”
然而她说完,两边站着的宫人纹丝未动,连眼都未抬一下。
温柠有些懵,她看了看两边的宫人,又朝身侧的太子殿下看了眼,这会儿就算她再怎么反应迟钝,也意识到不对了。
她朝亭外望去,扫过今日来参加赏花宴的众人,看着看着眉心就蹙了起来,今日来的尽是未出阁的姑娘。
皇后办的赏花宴,怎么也不会连一位夫人都不请的,可眼下这种情况,只表示是刻意为之的。
联系到方才虞四姑娘的话,温柠猛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走。
身后,陆景阳的声音响起,不紧不慢:“茵茵要去哪儿?”
温柠脚步一顿,定在了原地。
片刻后,她咬了咬唇瓣:“太子哥哥,我走错园子了。”
第057章 第 57 章
“赏花宴还未结束。”
茶盏的杯盖盖下, 发出一声清响,她听太子殿下温声道:“茵茵没有走错园子,不必急着离席。”
温柠垂下的长睫轻轻颤了颤, 虽然陆景阳语气未变, 可她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只一句话, 却比发怒冷脸还要令人心惊胆寒。
亭子里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垂着头,连眼都未抬,亭外鸟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姑娘们小声说着话,时不时往亭子里看一眼,眼中不乏钦羡之意。
温柠死死盯着桌前的那盏牡丹,她不想坐,坐下意味着什么, 她再清楚不过。
可她不敢一走了之。
即便太子殿下没有将话说死, 也没有出言催促, 但温柠
仍是不敢,她踌躇挣扎了片刻, 最后还是缓缓坐回了位置上。
陆景阳道:“给郡主换一盏新茶。”
亭子里一瞬间仿佛又活了过来, 宫人继续之前的事,短短几息,新茶就换了上来。
温柠又羞又恼,她心里憋着气, 眼眶都气红了。
她昨日还心软反省, 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让太子殿下在歧路上饶了一点儿弯,现在想来, 只觉脸上火辣辣一片,她就不该往自个儿身上揽责任。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颖悟绝伦,哪里轮得到她来心疼。
她早该察觉的,在行宫的时候,她装醉躲开的那一回,明明都已经发现太子殿下对她心思深重了,明明都已经开始提防了,可因为元宵节的那枚玉佛,她立刻就放松了警惕。
温柠暗恨自己心软,喜欢她的不是旁人,是大恒的太子殿下。
她怎么能掉以轻心呢!
这一个月余,太子殿下没有丝毫越矩的举动,连来思鸿阁见她也只是坐一坐就走,倘若真的是想回到原本兄妹的关系上,又怎么可能这般刻意。
如此反常的克制避嫌,不过是在麻痹她罢了。
温柠闭了闭眼睛,胸口起伏了几下。
她实在气恼,又不好立刻发作,还要忍着眼泪坐在太子身边等赏花宴结束,也不知赏花宴结束后,今日的事该传成什么样子。
亭子外时不时望过来的视线让温柠如坐针毡,简直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委屈地要命,一眼也不想看陆景阳,一直到赏花宴结束,视线也没往旁边瞥一下。
宴席一撤,温柠片刻也没多留,直接走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思鸿阁走,到最后几乎快要跑起来了,险些撞上出来迎她的素心。
待一回寝殿,温柠便将门关上了,谁也不让进,要一个人待着,她胸口紧绷着,已经快摇摇欲坠了,此刻什么声音都不想听。
素心和小桃也一并被关在了门外。
两人对视了一眼,素心将小桃拉到外面,轻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今日的赏花宴,小桃跟着去的,三两句便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她皱着眉,朝寝殿的方向望了一眼,满脸担忧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素心听完,冷抽了一口气,表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太子殿下当真把牡丹花放到姑娘跟前了?”
小桃点头,她当时反应还没姑娘快呢,一直到姑娘起身要走,她才蓦然察觉不对。
她懊恼不已,忍不住叹了一声:“要是早知道这赏花宴来的全是京中未出阁的女子,就该让姑娘不要去的,也就没有今日的事了。”
小桃自责道:“是我办事不周,没事先打听清楚。”
可她也知道,若是太子殿下有心要瞒着姑娘,她和素心再怎么打听也是打听不出来的。
素心俨然也想到了,她比小桃看得更为通透,只是素心想不通为何太子殿下会忽然如此,事先半点征兆都没有。
不,不是没有,是她忽略了。
太子殿下待姑娘向来是好的,尤其自去年秋,太子殿下从边关回来后,几乎对姑娘有求必应。
她听姑娘唤太子哥哥唤多了,却忘了姑娘同太子殿下并非真的兄妹,只是都住在这宫里罢了,又比寻常兄妹更亲近些。
素心眉心拧了起来,姑娘生得漂亮,性子又好,太子殿下会起心思再正常不过了。
她先前劝姑娘早为自己的婚事做打算,却完全忘了这一茬。
素心朝殿内望去,语气笃定:“姑娘不愿意。”
小桃小声应道:“姑娘当时脸色难看极了,若非那人是太子殿下,姑娘一定扭头就走。”
她说着和素心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担忧,姑娘不愿意,可能拿什么反抗太子殿下,连当场离席都做不到。
两人俱是一默。
片刻,素心先开口道:“我去看看姑娘。”
小桃忙跟着道:“那我去煮碗甜汤,等会儿给姑娘端过去。”
话音刚落,思鸿阁外传来一声高喊:“太子殿下到!”
往常太子殿下来思鸿阁是不会这般通传的,太过郑重其事,上回这么通传还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思鸿阁的宫人全都应声而出,在门口站了两列,等太子进来后齐刷刷地屈膝行礼:“太子殿下万安!”
陆景阳目不斜视,径直朝殿内走去。
众人余光里只能看见太子的一点袍角,一直待听不见脚步声后才起身。
荣顺在殿前站定,拦着素心,依旧是一副笑脸,但说出的话却尤为冷硬:“太子殿下有事同郡主商议,姑姑就不要进去打扰了。”
素心无法,硬闯只会给姑娘添麻烦,她眼含担忧地朝里望了一眼,暂且退下。
寝殿内,温柠伏在矮塌上,肩膀微微颤着。
她回来后就伏在这儿哭了一回,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呢,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完全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陆景阳从后看去,只看到单薄一片的身形,天蚕丝的衣料贴服在腰间,不堪一握,仿佛无论怎样精心的照料都养不出一丝丰腴之态。
他眼眸渐深,视线沉了沉:“茵茵。”
温柠猛地一抖,抬头转了过来。
她脸上铺满了泪花,眼下鼻尖红成了桃粉色,宛如盈盈秋水,我见犹怜。
这会儿看见陆景阳,眼底还带着恨恼,想瞪人,可刚哭过,身子软绵绵的,提不起力,索性将头又扭了回去,眼不见为净。
陆景阳道:“哭什么?”
温柠咬着唇,不肯作答,明知故问之人罪大恶极!
她伏在塌上,将脸埋在臂弯里,但是耳朵仍露在外面,能清楚的听到陆景阳的声音,甚至因为刚哭过一场,以至于听觉更加敏锐了几分。
她听见陆景阳转身,然后脚步声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走了,刚要放松下来,就听见声音又走了回来。
陆景阳道:“茵茵是打算之后都不同我说话了?”
温柠是不想同他说话的,可是太子殿下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几乎如芒在背,她忍了忍,终于忍不住,恨恨扭过头,朝罪魁祸首望去,气极之下,眼眶里又蓄上泪了。
刚一对视,温柠眼泪就像是不受控一般,顺着两颊滚落了下来,湿漉漉一片。
她拿手背胡乱擦了两下,带着哭腔控诉道:“今日不是赏花宴。”
陆景阳将方才让人送来的温帕递过去,看着她将脸擦干净后,才出声地问道:“为何不是?”
他语调未变,仍是同之前一样不紧不慢,甚至连眉心都未蹙一下,眼神温和纵容,愈发显得温柠在无理取闹。
温柠被他问得顿住了,她后知后觉自己不该这么问的,京中的姑娘在太子殿下眼中和园子里的花草并无区别,而她只是其中稍微漂亮些的那一朵罢了。
今日于太子殿下来说确实是赏花宴,群芳毕至,任君采颉。
她眼睫一颤,垂了下去,没了分辩的兴致。
陆景阳等了片刻,见她不答,这才慢条斯理道:“今年园子里牡丹开得早,父皇觉得此乃吉兆,有意开园请群芳共赏,添些喜气,我不过是听令行事。”
他垂眼看去:“茵茵以为是什么?”
温柠忽一下抬起眼帘:“真的只是赏花宴?”
她语气急切,分外想知道事实,若当真只是皇上下令举办的赏花宴,那即便太子将牡丹赏给了她,也还有挽救找补的机会。
温柠顾不得其他,人还瘫软在地上呢,便仰头急急问道:“既然是赏花宴,那为何出席的只有未出阁的姑娘?”
陆景阳道:“夫人们皆在另一处,有皇后作陪。”
温柠追问:“那公主们呢?”
陆景阳道:“十公主、十一公主都在。”
温柠狐疑不已,显然不怎么相信。
陆景阳轻叹了一声,像是在责怪她不用心:“茵茵下半程只顾着赌气,连谁来了都没往心里去,自然是没有瞧见。”
他道:“若是不信,茵茵可以问问
你身边的婢女。”
闻言,温柠已经被说服了大半,但仍是心有戚戚,她犹犹豫豫道:“可、可……”
只是半天也没能问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还要问什么。
若不是为了太子选妃,只是皇上设宴的话,那便是她误会了。
可是太子殿下分明知道她误会了,也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却由着她胡思乱想,甚至逼迫她去接受。
温柠忽然反应过来,她应该早先就知道这场赏花宴的目的,不该这会儿才从太子口中听到,除非是太子不想让她事先知晓。
可这是为什么?
温柠抬头,她望着陆景阳居高临下的视线,心下猛地一颤。
她声音有些发抖:“太子哥哥……”
陆景阳望着她惶然惊疑的神色,微微抬了下唇角,像是终于露出了原本的目的,他饶有兴致地又问了一遍:“茵茵以为今日的宴席是什么?”
温柠呼吸滞住,答不上来。
陆景阳走近半步,俯身抬起她的脸,声音轻而缓:“茵茵,我不是楚照衡。”
他的耐性到此为止,这一次彻底挑破了那层早就清晰可见的隔膜,不允许她再退缩躲避下去,更没有留下半分余地。
他在明明白白告诉温柠,他不会像楚照衡那样只是她的兄长。
温柠缩着肩,想要摇头,可她脸被抬着,半点都动不了,只能拢眉轻颤。
陆景阳的视线在她脸上游离的片刻,终于松开手。
他起身道:“茵茵累了,今日早些歇息。”
*
从思鸿阁出来,荣顺觉得殿下心情似乎好了些。
于是他小心试探着问道:“殿下既是心悦郡主,何不直接请皇上下旨封妃?”
陆景阳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为何要封妃?”
荣顺被问住了,心道这不是顺理成章之事,难不成殿下是担心皇上反对,可郡主又不是旁人,深得皇上喜爱,怎么会反对呢。
他正要答,就听殿下道:“东宫不会有太子妃。”
第058章 第 58 章
陆景阳走后, 温柠又哭了一场。
哭得阵仗有些大,唬得素心和小桃差点要去请太医。
等哭完,温柠摸了摸眼泪, 仰着脸让小桃给自己抹了层膏药, 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她又不是不知太子殿下的本性, 对方并非什么良善之辈, 温柔敦厚不过是表象罢了,此前对她几番纵容只是乐意而已,如今不乐意了,自然是翻脸无情。
温柠咬了咬腮边的软肉,很是不高兴,陆景阳方才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让她无端生出几分逆反的心理来。
她都这么抗拒了,都已经演得这么夸张了,太子殿下难道看不出她半点儿都不想进东宫?
她才不稀罕去当什么太子妃, 哦, 说不定还不是太子妃, 只是个侧妃。
温柠撇撇嘴,胸口闷着一股子气。
她根本就对太子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太子殿下凭什么觉得她会爱他, 未免太自信了些。
温柠皱着眉,愤愤然地想,她就不该一时心软,然后回心转意又拉近彼此关系, 不如就一直冷着呢!
小桃见她皱眉, 还以为是自己动作大了,赶忙放轻了力道:“姑娘再忍耐一会儿, 就快抹完了。”
温柠摆手,示意小桃无事。
片刻功夫,素心被叫出去又回来,她走到近前,看了眼姑娘的神色,并不似伤心欲绝的样子,也不见太难过,瞧着还比刚回来时要好些。
素心顿了顿,这才道:“姑娘,园子里的宫人将那盏牡丹送来了。”
温柠顿时柳眉倒竖:“扔出去,砸了!”
素心知道这是姑娘赌气呢,一时上头的气话,当不得真。
她接过小桃手上的膏药,挑出来些抹在姑娘眼尾处,一边细细抹匀,一边温声安慰道:“奴婢命人搁到别处去了,姑娘看不见,且当没这个东西。”
温柠这才满意地哼哼了两声。
她问素心道:“赏花宴的事,吉祥去打听的怎么样了?”
素心道:“吉祥还没回来呢。”
姑娘刚回来那会儿,她就打算让吉祥去打听了,只是太子殿下来得太快,素心就只能暂且先搁下。
这不,等太子殿下一走,她就立刻打发吉祥出去了。
温柠点头,她也知道才一会儿,吉祥动作没那么快,不过她心急,想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小半个时辰后,吉祥回来复命。
温柠第一件便是跟他确认:“今日当真是皇上命人设的赏花宴?”
吉祥点头:“当真。”
他道:“皇上皇后都露面了,不过是在另一处园子,京中的夫人小姐来了大半。”
“不过,”吉祥顿了下,担心郡主被气着。
他正斟酌着要怎么委婉些说出来,就听郡主道:“你只说无妨。”
吉祥点了点头,如实道:“皇上本意是请佳人赏花,却也有让太子殿下选妃的心思,这才命人设了两个园子,又命太子殿下过去另一个。”
温柠没太意外,谁都能瞧出来不对,但只要明面上不是选妃就行了。
她问:“外头怎么说?”
吉祥摇头,赏花宴才散不久,宴席上的事一时半会儿还没传开,况且那些夫人小姐也不敢立刻就议论起今日的事,毕竟事关太子殿下。
温柠点头,觉得事情还不算太遭。
她将素心叫过来,问道:“那牡丹呢,花瓣没掉吧?”
素心摇头,姑娘不待见,但那毕竟是太子殿下命人送来的,还是今年的花王,弄掉了花瓣只会徒留把柄。
她道:“姑娘现在要看?”
温柠对吉祥道:“你端上,跟我去见皇上。”
素心一惊,生怕姑娘气昏了脑袋,忙问道:“姑娘要去做什么?”
温柠:“自然是去告状的。”
太子殿下欺负她,难道还不许她告状了?
她去请皇上评理去,顺道将还没传开来的流言蜚语给挡下,太子终归还只是太子,还越不过皇上去。
而且,就算不为了告状,温柠也必须得走这一趟。
太子殿下众目睽睽之下将牡丹放到她跟前,她终归要跟皇上表明自己没这个心思的,否则皇上顺水推舟,那当真是再没有退路了。
温柠脑子转得飞快,脚下亦是飞快。
吉祥端着牡丹花,很是小心,生怕摔了,于是就没跟上,好在到殿前的时候,郡主还在外头站着没进去呢。
殿外,温柠正气鼓鼓地道:“福林公公,我要见皇上!”
福林是个人精,消息又灵通,一扫吉祥手里捧着的牡丹,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连声道:“诶呀,这是谁惹咱们郡主不高兴了?”
温柠噘着嘴不肯说,只一门心思要见皇上。
福林忙哄了她两句,安抚道:“皇上这会儿见人呢,郡主且等一等。”
温柠心道,不大凑巧。
不过见福林的表情,里头谈的应当不是什么烦心事,否则福林也没空打趣她了。
她脸上不高兴,却还是乖乖应了:“那我等等。”
福林挥了下拂尘,叫身边的小太监去沏茶,然后亲自领着温柠去偏殿:“郡主先歇歇脚,里头就快了。”
温柠点头,别别扭扭地道了声谢。
福林疼她,没忍住多说了几句:“郡主放心,皇上今儿心情不错。”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皇上就见完了人。
温柠一进去,就直接扑到了魏临帝怀里,叫了声皇上后,就哭上了。
魏临帝唬了一跳,忙又哄又问:“茵茵这是怎么了?”
温柠不说,只顾着哭,不过她雷声大雨点小,仗着魏临帝看不见,眼泪几乎没掉多少。
魏临帝拿眼神问福林,福林摇头表示自己不知,不过他道:“郡主还带了思鸿阁的掌事公公,在外头候着呢。”
福林请示:“皇上,用不用奴才把人叫进来?”
魏临帝点头:“赶紧传人!”
说着又哄
了温柠几句,用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背,心疼不已。
他还没见茵茵哭成过这样呢,况且茵茵向来懂事听话,这般模样,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魏临帝心中暗道,等他弄清楚是谁给茵茵气受,定要重罚!
下一刻,就见吉祥抱着一盆牡丹花进来了。
魏临帝:“……”
这下不用问,也知道罪魁祸首是何人了!
敢在宫里欺负茵茵的,可不就是太子,除了他也没旁人了!
魏临帝吹胡子瞪眼,挥手将吉祥撵了出去,转眼看见福林还在,也一并将人赶出去了。
看戏的全走了,魏临帝这才道:“听说赏花宴上,太子将牡丹给你了,茵茵可是不喜欢这牡丹?”
温柠又哭了几声,把赏花宴上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气又恼道:“茵茵明儿就成众矢之的了!”
她气头上呢,口不择言再正常不过,皇上也不会怪罪她的。
魏临帝果然没挑她的话,只唉了一声,保证道:“茵茵放心,有朕在,没人敢欺负你。”
温柠要的就是这句话,她扯着嗓子装模作样又哭了会儿,坚决表明自己不要进东宫的决心。
魏临帝本来有心问两句她意下如何,见状也不问了,哄着小姑娘道:“茵茵别理他,今日之事不过是太子跟朕赌气罢了。”
温柠抬头,泪眼婆娑,将信将疑地问道:“真的?”
魏临帝倒也不瞒着:“朕有意让他将太子妃的人选定下,他不肯,就拿你做幌子,来气朕。”
说着,魏临帝自己也气了起来,拧着眉道:“堂堂太子,身边连半个女人都没有,不像话!大臣的折子都递到朕的跟前了!”
说完,一拍桌子又道:“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大皇子都出生了!”
温柠咋舌,实在不想听魏临帝年轻时的风流韵事。
她撇撇嘴,赶紧打断:“太子哥哥欺负我!”
然后又呜呜咽咽哭上了,时不时抽噎两声,听得人心都化了。
魏临帝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擅长哄人,平日里都是旁人顺着心思哄他,这会儿心疼不已,只想赶紧将人哄好,免得哭成病来。
于是心一横,保证道:“茵茵快别哭了,朕替你教训他!”
温柠立时就止住了哭声,伸出一根小指要拉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皇上可要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魏临帝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小指尖道:“朕金口玉言,哪有不算话的。”
温柠心说,太子比您更重诺呢,不也照样出尔反尔。
不过她顺势将哭声止住了,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再哭下去,魏临帝就不是心疼,是厌烦了。
魏临帝见她不哭了,将福林叫进来,吩咐人添水打帕子。
又拍了拍温柠的背,哄着人道:“快去擦擦脸,都哭成花猫了。”
温柠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仔仔细细将脸擦了一遍,两颊有些刺痛,好在她来之前摸过一回药膏,否则这会儿怕是要破了。
魏临帝等她收拾完,又吩咐宫人上些糕点来。
待温柠坐到一旁,安安静静吃起了东西,魏临帝这才试探道:“茵茵可有中意的郎君?”
温柠糕点吃到一半,被这话问得险些卡住,自己锤了两下胸口,又赶忙喝了半杯茶,才没在皇上跟前失仪。
她眨巴了几下眼睛,表情分外无辜,然后摇头:“不曾有。”
魏临帝略失望,他还想瞧瞧哪个小郎君能入茵茵的眼呢。
不过转念一想,茵茵怕是根本没想过这事儿,再加之平日待在宫里,甚少外出,可不就不曾有机会么。
魏临帝琢磨了一番,忽然就上心了起来,觉得这事儿得需他亲自过眼才行。
他道:“茵茵若是有瞧上的,只管跟朕说,朕给你做主。”
温柠眼睛一亮,飞快点了点头。
第059章 第 59 章
温柠告完状回来, 心情好了不少。
不过她气还没完全消呢,太子殿下这一出害她哭了好几回,可不是就这么算了的。
温柠回思鸿阁, 便命人将年后东宫送来的东西全都收拾了出来, 然后连着那盏牡丹一并给送还了回去。
她眼下有魏临帝撑腰, 起码近段时日, 太子殿下拿她没办。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出口气,否则她快委屈死了。
温柠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她实在是被气得不轻,又委屈又难过,也不知道这脾气是冲着太子发的,还是冲着自己。
等胡乱撒了一通气后,才平复下来。
素心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倒也没劝, 将其他人也一并拦住了:“姑娘心里不舒服, 等等再说。”
小桃点头, 又止不住担心,眉心都拧出三条道了:“可姑娘怎么拗得过那位?”
素心何尝不担心, 但她刚得知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时, 以为姑娘会伤心上许久,尤其是太子殿下还特意来了一趟,却没想到姑娘转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就找到法子了。
她把姑娘当孩子疼, 倒是忘了姑娘已经长大了。
素心道:“放心吧, 姑娘自有打算。”
小桃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放心了,胡乱点了点头, 又伸手拍了拍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来,省得给姑娘添烦心事。
素心劝慰完小桃,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她寻了个合适的时机,问道:“姑娘日后如何打算的,你和太子殿下都在宫里,总不好一直躲着不见?”
她倒是知晓前段日子姑娘同太子殿下闹别扭是怎么回事了,看来在行宫那会儿,姑娘就察觉到了。
温柠还没想到具体怎么做,她之前想着能拖一时拖一时,说不定能拖到太子回心转意,哪想最后拖到太子没耐性了。
她摇头,眼里难得有些茫然,不过语气坚定:“反正我才不要进东宫。”
她冲素心小声抱怨:“姑姑,难道我瞧着像是什么蠢笨之人吗,放着好好的郡主不做,非要自降身份?”
素心思量道:“太子殿下将牡丹给您,或许是想要您做太子妃的意思。”
温柠才不信,而且她想到上辈子封玉荷顶着太子妃的名头,不到一个月便疯了,不禁打了个哆嗦。
何况不止封玉荷,她自己前世也是死在东宫的,她迄今连是何人要害她都不知道。
温柠现在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她振振有词:“就算太子妃好了,可难不成以后东宫就只有太子妃,没有侧妃没有良娣了?”
她在心里计较了一通,怎么想便是怎么说的:“姑姑,我以郡主的身份出嫁,只要嫁的人不是什么皇子王孙,那夫家都是要顾及天家脸面的。”
她认认真真道:“可若是进东宫,这些就什么都不是了。”
素心何尝不知道,姑娘想得通透,她很是高兴,可又经不住担心:“太子殿下看上您,哪里就能放您安安稳稳嫁给旁人呢?”
温柠被问住了,归根到底还是要太子打消念头。
两世加起来,她从没见过太子殿下有办不成的事情,仿佛只要他想,便一定能成。
温柠一时赌气道:“他看上便看上,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若是真的喜欢,难道不该讨我欢心吗,哪有这般行事的!”
说完嘴巴撅得老高,显而易见地又气恼起来了。
素心生怕姑娘气坏了身子,赶紧哄她喝茶,当下便不准备再问了,免得姑娘烦心事没解决,身子就扛不住气病了。
她忙宽慰了几句:“姑娘别急,万事从长计议,再说您还有皇上护着呢。”
温柠心道,魏临帝也只能护她一时,等去了灵台山,哪里还顾得过来宫里的事,除非是在去灵台山前,将她的婚事定下。
可就算定下了,太子殿下大手一挥,也是个做不得数的。
她小口小口喝着茶,喝到一半,
突然灵光一闪,扭头道:“姑姑,我若是一辈子不嫁人呢?”
素心一时没会过意来:“什么?”
温柠眼睛亮了起来,觉得不失为一个好注意,她不成婚不就万事大吉了,太子殿下喜欢便由他喜欢去,只要不让她同旁人争宠吃醋,她才不在意。
说不定,日久天长,这感情就消磨了,那她还能养几个容貌俊俏会唱小曲儿的面首呢。
温柠及时将这惊世骇俗的念头给吞了下去,否则她怕被素心念叨死。
不过她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能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罢了,那些受宠的公主即便成婚有了驸马,也还养面首呢,端的是自由自在,羡煞旁人。
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难被压下去了。
温柠脑中转得飞快,一面心不在焉地同素心搭话,一面在想这主意究竟能不能成。
想到最后,温柠觉得事在人为,不妨一试。
为此,温柠振奋了不少。
她明面上连气都不生了,笑意盈盈,只当没赏花宴那回事。
魏临帝金口玉言,说话算话,及时制止了那些闲话,至于私底下,门一关,天子也管不了。
温柠一切照常,也不特意躲着陆景阳,甚至还去过东宫一回。
太子殿下能温水煮青蛙似的麻痹她,那她也能反过来麻痹回去,起码拖上一时半会的,说不定魏临帝一个高兴,直接给她赐婚了呢,那赶在魏临帝去灵台山前完婚也不是不可能。
温柠并非胡乱猜测,那日魏临帝特意问起她有没有中意的郎君,必不可能只是随口一问。
她心中细细琢磨了一番,想着要不要去侯府一趟。
毕竟这种事,她也只好意思跟侯夫人开口。
温柠掐指算了下,自己是有些时日没去侯府了,上回去还是年前,也不知赈灾一事侯爷留心没有,正巧问一问,也好安心。
于是第二日一早,她便让人备车,准备去侯府。
一路上,温柠还想着要怎么跟侯夫人开口,她虽然心里想得透亮,可要说出来还是难免脸热发烫。
等到了侯府门前,温柠从马车下来,随口问了一句:“大哥在府上吗?”
侯府的管家对这位郡主熟悉的不得了,接到消息后便早早在门前等着了,这会儿听见郡主问话,笑着回话:“公子一早便出门去了。”
温柠惊讶,她来的已经够早了,递消息的宫人只会更快,况且知道她要来大哥应当不会出门才对。
她便多问了一句:“大哥上值去了?”
管家摇头,如实道:“公子说是去参加蹴鞠赛了。”
他刚说完,就见郡主表情骤变,猛地朝他看过来,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管家满头雾水,见郡主着急,赶忙又重复了一遍,还把地方给说了:“公子去太学院参加蹴鞠赛了。”
温柠整个人愣怔在了原处。
蹴鞠赛?!
今日?
祁朝出事的日子就是举办蹴鞠赛的这天。
她前世的记忆变得模糊后,就甚少记起来以前的事来,以至于一时忘了这件事,若不是她突然决定来侯府,就真的错过去了。
管家见她不动,忍不住唤了声:“郡主?”
温柠像是忽然醒过神来,她匆匆交代了一句:“同夫人说我有急事,之后再来赔罪。”
说完便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赶车的宫人:“快,去太学院!”
温柠一脸凝重,时不时撩起车帘的一角朝外望去,心下焦急万分,只盼着蹴鞠赛还没有开始,还能赶得及。
赶车的宫人也怕耽误了郡主的要事,一路疾驰,速度比寻常快了一倍。
待到太学前停下,宫人第一件事就是同郡主赔罪,这么快,也不知郡主受不受得了。
温柠眼晕胸闷,硬挨着才没让马车减速,这会儿更是没空理会驾车的宫人,她下来时,还有些看不清,险些摔倒,好在起来扶人的宫女力道大,稳住了她的身子。
蹴鞠比赛设在太学院后面的空地上。
上场的两拨皆是学子,一方是太学念书的,一方是在南书房念书的。
至于大哥他们,是受邀来看比赛的,并不出场,不过若是比分实在焦灼,最后倒是会临时加赛一场,加赛的这一场是可以从看台上请外援的。
不过,既然是请,学子们自然是挑好说话的人请了。
温柠差不多记起来了,出事之后大哥在家养伤,同她说起过当时在太学院发生什么。
这一年确实是临时加赛了一场,大哥和祁朝都上场了,高台忽然坍塌,祁朝正好站在高台下方,虽然侧身躲闪了下,但还是被压到了腿,而大哥在另一边,离得远,只受了些轻微的波及,算不上重。
温柠直奔太学院的后院,语气急促:“胜负决出来了吗?”
旁边跟着的小官摇头:“还不曾。”
他头一次这么近距离见到这位明玉郡主,有心多说两句:“今年太子殿下来观战,比赛尤为激烈,这会儿正好加赛,郡主来得倒是巧。”
温柠心都提起来了。
她越走越快,忍不住腹诽太学院怎么这么大,连廊简直走不到头。
带路的小官以为郡主是着急看比赛,忙劝道:“郡主,加赛这才刚开始,您慢些走,等到了正好能瞧见精彩的地儿。”
温柠充耳不闻,只闷头往前走,还有不到百米的距离,她都已经听到叫好声了。
绕过垂花门,整个后院赫然映入眼帘。
温柠第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高台正中间的那道身影,太子殿下无论身处何处,皆是焦点。
仿佛心有灵犀,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陆景阳也正好将视线转了过来,瞳孔猛地一缩,张口说了句什么。
温柠没听清,因为就在这一刻,高台骤然坍塌,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她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连祁朝人在哪儿都没有找到!
她眼睁睁看着陆景阳连同高台一起坠落下去,消失在扬起的尘土瓦砾中,哪怕对方知道不会有事,但心口仍旧猛地颤了下。
旁边的小官惊呆了,他顾不上其他,赶紧道:“郡主,您赶快走!”
温柠被拽了一下才回神,她不顾阻拦直接冲了进去。
小官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跺脚咬牙,也跟着冲了进去。
温柠一进去,就被呛得咳起来,她努力分辨着位置,往高台下找过去,旁边不停传来呼喊求救的声音,另外半场的人闻声跑过去。
扬起的尘土一直不散,她在人群中被撞了好几下,险些跌倒。
温柠记得大哥说,祁朝离高台最近,被压住的那个瞬间昏了过去,等恢复意识,喉咙又因为扬尘发不出声音,所以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被人发现。
她几乎是凭着记忆摸索着往前,喉咙又干又涩,半盏茶后,终于磕磕绊绊走到了高台的位置。
温柠伸手,挥了挥面前的尘土,实在是看不清,只好张口喊道:“祁朝!”
哪知道一开口,就猛地呛进去一口气,躬身咳了起来。
她咳完,又忍住难受放声喊道:“祁朝——!”
喊了两声,前头的碎石突然滚动了下。
温柠发现动静赶紧跑过去,没留意脚下的瓦砾,被绊地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起来是手掌都划破了。
可她完全顾不上这些,因为她看见祁朝了!就在跟前!
温柠迅速扑过去,将祁朝打量了遍,亲眼看见比起大哥讲述还要令人心惊,祁朝几乎整个人都被埋住了,不止是腿,全身都动不得。
她试着将压在祁朝胸口处的石头搬开,可力道太小,实在搬不动,掌心处的伤因为用力骤然加深裂开,血一直滴到了祁朝身上。
温柠狠狠皱了皱眉,对祁朝道:“你等等,我这就去叫人!”
结果刚一转身,就看见那小官跟了上来,顿时一喜,赶紧道:“快,快去叫人,祁世子腿被压住了!”
小官连应了两声好,立刻去叫人了。
温柠见他边跑边拦人,终于略松了口气,猛地放下心来。
她鼻腔酸软,心道太好了,她赶上了!
这一世,祁朝不会瘫痪
在床,不会再也站不起来,等伤势养好后依旧是那个翩翩如玉的世子。
不远处,她听到有人高喊:“太子殿下在这儿!”
紧跟着又是一声:“找到太子殿下了!快——快来人!”
一时,人影耸动,朝着声音的方向涌去。
温柠抬头,顺着人群望去,就那么正好,直直地对上了陆景阳看过来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一处漆黑无比的深潭,无波无纹,仿佛正悄无声息地将人溺死其中。
温柠猛地打了个抖,下意识垂下了眼帘。
“殿下!殿下——!”
“快,殿下晕过去了!”
第050章 第 50 章
“明玉郡主!”
“郡主, 您怎么在这儿?”
“郡主,您先避一避,我们这就将碎石移开, 别担心, 世子爷不会有事的。”
“郡主, 您手上都受伤了, 快些去处理下,这儿砂砾多,容易伤到您。”
温柠被人搀扶着,从高台下拉走,她心里一片恍惚,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方才陆景阳看向她的眼神——凄凉冷漠。
她说不出来为什么,对方明明是大恒的太子,身份高华无比,可那一瞬, 温柠只觉得周身都被冻住了, 坠入到一片亘古的寒凉中。
她浑浑噩噩地被人拉开, 直到手心传来一阵刺痛才骤然回神。
她垂头一眼,发现是太学的一位洒扫娘子正用撕开的绢布替她包扎伤口, 见她蹙眉, 忙惶恐告罪道:“小民这儿没什么膏药,郡主勿怪。”
温柠道了声无事,摸了摸腰间的荷包,才发现没带。
她不喜欢在身上挂东西, 不像陆焕, 腰间一圈挂得鸡零狗碎。
她出行往常都是婢女们带着的,但今日本打算去侯府, 熟悉极了,便没带人,这会儿东西都在马车上。
温柠拔了一支玉簪递过去:“多谢娘子。”
对方诚惶诚恐,连连摆手:“太过贵重,小民受之有愧。”
温柠心下存着事,顾不得同她拉扯,一把塞进她怀中,就又往后院的方向跑。
身后,大娘的声音焦急不已,她腿脚不便,一时跟不上,只能唤道:“唉,郡主您慢些,里头还乱着呢,您小心脚下碎石,别伤着自己!”
温柠只胡乱应了一声,头也没回,就有冲了进去。
她抓住一个正往外跑的人,急急问道:“太子殿下呢?”
对方见她,先惊了一下,才行礼作答:“回郡主,太子殿下方才被人抬走了。”
温柠追问道:“从哪儿走的?”
对方见她神色焦急,忙道:“从侧门走的,郡主放心,太子殿下应当并无大碍。”
这话本不该说,不过他见明玉郡主实在焦急,手上缠着的白布还浸出了血,连头发都乱了一丝,心下不忍,才忍不住出声宽慰。
温柠匆匆一点头,就朝侧门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惜等她跑到时,守门的人告诉她太子殿下已经上马车回宫了。
温柠站在原处,只觉得头晕的厉害,她前前后后跑了几趟,忽然松懈下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站不稳,险些直接摔下去。
她知道陆景阳伤的不重,也知道对方不会出事,可她想要立刻见到人,想告诉对方,她第一时间跑向祁朝是有原因的。
温柠伸手扶住旁边的立柱,只觉得喉间都溢出了血丝来。
守门的小官见她踉跄了好几步,吓了一跳,忙问道:“郡主,您是不是不舒服?”
温柠嗯了一声,让他去前面传话,将马车叫来,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回走了,双腿软绵绵的,又酸又涩。
小官领命,转身要走,被温柠叫住了:“等一等。”
她缓了两口气,又叮嘱了一句:“顺道打听一下,祁世子有没有被救出来。”
半刻钟后,马车便驶到了侧门。
温柠上车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小官才匆匆赶回来,喘着气回禀:“郡主,打听到了,世子爷已经被人送回国公府了。”
温柠松了口气,赏了他一把金叶子后,吩咐车夫启程回宫。
思鸿阁,从上到下惊作了一团。
素心第一时间打发小桃去请太医,然后指挥人服侍姑娘梳洗换衣,有条不紊,干净利落。
等全部安置妥当,红豆粥也煮好了端上来了,殿内暖香阵阵,吹散了其中夹杂着的一丝血腥味,素心这才问道:“姑娘,您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温柠三两句话说不清,只道:“太学出事了。”
素心难得愣了一愣,疑惑不止:“姑娘不是去的侯府?”
温柠眨巴了两下眼睛,试图混过去,要是让素心知道她明知危险还要去,肯定免不了一顿说教。
她眉心一蹙,软声软语道:“姑姑,我手疼。”
素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当下便不问了,朝殿外望了两眼,急道:“小桃怎么这么慢。”
温柠大概猜到原因了,太子殿下出事,太医院这会儿怕是没人,全在东宫呢,她垂了垂眼,没说,她不想让素心派人去东宫。
前世,她出事时,正巧魏临帝病危,太医院亦是无人,素心去求太子,她其实也不想的,只是那会儿,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温柠咬了咬唇瓣,记起上一世临死前的事,如鲠在喉实在难受。
素心以为她伤处疼,出去看了两趟,还是没等到小桃回来,于是又派了个宫人去催。
又替她捏着手腕缓解疼痛:“姑娘再忍一忍,快了。”
温柠轻轻点了点头,将脑袋靠在素心身上。
等了有两刻钟,小桃才终于回来,只是带回来的却不是太医,而是个学徒。
小桃飞快解释了一句:“太医都在东宫,这会儿没人,只有个学徒在当值,还是被奴婢硬拉过来的。”
说完又催那学徒快些过来:“奴婢想着只是包扎一下伤处应当没问题,等太医那边得空,奴婢再去请。”
温柠问道:“太医院那边现下可还有人?”
小桃抹了抹脸:“姑娘放心,奴婢找人替他守着了。”
好在这个学徒也是个手脚利落的,医术虽及不上太医令,却也不算庸才,不多时便将温柠掌心处的伤口处理好了。
素心送完人回来,将殿门阖上,这才问道:“东宫出什么事了?”
小桃摇头,她也知道的不多,她方才只顾着给姑娘叫太医了:“听说是太子殿下受伤了。”
素心忧心忡忡:“也不知严不严重。”
太子殿下身份贵重,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是要惊得朝堂上下震动不已。
素心刚说完,旋即便想到姑娘方才提起太学的事,她转头问道:“莫不成太子殿下今日也在太学?”
温柠点头。
素心追问道:“姑娘是同太子殿下一道出的事?”
温柠继续点头,像是个锯嘴葫芦。
小桃在一旁急得不行,只觉姑娘和素心在当着她的面打哑谜,索性直接问道:“姑娘,您去太学做什么?”
温柠眼看糊弄不过去,只好现编了理由:“侯府的管家说大哥去太学看蹴鞠比赛了,我便也想去瞧一瞧,哪里知道那高台忽然就塌了。”
听说高台塌了,素心和小桃俱是一惊。
两人顾不上其他,干嘛先查看了一番姑娘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
温柠摇头:“我离得远,没被波及到。”
素心心有余悸,拍了拍心口只道万幸,过了会儿才想起来问:“楚公子受伤没有?”
温柠从头到尾都没看见楚照衡在哪儿,连声音都没听见,猜测道:“大哥应当没什么事。”
素心松了口气:“那
便好。”
温柠也跟着点了点头,她心不在焉,不停地想起陆景阳看她的那一眼,只觉坐立难安。
最后,终于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一趟东宫。”
素心哪里放心她一个人去,赶忙跟上。
眼下东宫,里外候了不少人。
温柠赶到时,被这个阵仗给吓了一跳,心头猛地一跳,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难不成是她记忆出了问题,太子其实伤势严重?
她越想越慌,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快了不少,只不过还未走到殿前,就被人拦住了。
温柠抬头一看,是荣顺,她急忙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样了?”
荣顺摇头:“奴才也不知,殿下还未醒过来,太医令这会儿正在里头为殿下诊治。”
温柠往殿内看了眼:“我想见一见太子哥哥。”
荣顺将她带到一旁,压着声音道:“皇上皇后皆在里面,旁人进不去,除了太医,也就只有几个伺候的宫人在里头。”
温柠咬了咬唇,她想进去看一眼,也要安心些,可皇上皇后都在,她进去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干着急。
荣顺又道:“郡主不如先回去,等殿下醒了,奴才再派人告知您。”
温柠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点头应了。
她走前,特意嘱咐荣顺,太子殿下一醒,便派人去思鸿阁告诉她。
荣顺哎了一声:“郡主放心。”
温柠这一等,一直等到天都黑了,也不见东宫有消息传出来。
她过一会儿便要问上一句,东宫有没有派人来,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
温柠眉心死死拧着,心下愈发不安,整个人又急又燥,什么也顾不上,要不是小桃提醒,她连掌心处的伤都忘了换药膏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温柠彻底等不下去了。
她记得上午在太学院,陆景阳是朝她看了一眼后才晕过去的,这一世会不会是因为她,太子殿下才迟迟不醒。
温柠满心后悔,她当时不该移开视线的。
一路上,温柠越走越快。
她心里慌成了一团,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死死捏着,就只剩下一口气撑住身子了。
走到拐弯处时,她连圆柱都没看到,就直直撞了上去。
小桃吓了一跳:“姑娘没事吧?”
温柠摇头:“再走快些。”
小桃劝道:“姑娘别担心,太子殿下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她一边扶住姑娘,一边宽慰道:“太医令医术那般精湛,说不定太子殿下早就醒了,是荣顺公公粗心,忘了派人告诉您了。”
温柠听不进去,此刻只想见到人。
方才摔的一下,她脚踝似乎扭到了,眼下有如针扎一般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温柠咬住腮边的软肉,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她忍住疼,终于到了东宫。
上午候着的那些人已经不见了,东宫又恢复成之前安静冷肃的样子。
温柠正想找人问,就见荣顺匆匆出来,先是一惊:“郡主,您怎么来了?”
问完,就自个儿记了起来,连声告罪:“下午时候殿下就已经醒了,您瞧奴才这记性,把要告诉您的事儿给忘了!”
温柠心下大定:“太子哥哥醒了就好。”
她还记着白日里的事,想同陆景阳解释缘由:“我进去见一见太子哥哥。”
却不曾想才迈出一步,就被拦了下来。
荣顺一脸遗憾:“殿下今日受了伤,这会儿已经歇下了。”
温柠朝寝殿的方向望了一眼,烛光还亮着。
荣顺也跟着望了过去,解释道:“太医吩咐今晚要着人守一夜才行,郡主明日再来吧。”
温柠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
就在她快要走出东宫时,听到了殿内似乎传来一声轻笑,紧跟着是一句模糊朦胧的声音:“太子哥哥喝完药也不吃颗蜜饯,不嫌苦吗?”
温柠听出来了,那是十一公主的声音。
几息后,有声音道:“不嫌。”
第051章 第 51 章
温柠如坠冰窟, 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愣愣地朝正殿望去,脑中空白一片,不知该作何反应。
太子明明尚未安寝, 明明十一公主还在, 烛火通明, 人影摇曳, 连声音都听得到,荣顺为什么跟她说太子已经睡下了?
是她来的不凑巧,还是太子殿下不想见她?
温柠想到陆景阳晕过去前看向她的眼神,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她朝大殿的方向跑去,想立刻进去将白天在太学的事解释清楚,可一时着急忘了自己脚踝正伤着,刚迈出一步就跌了下来。
小桃吓了一跳,连声道:“姑娘, 姑娘您没事吧?!”
温柠脸皱成了一团, 只觉脚踝处灼热胀人, 像是有火舌舔舐过一般。
她抬头朝大殿方向看去,只见窗前的人影只轻晃了下, 便停住不动了, 紧跟着是十一公主朦胧模糊的声音。
温柠眼睫垂了下来,她咬着唇瓣,扶住小桃的手慢慢站了起来。
旁边,小桃顺着姑娘的视线朝大殿望了一眼, 不过什么都没瞧见, 她道:“您是不是不放心,要不跟荣顺公公说一声, 您进去瞧一眼殿下再走,也好安心些?”
温柠慢慢摇了摇头:“回思鸿阁。”
她听觉向来比旁人好,不会听错的,何况陆景阳的身影哪怕隔着窗纸她也认得出。
荣顺说的那些话不过是托词,只是太子不想见她罢了。
脚踝的刺痛一阵一阵地传来,分外难捱。
温柠咬着牙一声未吭,直到出了东宫才从喉咙中溢出一丝闷哼。
她方才站起身的那个瞬间便想明白了,下午并非荣顺忘了同她说,而是太子殿下不想让她知道,亦不想让她来东宫。
温柠抹了抹眼下的水痕,瓮声瓮气地同小桃道:“我脚踝好像扭伤了。”
小桃低头一瞧,几乎要跳起来,她先扶姑娘到廊下坐下,然后四下望了眼,跺了跺脚,准备去唤人。
她记着姑娘怕黑,特意将琉璃灯塞姑娘手中,急急叮嘱了一句:“姑娘歇一歇,千万别逞能,奴婢去去就回,至多半刻钟。”
温柠拉住她,忍着脚踝的抽痛,一字一顿道:“别去东宫叫人。”
小桃欲言又止,点头应下:“奴婢省得。”
*
东宫殿内,幽静无声,唯有烛心炸裂时发出的细小声响。
太子站在窗前,周身冰凉肃穆,眼底的阴霾翻涌奔腾,仿佛下一刻便要压制不住。
十一公主忍不住打了个颤,她望着皇兄身影,咬了咬牙,鼓起勇气问道:“太、太子哥哥——”
她才刚唤出口,便收到了冷冷一瞥,剩下的话顿时被堵在了嗓中,半点不敢说出来,过了半晌,才小心又忐忑地问道:“皇兄,您看什么呢?”
原本娇憨可人的声音因为害怕变得有些走形,像是护甲划过地砖发出的刮擦声,让人忍不住皱眉。
十一公主说完就后悔了,赶紧将那点害怕压下去,重新扬起一个笑脸来:“皇兄,笙儿给您讲个故事吧。”
陆景阳仍站在窗前,连视线都没转一下。
十一公主恨恼地皱了下眉,她知道皇兄在看什么,刚才她听到明玉郡主的声音了,连荣顺公公拦着不让明玉郡主进来的事儿都听了个全。
那会儿皇兄分明无动于衷,她故意大声说话,皇兄也没制止,就连她学着对方唤了声太子哥哥,皇兄也没有训斥她。
她还以为皇兄这是彻底厌弃了明玉郡主呢。
可还没等她庆幸,皇兄就忽然起身走到了窗边,不管她说什么,皇兄都一概不理,连一眼都不肯施舍给她。
若是放在之前,她便识趣告退了,但今日她还想再试一试。
十一公主看了皇兄一眼,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故事讲到一半,陆景阳终于有了反应。
十一公主面色一喜,精神刚刚振奋起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皇兄看都未看她一眼,径直转身朝内殿走去。
她下意识站起来跟上:“皇兄——”
没等她说完,两边的宫人便挡在了她前面。
荣顺躬身道:“公主,奴
才送您回去。”
十一公主朝殿内看了一眼,颇为不甘,她好不容易才有和皇兄亲近的机会,怎么能就这么放弃了。
她想强行闯进去,然而挡在前面的宫人纹丝不动。
十一公主怒道:“本公主你们也赶拦?让开!”
荣顺非但没退开,反而笑了笑,朝旁一招手:“公主,殿下今日心情不好,委屈您了。”
说完这句,他才往后退了两步,看着十一公主被侍卫架出去。
殿内瞬间恢复寂静,荣顺笑脸立刻收了起来,暗自摇了摇头,心道,这叫个什么事儿!
太学院出事的时候,他就在殿下身边,自然也看到郡主不顾安危第一时间冲到祁世子跟前,他是知道殿下心思的,出了这事,殿下心中有疙瘩也正常。
荣顺现下只殿下早日消气,见一见郡主,两人把话说开才好。
不然要他拦着郡主,实在于心不忍。
东宫外,十一公主气急败坏。
她一被放下,就立刻叫囔起来:“敢动本公主,你们等着掉脑袋吧!”
婢女小心提醒了一句:“公主,他们是太子殿下的人。”
十一公主狠狠瞪了婢女一眼,她当然知道皇兄的人她动不得,但现在动不得不代表以后动不得,等皇兄将她捧在掌心上,看谁还敢欺负她!
她还记得赏花宴上,皇兄就那么将那盏牡丹摆到明玉郡主跟前了,连半分犹豫都没有。
她当时羡慕的要死,明明她才是与皇兄血脉相连的妹妹,却连亭子都进不去。
十一公主咬了咬牙根,恨不能以身替之。
婢女习惯了她这性子,也不怕,压着声音问道:“公主,奴婢方才在外候着,瞧见明玉郡主来了,可没一会儿就又走了,您见着郡主没?”
十一公主冷哼了两声:“她都没能进得了殿门,本公主自然没瞧见。”
说完,得意笑了笑:“太子哥哥生她气,连见都不想见,赶明儿把人撵出宫也说不定。”
十一公主说完,下意识朝周围望了望,见四下无人,先是松了口气,紧跟着脸就皱了起来,颇有几分气急败坏,凭什么明玉就能直接唤皇兄太子哥哥,她唤一声却还要背着人!
方才她以为皇兄也允许她这个叫了,谁知道立刻就被皇兄警告了。
十一公主现在想起皇兄那一眼,还心有余悸,她恨恨道:“又不是父皇亲生的,早该从宫里出去了,便是吃准了父皇心疼她,一直赖在宫里不走,当真是不要脸。”
“不就是会撒娇,又不是什么难事,她做得到,本公主一样做得到!”
婢女也跟着笑了起来:“公主可要抓住这个好机会。”
十一公主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
声音渐远,直到听不见。
温柠这才慢慢呼出一口气,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呼吸都是抖的。
小桃回来时,就见到姑娘一副惊惶不安的模样,琉璃灯不知什么时候熄了,滚落在脚边。
她赶紧搂着姑娘,温声哄道:“姑娘,没事了,轿子来了。”
姑娘怕黑,小桃自责不已,她该再快些回来的。
待回思鸿阁,解了鞋袜,几个侍女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小桃也禁不住惊呼一声,她当时就看到姑娘脚踝肿了起来,却也不想这般严重。
太医令匆匆赶过来,他这一日忙得够呛,正准备下值,思鸿阁又来叫人,听说上午便来叫过一趟,也不知是什么急事。
等赶来看了看,不禁问道:“郡主这脚踝崴了两回,怎么第一回没传太医?”
素心和小桃面面相觑,皆是不知。
温柠也跟着愣了愣,她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上午在太学院似乎踩到了个碎石块,踉跄了一下,只是当时整个人都紧绷着,完全没留意到,等回宫后,又一直惦记着太子殿下的伤势,更是没有察觉自己脚踝也受了伤。
太医令闻言点头,道:“万幸未伤到脚骨。”
离开前,又嘱咐道:“郡主这几日便不要走动了,静养为宜。”
温柠乖乖应了。
素心本以为姑娘第二日必定要念着去东宫,她早一晚便想好了劝说的话,另外还着人备了软轿,若是劝说不住,也不必叫姑娘着急。
没想到第二日姑娘丝毫没提,甚至连问一句太子殿下的话都没有。
素心稀奇,将小桃叫到一旁:“姑娘昨儿见到太子殿下没有?”
小桃摇头:“姑娘去时,殿下已经睡下了,姑娘便没进去。”
素心听完,更是不解了,不过既然姑娘不问,她也自然没提,姑娘脚踝还伤着呢,眼下养伤才是正事儿。
一连几日,温柠都待在思鸿阁。
她窝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话本儿,心不在焉地翻着,面上瞧着一派温和娴静,其实心下早就慌成了一团,害怕极了。
她很早就知道太子殿下最在乎什么,正因为知道,所以从来不去碰那一条线。
只要她表现出太子殿下对她最重要就行了,就像她从来不敢让对方知道,在她心里,其实大哥远比他重要的多。
可那日在太学院,出事的那一瞬间,她想都没想,直接朝着祁朝跑去,落在太子殿下眼中,便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就算事出有因,恐怕也不会被轻易原谅。
何况她根本无从解释。
出事那日,她一连两趟去东宫,已经耗尽全部勇气了,可非但没见到人,还听见十一公主说太子气得不轻。
温柠实在没有勇气再去一趟。
她觉得太子殿下多半是彻底不想见她了,否则怎么会大晚上叫十一公主作陪。
太子殿下虽说不是个在乎亲情的人,可受了伤,总会有脆弱的时候,陆焕又不在,找一个替代品无可厚非。
温柠手指绕着书页的一角,半个字也没看进去,越想越心虚。
她惴惴不安,本以为过几日就会好的,可没想到离出事那日越久,越是惶恐,昨儿更是半宿都没睡着。
总觉得像是有刀架在脑袋上,随时会落下来。
温柠缩了缩脖子,觉得有些凉,她往身上扯了个小毯,将自己裹了起来。
*
东宫,书阁。
陆景阳面无表情地问道:“思鸿阁还是没有动静?”
荣顺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禀道:“郡主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哪也未去。”
他吞了吞口水,只觉得自己要遭殃,不动声色地往后悄悄退了半步,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到纸张骤然撕裂的声音。
荣顺赶忙出言劝慰:“郡主脚踝受伤了,尚且不能动。”
他试探着道:“殿下不如再等几日。”
第052章 第 52 章
三五日功夫, 温柠脚上的伤便痊愈了。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日,但她脚踝只是看起来严重,并没有伤到筋骨, 加之她这几日几乎连地也未下, 好得更快。
温柠颇为可惜, 若是不好, 她就有借口一直待在思鸿阁不出去了。
按理说,太子殿下受伤,她是要去东宫探视一番,可她实在不敢面对陆景阳,拖得越久便越是不敢。
她恨不能躲得远远的,若是能直接绕开就更好了。
心虚且怂。
温柠认真问太医令,需不需要再静养几日,比如最好十天半个月都不要动。
太医令瞧她一脸紧张,乐呵呵笑了笑, 宽慰道:“微臣瞧着已经痊愈了, 郡主若是不放心, 再养几日也未尝不可。”
有太医令的这句话,温柠心安理得地又再思鸿阁窝了几日。
只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一连好几晚都梦见陆景阳气势汹汹冲进来, 质问她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去救他!
温柠白日里心惊胆战,晚上也睡不好,结果便是气色非但没养好,整个人还瘦了一圈。
小桃提议道:“奴婢听说御花园里的花开得正盛, 姑娘不如去瞧瞧?”
温柠摇头, 她哪儿也不想去,不出去便不会撞不见太子。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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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算等陆景阳忘了这件事再说。
不过, 天不遂人愿。
下午,魏临帝派人过来传话,说要她去一趟太和宫。
温柠去之前,特意问了问:“太子殿下在太和宫吗?皇上只叫了我一人去吗?”
来传话的太监不知道郡主为何这么问,如实道:“太子殿下不在,皇上只请了郡主一人去。”
温柠当即松了口气。
等到了太和宫,温柠下意识朝四下看了眼,异常机敏。
待扫视完一圈未见到熟悉的人影,温柠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眼一弯,对魏临帝笑道:“皇上,您唤我?”
魏临帝这会儿心情颇好,正低头看一本书册,知道温柠来了,头也没来,只招手道:“茵茵来,朕有好东西,快来瞧瞧。”
温柠闻言立刻走了过去,好奇一探头。
待看清那书册上的内容后,脸轰地一下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那书册上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人名,温柠才瞄了几行就看出来了,尽是京城里还未娶亲的小郎君的名字,她还瞧见好几个眼熟的。
她舌头打结,话都快不会说了,结结巴巴道:“皇、皇上,这、这是什么啊!”
魏临帝早猜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小姑娘面皮薄,禁不住逗,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茵茵瞧着有没有喜欢的,若是挑不出,闭眼指一个瞧瞧缘分如何。”
温柠脸颊快要烧起来了,急巴巴道:“皇上!”
魏临帝这才将手上的名册合起来,转头想哄哄人,结果刚瞧了一眼,就忍不住皱眉道:“茵茵怎么瘦了这么多?”
魏临帝脸上笑意收了起来:“朕听太医说,你前些日子伤到了脚,这是还没养好?”
说完也不等温柠回话,直接命人去叫太医。
温柠赶紧道:“皇上,我已经痊愈了。”
她道:“昨儿半夜落了几道惊雷,我没怎么睡好,今日脸色瞧着才不好的,叫皇上担心了。”
魏临帝道:“叫太医再看一下,朕好放心。”
片刻,太医过来,当着皇上的面,跪着诊了脉,回禀道:“郡主并无大碍,只是近日来忧思过重,且放宽心。”
待太医走后,魏临帝才问道:“茵茵有烦心事儿?”
温柠犹豫了下,她总不好说自己是被太子吓的,故摇了摇头。
魏临帝眼神责备,不过语气倒是关切:“怎么不愿同朕说,这天下难道还有朕不能解决的事儿?”
温柠心道,确实有。
她这回可不敢告状了,真要较真,是她理亏。
温柠眼珠转了转,佯装不想让皇上担心,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前些日子太学院出事,我正好亲眼瞧见,这些日子时不时便会梦魇惊悸,常常睡不好。”
魏临帝这倒是不知,惊讶道:“茵茵那日也在太学?”
温柠点头:“我那日原本是想去见大哥的,刚走到蹴鞠赛场,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出事了。”
她眼睫颤了颤,像是想起了不好的事,眉心都蹙了起来,声音低陷:“听说好多人都受伤了,太子哥哥也是。”
魏临帝原本还心疼,想着茵茵亲眼看见,怕是心有余悸,搞不好要后怕上一段时日才能彻底忘了。
等听到最后,不由笑了出来:“太子只是小伤,没什么好担心的。”
魏临帝大手一挥:“茵茵既然梦魇惊悸,朕让太医给你另开几道方子,调养上三五日的,也就好了。”
温柠乖乖点头:“谢皇上。”
魏临帝望着她乖巧听话的样子,心头一软,原本想过几日定下后再说的事,此刻突然就按耐不住了,毫无征兆地道:“茵茵愿不愿意叫朕一声父皇?”
温柠猝然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望着魏临帝,眼瞳震颤,久久没能回神,连谢恩回话都忘了。
还是福林提醒了她一声:“郡主这是高兴坏了!”
温柠这才赶紧跪下谢恩。
魏临帝满脸慈爱,甚是欢喜:“朕这几日便让内务府准拟封号,待选出几个好的来,送他们去思鸿阁,茵茵到时自个儿挑个喜欢的。”
温柠猝不及防,她怎么也没想到魏临帝会动封她公主的心思。
当下眼眶红了一圈:“皇上您待茵茵真好。”
魏临帝笑了声:“茵茵也很好。”
从太和宫出来,福林亲自送的。
到殿外,福林先是道了声喜,然后才道:“郡主暂且勿与旁人说,皇上还未正式提及这事。”
温柠点头应下,脸上亦有些茫然不安。
福林瞧出来了,笑道:“郡主放心,皇上金口玉言。”
*
温柠回思鸿阁不久,就听有人来禀:“郡主,太医令来了。”
她还有些奇怪,上午才见过太医令,这会儿她也没着人去请,怎么突然来了。
等进殿一问才知道,对方是来给她送治梦魇的方子的。
温柠笑道:“一点方子,哪里用得着您亲自走一趟。”
曹墨摆手,也跟着笑了笑:“皇上特意吩咐的,微臣哪敢怠慢,这不亲自送过来,到底也放心些。”
温柠心情正好,留太医令用了杯茶。
曹墨也不客气,他一把年纪,从太医院跑一趟思鸿阁,可不轻松,要不是太子殿下非要他带话,他哪里用走这一趟。
曹墨喝了半盏茶,闲话说了一些便说到了脚踝的伤上。
他道:“郡主脚伤已经大好,其实无需再静养。何况总是待在一处,也不利于身体康健,郡主梦魇惊悸是老毛病了,平日里多走动走动才好。”
温柠起先没在意,可道谢过后,又听曹墨提了两回。
她忍不住狐疑起来,太医令不是这般话多之人,而且向来不爱管闲事。
她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她原本因为魏临帝要封她做公主的事儿正高兴,已经将太学院的事忘到脑袋后面去了,这会儿又立刻警觉了起来。
好在曹墨没待多久,用完一盏茶,就识趣的告退了。
温柠想了想,觉得不对劲。
她半点没犹豫,直接吩咐吉祥:“备车,出宫去侯府。”
素心朝外望了一眼:“姑娘,这个点儿去,会不会太迟了?”
说着又看了看天色,担忧起来:“乌云聚着一直不散,恐怕不用一两个时辰便要落雨,姑娘不如明早再去?”
温柠心道,落雨了岂不是正好。
她正愁没借口呢,当即道:“那便宿在侯府好了,太医方才都说了,四处走动有利于养病,皇上不会怪罪的。”
不过话虽如此,温柠还是派人同魏临帝请示了一番,特意将太医令的话拿出来说了,果然没被怪罪。
魏临帝还特意命人带话来,说她若是高兴,在侯府多待几日也无妨。
温柠得了恩准,立刻就动身出宫去了,一刻也没耽搁。
上回去侯府,遇上太学院出事。
这一回再去,素心自然不放心姑娘一个人去,再加上姑娘还想在侯府多待几日,便让小桃跟着去了。
路上,小桃道:“姑娘怎么突然这般急了,莫不是有什么要事?”
温柠摆手:“我只是想大哥了。”
她撩开车帘,朝外望去,心情颇好,等她在侯府住几日,到时候回宫,内务府应该也已经将封号拟定好了,岂不是万事大吉!
温柠嘴角噙着笑,对小桃道:“本来还没什么的,可方才太医令这一提,我这才发觉已经在思鸿阁闷了好几日,再待下去,怕是要厌烦。”
小桃连连点头:“姑娘是一连好几日未出门了。”
思鸿阁,温柠刚走不久,东宫便
来了人。
素心见到来人是荣顺,先是一笑,不待对方问,便道:“您来的不巧,姑娘刚刚出宫去了,这会儿不在阁中。”
荣顺心下一惊,赶忙问道:“郡主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素心如实说了,只是越说越发觉荣顺表情不对,到最后简直算得上愁容满面,便顺口关心了一句:“公公这是怎么了?”
荣顺摇头,忍不住叹气,郡主怎么就正正好出宫了呢!
这叫他怎么跟殿下回禀!
东宫,殿内。
陆景阳道:“怎么,她还待在思鸿阁,不肯出来?”
荣顺欲言又止:“郡主出来倒是出来了,只是、只是”
陆景阳抬头扫了他一眼:“本宫知道她去见了父皇,不用你吞吞吐吐。”
荣顺心道,郡主要只是去太和宫那就好了,他也不用这么为难,眼见着殿下第二次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荣顺硬着头皮道:“奴才到思鸿阁时,郡主已经动身去侯府了。”
他说着顿了下,瞧殿下脸色不对,赶在殿下发怒前,飞快地又添了一句:“郡主说是要在侯府小住几日。”
这下,陆景阳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殿内一时落针可闻,只听得见指骨咯吱作响的声音。
陆景阳闭了闭眼,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摔了笔:“她当着本宫的面去救旁人,非但不解释,居然连看不也不肯来看本宫一眼。”
“这已经过去多少日了,本宫连她影子都看不到!”
荣顺挨了一通骂,大气不敢出,他头一次见殿下如此失态,完全没了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冷静。
待殿下发完火,他才小心问道:“要不奴才派人去接郡主回来?”
陆景阳冷声道:“不许去!”
他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本宫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回宫!”
第053章 第 53 章
温柠在侯府简直乐不思蜀。
当天下晚, 她刚一下马车,便瞧见侯夫人在等着她了。
侯夫人一把挽住她的手:“今日我亲自来这儿等着,看茵茵还敢不敢半途跑了。”
温柠知道夫人在打趣自己, 连忙撒娇讨饶, 声音像是糊了一层蜜糖:“夫人别恼我, 我再也不敢了。”
侯夫人朝她看了眼, 稀奇道:“难得瞧见你这么高兴,是遇上什么好事儿了?”
温柠点头:“天大的好事儿。”
要不是福林特意交代她不能往外说,她一定会忍不住同侯夫人讲的。
到了晚上,侯爷和楚照衡下值,见到温柠高兴不已。
待大哥知道她还要在侯府小住几日,笑了起来:“母亲几年前就预备上的小院终于派上用场了。”
温柠惊讶,扭过头问道:“夫人还留着那个小院吗?”
她以为无人住,早就荒废了呢。
侯夫人先是点了点楚照衡,让他闭嘴用膳, 然后温声笑道:“都盼着你来, 便一直让人收拾着, 这不果真盼来了么。”
温柠用力抿了抿唇瓣,怕自己一开口就带上哭腔。
晚膳之后, 温柠过去小院。
她望着院子里修理得整齐的花架, 房檐下摆着的藤椅,熟悉感不间断地往外冒。
待进了卧房,更是纤尘不染,连角落缝隙也不见半点灰尘, 若不是日日着人打理, 怎么会如此干净舒适。
小桃忍不住感叹:“夫人待您真好。”
温柠自然知道夫人待她好,侯爷一家都待她极好, 若非如此,她不会记挂这么久。
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是不是不该应那一声嗯,若是不应,她就能跟前世一样,被侯爷带回来了。
可她当时不知,也完全没想到魏临帝竟然那么容易被讨好到。
木已成舟,现在再想也无意义了。
这一晚,温柠睡得极好,一个梦也未做。
晨起时,面色肉眼可见地好看了起来,简直称得上容光焕发。
楚照衡告了一天假,说要陪她。
温柠吃完早膳,拿帕子擦手,问道:“大哥不会是自己想休息了,才拿我做借口吧?”
楚照衡横了她一眼道:“不识好人心。”
两人拌了一回嘴他,往小花园走的时候,楚照衡说起道:“父亲有事要找你,昨晚本想同你说的,不过被母亲拦住了,怪他不让你休息。”
他道:“也不知什么事,反正瞧着挺重要的,父亲今晚应当要同你说。”
温柠正好也有事要问侯爷,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楚照衡,问道:“太学院出事那日,大哥你受伤没有?”
她记不清上一世楚照衡伤在哪儿了,只迷迷糊糊记得大哥在家中修养了几日,就又回去上值了。
楚照衡脚步一顿,猛地拉住温柠:“你不说我倒是忘了!”
他上上下下将人看了个遍,仍是不放心:“说起来这事,我还要问你,母亲说你去那日太学找我了,你有没有伤到?”
温柠十分诚实地将手心往楚照衡面前摊了下:“伤到了一点儿。”
掌心有一道浅痕,已经淡的快要看不见了。
楚照衡啪一声拍了上去:“行了,猫儿挠似的伤,也好意思拿出来显摆。”
温柠哼道:“还不是大哥你自己要问的。”
她心说,这是宫中的药膏好,否则哪里恢复地这么快了,就该让大哥瞧瞧她刚受伤时的样子,吓死他!
说起太学院的事,楚照衡道:“要是早知道你也想看蹴鞠赛,我就带你去了。不过幸好是不知道,否则那会儿你若是站在高台上,定是要受伤的。”
温柠不爱看,她道:“那不是你们男人看的东西么?”
楚照衡点了点她:“心思狭隘了吧,蹴鞠比赛就只能是男人看的了?那是你们姑娘家不感兴趣,再说,又不是没有,只是去的少你没瞧见罢了。”
他让温柠附耳过来,悄声道:“宫里的乐贵人还是姑娘的时候,就常去。”
温柠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楚照衡嘘了一声:“少打听。”
温柠差点笑出来,自个儿背地里说宫中秘辛,竟然还让她少打听,属实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了。
一整天,温柠都快乐得不行。
楚照衡领着她在侯府这瞧瞧那瞧瞧,两人就是看个游鱼,也能闲扯出一堆事来。
因为一时没收住声儿,侯府的下人险些以为郡主和自家公子闹不和,起了争执,慌慌张张把侯夫人请了过来,然后才知是个乌龙。
温柠脸红了,小声嘟哝:“都怪大哥,说话声音那么大,我竟也没收住。”
楚照衡毫不在意:“怕什么,侯府又没旁人,怎么,茵茵是有心上人了,怕被那人听去?”
温柠恼羞成怒,反手锤了他一下。
下晚,侯爷下值回府,果然将她叫去了书房。
温柠惦记着呢,开门见山问道:“年前赈灾一事,侯爷留心了吗?”
伯恩侯本来还一脸肃整,闻言没忍住笑了起来,他找茵茵商议事情,反倒叫茵茵先问他了。
知道温柠不放心,便也没瞒着,捋着胡子笑道:“自然是留心了,总不能叫衡儿白白闹了一回肚子,茵茵托梦果真神奇。”
侯爷道:“账目上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我已及时上奏了皇上,一切交由皇上定夺。”
伯恩侯没有详说,只含糊笼统地表明了意思,但温柠还是从中听出了些东西,既然侯爷已经上奏皇上,朝中却不见下文,可见事关封家,皇上并不想动。
温柠倒不觉得意外,她甚至有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不过朝堂上的事她知晓的不多,其中各方如何牵扯更是了解的少之又少,胡乱猜测只会平添麻烦。
得了准话,温柠安心不少。
她想起侯爷是有事找她,才叫她来书房的,于是问道:“侯爷找我要说什么事?”
伯恩侯略一点头,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重新恢复了之前的肃整,连眉心的折痕也隐隐冒了
出来。
温柠忍不住担心起来,想着难不成是侯府遇上了麻烦?
她正胡思乱想,就听侯爷道:“前阵子宫中办了一次赏花宴,听说太子殿下那日将牡丹放到你跟前了,茵茵,可有这回事?”
温柠愣了一愣,她没想到侯爷正襟危坐,神色严肃,就是同她说这事儿。
何况,这是要说也该是夫人同她说呀。
温柠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好半天才发出蚊音似的一声嗯。
伯恩侯眉心又往起聚了聚,这下折痕更深了,他斟酌了下用词,想着夫人叮嘱自己要温和些,茵茵是姑娘家,面皮薄,不比衡儿那小子。
他声音放缓,问地十分隐晦:“茵茵,太子殿下待你如何?”
温柠喝了口水,有些窘迫,她听出来侯爷的言下之意了,也知道侯爷在担心什么,其实若是再过些时日,等她公主的封号下来,侯爷就不会再问了。
只是眼下还不能说。
温柠只道:“我不想进东宫。”
伯恩侯瞧着她的神色,并非姑娘家害羞推拒之词。
他沉吟片刻,像是下了个重大决定,望向面前小姑娘的眼睛,十分郑重地问出了一句话:“茵茵愿不愿意出宫?”
温柠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重复了一遍:“出宫?”
伯恩侯颔首:“若茵茵愿意,我会请奏圣上恢复将军府昔日的门楣。”
温柠眨了下眼,片刻后骤然起身,圆凳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温柠终于明白为何不是夫人来同她说了。
她唇瓣颤了颤:“侯爷!”
比起公主的虚名,她当然更愿意重振温家,前世侯爷也如此希望的,可真开始着手准备了,会很难。
魏临帝疼爱她,愿意给她公主的封号,却未必会同意恢复将军府。
何况皇上已经同她说了封她公主的事,她也已经答应了。
温柠一时陷入了两难。
她明明昨天上午还担心得不行,没想到才短短一日,摆在她面前就有两条道了。
伯恩侯看出她的为难,宽慰道:“茵茵不必立刻就应下,此乃大事,重之又重,更不是轻易能办成的。”
温柠点头,她知道其中艰难。
从书房出来,温柠沉思了良久,她想问一问素心,可惜眼下不在宫中。
第二天,温柠正她琢磨着要不要把素心叫出来,就听侯府的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有人来见她。
温柠出去一瞧,惊呼出声:“陆焕!”
她许久不见对方,很是意外:“你怎么来了?不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陆焕道:“昨儿刚到,去思鸿阁一问,才知道你出宫散心了。”
温柠笑道:“我又不是不回去,你追来侯府做什么?”
陆焕闻言,摆手道:“别提了,我本想着在宫里等你,就先去了皇兄那儿,哪知道皇兄一身寒气,见谁都冷着张脸,也不知谁惹他了!”
温柠颇为心虚,立刻转开了话题。
两人闲扯了一会儿,提到这趟离京,陆焕忽然呀了一声:“我险些忘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扔到了桌上:“我本来打算去看看表兄的,听说他前阵子受了伤,还未能动呢,顺道过来给你送信。”
谁想,说着说着就忘了正事,还闲聊上了。
温柠惊讶道:“是给我的?”
陆焕点头:“我这回出去,正好走了趟北疆,小王爷给你的。”
他心道,待会儿要把这消息透露给祁朝,他离京这么久,祁朝和明玉之间居然连半点进展也没有。
这邵小王爷可是和明玉青梅竹马,话本里头可是经常终成眷属的,表兄再不快些,怕是连最后那点机会也没有了。
温柠乍一听小王爷三个字,根本没想起来是谁,待她拆开信,瞧了几行,才隐约记起自己当初在北疆,是有个差不多岁数的玩伴。
只是两世没见,实在忘得差不多了。
温柠努力想了想,只堪堪记起一张肉乎乎的圆脸儿,余下的再记不起来了。
陆焕见她半晌不说话,好奇问道:“这信上都写了什么?”
温柠还没看完呢,也不准备当着陆焕的面继续看,敷衍道:“北疆的事儿。”
陆焕愈发好奇了:“你还记得?”
温柠不理他,将信折了回去,催道:“你不是说要去见祁世子吗,快些去吧。”
这下陆焕彻底起疑了,他脑中回想了下那位小王爷的长相,眉目剑星气宇轩昂,确实称得上俊俏二字。
陆焕深觉不妙,明玉竟然记了这么多年,可见念念不忘。
若是等对方来京,那还了得!
第054章 第 54 章
温柠在侯府一共住了五日。
这五日, 荣顺每日都要亲自去思鸿阁问一遍,郡主回来了没有。
素心‘不曾’这两个字都快说累了。
她瞧着荣顺日渐沧桑的背影,难得起了几分恻隐之心:“公公若是有急事, 不妨遣人去侯府传一声, 也不是什么难事。”
荣顺有口难言, 吱唔了半天最后只长叹了一声。
郡主这再不回来, 东宫就要成冰窖了,殿下现在看谁都寒着一张脸。
近前伺候的宫人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这个时候犯错,万一触了殿下霉头,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以至于无人敢去殿下跟前服侍,再这么下去,就不用做事了。
荣顺心道思鸿阁该和郡主有联系,便试着劝道:“郡主身份贵重, 侯府哪里住得惯, 再说若是一直住宫外也不合规啊。”
素心刚起的一点恻隐之心瞬间没了, 恢复了之前客套的笑脸:“公公这是说的哪里话,皇上金口玉言说了, 姑娘想在侯府待几日便待几日。”
荣顺赶紧陪了个笑脸, 苦哈哈地走了。
下午,温柠回宫。
素心道:“姑娘怎么不在侯府多待几日,这出宫一趟,瞧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温柠一面将披风脱下递过去, 一面笑道:“我舍不得姑姑嘛。”
素心伸手接过来, 抖了两下挂上:“那下回让小桃留在宫里,奴婢陪您出去。”
小桃正捧着箱子进来, 闻言连声抗议道:“我伺候姑娘顺手着呢,哪里就劳驾您了!”
三人笑了一回,将东西收拾妥当。
温柠换了衣服后,叫住素心:“我有事同姑姑说。”
她在侯府一连想了几日,也没想好到底要如何答复侯爷,心里存着事儿,频频走神,再加上陆焕给她带的那封信,她也有事要问,索性就回来了。
素心见姑娘慎重,立刻便放下了手中的事,端着一壶新茶,随姑娘进了内殿。
茶壶放到桌上后,又折身回去将门合上,这才问道:“姑娘要说何事?”
温柠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无意识地咬了咬唇角,咬出印子来才回神,手指碰了碰唇瓣,低低嘶了声。
而后又斟酌了片刻,才问道:“姑姑觉得这紫禁城如何?”
素心给姑娘倒了盏茶,说得十分直白坦荡:“花团锦簇,富贵荣华,里头住着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温柠望着素心,过了会儿,忽然道:“姑姑你说,有没有人在这宫中住久了,突然不想住了,想要出去呢?”
素心一愣:“姑娘?”
她瞧着姑娘的神色,不似玩笑,而是认真问的,心里不禁顿了下,难道是姑娘这几日在侯府住得开心,所以不想回宫了?
她不敢乱猜,只道:“姑娘是想在侯府多待几日?”
温柠摇头,她声音放的有些轻,一字一顿地慢慢道:“侯爷问我,愿不愿意出宫,恢复将军府的门楣。”
她说完,便一错不错地望着素心,想要从素心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素心倒吸了一口凉气,语气有些急切:“侯爷果真这么说?”
温柠点头。
素心按住心口,自己缓了缓,又扶着椅子坐了下来,这消息实在是太过于震惊,她一时有些恍然。
缓了一阵子后,素心才在心下细细计较了一番,侯爷的提议是好的,可也十分之难,而且倘若最后真的成了,温家一应俱担在姑娘肩上,亦是辛苦。
她问道:“姑娘如何想?”
温柠仰头看她,眼里有些迷茫:“我不知道
,我想问问姑姑。”
素心思量了会儿,想到姑娘一开始问的问题,说道:“姑娘是不是担心出宫后会不适应?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姑娘就算出宫了,也仍旧有郡主这一层身份在,也不必过于担忧。”
温柠摇头:“姑姑,我是温家的女儿,自然想要光复温家门楣,事在人为,我不怕吃苦。”
温柠说到这儿顿了顿,语气纠结,隐晦道:“可姑姑,若是我的身份不止如此呢?”
素心第一反应便是太子妃,可旋即就在心里否了,姑娘不愿意进东宫,若是有的选,必会毫不犹豫选择出宫的,那只剩一种可能。
她惊愕抬头,只觉得椅子也有些坐不稳了。
素心声音放得极低:“当真?”
温柠轻轻点了点头。
这回轮到素心犯难了,毕竟公主之尊可不是郡主能比的。
温柠拉住素心的手:“姑姑,我不是舍不得宫里的,也不是非要那个虚名,我问姑姑,是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
不过方才问完,她就已经确定了。
她想出宫,想重振将军府。
素心温声道:“姑娘无论选哪一条路都好,奴婢想,侯爷的初衷也是盼着姑娘平安喜乐。”
温柠翘了翘唇角,轻轻嗯了一声,确实,侯爷想让她出宫,也是因为赏花宴上发生的事。
不过眼下就算她想出宫,也还不知道如何回绝魏临帝呢。
温柠想了半个晚上,决定还是先同魏临帝说。
毕竟若是公主的封号真定下来,再说就来不及了,她不会提到侯爷的名字,只试一试皇上的态度。
不过今日已经有些晚了,不便再去太和宫。
用完晚膳不多时,有宫人进来道:“姑娘,荣顺公公来了。”
素心就在旁边,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是又来问姑娘有没有回宫了!”
瞥见姑娘疑惑的眼神,素心解释道:“姑娘出宫这几日,东宫日日来人,问您回了没有。”
温柠一阵心虚:“来问这个做什么?”
素心摊手:“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温柠出宫几日,太学院的事儿都快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虽是还有些心虚,却也只剩那么一点点儿。
她仗着魏临帝要给她封公主的事,十分有底气地将荣顺叫了进来。
话还没说呢,先是一惊:“公公怎么瞧着这般憔悴?”
荣顺有苦难言,哪敢说真话。
下午郡主回来,东宫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各个欢喜不已,想着只要郡主来东宫坐一坐,殿下多半就消气了。
谁想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郡主登门,反倒是殿下周身戾气快要压不住了,眼见着就要化成实质,他赶紧道:“要不奴才去一趟思鸿阁,请郡主过来?”
见殿下未出声反对,便立刻匆匆赶过来了。
荣顺躬着身,姿态摆得极低,小心奉承:“郡主许久不去东宫了,不如今日去坐坐?”
温柠才不要去,她有底气是一回事,直面太子殿下又是另一回事。
她当即拒绝:“我不要去。”
荣顺没料到郡主回绝地这么直白,险些被噎了下,他好声好气地哄道:“您出宫这几日,殿下一直记挂着您,人都瘦了。”
温柠不信,她觉得陆景阳只是想找她秋后算账,她还没想好借口呢。
就算是瘦了,估计也不是记挂她,是气还没消,闷的。
她抬手遮住嘴,小小打了个哈气,困倦十足道:“我今日刚回宫,又累又困,公公不如去请十一公主吧。”
温柠倒不是为了报复,她是真心实意提议的,十一公主才多大呀,小姑娘想要跟兄长亲近,是人之常情。
可这话落在荣顺耳朵里,当即便多想了。
太学院出事那日,殿下怒气正盛,下了死令不准放郡主进来,他不敢不从,拦着郡主的时候,十一公主正在殿内呢。
荣顺表情讪讪,见实在请不动,只好苦着脸走了。
东宫,陆景阳在伏案回信。
太学院的事发酵到今日,也算有了进展,余氏一党如他所料,开始断尾求生,信阳一带尸位素餐的官员可以动手铲除了,只是京中的那些蛀虫还不好立刻就办。
陆景阳写到一半,微微顿了下,他右手手臂隐隐作痛,是太学出事那日留下的伤。
早上曹墨来看过,并未查出原因,只道让他放宽心。
陆景阳抵住额角,长眉半折,他也知道自己不该这般在意,可只要一闭眼,那日的事便不受控地从脑中冒出来。
当天,他盛怒难消,连见都不想见。
第二日,怒意下去些,准备听一听解释,她却不来了。
他压着怒气,等温柠养好脚伤,结果只等到郡主出宫去侯府小住的消息。
陆景阳下颌紧绷,手臂微颤,他一时心烦意燥,索性搁了笔,起身去书架上挑一本经书,以免待会见了人,控制不住脾气。
殿外,脚步声响起。
荣顺硬着头皮进来,站得不远不近:“殿下,郡主说今日疲累,不愿来。”
他说完便屏住了呼吸,半眯着眼,只等殿下将手边趁手的东西砸过来,若是镇纸,怕是免不了流血受伤。
只是说完许久也没听见殿下应声,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看见殿下正站在书架前,脸色如常,只是眼底隐约浮现出一丝赤红。
他小声道:“殿下?”
刚起了个头,就见殿下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荣顺难免担心,他斗胆未退,小声道:“那日殿下您没让郡主进来,郡主应该是生气了,姑娘家面皮薄,受不得气,您哄一哄郡主。”
陆景阳胸口起伏了几下,半晌,一掌拍在书架上。
满架子的书册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经史子集中夹杂着半文半图的话本儿。
陆景阳死死盯着那摊开的话本,眼睛几乎滴血:“做错事的人是她,本宫竟然还要反过去哄她?”
“本宫受伤,当着她的面晕死过去,她事后连问都不问,甚至连来看一眼都不肯,难道不是她的错?”
“她在侯府待了足足五日,回宫后仍是不肯来,难不成就因为一个十一公主,就是要同本宫彻底划清关系?”
“她以为她能躲到什么时候!出宫躲着便能有用吗!”
“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本宫也能将她抓回来!”
荣顺从没见过这样的殿下,惊骇到不受控地往后退了几步,他牙根打颤,咯吱作响,硬挺着说:“郡主其实是担心您的,那日来了两回”
“两回——呵!”
陆景阳冷笑了一声,甩袖进了内殿。
荣顺在原处站了会儿,才扶着打颤的腿弯慢慢退出去,外头候着宫人还未开口,就被荣顺打发走了,站在殿外亲自守着。
不知多久,院外匆匆闪进一个人影,是东宫的暗卫,看也没看直奔殿内而去。
荣顺一把将人拦下,皱着眉低呵道:“莽莽撞撞地做什么?”
暗卫道:“信阳急报!”
荣顺啧了一声,他朝殿内望了眼,为难不已,他心知这东西得立时送到殿下才行,可这会儿送进去,殿下也不一定有心思看。
就在他想着要如何办时,殿内传来一声暗哑的声音:“送进来。”
荣顺赶忙应声:“是!”
*
第二日,晴空万里。
温柠起了个大早,她打算去打探一下魏临帝的口风。
哪知这才刚换好衣服,小桃就进来禀报:“姑娘,毓仪宫来人,说是德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温柠一愣,德妃是太子和陆焕的生母,她虽说与太子和陆焕走得近,可与德妃并不相熟,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回。
并非她故意为之,而是德妃一直深居简出,甚少与旁人交流。
温柠特意问了问:“当真是毓仪宫的人?”
小桃点头,确定道:“奴婢认得来人,是毓仪宫的掌事姑姑。”
这下
温柠就更加不解了,掌事姑姑来请,难不成真有要事,可她实在想不出来德妃娘娘能有什么事找上她。
她思量了下,还是决定先过去毓仪宫。
一路上,她同掌事姑姑打听,想问一问倒是是何事。
对方和善地笑了笑,却没答,只道:“娘娘想见一见您,只是具体何事奴婢也不知。”
温柠见问不出,索性也不问了。
等到毓仪宫,德妃已经在等她了,面前的茶水掐着时间正正好送上来。
德妃神色温和,容貌盛丽,拉她坐下时还亲自扶了一把:“时常听焕儿提起你,本宫却还是头一次邀你来毓仪宫。”
她将茶点往温柠面前推了推,眼神慈爱:“本该早些见一见你,只是本宫不善与人相交。”
温柠轻轻应了一声:“娘娘喜静。”
德妃莞尔一笑:“是也不是。”
温柠面露不解,德妃也未解释,只是又同她说了会儿话,这才道出了原因:“今日是另有人想见你,特意央本宫,求着见你一面。”
德妃面含笑意,说着眨了眨眼,朝她身后示意过去。
温柠转头回望,就见屏风后转出一人。
正是祁朝。
第085章 第 85 章
“祁世子!”
温柠惊讶不已, 视线在他身上绕了一圈:“世子,你的伤好了?”
祁朝点头,走近些好让她看清楚, 眼底带着几分笑意:“托郡主的福, 我已经痊愈了。”
温柠正高兴, 脱口而出:“陆焕说你还不能动。”
等说完才意识到德妃娘娘还在呢, 顿时有些儿尴尬,抿着唇不好意思再说了。
德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完才想到要替儿子挽回了点面子,道:“焕儿在亲近的人跟前,时常有些口无遮拦。”
她同两人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唤宫婢将茶水撤了,再上一壶新的。
德妃道:“本宫还有些事,去去便回。”
这明晃晃的托词,温柠若是听不出来就蠢了, 待德妃一走, 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温柠其实与祁朝算不上多熟, 若非行宫有些交集,其实连面也未见过几回, 可前世对方待她有恩, 温柠一直记得。
她望向祁朝,问道:“德妃娘娘说你想见我,世子是有什么事吗?”
祁朝暗恼,自觉方才有些失礼, 怎么能因为一时无措害羞, 就让郡主先开口,实在有冷落郡主之嫌。
他定了定心神, 望向温柠:“郡主救命之恩,我还未道谢。当日若非郡主救我,怕是无人发现我被碎石埋住。”
祁朝说着站起来,走了两步,郑重行了一礼。
温柠被他这一礼唬了一跳,赶紧也站起身,只是碍于身份,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犹豫了片刻,还是虚扶了一把,她承不了如此大礼。
祁朝没让她再为难,一礼之后便又坐了回去,他道:“陆焕说你在侯府,只是我过去时,你已经回宫了,所以才央姑母,见你一面。”
温柠摇头:“我那日只是无意看见,世子为人仁善,换做旁人看到,亦会脱险。”
她无意挟恩图报,何况本就是为了还祁朝前世的恩情,所以一力推脱。
祁朝望向温柠,眼底温润柔和,当时他半晕半醒,听到郡主唤他的名字,语气急切惊慌,几乎要哭出来。
那一刻,他只觉心口亦被撞到了,否则怎么会久久震颤不止。
祁朝道:“当时尘土飞扬,我喉间呛到,发不出声,若非郡主恐怕无人能发现。”
温柠心知他说得对,前世便是如此,可她实在不想要这份恩,便只接了一句:“世子吉人天相。”
祁朝见她不愿多说,便止住了话头。
郡主救他已是大恩,他有心回报,却也不能叫郡主为难。
他握着茶盏,过了会儿才慢慢问道:“我伤好后听家中婢女说起,那日穿的衣服衣襟处沾了血迹,不知郡主有无受伤?”
他伤在别处,血迹也沾不到衣襟,只是当时人多杂乱,或许是旁人蹭到的。
若是能看到血迹,他便能分辨受伤之人的伤势如何,只是知晓的时候,衣裳已经被婢女清洗干净了。
温柠没隐瞒,她掌心受伤许多人都看到了,即便她不说,祁朝同旁人打听也能知道。
她将掌心摊开,晃了晃:“是受了点小伤,不过已经好了。”
她不想让祁朝再问,再问下去对方又要同她道谢了,便主动问道:“太学院那日可还有旁人受伤?”
祁朝嗯了声,点头道:“是有些,不过并没有出人命,最严重的也就是余家四郎,伤在了腰处,至今还不能动。”
他担心说多了,郡主会害怕,便只是简单说了一番。
温柠倒是知道余家,不过不知是哪个余家四郎,她挑官大的猜:“是吏部尚书的儿子?”
没想到一猜即中,祁朝点头:“为了这事,吏部和工部已经吵了小半个月了,至今还没有个结果,倒是牵扯出不少底下的人。”
当初太学院修葺是工部派人去监督的,拨款的则是吏部,如今出了意外,自然要追究下去,而受伤最重的偏偏又是吏部尚书之子,好一个冥冥中天注定。
温柠对这些朝堂之事并不感兴趣,权当听故事了。
她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正要放下,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了出事那日高台坍塌的前一刻。
她才迈过小门,便一眼望到太子殿下,对方正巧也转过视线,看见了她,那个瞬间太子张口对她说了什么。
温柠一直没有去想过,就在刚刚,她突然想了起来,那个口型是:“快回去!”
陆景阳事先便知道高台会倒!
她唰一下站了起来,手中的茶盏倒在桌上,没喝完的茶水顺着桌沿往下,飞溅到到了裙边上。
祁朝一惊,也跟着站了起来:“明玉?”
温柠没发现祁朝对她的称呼变了,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了,这才慌忙将茶盏扶了起来。
她有些歉疚道:“我只是一时想起阁中还有事,吓到世子了。”
祁朝笑了起来:“我岂会因为这个就吓到了。”
他很是善解人意,没问温柠有什么事,让她无需在意自己,先回去便可:“是我贸然要见你,若说失礼,亦是我失礼在先。”
他今日见她,也只是想说一句:“若是可以,希望郡主选最上面那一个。”
温柠一时没明白,只懵懂地点头应下了。
她裙摆湿了些,不好直接去太和宫,得先回思鸿阁换一身衣裳才行。
回去路上,温柠将两世的事在脑中串了下,终于拼凑出了祁朝与陆景阳不和的原因。
她原本以为祁朝被埋在碎石之下,发不出声音,只能无望地听着四周的人拥簇着太子殿下而去,而自己许久之后才被发现,以至于瘫痪在床,心生怨恨。
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单单如此,祁朝身为肃国公世子,受了伤怎么可能不查,可查到最后发现起因在于太子,他只是运气不好被牵连其中,怨恨无处宣泄,这才导致的不和。
现在想来,上一世太子殿下应当也知道,所以才没有去动祁朝。
温柠本以为是陆景阳顾念亲情,可对方最不在意就是亲情。
她刚弄清楚前因后果,就到了思鸿阁。
刚进正门,便发现宫人恭恭敬敬站了两排,肃静规整,连廊下的鸟雀都没了声,安静极了。
素心站在最外侧,看见她回来,上前走了一步将披风接过来,掩唇小声提醒道:“太子殿下来了。”
温柠朝殿内望了眼,有些后悔回来换衣裙。
不过一点茶水印罢了,皇上哪里就看出来了,便是看出来也不一定会生气,多半只会笑她像个小孩子。
温柠磨磨蹭蹭了一会儿,直到荣顺出声提醒,才不情不愿地迈了进去。
刚一进殿门,就看见太子殿下正端坐在桌前,身形挺拔如松,一手执着茶
盏凑近唇间,眼眸微垂,看不清神色。
自从太学院出事那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算起来有小半个月了,她一直躲着没去东宫,昨晚荣顺来请她时,她还想等再过两日就去,没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先来见她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温柠是半点不信的。
太子殿下这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先来找她。
毕竟她当着对方的面先去救旁人的事还没解释呢,有这么大的事儿横着,陆景阳还主动来见她,在她看来,已经算是让步了。
只不过,太子殿下是来干嘛的还不好说,万一是来找她算账的呢。
温柠心里念着魏临帝要封她做公主的事儿,给自己壮胆。
她慢吞吞地走到跟前:“太子哥哥。”
陆景阳放下茶盏,抬眼望向温柠,半个月不见,这张脸还是这般精致漂亮,气色极佳,看不出半点焦虑担忧之色。
陆景阳猜到会如此,可亲眼所见,呼吸还是重了几分。
他昨日想了一夜,终于想清楚自己为何会几次失控,为何会盛怒至极。
他在乎温柠,那日在太学,他看见温柠的第一瞬间想到的不是她为何会突然出现那儿,而是她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思虑不周受伤。
那个瞬间,他想到的只是让她快些离开,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奔向旁人。
他百般纵容,放在手心上哄着的人,在生死一刻的关头,居然头也不回地奔向了旁人。
陆景阳下颌紧绷,压抑着心底不住翻腾上涌的情绪。
他知道温柠尚未对他动心,可从未想过对方会不在乎他,若是不在乎,那边关两年,对方一个月一封的信算什么?
他绝不允许在温柠心里,有人比他更重要。
绝不!
他今日过来是跟她要一个理由,只要温柠能说服他,那他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不能,哪怕伤筋动骨,他也要亲手斩断自己对她的感情。
即便想要划清界限,也该由他动手。
想清楚后,陆景阳眼底郁色褪下,恢复来时的清冷。
他望向温柠:“坐。”
温柠呼吸微微滞了下,险些这沙哑磨人的声音吓到,不过也只是一瞬,就镇定了下来。
她理了理表情,在对面坐下,这才看到桌上摆着一个棋盘,装着黑色棋子的棋篓摆在她这一边。
温柠不解,陆景阳过来,难不成是太过无聊,所以找她下棋?
她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赶紧移开了视线,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问道:“太子哥哥怎么有空来了?”
陆景阳没有接话,只是从棋篓中拿出了一枚白子,而后示意她落子先行。
温柠见状,只好跟着拿了枚黑子,摆到了棋盘上。
殿内一时无声,只听得到落子时,棋子同棋盘相碰发出的啪嗒声,一来一回十几次后,温柠终于忍不住了。
她心里想着既然太子殿下都让步先来见她了,这么好的台阶,怎么能不顺势下来呢。
而且事情总是要解释的,这么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温柠清咳一声:“太子哥哥,我——”
她才起了个头,还未说完,就被陆景阳打断了。
对方眼也未抬:“执棋不语。”
温柠被噎了回来,撇了撇嘴,心道,不说就不说,反正等着要解释的人又不是她。
既然太子殿下要她认真下棋,那她便认真下棋好了。
温柠棋艺极好,前世她时常拉大哥对弈,楚照衡一次也没赢过她,太子殿下棋艺亦是上佳,两人互不相让,一盘棋厮杀许久,也没分出胜负。
不过黑子先走,占了先机,优势更大。
就在最后紧要关头,殿外突然传来了声响,似是有人来。
温柠被声音干扰,蹙了蹙眉,抬头朝殿门的方向望去,不一会儿就见荣顺躬身进来。
“殿下,内务府来人,说是奉皇上之命给郡主送东西。”
第055章 第 55 章
温柠意有所感, 一错不错地望向殿门。
果然,紧跟着进来的就是内务府的宫人,为首之人手中端着一方木盘。
那木盘呈上来的瞬间, 温柠的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 她直直朝木盘中望去, 锦布上并排放置的几枚玉牌。
惊讶之下, 没注意到棋盘一角的几枚棋子被她袖口扫到,歪了。
温柠没想到魏临帝动作如此快,竟然已经命人将玉牌做出来了,她本以为仅仅是选几个字,内务府拟好,写在纸上让她挑便可。
现下玉牌已经做好,无论她选哪一个,便是直接定了她的公主身份,再无反悔可能。
温柠只觉魏临帝比她还要急切, 像是赶着要定下来。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试探一番侯爷出宫的提议, 不过就算方才过去了太和宫, 也是来不及的,说不定还会招致魏临帝不快。
她这么一想, 就不纠结了。
内务府的宫人将木盘往前送了送, 满面和气:“劳烦请郡主挑一个。”
温柠挨个看过去,只觉得各个都好听,她正要伸手,就听身侧突然传来一声:“这是什么?”
陆景阳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望向玉牌的视线冰冷淡漠, 他事先并不知情,但在看到东西的顷刻, 便猜到了前因后果。
原本压下去的戾气骤然翻腾而出,他以为温柠只是不肯来见他,没想到这短短半个月,竟然已经谋划起了要彻底离开他的事。
若非他今日过来,是不是等知道的时候,温柠就已经是公主了?
陆景阳手指一点点篡紧,声音冷得可怕:“这是什么?”
内务府的宫人没意识到这是太子殿下发怒的前兆,以为殿下是过于吃惊才问的,毕竟皇上特意交代过,册封公主一事不许乱传。
太子殿下与明玉公主关系亲近,这样的喜事,定是百般高兴的。
宫人笑着道:“回殿下,皇上命内务府择了几个好听的字,送来请郡主选,定作册封公主时的封号。”
陆景阳咬着牙根,一字一顿道:“公主的封号?”
宫人点头应声,又转向一旁恭贺道:“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温柠被他说话的样子逗得笑了出来,可惜手边没有金叶子,否则就抓一把赏他了。
她在几个玉牌之间来回比较了一遍,挑不出哪个最好,想到旁边还有个人,扭头望过去,笑容甜软,毫无芥蒂:“太子哥哥,我该选哪一个?”
只是这笑意落在陆景阳眼中,刺眼无比。
温柠等了片刻,见他不答,也没在意,太子殿下还生她的气呢,不理也正常。
她转头瞧见后没跟着的宫人手中亦捧着一个木盘,只是那木盘上并非玉牌,而是堆成小山状的卷轴。
温柠将人叫了过来,拿了一卷在手上,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宫人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温柠奇怪:“不能说?”
不能说还呈上来做什么,这不是也没拦着她看么。
宫人只是担心郡主脸皮薄,到底太子殿下还在呢,但他不敢明示怕惹得太子殿下不快,只得如实道:“皇上说,等您挑完玉牌后再定驸马的人选。”
驸马——
温柠刚刚将卷轴上的带子抽开,闻言手一抖,卷轴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整个儿摊开,上面赫然是祁朝的画像。
温柠愣了一愣,她刚才拿的是最上面一卷。
她朝那堆小山似的卷轴望去,突然件反应过来,之前在毓仪宫,祁朝同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温柠想到自己当时居然在点头应了,两颊顿时飞红一片,急急忙忙去捡。
这一幕,直接刺激到了陆景阳。
“出去!”
一声重呵,大殿内的人俱是一抖,任谁都能听出其中压着的怒意。
连守在殿门处
的荣顺都跟着颤了一下。
内务府的宫人惊惧不已,只觉头皮发麻,不等太子殿下再说第二声,便立刻躬身告退,临走前不忘将两样东西留了下来。
荣顺也跟着一并退了出去,他想了想,转身阖上大殿的门,殿下和郡主起争执的事传出去不好,更何况也不只是争执。
听殿下的声音,怕是今日不能善了了。
殿内,陆景阳死死盯着地上的画像,胸口剧烈起伏,几息后,骤然一掌拍在棋盘上:“半个月不见,茵茵连驸马都定下了。”
温柠被这一下吓到了,她朝棋盘望去,看到掌心下那枚白子裂纹横生。
她瞳孔一缩,只觉这一掌不是拍在棋盘上,而是拍在自己的脊柱上,周身瞬间凉了下来。
她这才后知后觉眼下是什么情况,一时根本不敢抬头去看陆景阳的脸色,若是之前太学院那件事还能解释,那魏临帝这一送,几乎算是明晃晃的告诉陆景阳,她背着他都干了些什么。
温柠很想喊冤,她哪里料得到魏临帝会这么着急,直接就要她将驸马也一并定下了。
她下意识摇头辩驳:“这,这不是,我没有——”
陆景阳站起身朝她走去,原本的镇定在这一刻全然溃散。
他冷笑道:“本宫当真要贺喜你。”
一句话,连自称都变了。
温柠往后退了半步,语气急切:“我不知道选驸马的事。”
不知道选驸马的事,那便是知道册封公主一事了。
陆景阳望着她,只觉得分外陌生,他知道温柠聪明,却不知道她胆子也这样大,竟然敢背着他给自己谋划退路,若不是他来得正好,今日这个驸马,温柠是不是就顺水推舟定下了?
陆景阳不愿去想,他声音暗哑:“你方才去毓仪宫见了谁?”
温柠哪里敢答。
她咬着唇,避开他质问的视线。
陆景阳心坠寒冰,只觉右手的手臂像是被数千根银针一齐扎进一般,刺痛深入骨缝。
他望着温柠,脸色阴沉难看,仿佛能滴出墨来:“若非本宫今日来,你不光已经是公主,连驸马都定下了。”
“本宫真是小看了你,短短半个月,竟然能说动父皇册封你为公主。”
“若本宫不来,是不是一直到你大婚,本宫才能得到消息?”
陆景阳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颌骨紧绷,他以为赏花宴之后,温柠就该明白他的意思,哪怕避而不见,也该知道他意属于她。
谁能想,她竟然打算在他眼皮底下,另嫁他人!
陆景阳一步步逼近温柠,质问出声:“你把本宫放在何处?”
“本宫的真心在茵茵看来,是不是比不上旁人半点?”
“还是茵茵根本不在乎?”
“那往日种种,皆是演出来骗本宫的?”
“如今封了公主,就不愿再装了?”
他一声冷过一声,到最后,质问的话简直像是从齿缝中迸出来,恨之入骨。
温柠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这些质问她辩无可辩,因为陆景阳说的都是真的,她不能承认,一旦认了,便是鱼死网破。
可她身后就是矮塌,退无可退,因为紧张,手中还紧紧抓着画轴。
陆景阳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差到了极点。
“你就这么想要祁朝?”
生死一瞬,她跑向的人是祁朝,如今驸马的人选,她挑的也是祁朝。
温柠终于开口:“不是,我没有要选他,我——”
陆景阳只觉喉间涌出一口热意,他不想听她解释,更不想从她口中听到旁人的名字,他一把篡住温柠的手腕,将人扯进怀里,覆了上去。
本该温热的唇分外寒凉,衣襟上沾染着东宫特有的檀香。
温柠倏然睁大了眼睛,挣扎起来。
推搡间,棋盘被打落在地,黑白色的棋子混在了一起。
她被压在矮塌上,那一摞高高堆叠起来的画轴尽数被扫落,纷纷扬扬铺了一地,皆是京中未定亲的郎君。
温柠被吓到了,她头一次见陆景阳如此失态。
双目赤红,几乎癫狂。
她呼吸急促,不知被吻了多久,久到她几乎没了挣动的力气,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陆景阳才终于松开了她,问道:“本宫碰你就这么让你难以忍受?是不是换了祁朝,你就不会这般抗拒了?”
温柠根本没有想过会与何人成婚,更别谈与旁人这般亲密了。
真要论,两世加起来,她也只做过他的良娣,到头来还是死在他的宫里!
温柠气得发抖,根本不想看他:“是又怎么样?”
她被怒气冲昏了头,口不择言,梗着脖子道:“世子总比殿下要好!”
陆景阳闭了闭眼,抚上温柠颊边的手抖得厉害,若是放在寻常,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温柠是不是在说气话。
可眼下,陆景阳已经完全失了理智。
温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冰刃,笔直地朝他心肺刺来。
这是他头一次想要一个人,头一次知道情爱为何物,本以为真心触手可得,结果却被对方豪不在意地摔了个粉碎。
陆景阳呼吸急促,几次平复,他颤抖着唇:“你就这么喜欢他?为了他连来看本宫一眼都不肯?”
“本宫当着你的面晕死过去,你担心过吗?”
“不,你没有,一次也没有,你只想着要如何同本宫划清界限,然后逃得远远的。”
陆景阳望着身下这张漂亮到令人失神的脸,哪怕是这一刻,他恨意翻涌,也不得不承认,她容貌极盛。
她若是想要祁朝,祁朝怎么会不同意。
陆景阳冷呵了一声:“茵茵,划清界限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手指控制不住用力,在那精巧秀气的下巴上留下了红痕,他语气生冷,近乎无情:“要本宫说可以,才可以。”
“若是本宫不愿,茵茵以为谁能护得了你?”
“侯府?还是皇上?”
温柠瞪着眼睛,几乎一瞬间起了恨意。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即便陆景阳对她动心又如何,太子依旧是太子,高高在上,翻脸无情。
她这个时候才知道陆景阳为什么会来见她,他是来下最后通牒的,如果她不愿屈服,那过了今日,他会如何处置她?
还是会动侯府?
内务府的宫人送东西来,不过是巧合,倘若没有,陆景阳根本不会失控。
他只会逼她,拿侯府逼她!
温柠胸口剧烈起伏着,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溢出,滚落进了鬓间。
她几乎恨到失语,深吸了几次气,才说出话来:“殿下自导自演,怎么会出事?又哪里需要我担心!”
陆景阳瞳孔猛地震颤了一下。
温柠看到了,她抬了抬唇角,笑得极为讽刺:“殿下算计人心,深谋远虑,连自己都能搭上,如此自信,却要我去担心?”
“殿下来质问我,质问我为何不肯去东宫,我没有去吗?”
“我担心了一整天,连自己的伤都顾不上,可是殿下不肯见我!”
温柠问他:“我能有什么办法,殿下让人拦我,难道还要我硬闯进去吗?还是撞在东宫侍卫的长刀上,拼死也要进去看殿下一眼?”
陆景阳皱起了眉:“东宫谁敢伤你?”
“殿下啊!”
“我倘若真不管不顾,会不会被殿下当做刺客捉拿下狱?”
温柠情绪彻底失控,脸上铺满了水花。
“明明是殿下不肯见我,现在却又要倒打一耙,殿下的真心,我实在要不起,也不敢要。”
“殿下这样的人,凉薄自私,本就不该有真心!”
陆景阳顿住,他头一次被人指着骂,那个人还是温柠,原本汹涌翻腾的情绪在温柠失控的哭腔中渐渐凝住。
他伸手,抹掉她鬓间的一滴水痕:“那你为何要去救祁朝?”
温柠笑了:“我喜欢世子啊!”
“待我挑了公主封号,就跟皇上说,要世子做驸马!”
陆景阳已经能分出她说的是气话
了,却依旧感觉胸腔被剧烈地敲打锤击着。
他用力按住自己的心口,拿她没办法,反正已经失态过一次了,第二次不算什么,他用力吻了下去。
温柠奋力挣扎,拼命反抗。
可她哪里比得过男子的力气,竭尽全力也未能撼动半分。
只能恨恨地从唇缝中溢出一丝破碎的声音:“我……要做……公主,唔……”
一吻结束,陆景阳放开她,指腹慢慢抚上她嫣红艳丽的唇瓣:“本宫说过,茵茵的公主,本宫来封。”
温柠几乎背过气去,可抽噎之下,居然还能想事情,她不明白陆景阳都已经吻她了,居然还愿意封她公主。
她气若游丝:“真的?”
“只要茵茵想。”
温柠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就明白了,陆景阳不需要她进东宫,他只要她爱他。
从头至尾,陆景阳就没有想要她进过东宫,是她震惊于他对她的爱意,竟一时忘了太子殿下不会允许任何人插手东宫。
难怪,难怪前世,陆景阳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无论是她还是封玉荷,哪一个都算不上是他的宫妃。
是她天真的以为,太子殿下动心后,就会想要她进东宫。
若不是脸上还挂着泪,温柠几乎要笑出来。
她半点未犹豫:“我想。”
陆景阳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想从她的神色分辨出她是否真的这般想,可这张脸上满是泪痕,哭得太过可怜,什么都瞧不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说完,温柠会愣怔无措,会反声质问,却没料到她直接便应下了。
原本想安抚解释的话也无从说起。
陆景阳道:“茵茵不在乎?”
温柠不在乎,她怎么会在乎呢。
她巴不得!这真是太好了!
她伸手拉住陆景阳的衣襟,将脸埋了进去,怕一不小心泄露了心头的窃喜。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陆景阳快察觉不到怀中轻颤,才出声问道:“茵茵?”
“那日在太学院,高台在我眼前坍塌倒下。”
温柠声音很小,她终于肯解释那日的事了:“我亲眼看着世子被埋,我不能不管,殿下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世子去死吗?”
“殿下叫我快走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不是意外了。”
“殿下想收拾朝堂蛀虫,可我也不想殿下殃及无辜,沾上恶业。”
她一点一点说着,声音模糊朦胧。
陆景阳过了片刻,才道:“茵茵那日为何会去太学?”
温柠松开手,她抬起一点脸:“我本来是要去侯府的,可是路上忽然心悸难安,知道殿下在那里,才赶过去的。”
她眼泪还是往下淌,悄无声息,看着更心疼。
陆景阳知道自己不该全信,但他从温柠解释的那刻起,就已经不打算再追究了。
“茵茵。”
温柠偏过头,咬着唇瓣,不想说话。
她视线落在一旁的玉牌上,定定望了半晌。
陆景阳顺着温柠的视线望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毫不在意地收了回来道:“我会让父皇收回成命,茵茵想要什么?”
他不会现在就让她做公主,亲自册封要待他继承大统的那一日。
他在问她要什么补偿。
呼吸清浅交融,许久后,温柠轻声道:“我要出宫。”
陆景阳眉心蹙了起来,他知道温柠的言下之意,她想出宫常住侯府。
只是他不喜欢温柠去侯府,哪怕是去见侯夫人,都会让他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无能为力的失控感。
温柠出宫那几日,他每次听到手下的人来报,说郡主今日心情甚好,在府上做了何事,他都会想要立刻将让人抓回来。
好似再住下去,温柠就会变成侯府的人。
这种念头来得很是没有道理,但却遏制不住在他脑中冒出。
好在,她回来了。
陆景阳望向温柠,一丝犹豫也无,便立刻拒绝了,他向来不喜欢掌控之外的东西。
他道:“茵茵换一个。”
半晌,温柠开口:“我要重建将军府。”
陆景阳凤眼半眯了下。
他对上温柠的视线,望向眼底,几息后,应道:“好。”
第085章 第 85 章
“七殿下, 不能进去!”
“快,快来人,拦住七殿下!”
陆焕一脚踹飞一个试图扑过来的内侍, 脸色铁青:“我看谁敢拦!”
他知道祁朝今日进宫见明玉, 方才送祁朝出宫, 他想来探探明玉的口风, 却没想到思鸿阁里里外外尽是皇兄的人。
现在还拦着不让他进,皇兄这是要做什么?!
陆焕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觉得自己应该冲进去,将明玉救出来。
光天化日之下,将殿门阖上,这叫旁人怎么想?
他看皇兄是疯了!
陆焕抬脚就踹,不像是个风度翩翩的皇子,倒像是个凶神恶煞找仇家算账的。
荣顺不敢拦,在一旁嘴皮都快要说破了, 可七殿下根本就不听他的, 眼看殿门就要被踹下来了, 他急得脑门上冒出了一堆细汗。
殿内,温柠惊慌失措:“殿下……”
她推了陆景阳一下, 却没推动, 着急道:“殿下!”
“茵茵唤我什么?”
温柠咬了咬唇,耳根红得要滴血,小声急切道:“太子哥哥,七殿下他要进来。”
这声七殿下明显取悦到了陆景阳。
他终于放开温柠, 待怀中的人猫儿似地跑进了内殿, 这才闲闲低呵一声:“陆焕。”
殿门前的一众人霎时间没了声,过了会儿, 荣顺才小心翼翼地道:“殿下?”
“让他进来。”
荣顺赶忙应是,招呼人将殿门打开,恭恭敬敬退到一旁。
陆焕冷哼一声,大步流星迈进去。
他原本气势汹汹,想找皇兄算账,问问皇兄为什么要大白天关殿门还处处让人守着,可在看到皇兄的那一瞬,他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陆焕眼瞳紧缩,死死看着殿内乱了一地的东西。
他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松开,又攥紧。
根本不用问,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越过皇兄,朝后面望去,想问问明玉是不是被皇兄欺负了。
可一点影子都没瞧见。
陆景阳慢条斯理地拾起桌上的一枚棋子,悠悠抛进棋篓里,问道:“进来做什么?”
陆焕道:“我来找明玉。”
陆景阳抬头看了他一眼:“何事?”
陆焕被皇兄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他站了片刻,说了句没什么,然后转身就走。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待会儿再来!
温柠在最里面的寝殿,她听到陆焕的声音了,若不是陆焕突然来,她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方才,陆景阳问她要什么时,她几乎脱口而出要重建将军府,若不是理智尚存,且不合时宜,她大概真的会笑出来。
只是对方在答应前,那个略带审视的眼神,看得她心跳飞快,像是要从喉间蹦出,险些破功,好在陆焕及时踹向了殿门。
她也跟着顺势移开了视线。
温柠一边收拾自己脸上的水花,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听见陆焕和陆景阳都走了,才放松下来,她知道陆景阳这是去见魏临帝了。
她原以为出宫重建将军府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却不曾想在片刻之后柳暗花明,如此轻易便办到了。
温柠觉得自己对太子殿下了解甚少,单知他冷漠无情,晨兢夕厉。
倒是不知他对伦理纲常,半点也不在乎。
所幸她也不在乎。
殿外传来声响,素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像是怕惊着她,过了会儿才轻声问道:“姑娘,您您还好吗?”
温柠嗯了一声:“姑姑,我没事。”
素心眉心皱着,很是担心:“奴婢瞧见玉牌了。”
之前
姑娘便同她暗示过,皇上要册封姑娘为公主的事,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更是想不到内务府来人会刚巧撞上太子殿下。
温柠知道素心担心什么,她唇角翘了翘:“姑姑,我真的没事。”
她将药膏放进素心手里,仰着脸一边等素心替她抹药,一边道:“姑姑,将军府要重建了,我能出宫了。”
素心手一抖,险些将药膏摔出去。
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急急问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温柠点头,虽然事情还未彻底尘埃落定,但八|九不离十:“太子殿下亲口应下的。”
至于陆景阳要如何同魏临帝请示,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素心还是不可置信:“那、那”
她刚刚从外面进来,不止看到了玉牌,还看到了不少世家公子的画像,最显眼的便是肃国公世子的那张,其中何意不言而喻。
素心想问,太子殿下都生那么大的气了,竟然还答应了姑娘重建将军府的事?
温柠半点也没瞒着,将方才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说完,她歪头问道:“姑姑你说,我是不是该高兴些?”
素心震惊不已,许久都没说话,若非那个人是太子殿下,她恐怕要勒令姑娘再不许同对方往来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若是被旁人知道了去,怕是会被戳脊梁骨的。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姑娘的神色,偏偏瞧不出丝毫伤心难过之意。
素心犹豫道:“姑娘当真不在乎?”
温柠笑了起来:“我上次便同姑姑说过,我不在意这些。”
她道:“我若是能早一些知道太子殿下并非要我进东宫,赏花宴那一回,我便不会同他起争执了。”
甚至于更早些,行宫的时候,她就不会装醉。
素心万分不解:“为什么?”
在她看来,太子殿下若是非要姑娘,那还是要有一个名分才好。
温柠道:“那是个能吞人的地方。”
她重生一世,所求之事很少,一是侯府无虞,二是此生顺遂。
只要不进东宫,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甚至陆景阳还愿意保她一世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重建将军府乃是意外之喜,大不了以后她多哄哄太子殿下嘛。
温柠不是一个喜欢自苦的人,她近来因为这事儿已经恼了许久,像是只困兽被绳网圈住,四下皆找不到出路,可突然有人从上面将网解了开来。
难道不算是拨的云开见月明吗?
陆景阳只是要她爱他。
情情爱爱是最容易演出来的,否则那话本儿里,为何千金小姐会被个一无是处的男子骗了去?
何况她要骗的人是大恒的太子,全京城贵女心尖上的人,温柠觉得,对着太子殿下那张脸,她大可演得逼真一些。
日后,等将军府重建好,她搬出宫去,算不算堂堂太子殿下给她做外室?
温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素心哭笑不得,虽说她还是有些不解,但姑娘高兴对她来说最重要。
她涂完最后一点药膏,将盖子盖好,说道:“姑娘既然有心要让太子殿下觉得您受了委屈,就装得像些,千万别被瞧出来。”
温柠皱了下鼻尖,收敛了几分笑意。
只不过唇角是落下来了,眼底还是透着几分喜色的。
她揉了揉脸,换了个事儿,问道:“昨日拿给姑姑看的信,姑姑可想起是什么东西来了吗?”
邵玉京给她的信上除了说了些北疆近来的事,还提到他从前有东西放在她这儿,等这一回来京城,顺道把东西取回来。
可温柠左想右想也记不起他放了什么东西在自己这儿了。
昨儿她回来,没来得及问,直接将信给了素心,让素心帮她想一想。
小桃年纪比她还小呢,更是记不起来。
素心摇头:“奴婢也不知。”
她猜道:“姑娘同小王爷年岁相近,时常一起玩闹,或许只是些不打紧的东西。”
温柠心道,若当真不打紧,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惦记着要呢,可若是真重要,那前世邵玉京怎么没有来要过?
上一世,她从没收到过邵玉京的信,甚至连面也没见过一回。
难不成是他上辈子并没有来京城吗?
温柠记不起来,求助素心也无果后,索性便不去想了,既然对方信上说要来京城,那到时候她当面问就好。
她对素心道:“外面的那些东西,你和小桃收拾便好,不要叫旁人插手。”
素心点头:“姑娘放心,奴婢省得。”
无论是玉牌,还是世家公子的画像,都不适宜叫人看到,思鸿阁的宫人虽没有二心,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事谨慎为好。
大殿上刚收拾好不久,陆焕就来了。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小声问道:“皇兄已经走了?”
见温柠点头,才松了口气,他平日倒不怎么怕皇兄,只不过今日皇兄看他的视线,实在叫他瘆得慌。
这会儿见皇兄不在,陆焕一把拉住温柠:“明玉我问你,之前皇兄在这儿做什么?”
他拧着眉,表情异常严肃,和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温柠眼睫轻轻垂了下来,她知道陆焕猜的到。
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陆焕问道:“是不是皇兄欺负你?”
温柠摇头。
她不想同陆焕多说她和陆景阳之间的事,无论陆焕站在哪个立场,都太奇怪了!
她正要揭过去,就见陆焕深吸了一口气,语出惊人地问道:“那表兄呢,你不是喜欢表兄?”
温柠愣了一愣,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她道:“我何时说过喜欢祁世子?”
是没有说过,可是证据很多。
陆焕摆事实讲道理:“当初在行宫第一次见,你就盯着祁朝不放。太学院出事,表兄被埋,也是你救他出来的。”
温柠自己都记不得行宫那会儿的事了,难为陆焕还能记着。
“当初许是在看你,你和祁世子坐一处。”
“至于太学院,当时无论是谁,我都会救的,何况我只是唤了旁人来,救世子的另有他人。”
温柠觉得势必要解释清楚,怎么兄弟两个有一个算一个,都以为她喜欢祁朝?
她明明都没同对方说过几回话!
陆焕在她说话时,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作势要从中找出撒谎的痕迹,可惜注定是找不到的。
温柠不可置信:“难不成你一直以为我喜欢祁世子?”
陆焕表情讪讪:“我、我弄错了。”
他低头认错,可又十分不甘心:“表兄难道不好吗?相貌堂堂,文武双全。”
温柠淡淡反驳道:“若是如此,太子殿下岂不是更好?”
陆焕急了,他站起来,绕着方桌转了两圈,又坐下:“可皇兄也不能喜欢你啊!”
温柠挑眉,朝他望过去。
陆焕实在不能接受,他想不通明玉怎么就要成他的皇嫂了。
他觉得不能再拖了,他得在木已成舟前戳破皇兄虚伪的面目,他深吸一口气:“明玉,你知不知道,我同皇兄说过,我倾慕你许久。”
温柠愣住。
下一刻,就听陆焕口无遮拦道:“他现在还同你剖白心意,岂不是兄夺弟妻?!”
温柠眼睛瞬间瞪大了一圈,跳起来死死捂住陆焕的嘴。
“你胡说什么!”
“唔——!”
第058章 第 58 章
陆焕一口气好险没上来:“唔, 唔唔——”
他扒拉开温柠捂着他的手,控诉道:“明玉,你好狠心!”
说完, 捂着自己的喉咙, 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作势要倒下去。
温柠侧身避开
, 一点也没要扶的意思。
陆焕只好自个儿伸手撑住桌子,眼明手快地将自己拉了上来,待坐稳了,陆焕摸了摸鼻尖,小声支吾道:“我方才说错话了。”
温柠横了他一眼。
陆焕只觉明玉深得皇兄真传,否则怎么看人也这么凶巴巴的,他小心赔罪:“我方才口不择言,都是些胡言乱语,做不得真!”
温柠瞪他:“你还想当真?”
陆焕:“没有没有!”
他百口莫辩, 只能乖乖认错, 毕竟是他一时说话没有过脑, 胡乱瞎说。
温柠气恼了会儿,问道:“你什么时候跟太子殿下说的?”
陆焕老实回答:“在行宫的时候, 就是我不小心闯进汤泉宫的第二日。”
他说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等说完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虽说汤泉宫一事本就心知肚明,可之前毕竟没有说破过。
陆焕觉得他今日大抵不该说话,否则怎么会错漏百出。
一定是因为皇兄和明玉的事让他太过震惊, 这才昏了脑袋。
陆焕结结巴巴找补:“没、没什么汤泉宫, 就是皇兄第一次去行宫那日。”
温柠仔细回想了一番,心道难怪太子殿下那一次回京城, 要特意留人看着陆焕。
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那回京前突然不理她也是因为陆焕?!
温柠倏地望向陆焕,觉得方才自己不该就那么轻易放手的,该好好捂一捂他的嘴。
她气恼道:“你好好的,干嘛要胡乱说这般话?”
陆焕正瞅着她的脸色呢,眼见着越来越差,赶紧为自己分辩道:“我只是想糊弄皇兄一番,让他别对你动心思,谁想皇兄竟如此不讲规矩。”
他为自己分辩,还不忘损陆景阳一句。
陆焕蹙了蹙眉,道:“明玉,我不想你入东宫,做郡主不好吗?你要是做了皇兄的人,往后我们见面都难。”
他说得真心实意,语气分外诚恳。
温柠心道,太子殿下连伦理纲常都不在意,岂会在意你胡编乱造的假话。
怕是当场就识破了!
她若是早知道,算了,早知道也不能怎么样。
温柠看在他真心为自己着想的份上,安慰了他一句:“放心,我不会进东宫的。”
这回轮到陆焕傻眼了,他本还想再劝一劝,闻言,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意思?”
温柠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唇上:“不要多问。”
陆焕点头闭嘴,同时还眨了眨眼。
回去的路上,他琢磨了一下,心道难道明玉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皇兄,只是还未回绝,不想他插手。
陆焕越想越觉得可能!
皇兄那么自傲一个人,虽说容貌盛些,可又不会讨姑娘家欢心,明玉自然是瞧不上的。
明玉可是在皇宫里长大的,才不会被皇兄那点儿权势迷花了眼。
陆焕自觉发现了真相,他哼了两声小曲,乐不可支地走了。
待快要到自己宫里时,才骤然想起来祁朝托他问的事,一派脑袋,朝身后思鸿阁的方向望过去。
犹豫几息,陆焕还是没回头,明玉如此直白的回绝,定是半点也无意的。
可惜表兄一片思慕之情。
他想了想,预备等会儿出宫去一趟国公府。
陆焕刚走没一会儿,太和宫便来了消息。
宫人道:“郡主,皇上请您过去。”
温柠之前已经换过衣裙了,所以片刻也没耽搁,等她到太和宫,发现太子殿下也在,坐在下首处,看样子刚同魏临帝说完事儿。
魏临帝见了她,转头对太子道:“你出去,朕有话和茵茵说话。”
温柠不知陆景阳同魏临帝到底说了什么,不过她瞧着魏临帝的模样,像是气得不轻。
倒是太子殿下,面上一派闲适,什么也瞧不出来。
陆景阳拱手告退,出去前还留了一句:“父皇别动怒,以免吓着茵茵。”
魏临帝气不打一处来:“朕不是你。”
待陆景阳一走,魏临帝喝了两口茶,开口便问:“茵茵,你实话告诉朕,太子有没有欺负你?”
一模一样的话儿,温柠刚刚从陆焕口中听过。
不愧是父子,连语气都差不多。
温柠自然是摇头的。
她眼神有些懵懂,语气分外无辜,像是什么也不知,问道:“皇上怎么突然这么问,太子哥哥方才惹您生气了?”
魏临帝摆手,过了片刻轻叹了一声。
他望向乖乖坐着的小姑娘,忍不住心下又是一叹:“朕本想着若是赶得及,或许能在去灵台山前,亲自送茵茵出嫁。”
温柠闻言,不由愣了一愣。
她这才知道魏临帝为何这般着急,要她立刻就将驸马的人选定下。
温柠作为未出阁的姑娘家骤然听到出嫁一词,微微红了红脸,却没有继续问自己的事,而是关心道:“皇上是要去灵台山小住吗?”
魏临帝道:“灵台山风水宜人,有助于朕感悟天道。”
温柠表情惊讶,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过了会儿,才红着眼眶道:“茵茵会想您的。”
她语气万般不舍,留念依赖不似作伪。
魏临帝何尝不想这京城的繁华,只是大道无情,要想成仙,先是要斩断凡尘俗世。
再高的权势也无法和与天同寿的诱惑作比。
他幽幽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拍了拍温柠单薄纤瘦的背,道:“朕这还没去呢,茵茵乖,快别难受了。”
常言道,不痴不傻不做家翁。
他虽是皇上,却也是太子的父亲,如何瞧不出自己皇儿的心思。
他本以为太子秉性冷酷,能将七情六欲压下去,茵茵毕竟唤了他这么久的哥哥,身份岂能轻易转变。
可太子非但没压下,还变本加厉丝毫未加收敛。
更可恨的事,连指婚都被他一口回绝了!
刚才,太子就坐在这下首的位置,语气淡淡道:“茵茵还小,儿臣亦不着急。”
不过是借口罢了,他看他根本就没有要立太子妃的意思,这么多年,也没有哪个世家大族成功将姑娘塞进东宫的。
只是魏临帝没想到,太子连他自己看中的,竟也不要。
若他看中的人不是茵茵,魏临帝或许会赞他一声好。
可偏偏是茵茵。
手心手背都是肉,茵茵虽不是他亲子,可亦养在身边多年,和亲子有何区别,否则他也不会动册封公主的心思。
但终究没人能越过太子。
魏临帝道:“太子同朕说,茵茵想出宫?”
温柠小声嗯了下,点了点头。
她点头时,眼睫轻轻垂着,抿起的菱唇显得十分无措。
魏临帝心中一叹,罢了,既然太子有意拿将军府做为补偿,那便随他去。
从太和宫出来,温柠不意外地看到了陆景阳的身影,对方站在廊下,身形若青松苍柏,端正挺拔,仿佛任何事都无法撼动分毫。
温柠定定看了几眼,才走过去:“太子哥哥。”
陆景阳转过身,视线垂落下来,扫过那瓣樱粉色的菱唇:“父皇同你说了什么?”
温柠并没有要瞒着的意思,答道:“皇上问我愿不愿意出宫。”
她仰头问:“是太子哥哥说了吗?”
陆景阳从喉间嗯了一声,他道:“将军府不日就会动工,茵茵若是有其他要求,可以随时告诉工部。”
温柠没想到还能提要求,她目的达成,心情瞬间好了不止一个度,决定哄一哄面前这个人,毕竟魏临帝就要去灵台山了,她以后还长长久久地用得着对方呢。
她道:“那日的事,太子哥哥还在生我气吗?”
陆景阳长眉微微扬了下:“茵茵不是已经解释过了?”
温柠咬了下唇,声音有些低,夹在风中,
像是一吹就散了:“太子哥哥不信我。”
她脑袋也跟着低了下来,揪住陆景阳的一小片衣袖,小声说着:“太学出事那日,我被吓坏了,眼睁睁的看着祁世子被碎裂的高台埋住,瞬间不见了人影。”
她声音发抖:“太子哥哥,我真的好害怕,倘若祁世子真的死在我面前,往后每一个晚上,我都不会再安生。”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头顶,动作轻柔,只是声音微冷:“无事,祁朝还活着。”
温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太子殿下当真是小心眼。
不过她也没打算再继续说祁朝的事,点到为止。
她掐了掐掌心,眼里泛上星星点点的湿意:“那日,从出事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担心太子哥哥,连自己的脚踝扭伤都没有意识到,一直到知道太子哥哥平安无事,才摔倒。”
“太医令来看诊时说,我的脚踝早在之前便扭到过一回,可在之前我连疼都没有感觉到。”
“太子哥哥,你知道,我明明最怕疼了。”
温柠仰头,朝陆景阳望去,她唇瓣微微抿起一些,显得委屈又可怜。
她敢赌太子殿下一定在之前问过太医令,她脚上的伤。
果不其然,陆景阳神色柔和了下来。
他知道温柠怕疼,不止怕疼,亦怕黑。
但是太学院出事那个晚上,她却什么也没顾上,只带了一个婢女就匆匆跑来了东宫。
所以那晚,即便他在盛怒之下,也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在听到她摔倒时,出去将人抱进来。
他手指沿着温柠姣好的面庞慢慢落下,直至勾住她的下巴,而后低头覆了上去。
温柠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她唔了一声,慌忙朝四下望去,想说这里还是太和宫。
却被陆景阳捏着下巴,勾了回来:“茵茵,专心。”
第059章 第 59 章
立夏前, 将军府动工。
温柠去侯府用膳,听伯恩侯感慨:“皇上竟如此疼你。”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一下,还没等到茵茵答复, 将军府就已经开始重建了。
同僚知道他同温家关系匪浅, 私下打听皇上此举何意, 每次都被他三言两语给揭了过去, 还能是何意,皇上疼爱茵茵,善待忠臣之后。
伯恩侯咂摸了一口酒,道:“可惜皇上近来愈发沉迷修仙问道,不重国事。”
言语之中颇多感叹,温柠甚至从中听出两分怅然来。
侯夫人夹了一筷子菜放在他面前的碗碟里,笑意盈盈道:“多用些,那些私底下的话留到无人时再说,别在孩子们跟前讲。”
伯恩侯顺势吃了一口:“多谢夫人提点。”
温柠忍不住搓了搓膀子, 一扭头, 就见楚照衡同样一脸牙酸的表情。
两人赶紧埋头用膳, 一吃完就立刻跑了。
东拉西扯了几句闲话,楚照衡道:“再过一阵子就到端阳了, 到时记得出来看龙舟, 我在清月楼定了位置。”
赛龙舟原本是南方的活动,不过这几年京中南方学子多了起来,这活动也就在京城办起来了,百姓看个热闹。
而清月楼又正对着柏宁河, 是观看比赛最佳的地方, 往往要提前上许久预定位置才行。
温柠点头应了下来:“离五月初五还有大半个月呢,清月楼今年这么早就能定位置了?”
楚照衡道:“这还早?再等两日, 想定也定不上了。”
温柠道:“何必非要在清月楼,柏宁河那么长,两侧不还有其他的酒楼茶坊么,那么多店家呢。”
楚照衡理由充分:“清月楼最高,位置最好。”
约好端午节出来,温柠回宫。
她特意让车夫从正在修建的将军府门前经过,挑帘望了望。
皇上亲批的宅子,工部哪里敢怠慢,何况因为前一阵太学院的事儿,工部的人刚被轮番查审了一遍,这会儿力求尽职忠心。
温柠瞧着进度,甚是满意,若是动作快,入秋前便能完工。
回宫后不久,太子殿下便来了。
自从那日册封公主一事被按下后,太子殿下倒是得空便会来思鸿阁。
温柠起先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以往都是她往东宫跑,有时一待便是一整日。
可几次之后,她就体会到了好处。
太子殿下是得空才会来,来之前还会遣宫人来知会一声,不必她特意去东宫等着,一人甚是无趣。
况且思鸿阁与东宫离得不远,太子殿下脚程快,走两步便到了。
陆景阳进来时,温柠刚刚换了外衣。
她正要将大哥送她的笔收起,就被陆景阳揽过了腰,抱在怀中。
她一声惊呼还未溢出口,灼人的热意便落了下来,下巴被轻轻抬起扣住,唇瓣酥麻一片,一点一点被细细吻过。
待一吻结束,陆景阳才松手,却未退开。
他道:“方才去侯府了?”
温柠脸上还热着,每次陆景阳要吻她,都来得猝不及防,太子殿下这张俊逸非常的脸骤然凑近,惹得她心悸不已。
若非理智尚存,加上姑娘家的矜持,温柠都要反扑回去了。
她点头应了一声,道:“大哥说他在清月楼定了位置,太子哥哥要一同去吗?”
陆景阳不答反问:“茵茵要我去吗?”
温柠恼了他一眼,撇着嘴不高兴道:“太子哥哥不得空便不得空,非要问我,难不成要我说不愿吗?”
陆景阳笑道:“我何时说过不得空?”
温柠眼睛一亮:“那太子哥哥便是要一同去了?”
她揪着陆景阳的衣襟,两人挨得极近,温柠的视线在太子殿下的唇瓣上慢慢描摹了几息,忽然就生出了一点儿小心思,她趁着陆景阳未反应过来时,飞快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这还是温柠头一次主动吻他,哪怕只是落在唇角。
陆景阳原本闲适放松的神色骤然凝住,像是被定身一般,但却只愣了短短一息,下一瞬便转势按住温柠的脊背,重新吻了上来。
这一回的吻热烈汹涌,仿佛将平日里的游刃有余中撕开了一条裂缝,露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控。
温柠舌尖舔了一下。
下一刻,陆景阳手掌落下,猝然收紧,用力握住那截纤细柔软的腰肢。
温柠蹙眉,发出一声嘤咛:“疼”
腰间手掌收了力,但这一吻却丝毫没有结束的意思,直到她呼吸急促起来,一双柔夷本能地按在对方的胸口往外推。
陆景阳在她挣扎反抗前,终于放开了她。
温柠睁着雾蒙蒙地一双眼,望向太子殿下额前落下的一缕发丝,勾着唇角笑了起来。
陆景阳声音暗哑,警告出声:“茵茵。”
温柠这才敛住了笑意。
她方才只是没忍住,谁让太子殿下同她凑得这般近的,任谁来都会把持不住,想要一亲芳泽的。
她眼睫慢慢垂了下来,佯装羞涩,替自己找补:“我喜欢太子哥哥。”
陆景阳喉间滚动,半晌溢出一声嗯。
他移开了视线,克制了几息,松开怀中之人,若是再看两眼,他一定会接着吻下去,茵茵的唇瓣今日就要肿起来了。
在此之前,陆景阳一直以为自己并非重欲之人,和父皇不同。
可自那日,他失控之下吻过茵茵后,便知道自己错了。他和父皇没什么不同,七情六欲皆在,唯一的区别便是,他只喜欢茵茵一人。
欲望皆是软肋,尤其是情欲,甚是无用。
所幸茵茵是他的。
陆景阳眼底的情愫一点点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清冷的模样。
温柠在一旁看了个全,不慎在意地撇了撇嘴。
她在陆景阳望过来时,又迅速垂下了眼帘,低着头乖乖坐着,像极了少女怀春,羞涩地不敢多看情郎一眼。
她小声央道:“太子哥哥,
你先出去好不好。”
陆景阳没有应声,不过片刻之后,还是依言走了出去。
温柠这才抬头,她方才险些露馅,将军府还未建成,她还得让太子殿下多内疚一些,好在修建将军府的时候补偿一二。
至于之后,只要魏临帝在去灵台山之前不动侯府,那这一世侯府便不会出事。
温柠算了算时间,差不多正好赶上将军府建成。
她压了压唇角,脚步轻快地朝外走去。
五月初五,端阳节。
温柠在思鸿阁用了早膳,又慢条斯理地由着侍女画了个桃花妆,这才出宫。
龙舟赛开赛的时间临近正午,酒楼茶坊的贵客点了酒菜,一遍对酌一遍观赛,岂不美哉。
不过温柠觉得,多半是这些酒楼茶坊的东家特意指定的,毕竟这一日能订到雅阁的客人身份非富即贵,各个出手阔绰。
而龙舟赛的奖品用具,酒楼茶坊的东家们出资支撑了不少,自然要借着这一日好好赚一笔。
温柠出宫时,已经快巳时三刻了。
等到了清月楼,马车停住,温柠刚迈出来就看见了楚照衡。
她弯眼一笑,高兴道:“大哥你怎么下来了?”
楚照衡反手给她扣了一顶帷帽:“远远就瞧见你马车了,真是一点儿也不肯早来。”
温柠整了整帷帽,她自己倒是忘了,眼下不是元宵,白日里她穿得再普通也是容易被认出来的,一边系带子,一边道:“我这不是正正好嘛。”
楚照衡替她理了两下:“太子殿下都到了,楼上等着你呢。”
温柠这倒是惊讶了,陆景阳今日有事在身,明明一早就不在东宫了,还特意让宫人来传话,说是让她一人去清月楼。
她原以为陆景阳今日是来不成了,就算能赶来,应当也是正午之后的事。
温柠问道:“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到的?”
楚照衡道:“两刻钟前。”
两人话说完,温柠也将帷帽戴正了,跟着大哥一路往清月楼四楼去。
还未进门,便瞧见了门口立着的侍卫。
这下不用大哥指,她也知道陆景阳在哪个雅阁里了。
临窗最好的位置特意留着,温柠半点没谦让,直接坐了过去,伸手托腮支在窗沿上,朝下望去,柏宁河净收眼底。
楚照衡挨着温柠,坐在她右侧,两人皆兴致勃勃,还未开赛便开始打赌今年会不会有翻了的龙舟了。
陆景阳对赛事无感,偶尔在听到震天喊声由远及近时,才瞥上一眼。
“这一艘好快,站在船中敲鼓的那个是谁?”
“今年的武状元,茵茵觉得如何?”
温柠心不在焉嗯了一声:“什么如何?”
楚照衡凑近,长眉向上挑了下:“样貌如何?”
温柠没扭头看他,还盯着龙舟瞧呢,闻言特意又看了一眼,这么远的距离哪里能看的清样貌,不过瞧着身形,想必也不会太差。
她正要点头,后脊便抚上一只手。
温热的掌心隔着几层薄薄的衣料,一点一点往上移。
陆景阳清冷闲散的声音响起,不紧不慢地将楚照衡方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茵茵觉得如何?”
温柠只觉后脊一片酥麻,她忍不住打了个轻颤,飞快摇头道:“不如何。”
旁边,楚照衡不信:“那你问来做什么?”
温柠只想给他一脚。
身后的手已经快碰到她的肩了,温柠赶紧道:“他鼓声敲得太密了,说不准要翻船。”
说完,防止楚照衡再胡乱瞎问,她起先岔开了话头:“太子哥哥上午去做什么了?”
陆景阳倒未瞒着,道:“北安王原定今日进京述职,不过临近京城突染热症,需迟上几日才能到。”
温柠一顿,转过身来:“北安王?”
陆景阳道:“茵茵认得?”
“嗯。”
“从前在北疆,偶尔会去王府做客。”
第070章 第 70 章
温柠这么一说, 连楚照衡都转过了头。
他担心茵茵想起从前之事,心里难过,想打个岔将这话揭过去。
温柠倒是不在意, 上辈子她便已经接受了父母双亲离世的事实, 虽说偶尔记起会难受, 但也不会只提一提从前, 就痛哭出声。
她道:“不过我与王爷算不得熟,那会儿我年岁小,北安王爷身形高大健硕,我瞧着害怕,一去便躲着。”
楚照衡没见过北安王,北疆五年一述职,上一回因着皇上亲临北疆,北安王都没进京。
不过他听军中好友提过北安王,对方一身奇力, 英武非凡, 北疆民风彪悍, 若非北安王那个身板,恐怕还制不住。
他道:“听说这回, 小王爷也一同来京城了。”
陆景阳略一颔首。
他放下酒盅, 望向温柠:“茵茵看来同小王爷关系很好,已经提前得到消息了。”
楚照衡一愣,扭头问道:“真的?”
温柠知道瞒不住,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如此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的能力干嘛用在非要用在她身上。
她点头, 同两人道:“前些日子陆焕去了一趟北疆,帮小王爷带了封信给我, 信上只说是要来京城,却没说何时来。”
所以她方才听到北安王时才惊讶了一下。
楚照衡对她和小王爷的事很是好奇:“茵茵一直同小王爷写信往来么?”
他话刚问出口,温柠就觉得后颈一凉,想到自己之前每个月一封往边关去信的事儿,她赶紧摇头否认:“怎么会,若不是陆焕正巧去了北疆,我都快忘记对方了,如今也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小王爷是何样。”
楚照衡噢了一声,愈发好奇:“那茵茵在北疆时同小王爷什么关系如何?”
温柠实话实说:“只是幼时玩伴罢了,时常打架呢。”
她有意说得差些,以免太子殿下小心眼,为了这么点儿事给她记上一笔。
谁知道楚照衡不按常理出牌,闻言,一脸惊讶,感叹道:“那岂不是同茵茵青梅竹马?”
温柠急了:“这怎么能算青梅竹马呢?”
她瞪了大哥一眼,说道:“我同小王爷都这么多年未见了,那会儿的事早就忘了,就算面对面见着恐怕都认不出彼此。”
楚照衡不跟她争辩,扭头拉陆景阳来评判:“殿下觉得算不算?”
温柠只想把大哥嘴塞起来,她脖颈僵着,没敢朝身侧望,佯装自个儿在专心看龙舟比赛,结果半晌没听到陆景阳的声音。
她转过身,视线同陆景阳撞了个满怀。
温柠咬了下唇:“太子哥哥。”
陆景阳轻笑了一声:“嗯,不算。”
他道:“茵茵从小就在宫里,哪有什么青梅竹马,皆是胡说八道。”
楚照衡牙酸了半刻,他只当太子殿下这是在哄茵茵,也笑了起来,举手做了个婢女请安的动作:“是,都是我胡说八道,我同茵茵道歉,还望茵茵海涵。”
温柠配合地摆了摆手:“快快平身。”
两人笑作了一团。
陆景阳唇角抬起,又落了下去,笑意不达眼底。
他本以为茵茵孤身一人,无论北疆还是京城,都只有他,一个侯府已经让他心生不快了,没想到如今还冒出个北安王来。
温柠没注意到陆景阳的神色。
窗外柏宁河上决出了获胜的两队,待会儿龙舟赛最后一回的比试就要开始了。
河岸两侧挤满了百姓,叫好欢呼声此起彼伏,热闹地不得了。
温柠兴致勃勃,同楚照衡打赌哪一队能赢,两人口头约了赌注,若是一个赢了,另一个得连着请十日的客,请客的地儿就定在清月楼。
楚照衡道:“茵茵若是输了,可不许赖账。”
温柠抬着下巴,小瞧他:“大哥才是不许赖账,俸禄够不够付?若是不够,回府上取银钱,被侯爷知道了,不会又要挨打吧?”
楚照衡哼道:“怎么不够,茵茵带够了就成。”
温柠一笑:“我有太子哥哥啊,万一输了,让太子哥哥给你盖个印儿,不就成了。”
她转过来瞧陆景阳,问道:“太子哥哥给不给付账?”
陆景阳抬眼,他方才在想着北安王的事,结果茵茵只问了两句便不甚在意了,北安王来京的事甚至连龙舟赛事都比不过,想来在北疆时确实算不得亲近。
他失笑道:“给。”
温柠得意挑眉:“大哥要不要再加一点
添头?”
楚照衡举手讨饶。
他是不缺银钱,但怎么能跟太子殿下相提并论,就算他把田契地契都压上,太子殿下恐怕连一点眼风都不带瞧的。
楚照衡催道:“请十日的客就成,小赌怡情,你快些选,马上要开始了!”
温柠没怎么犹豫,直接往河心上一指:“蓝色带子的。”
她会选这一队理由很简单,因为另一只队伍中间敲鼓的人正巧是方才她多问了一嘴的武状元,不过问了一嘴,太子殿下的掌心就覆过来了,若是再选对方的龙舟,保不齐太子殿下会做什么。
温柠还不想让大哥知道她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否则一定会被念叨上许久。
她还记得年前那回,大哥一脸严肃,要她上心的模样。
温柠觉得,若是被楚照衡知道,太子殿下只是想要她爱他,那说不准大哥会直接同陆景阳反目成仇。
她托腮,直觉十分有可能。
温柠心道,倘若深究起来,她同太子殿下其实是一样的人,看着温良守礼,其实骨子里皆为离经叛道,半点不在乎那些虚名。
她殷切地盼着将军府早日修建好,然后将东宫库房那一堆属于她的宝贝全带回来收好。
放在东宫安全是安全,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
旁边,楚照衡狐疑地望了她一眼:“这么快就定好了,茵茵莫不是提前就知道吧?”
温柠义正辞严地表示抗议:“说什么呢,难不成我会为了十顿饭就去收买划龙舟的人吗?这买卖也太亏了!”
不过她确实提前就知道结果了。
上一世,她也和大哥来清月楼观赛过,不过旁边坐的不是太子殿下,是侯夫人。
之前她问大哥武状元的事,是因为前世这一日,对方的龙舟翻了,鼓声太密便是侯夫人点出来的原因。
她记忆朦胧,所以记不清是第一回还是第二回翻的了。
现在看来,必然是第二回。
若不是太子殿下过于小心眼,她倒是愿意让大哥赢一次,反正是太子殿下付账,她左右是亏不了的。
说起来上一世,温柠记得,侯夫人原本有意让她见一见这位武状元,不过后来因为翻船,就不了了之了。
上辈子大哥可是暗戳戳地说了不少对方的坏话,试图在她第一次见到人前,就留个坏印象来。
盖是因为那会儿侯爷也希望她能重振将军府的门楣,若是嫁入高门大户,那便是不可能之事了,可武状元的身份就很合适,日后又有侯府相携,必会节节拔高。
可惜后来不久,侯府就出事了。
温柠记起来这些事,不由得紧了紧攀在窗框上的手指。
她没留心,手指的指腹按到了窗框上的细刺,当即嘶了一声。
楚照衡急忙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眼下瞧了瞧,看到了个细小的血点,皱着眉道:“也不用这么激动,这最后一场还没开始呢。”
他说着捏了两下指腹,就准备找东西将小刺挑出来。
温柠喊了一声:“大哥,疼!”
她急急就要把手缩回来,一根小刺,不碰也不痛的,大哥这么一捏,快要疼死了!
她道:“大哥你别弄,等我回宫让太医来处理。”
楚照衡不惯她:“就一根小刺而已,哪里还要去请太医,忍一忍,很快的。”
温柠坚决不肯,可她抽手又抽不回来。
两人正僵持着,旁边传来一声清冷的声音,道:“我来。”
“太子殿下?”
“太子哥哥——”
两人异口同声,不过一声是疑问,一声是讨饶。
温柠朝大哥望了一眼,又看向陆景阳,觉得还不如就让大哥来呢,太子殿下心狠手辣,搞不好更疼。
陆景阳在膝上放了一方帕子,示意她将手伸过来。
温柠见躲不过去,只好将手伸了过去。
陆景阳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扑洒在温柠的掌心上,她半闭着眼睛,忍不住缩了缩肩:“太子哥哥,你轻点儿。”
对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温柠都做好了疼的准备了,谁想不过几息,陆景阳便放开了她的手:“挑出来了。”
她摩挲了一下指腹,果然感觉不到疼了,可方才陆景阳帮她挑刺的时候,她也没感觉到疼,简直算得上温柔体贴。
温柠半点不吝啬,甜滋滋地夸道:“太子哥哥比大哥对我好多了!”
楚照衡冷呵,直接将头扭了过去,眼不见为净。
陆景阳清咳了一声:“龙舟赛开始了。”
他在温柠转过去之后,才将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无论茵茵有多少故交,也只是过去之事,如今和他最为亲近。
不,该说亲密才对。
陆景阳唇边微微扬起,这是一个完完本本属于他的东西。
可又和他那些收藏在东宫库房的冰冷物件不同,茵茵鲜活生动,再难寻第二个。
清风楼下,呼声四起。
“龙舟翻了!”
温柠得意不已,伸手道:“大哥,你输了!快,十顿饭的银钱!”
楚照衡朝快伸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手心拍了一下,还有些不服气:“少不了你的,急什么。”
温柠不跟他多说,转头道:“太子哥哥,你是见证人,可不许大哥赖账啊!”
陆景阳笑道:“茵茵放心,从他俸禄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