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很静,应湉感觉到他落在她后颈的气息,若有似无,难以忽略。手背源源不断地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她才意识到被他完全包裹侵占,猛地抽回手,拇指指腹摁了摁指骨。
余热残留在手背,有些别扭。
手心一空,施漾瞥了眼她握拳的手,视线回落到她脸上。三秒后,挪开。
她戴着最简单的蓝色医用口罩,只能看见上半张脸,眼眶微微泛红,盛着水汽和倦意。靠近时,能感觉到她周身偏高的温度,被铺天盖地的潮热淹没。
她发烧了,他知道。
应湉只想办完事赶紧走人,神色恹恹地抬了下手,声音沙哑低弱,还很客气:“我来签假条,江老师应该跟你说了。”
听见她的声音,施漾眉心一跳,仍是面不改色:“理由。”
应湉心说假条都杵你脸上了你看都不看?
嘴上冷淡道:“快烧死了。”
施漾勾勾手指,拿走假条,扫了眼,请假理由写着“因高烧不退请假两天”。
“多少度?”他问。
应湉:“三十八度七。”
视线落在他的颈部,线条漂亮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黑绳,覆过他的锁骨,再隐没在衣领。
勾人似的,让人想探知黑绳末端、领口之下的坠子是什么。
她知道坠子是什么,她见过,暑假的时候。
每一次,都晃得她心烦意乱。
施漾捏着中性笔,没急着签字:“看医生没?”
应湉正走神,撞上他的视线,平静回视:“不签字的话假条还我,再站两分钟我要晕倒了。”
脑子烧得空白,反应有些迟钝,加上突如其来的重逢,完全不在她的预想之内。接下来的发展她也无法预判,索性有点半死不活干脆死了算了的摆烂感。
中性笔在施漾的指间转了一圈,他在假条上洋洋洒洒地签下江老师的名字。
笔帽盖合,正欲开口,隔着一张办公桌的人迅速抽走假条,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就走。
速度快到他来不及抓住她的身影,抬眼只捕捉到一阵风。留下晃动的门缝,风从外面钻进来。
好似硬币抛进许愿池,听了个声响,一切又归于沉寂。
施漾盯着门口,蓦地笑了下,乐了。
简直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
-
很混乱,本来感冒发烧大脑就像是世纪大战一样,轰过来再轰过去,在她的脑子里留下一片狼藉。施漾的出现,把最后这点狼藉也碾压成碎片。
——她脑子炸了。
没有走马灯似地放映过往的碎片画面,仅仅施漾的名字而已,3d放大特效,几乎要撑破她的脑袋。
施漾为什么在庆大?他那时候报了庆大?他和江老师是什么关系?
想不出答案,晕晕乎乎,只觉得头疼,应湉回到宿舍听见室友说这周放假当晚去吃火锅,前提是她生病好了的话。
她摇摇晃晃地应了声好,爬上床,脑袋一栽,昏睡过去。
不到晚上,应湉退烧了,接下来两天吃药喝热水,好得差不多了。
但浑浑噩噩两天,把施漾这事儿全然抛诸脑后。她唯一在意的,是早上起床比以往迟了点,没有吃到芝士蛋挞。
大病没痊愈,就想吃个芝士蛋挞安抚一下自己,结果她前脚刚走到离蛋挞窗口半米的位置,最后一个芝士蛋挞被买走了。
她眼睁睁看到这一幕,然后心口像是被一支远方射过来的箭击中。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心里的小人已经后退着吐血了。只好退而求其次,吃了别的早餐。
坐在教室里,应湉有一搭没一搭勾画老师说的重点,握笔的手松松垮垮,跟没骨头似的。
她暗自发誓,下次要早起一分钟。
旁边的女生把课本扯过来,想问赵予溪刚才老师说的重点是哪一段。瞟见应湉耷拉着眉眼,无精打采,漂亮脸蛋充满颓丧感,她问:“她怎么了?”
赵予溪摇头叹气:“没有吃到芝士蛋挞,她好像没有明天了。”
闻言,旁边的女生抬头看向教室的天花板。
赵予溪好奇,跟着她抬头:“你在看什么?”
女生说:“我怎么感觉……她头顶这盏灯都不亮了啊……”
赵予溪看了看其他几盏灯,再看向应湉头顶这盏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真的比其他灯暗淡许多。
这股灰蒙蒙的暗淡一直笼罩着她,直到下课。宿舍里的四个人上午都有课,约了中午一起吃饭。舒纭她们在第四教学楼,离食堂比第二教学楼近,先去占了座位。
三食堂好吃的窗口太多,常常人满为患。下课才十分钟,一楼二楼的餐桌上就放了各种各样占座的东西,满满当当的。
“你们还没定好国庆去哪吗?”
见她们俩端着饭过来,舒纭问道。
今天是九月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国庆了。正好她们今天下午都没课,可以先出去玩一圈,再各奔东西。
舒纭和杜诗柠都不是庆岭本地人,但又因为家在隔壁省市,离得近比较方便,早早做好了国庆回家的打算。
赵予溪嘟囔一句不知道,转头问应湉。
“除了回家去哪都行。”
应湉正低头,捧着手机回消息,心不在焉。
赵予溪啊了一声:“你家不就在庆岭吗?你不回家放假七天呆在学校啊?”
应湉指了指手机:“我弟,他不出去玩,留在这儿霍霍我。”
正愁呢,七天假期留校独守空房也不是不行,图个清净。
“你要在学校陪我吗?”她放下手机,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靠近赵予溪,“或者我可以去你家住吗?求你了。”
说着,嘴角撇了下来,委屈巴巴。
赵予溪哪受得了她这样,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闭上眼疯狂点头,生怕陷进去。
“去我家,包吃包住。”
心满意足,应湉犹如有了强大的靠山,周身浊气散去,整个人轻松不少,那层灰蒙蒙的云雾也渐渐褪去。
她靠在椅背,十分干脆地拒绝了亲弟要拆了她卧室里的投影仪拿去用的请求,让他自己买。
原本担心回家会被他念叨到耳朵起茧,这下好了,她有地方躲。
亲弟吃瘪,在对话框里狂发各种哭哭的表情包。她翘着嘴角,心情愉悦到想哼小曲。
谁让他上周跟她抢最后一块可乐鸡翅。
“唉,我们国庆回来还有小组作业。”舒纭单手捏着手机,看群里的消息,“头大。”
应湉拿起筷子:“怎么会呢宝宝,你头最小了。”
舒纭:“……?”
赵予溪差点笑岔气,咳了两声,连忙拿纸巾捂住嘴巴。
舒纭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在应湉坦然含笑的眼眸中应了句好的。
杜诗柠没说话,视线笔直地落在某处,筷子有意无意地夹着盘子里的饭菜,但吃进去的每一口都是空气。
应湉见状不解:“看什么呢?”
三个人都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整个三食堂二楼乌泱泱一片,靠近窗口的走廊更是人潮汹涌。
来往的人群太混乱,实在无法一眼捕捉到关键。
“我怎么觉得……那个人好像是我们前两天遇到的那个帅哥?”
杜诗柠伸手指了指,猜测的口吻。
舒纭和赵予溪凑近,试图看得更准确一点:“哪个?”
在她们说话期间,应湉不知道杜诗柠在看谁、在说谁,但她在杂乱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太惹眼,也太好认。所以他只是偏头一张侧脸,便被她注意到。
顿了下,心口一窒,仓皇之间草草收回视线,她扭回头坐好。
突然觉得面前的鸭血粉丝汤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还真是。”舒纭看到那人的正脸,碰了下杜诗柠的肩膀,揶揄道,“一个星期遇见两次了,你对人家的印象还这么深刻,真不去要个微信?”
赵予溪也看到了她们说的那个人,忍不住发出感慨:“不是我说,这次这个是真帅啊。”
她们三个热火朝天地讨论,应湉在这头沉默,对比她们,安静得仿佛不在同一个空间。
“湉湉,你觉得怎么样?”
赵予溪用胳膊肘怼了怼她。
她就知道,早晚会问到她这里来。应湉头皮发麻,沉声,平淡回答:“还行。”
舒纭愕然:“只是还行?!”
这可是她二十几年来见过的那么多帅哥当中,她觉得天花板级别的程度。
赵予溪摆摆手:“是应湉的话也很正常。”
应湉没再吭声,闷头吃饭,祈祷他不要往她们这边走,或者她赶紧吃完赶紧跑。
偏偏有些定律名不虚传,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食堂里闹哄哄的,不同的声音充斥在耳边。但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她听见了施漾的声音,并且逐渐清晰。
她有点讶异,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他的声音如此熟悉。明明一个月没见,认识的时间也很短。
但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如此,只需要短暂的一段时间,就能留下巨大的痕迹,看起来毫不费力。无论如何被后来的时间覆盖,依然清晰可见。
紧接着,身边的人倏地站了起来,拦住他。
“帅哥帅哥,加个微信呗?”
赵予溪开门见山,十分直球。
杜诗柠目瞪口呆,来不及拦住她:“你别……”
最后只好埋头捂脸。
施漾两只手端着碗往前走,突然被拦住要微信,堪堪止步,下意识要婉拒。轻飘飘抬了下眼,敏锐地瞥见赵予溪旁边坐着的人。
他这个视角,只能看见应湉的一丁点侧脸。
脸快埋进碗里了。
于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拐了个弯。
“没手。”他示意自己两只手都端着碗,抽不出手拿手机。
赵予溪以为他这是一种委婉拒绝的方式,颇为遗憾地点点头。
正想作罢,便见他视线微微偏移,直直落在应湉身上,“她有我微信。”
平地惊雷,桌上的人齐刷刷扭头看向应湉,脸上都是疑惑和震惊。
你怎么会有这个帅哥的微信?你们认识?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好哇好哇这么好的资源不分享你吃独食!
应湉的心脏猛地一跳,太阳穴也突突两下,面无表情的脸上差点出现一丝崩裂。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斜后方属于他的灼热视线,笔直、滚烫,几乎要将她烧伤。
但还好,她稳住了。
脑子飞快转着,想编个借口。
不等她开口胡扯什么,施漾勾唇,低磁的嗓音拖腔带调:“哦,忘了,我被删了。”
应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