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过往
司年岁是留守儿童。
她从小到大,家里的条件都不算好,因为父亲不是她们族的人,她们族又有不与外族通婚的民俗,所以父母相爱并结婚后,几乎是和母方的亲族断联,生下自己后,生活便更为艰难困苦了。
后来,为了自己能够好好长大,父母将司年岁交托给了外婆抚养,随后就离开大山出去创业了。
他们或许以为司年岁在族里能得到更好的待遇,但是一个与外族通婚的孩子怎么会被很好地对待,整个童年都只有外婆的庇护,那十年是司年岁最不愿回忆的十年。
十四岁那年,她外婆去世了。
外婆是比起父母来说,司年岁更为看重的亲人,因为是她挡下了那些霸凌和不好的言论,又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管那些人,自己很好,永远是她最爱的孙女。
所以那一年,本就性子阴沉的司年岁更加沉默了,面对往往能勾起她怒气的霸凌也没了反抗,只想结束这次生命。
魏纤溪也是那一年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像是接替而来的光。
他们学校不大,只有两个班级,司年岁不爱上课,因为总会面对大家鄙夷的目光,不过最近热点转移了,来到了新出现在学校的乔老师身上。
他们说乔老师是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人,又说乔老师很温柔,不会差别对待学生,反正“乔漪”这个名字,仿佛和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挂钩。
司年岁也记住了这个名字。
说的什么“只记得乔老师的姓”是假的,早在大家讨论的时候,司年岁就无意中知道了魏纤溪的真实身份,她是选秀节目中红极一时的女团c位,来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是为了拍电影,乔漪就是她的角色名。
不过那时的司年岁对魏纤溪并没有什么想法,因为她的世界早已灰暗一片,哪有心思去注意别人?
变故发生在剧组来到山村半年后,突如其来的地震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本就建得不够牢固的初中教学楼摇摇欲坠,剧组的人们疏散着学生,纪沉也逆着人流来寻魏纤溪,抓住了她的手要带她逃离。
但是这时,魏纤溪眼尖地发现教学楼的二楼,有一个身量细瘦的女孩,目光凉薄地看着这周遭崩塌的一切,她们在慌乱与贫瘠中对上了目光。
那双眼神绝望得让魏纤溪心惊。
怀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善意和勇气,她挣脱了纪沉的手,跑回了正在塌陷的教学楼,强行抓着那时比她矮了不少的司年岁离开险境。
常年练舞的魏纤溪自然比营养不良的司年岁要有力气很多,顾不上女孩的抗拒,她把那手腕都抓得红了一大圈,这才跑下了楼。
可是这时,一根柱子倒塌下来,目标恰巧就是司年岁,魏纤溪见她也不躲开,像是要自寻死路一般,赶紧上前想要推开她,结果反而自己被碎裂的石子砸中了腰,顿时就疼得满头冷汗,衣衫也被血迹打湿。
而司年岁见状,古井无波的目光这才起了些涟漪,她震惊地看着一手捂腰一手还要来抓自己逃离的魏纤溪,步伐终于跟着迈动,没有再做抵触。
明明今天,她是想结束人生的来着。
可是世界总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原本还并未坍塌的校门轰然坠落,无数的大小石块如流星般砸向她们。
这会儿反而是司年岁主动拉紧了魏纤溪的手,时常躲避小孩追打的她虽说力气不足,但胜在灵活,日常在山上上蹿下跳,这下带着个稍显迟钝的女人也不打紧。
两人离开了学校。
但是也和救援队脱离了联系,地面上四处都是缝隙,她们寻找着有庇护的地方,却仍然被雨滴似的碎石砸得浑身是血。
最严重的是仰面倒向她们的石板,巨大一块,遮天蔽日的,连带着光亮都全然消散,魏纤溪心底一窒,在确认无法跑出去后就抱住了司年岁,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一切。
也就是这个举动,让司年岁在埋入满是冷香的怀抱后失去了所有抵触,她从没想过,有人会愿意用身体挡在自己前面,面对危险。
不幸中的万幸,她们前方还竖着一栋小房屋,石板坠下后居然正好形成了一个狭小的庇护所,空间内,两人吐息沉重,相拥着缓解惊慌。
明明是白天,可是四周却暗得只能看清彼此的眼睛,司年岁挣脱出怀抱,目光有些怔愣地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呼吸间满是铁锈味,不适得嗓子都哑了,魏纤溪脱力地坐在地上,喘息道:“我都看见你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靠在石板上时居然落下了一层灰,这也就导致魏纤溪如惊弓之鸟般靠近了司年岁,这个险境中唯一的同伴。
又一次被抓住了手,没想到魏纤溪居然比自己还要不淡定,司年岁忍住被触碰的不习惯,只是抿紧了唇瓣,“你是……乔老师吗?”
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魏纤溪问:“你认识我?”
说完,想起司年岁所在的学校,认识自己也并不奇怪,魏纤溪不再说话,收回手环住了双臂,似乎是因为失血而感到有些冷。
司年岁看着她纤瘦而又脆弱的身子,六月份的天气里穿了件白色的T恤,已经四处绽开,露出了皮肉和血渍,看上去狼狈极了,可是造成她这么狼狈的原因,是自己。
黯淡的眸子里出现了一抹光晕,单膝跪在魏纤溪面前,司年岁抬手想要触碰那些伤口,但因为害怕感染而悬在了空中,“我是隔壁班的,自然听说过乔老师。”
“哦。”
魏纤溪很是平静地应了一声,失血会使人脱力,尤其这区域狭窄而又脆弱,仿佛稍微一动都能察觉到掉落的灰尘与细石,她紧紧环住双腿,下巴虚虚地放在了膝盖上,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空间内极为安静,哪怕是正常流速的时间也因为又饿又渴的体感被无限拉长,唯一的光亮是魏纤溪的手机,她艰难点开时,屏幕上显示着上午十一点。
上课时才九点钟,看来她们已经被困在这里两个小时了。
眼前不断地发黑,不安的情绪逐渐蔓延,她看了一眼同样姿势的司年岁,嗓音格外的轻,“别怕,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至少纪沉知道她并没有离开,所以一定会有搜救队来找她们的。
其实这会儿心里的感受很复杂,因为从没有见过魏纤溪这样过于善良的人,司年岁皱起眉,目光冷凝,“你如果不救我,根本就不会遭遇这些。”
“可是我不去拉你出来的话,你不就死了吗?”
说着说着还轻咳了一声,顿时又惊落很多石子,魏纤溪的状况已经无法更加狼狈了,白衣沾血,发丝蒙灰,却在暗处闪着坚韧的光。
司年岁一一扫过魏纤溪身上的伤口,细细碎碎的,好在都没有再出血了,只有腰间的比较严重,已经皮开肉绽。
并没有犹豫,才十四岁的女孩脱下身上的短袖,从裤腿里拿出藏着自保的小刀,她将衣服裁成了条状,在魏纤溪拒绝的时候垂下目光,语气不容置疑,“别动,万一塌陷了怎么办?”
这个理由很是管用,魏纤溪果然停下了动作,只是看着撩起自己衣摆低头包扎伤口的司年岁,瘦骨嶙峋的背,十四岁了都没怎么发育的身体,她忍着伤口传来的刺痛,手落在那布料很薄的小背心上轻轻抚了抚,“为什么会想死呢?你才这个年纪。”
背上传来的温度满是安抚意味,瞬间就让司年岁僵住了身子,她将裹了几圈的布条在细腰上系好,随后起身坐在一边,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废墟中唯一投入些许阳光的地方,“不为什么,感觉活着很痛苦。”
女孩的侧脸依稀可以看出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目,这样的面部折叠度,已经能想象出未来的英气逼人,魏纤溪看出了她自然而然地向往暖阳,便道:“为什么会很痛苦?反正我们都快死了,和我说说,好吗?”
格外温柔的嗓音总是能令人心软的,尤其这会儿还面临险境,带了点吊桥效应,司年岁看向魏纤溪,心头微动,“我们民族不允许与外族通婚,可是我父亲就是外族人,所以族人都不喜欢我,觉得我是恶兆,为了证明自己,他们出去创业了,只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从小到大,我不知道遭遇了多少白眼,那些我都不怕,因为我有外婆护着我。”
说到这里顿了顿,大颗的泪珠骤然自眼眶滑落,“可是就连她也离开我了,我真的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了。”
司年岁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如呜咽的小兽,脆弱至极,她却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满身柔软气息的女人一下下顺着她的脊背,“你的外婆一定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她的生命终止了,但她对你的爱从没离去。”
任由带着盐分的泪水打湿伤口传来刺痛,魏纤溪低头看向埋在自己怀中只露出后脑勺的司年岁,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颗已经被压碎的巧克力,“给你,是甜的。”
金色锡纸包装的巧克力已经变成了饼状,不过在这种情况下,能有得吃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何况还只有这一颗,魏纤溪却主动拿出来给了自己。
司年岁这才回神,不好意思地抹着已经湿润一片的脸颊,“不用了,你吃吧。”
就在说话时,魏纤溪已经捏住了她的下巴,投喂巧克力时像是在给不听话的猫咪喂药,看着司年岁懵懵的眼神,狐狸眼顿时笑开,漾着得逞的笑意,“怎么样,甜吗?其实我觉得椰蓉味道的最好吃,但是这里只卖这个味道,应该也还可以吧?”
早就饿急眼的人怎么可能抵抗被喂到嘴里的吃的,更何况这巧克力也算魏纤溪严选,味道确实不错,甜味代替了那股子盘旋在口腔的铁锈味,司年岁咀嚼了几下,却越发有些不解。
“你自己还有吗?”
小孩子的情绪还是很好懂的,看清了司年岁眼底的愧疚与受宠若惊,魏纤溪笑得轻松,目露心疼,“没有了,但是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它,这么多年应该吃了很多苦吧?”
原本还只是细小的光晕在浅色的瞳孔下逐渐扩大,明白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想给予自己一些“甜”,司年岁忍住鼻腔处翻涌而上的酸涩,一时之间忍得有些眼眶通红,却倔强地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可是魏纤溪不忍的目光令厚厚的保护壳一寸寸龟裂开,司年岁从没有哭得这么惨过,却意外地发泄出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很是丢脸,她居然哭着哭着睡着了,再次醒来后看见的就是纯白的天花板,以及空气中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和魏纤溪说的一样,她们得救了。
可是病房内的另外三个人是她听闻地震消息后匆忙赶来的父母,司年岁冷眼瞧着被他们带在身边、眸光明亮问她“姐姐没事吧”的小司云景,“你们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年岁!你知道你爸听说了地震以后有多心急吗?”
“我不知道,让开。”
冷漠的话语让司母的脸色越发难看,司父也拉住了司年岁的手臂,语气强硬,“身子都没好,要去哪?”
“用不着你管。”
哪怕会扯到伤口,但还是甩开了司父的手,司年岁一瘸一拐地去询问魏纤溪的下落,却得知她因为身份特殊,已经被转移到邻市的大医院去医治了,位置却出于隐私保护无法透露给自己。
满是期待的内心被失落替换,道谢后想要离开,护士却叫住了司年岁,“等一下,你昏迷时一直抓着这个不肯放手,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摊开的手心上赫然是已经皱皱巴巴的巧克力包装锡纸,司年岁几乎是抢了过来,看着它又是落泪又是笑的。
护士不明白她的反应,说了句要去查房就离开了。
司年岁又一次将锡纸攥在手心,她转身往自己的病房走,还没走到就听到自己父亲愤怒的声音,“我就说了,这孩子压根儿就是个白眼狼,还不如不生她,一张嘴就气我!”
而司母劝着,“年岁她还小,又这么多年不在我们身边,赌气很正常。”
“她就不能考虑下我们做父母的难处吗?当年不带她走难道不也是怕她奔波吃苦吗?”
“她长大就明白了,你消消气,我们这次是来带年岁回家的,不是来吵架的。”
“我说带就带?这小兔崽子愿意吗?”
他们说到这里,才九岁的司云景抓住了司父的手,神情焦急,“爸爸,你好好和姐姐说,姐姐会愿意的。”
司母也点点头,“对啊老司,你别像个炮仗似的,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的?”
看,多么和谐融洽的一家三口,司年岁靠在门口,冷凝的目光在触及手心的锡纸时变得柔软,她有了决定,于是走进了病房,“不用劝我,我愿意离开。”
闻言,母亲欣慰,妹妹惊喜,父亲也收敛了那一片怒色,司年岁却只是想着自己一定要努力,直到可以站到魏纤溪身边。
…………
虽说只有十四岁,但是在司年岁的执意要求下,司父帮她办理了省重点高中的入学,又买了新的手机,全家人一起逛商场布置了房间,或许在外人看来他们同样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司年岁也逐渐意识到,父母并不是不爱自己,只是更爱司云景罢了,回来后的这段时间,他们都在尽力补偿自己。
可是确实无法与童年的孤寂与被霸凌和解,所以司年岁越发痛苦,无法原谅,也没办法再继续恨下去。
这样矛盾的状况持续了许久,直到十五岁时,《花》上映了,一直关注着魏纤溪近况的司年岁自然知道,所以在点映的那一天,她去了现场。
不算大的影厅里面坐满了人,司年岁藏在那些粉丝中,将炽热的目光投向电影结束后出场路演的魏纤溪。
比起一年前还要清瘦很多,如今露在外面的双臂如细长的柳枝,她笑着向大家鞠躬,礼貌但拘谨,“谢谢你们对《花》和乔漪的喜欢。”
“魏老师,请问你怎么看待乔漪为了救人牺牲自我的行为呢?”
“我认为乔漪是自愿的,从投身支教行业这一点就能看出她的追求,那就是让更多人接受教育,走出大山,所以,如果能够用自己的生命挽救更多人,她一定是乐意的,而如果从我的观点出发,我自认可能做不到这样的大公无私,不过人总会存在冲动的时候,如果是我处于乔漪的境况,或许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
“嗯,魏老师,你确实赋予了乔漪灵魂。”
被主持人夸奖得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魏纤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纪沉也发现了这一点,就主动接过话题,“当然,纤溪可是我的天选乔漪,那时拍摄突遇地震,我本来都抓住她要走了,她却又折回去救一个教学楼里面的学生,导致她和那个学生一起在废墟里被困了两天,搜救队发现她们时,纤溪甚至割破了自己的手掌给那女孩喂血喝。”
闻言,众人皆惊讶起来,粉丝则是心疼得不行,主持人看向魏纤溪,问:“魏老师,纪导说的是真的吗?”
无奈地看了一眼纪沉,根本不想拿这种事情来当作谈资或者用来立人设,魏纤溪不适应地抿了抿唇,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那个女孩没事吧?”
“不知道,我和她不在一家医院,等我醒来去找她时,她已经走了。”
“那魏老师知道她的名字吗?”
颇有些遗憾似的,魏纤溪摇摇头,“我不知道,护士说要保护病人隐私,就没有告诉我。”
“哎,真可惜,那魏老师有什么想和她说的吗?说不定她也在偷偷关注你呢。”
“如果可以让她看到的话,我希望她同灰暗的过去和解,勇敢积极地迎接未来,热爱生活,珍惜生命。”
魏纤溪不会知道,这番话确实被听到了,而且司年岁就在观众之中。
“热爱生活”吗?
如果是你所想,那么我一定如你所愿。
…………
司父和司母很疑惑,自家一向沉默寡言的大女儿怎么突然开朗起来,不过那股子一直存在于眼底的阴霾如烟消云散,看上去确实要讨人喜欢不少。
他们也并非真的不喜欢司年岁,只是当年没有办法地离开了山村,原以为他们走了,那些闲言蜚语也会减弱,可是没想到只会变本加厉,而对象变成了他们无辜的女儿。
自然是心疼的,但是那时自己都难以吃饱穿暖,每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要看司年岁的冷脸,他们哪能不心酸?
好在二女儿司云景很乖巧听话,哪怕一家三口挤一间小破屋子也从来都不抱怨,学习成绩也优异,有了对比,他们确实是越来越不愿回那个落后的小山村了。
可是虎毒尚且不食子,听闻地震后,到底是担忧司年岁,他们赶了回来,这才知道唯一庇护她的外婆也已经于半年前离世。
那么这半年时间,这孩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越愧疚就越想补偿,所以他们倒也过了一年和谐的家庭生活,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前往时装周的路上,飞机失事,司年岁和司云景永远失去了父母。
甚至连尸骨都没看到,那时才十六岁的司年岁抱着十一岁的司云景,红透了的眼眶里藏着恨。
是不是每一次自己生活好上一些,就总能遭遇不幸?
是不是自己真的是天生的恶兆?
越想就越消沉,但公司到底得运行下去,这毕竟是司父和司母一辈子的心血,司年岁不能让它毁于一旦。
几乎是从零开始学习管理知识,好在年景娱乐的艺人都和司父司母关系很好,也并没有为难司年岁,反而是帮了她许多,让股价骤跌的公司逐渐回暖。
可是上天从来都没有放过司年岁。
刚刚消化完父母去世的噩耗,刚刚将公司内的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司年岁却看到了魏纤溪隐婚生子的通稿。
一个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说魏纤溪在拍《花》时与才情出众的名导纪沉因戏生情,说皮格马利翁找到了他自己的加拉泰亚。
铺天盖地的,全网都在吃瓜,有说无风不起浪的,有说郎才女貌的,有说恋爱脑不可取的,反正大多数的批判都集中在魏纤溪身上,说她要恋爱不要前途,不清醒。
司年岁从来没有那么庆幸过自己家里开的是娱乐公司,营销洗白什么的几乎是信手拈来,可是正当她处理着黑热搜时,魏纤溪主动发博了。
她是真的和纪沉结婚了,还要从此退出娱乐圈。
在那之前,司年岁从来都没有用“丧家之犬”这个词来形容过自己,可是那副失魂落魄、目光空洞的模样,或许比那日在狭窄落灰的安全区里还要狼狈不堪。
她连在台下看魏纤溪的机会都没了。
…………
从睡梦中抽离时还能感受到那一刻的绝望,但是近期的相处冲淡了回忆,司年岁擦了一下溢出眼眶的泪水,打开床头柜上的手机时显示才六点半。
喝过酒的嘴巴经过一夜时间变得很是难闻,嫌弃地去洗脸刷牙,司年岁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青黑,不得不感慨一句酒精的杀伤力。
趁着时间还早,她洗了个澡,又化了个淡妆,很快就听到了魏纤溪的敲门声,是来接司云景的。
并没有想到开门的是司年岁,魏纤溪尬住了一瞬,立马解释道:“我昨天看到你的消息了,只是睡着了才没有回。”
闻言,司年岁轻笑着挑眉,将魏纤溪迎进来,“我说过的,魏姐姐不用这么担心,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的,毕竟当年如果没有你,那也就没有现在的我了,不是嘛?”
“没事的,那些都过去了,年岁,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真的很高兴,你的外婆也一定这么觉得。”
“嗯,就是可惜外婆看不到现在的我了。”
“她看得到的,毕竟你是她最爱的孙女。”
两人正聊着温馨的话题,司云景却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姐姐?你今天醒这么早?”
“昨天喝多了,今天头疼。”
说到这里,魏纤溪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背包中的保温杯拿了出来,“醒酒汤,今天早上起来给你煮的,差点忘了给你。”
接过来时很是受宠若惊,但魏纤溪仍然在一旁解释,像是怕司年岁误会一般,“这个杯子是新的,没有人用过,你可以放心用。”
有些无奈,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在意,司年岁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却被烫到了,吐出舌尖时活像一只可怜巴巴的狗。
而魏纤溪则是担心地捧住了她的脸,目光急切,“没事吧年岁?我忘了和你说很烫了。”
四目相对,司年岁哪里有事,分明开心得很。
第25章 师德
…………
又睡了个回笼觉才去601送魏平乐去幼儿园,司年岁戴好头盔,看向站在原地有些欲言又止的她,“怎么了吗?”
纠结的小模样看上去很可爱,稀稀疏疏的眉毛都皱了起来,魏平乐低下头,乖乖坐上后座,抓住了司年岁腰间的衣服时才小声开口,“岁岁姐姐,昨天晚上你和妈妈怎么了?”
“嗯?我们没怎么呀。”
确实是有些懵,毕竟昨天应该也算不上不欢而散?
司年岁正想着到底是怎么了,却被魏平乐的话语一惊,“那为什么妈妈突然跑回来喝药呀?笑笑上次看妈妈喝药还是上个月接爸爸电话的时候。”
喝药?什么药?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心理方面的药物,司年岁垂下眸子,声线也低沉下去,“笑笑,魏姐姐有告诉你为什么喝那些药吗?”
“没有,妈妈每次都只和我说没事。”
魏平乐的嗓音听上去委屈巴巴的,还带着浓浓的担忧,司年岁扭动车把,在清风拂过时叹了口气,“放心吧,这件事交给岁岁姐姐。”
将魏平乐准时送到幼儿园后,也差不多到学校打卡的时间了,虽说是下午的课,但是因为今天上午有教师大会,所以十点半要准时到达报告厅,司年岁把电动车停好,顺着导航走了过去。
到达门口时还要写名字签到,在翻体育老师的那一栏时掠过了音乐老师,暂时还没有看到“魏纤溪”这个名字,司年岁笑了笑,故意收敛了字体,写得规整,像最为严谨的高中生。
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距离开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她撑着下巴,已经在好奇魏纤溪看到自己后的表情了。
可是直到会议进展到一半都没有看到本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看着讲台上侃侃而谈说着教师作风问题的副校长,司年岁忍住躁意,硬生生坐到了结束才匆忙离开。
找人询问到音乐老师的办公室后,司年岁跑了过去,气都没喘匀就听到了里面教导主任和魏纤溪聊天的声音。
“魏老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明显就是有人针对你,为了咱们学校着想,你就主动离职吧。”
“主任,我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离职?”
“可是这是市里下的决定,我们……”
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司年岁冷着脸走了进来,看向教导主任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辞退魏老师?”
“司小姐。”
教导主任这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看看魏纤溪,又看看司年岁,最后心一横,道:“到评重点的时候了,今年是我们高中最有可能晋级省重点的一年,因为去年的升学率格外好,可是教育部的人回答模棱两可,让我们关注教师的作风,然后给了我们一张照片。”
那递来的照片上明显就是魏纤溪,可是背景却是酒吧,是她在当驻唱时被偷拍的。
司年岁顿时就惊讶地看向了话题中心的本人,可是魏纤溪的面上却无悲无喜,平静的目光不卑不亢,“学校里有任何一条校规禁止教师去酒吧吗?”
“可是、可是魏老师你是去……”
“也没有校规不允许音乐老师去酒吧兼职驻唱歌手的吧?”
被条理清晰的言辞怼得无话可说,教导主任将目光投向司年岁,企图她能够理解一下,“可是这张照片被发到了家长群里,已经引起了很多家长的投诉,而且魏老师的身份本来就特殊,我们这……”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一句话就打发了教导主任,司年岁关上办公室的门,看向魏纤溪微微弯曲的脊背,“魏姐姐,能够让教育部都出手来针对你的,也只能是纪沉了。”
在外人面前还能绷紧那副矜贵清正的模样,但是心里到底是有些不舒服的,没想到纪沉哪怕离婚了也不放过自己,还在工作方面打击,当真无耻。
疲惫地揉着眉心,魏纤溪将自己丢进皮革质的办公椅,唇角勾着自嘲的笑,“我以前可真是瞎了眼。”
“魏姐姐,你别怕,我有办法。”
仿佛这时才反应过来司年岁为什么会在学校,魏纤溪疑惑地抬眸,“对了,年岁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呀,我现在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啦,教体育。”
眉开眼笑的女孩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在说谎,这句话却让魏纤溪更为诧异,“你辞职了吗?”
“嗯,清月姐被调到总部去了,这个月的行程要跨越七个城市,我这样奔波的话,云景可该怎么办?”
之前做过两年爱豆,还是很火的一线艺人,自然知道全世界到处飞的疲惫,魏纤溪点点头,“确实,那来当老师也挺好的。”
低头看向桌面上这五年来点点滴滴构建的小物件,防辐射的盆栽,防手腕酸的鼠标垫,还有换了可爱兔子图案键帽的键盘,这个工位是她离开娱乐圈后就一直待着的地方,倒也算不上恋旧情结,可是仅仅是因为纪沉的针对就要离开,魏纤溪不甘心。
一向清越温和的眸中出现些许真切的恨与狠,她拿出手机,找到联系人中被拉黑的那个打了过去。
而对面显然就等着这一出,几乎是秒接,纪沉带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怎么,想我了?”
一阵生理性的干呕让魏纤溪的脸色更为难看,她也不在乎司年岁在场,冷凝的嗓音从嫣红的唇瓣间如满是碎冰的溪流,缓缓倾泻而出,“纪沉,你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令人恶心的样子?”
至少初见的那两年,纪沉还是温和有礼的年轻导演,足够细心,也足够真诚,几乎在魏纤溪回避的时候重复了一百遍“我爱你”,这才得到了那颗磐石般不肯动摇的心。
虽说人都是会变的,可是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险小人?
听见这话,纪沉只是轻声嗤笑,道:“魏纤溪,你还说我呢?难道你就没有变吗?我爱上你时,你是如今这个木头样吗?我能和你聊什么?我说电影哲学,你说柴米油盐,你说说从前的你是这样的吗?”
魏纤溪无法否认,这七年来,她确实改变了很多。
不再是从前那个一门心思只知道追求音乐梦想的天真少女,作为紫薇星c位出道后,各种各样的言论让魏纤溪明白,成功不是因为她本身,只是她运气好罢了。
后来遇到纪沉,魏纤溪其实本来并不喜欢他,但耐不住他一直以来的鼓励、包容以及指导,后来才坠入爱河,她本以为遇到了真爱,却发现这只是自诩艺术家的纪沉的通病。
名导会爱上自己的主角,不限于魏纤溪。
一个对爱怀着无限憧憬的女孩经过现实的打击,逐渐变得理性而又现实,这很正常。
魏纤溪捏紧了手机,在还没想好怎么回复的时候,就听见司年岁不忿且阴阳怪气的声音,“哟,我还不知道原来纪导长到现在三十多岁吃的都是电影哲学啊?那不得送去科学院研究一下?真是奇人呐。”
“司年岁?你又在魏纤溪旁边?”
耳朵很尖,被纪沉跳脚的语气逗乐了,司年岁来到魏纤溪身边,一手按在她肩上,脑袋靠近手机,“对呀,我还在魏老师怀里呢,你气不气?”
无奈地看着想要替自己找回场子的女孩,魏纤溪顿时冲淡了那些自我怀疑的情绪,只是好笑地抓住了司年岁的那只手,道:“年岁,好了,和个外人计较什么?”
在下一秒挂断了电话,看到纪沉又打来时反手就拉了黑名单,换一个号码就拉黑一个,魏纤溪起身看着司年岁,问:“吃饭了吗?”
这是主动邀请一起吃饭的前半句。
司年岁笑得眉眼弯弯,月牙的弧度带着能够感染人的喜悦,“如果是魏姐姐问的话,那我吃了也会说没吃的。”
心里感慨着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直球且爱开玩笑,但心里并没有生出不适,魏纤溪也笑了起来,是和任何人在一起都没有的放松,“这么想和我一起吃饭吗?”
“当然啦,魏姐姐长这么漂亮,秀色可餐诶。”
两人并肩向食堂走去,一路上说说笑笑,司年岁说下午就是司云景的课,一定要跑个八百米整一下这小兔崽子,魏纤溪则是笑着说“你可真是她亲姐姐呢”。
正气氛融洽时,她们却见校门口聚集着许多人,看衣着打扮应该是学生家长,那些人一看到魏纤溪跟狼见了肉一般,扯着嗓子在那说:“没有师德的老师滚出去!”
魏纤溪轻轻蹙起眉心,上扬的眼尾下,戾气代替了笑意,她没有想到,纪沉会做这么绝。
打压自己到底有什么好处?让自己觉得他很厉害,然后后悔离婚?
不是很能理解这些不可一世的男人的脑回路,她冷下神情,清者自清在这种时候是没办法生效的,似乎除了身边的司年岁,他们都觉得去了酒吧唱歌的自己有违师德。
温度逐渐随着情绪下降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暖阳一般,魏纤溪抬头,看见的就是司年岁格外温柔缱绻的眉眼,她安抚似的摇摇头,道:“魏姐姐,你没有错,我会让他们都付出代价的。”
第26章 魏母
少女看上去稚嫩,但面容却很是笃定,像是比挨骂的自己更为气愤,魏纤溪笑意柔和,心情奇迹一般阴雨转晴了。
“年岁,不用管他们,我们走吧。”
两人很快就去了教师食堂,显而易见的是,以往人缘很好的魏老师这下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祸水,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地吃饭,像是没有看见她们一般。
魏纤溪倒是能够理解,毕竟大家都只是同事,没有必要为了自己一个人得罪教育部,只是虽说明白这些道理,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受。
她们一人点了一份烧鹅饭,端着盘子落座时,魏纤溪的手机响了起来,司年岁在一瞥眼间看到了备注是“妈妈”。
是魏纤溪的母亲吗?
这么多年,哪怕是还在娱乐圈里的采访,也从未听说过她提起自己的家庭,司年岁倒是不想动用权力去查,毕竟那是属于魏纤溪的隐私。
算不上出乎意料,魏纤溪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只等那电话自动挂断。
司年岁微微抿唇,盘算着她可能和家里的关系比较僵硬,便故作不知地问:“魏姐姐,又是纪沉吗?”
“……嗯。”
犹豫了几秒,但终究还是说了谎,魏纤溪的面上出现了极度复杂的情绪,只低头吃饭,不再言语。
心跳都停滞了一瞬,司年岁抬眸看向对面明显心不在焉的女人,知道自己暂时还没有得到魏纤溪完全的信任,又或者说家庭这一部分是谁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一顿饭难得吃得有些漫长,倒不是时间上的,只是就体感来说,将盘子放到回收处后,魏纤溪还没有调整好情绪,但也明白司年岁是遭受了无妄之灾,她目含愧意地看向垂首的女孩,示弱一般握住了那只手,“抱歉,我对你说谎了,刚刚不是纪沉的电话,是我妈妈的。”
正思索着该如何解决这次的师德问题,但没想到居然会看到魏纤溪服软的目光,司年岁有些愣,在心底迸发出剧烈的喜悦前,道:“如果是魏姐姐的妈妈,那为什么不接呀?”
察觉到魏纤溪想要收回的手,司年岁抓紧了一些,还仗着身高优势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发顶,垂下的目光格外柔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这很正常,如果魏姐姐想说的话,我会是最好的听众,而且我今天其实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失落,在魏姐姐难过的时候,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居然是这样吗?
心绪微动,伴随着稍稍的悸动感,却并不会引起不适,魏纤溪不自觉地收紧那只被握着的手,溪流一般的暖意滋养着不安的心,“我、我知道了。”
吃完饭才十二点,午休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因为司年岁刚来,新的办公室还没有收拾好,她就又蹭到了魏纤溪的办公室,笑得很甜,“魏姐姐,叨扰啦。”
对于身边有个这样活力满满的元气包,魏纤溪是很乐意的,好似带着情绪淡漠的自己都活泼了许多,她在办公桌前坐下,笑道:“随时欢迎。”
司年岁找了处位置坐下,打开背包拿出里面的笔记本电脑,上课章程其实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魏纤溪的这件事。
她其实没有什么教育方面的资源,毕竟是娱乐公司,这会儿跨赛道,还真是有些为难,尤其还涉及到教育部,司年岁只能顺藤摸瓜地去查纪沉到底是哪里来的关系,再去谈判或者直接举报。
正搜着纪沉的生平经历,果不其然,原来如今她们市的教育部的副部长就是他的大学同学。
司年岁眼睛一亮,正打算打个电话去联系,却又听见了魏纤溪的默认手机铃声,抬眸看去时,后者神情纠结,四目相对,她眨了眨眼睛以示安抚。
可是突如其来的,魏纤溪居然在这样的目光下点了接听,虽说语气仍然很僵硬就是了,“妈。”
“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
司年岁其实很疑惑,为什么家人之间说话总要这样夹枪带棒的,哪怕是自己,也只是赌气了一年,随后就原谅了确实有苦衷的父母,那魏纤溪和她的父母之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怕你打错了。”
明明是赌气的内容,魏纤溪的嗓音却透露出不安,魏母沉默了一瞬,随后道:“妈妈还能打错女儿的电话吗?”
“都五年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我。”
“溪溪……”
察觉到魏纤溪的哭腔,魏母还在斟酌语言,司年岁却已经走上前来握住了她攥得紧紧的拳,那双狐狸眼中湿红一片,却绷紧着没有露出丝毫脆弱来,那副故作坚强的模样反而更加令人心疼。
“您给我打电话,应该是有事吧?”
“妈妈在网上看到了你离婚的热搜,是真的吗?我早就说过了,纪沉就不是个好东西。”
可能是家长的通病,明明是关心的话语,说出来却显得像是批评和教育,于是越听,魏纤溪的胸口起伏弧度就越大,通红的眼眶里浮了层碎冰,“从小到大,什么是您没有批判过的?我想唱歌,您说虚无缥缈,我成功出道,您说运气使然,我结婚,您说对方人品不好,现在还来落井下石,您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批评式教育下的孩子从小就接受着压抑的家庭氛围,尤其是魏纤溪这样心绪敏感的性子,她一直被表扬着“听话”“懂事”,却直到长大才发现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越忍就会让父母越忽视自己的想法,越顺从就会越活得像一只傀儡。
所以,哪怕撞南墙的后果是头破血流、粉身碎骨,魏纤溪也不想走父母安排好的、她不喜欢的人生。
直接挂断了电话,可是下一秒却无助地哭了起来,明明看到母亲的来电时是惊喜的,魏纤溪期盼着能听到一句想念或者关心,却又一次希望落空。
作为听完全程的人,司年岁皱紧了眉,她不知道魏纤溪和母亲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想来魏母这么多年来主动打电话也一定不只是因为纪沉。
握住了那只想要挣脱的手,她起身用拇指擦着魏纤溪的眼泪,触感温热,脸颊柔软,迷惘又湿漉漉的目光看上去如脆弱的小鹿,随后,肩头一热,司年岁抱住了扑入自己怀中的女人。
这样子的拥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司年岁甚至不庆幸,每次魏纤溪极度难过的时候都是自己在身边,她只希望魏纤溪能够永远快乐,不经历这些失落与悲伤。
手放在魏纤溪的后脑勺上安抚着,白色的衬衫逐渐被泪水打湿,贴在身上露出了里面白皙的肤色,司年岁低头看去,怀中的女人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哽咽的嗓音如压抑隐忍至极的委屈包,“我、我以为妈妈打电话来是关心我的,可是就连她也数落我。”
“魏姐姐……”
一遍遍安抚地顺着略显骨感的脊背,凸起的蝴蝶骨如仙子折翅的证据,司年岁垂下目光,声线极尽温柔,“魏姐姐,或许你妈妈打电话来不是那个本意,只是爱面子,又或者说不习惯服软,才导致了你们刚刚那样一番对话。”
顿了顿,察觉到亮起希冀的光晕的眸子,她继续道:“就我听到的而言,我感觉你妈妈打电话来就是想要关心你的近况的,但是你们都太强势了,要不让我和你妈妈聊一下吧?好吗?”
看得出来,虽说魏纤溪说话那么硬气,但其实话赶话赶出来的赌气成分要占大多数,所以司年岁这么说了以后,她就犹豫着把手机递了出去,撇过去的目光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你打吧,别说我在旁边听着。”
鼓起的脸颊带着害臊与傲娇,看上去可爱极了,司年岁忍着笑,给备注为“妈妈”的电话回拨过去。
对面几乎是秒接,“溪溪,妈妈不是那个意思。”
“伯母您好,我是魏老师在学校的朋友,我教体育,叫司年岁,公司的司,年年岁岁的年岁。”
“啊,年岁,你好,怎么是你打来的电话呀?”
“刚刚您和魏老师打电话的时候我也在旁边,感觉你们之间需要一个调节的人,伯母,您打电话给魏老师,应该是想要关心魏老师的吧?”
“对啊,溪溪这孩子就是随了她爸的倔脾气,赌起气来十头牛都拉不回。”
“那既然是关心,您也就听听魏老师的想法吧,她在结婚时也不知道纪沉是现在这样的烂人嘛,你们是母女,哪里会有隔夜仇呢?”
少女的声音格外乖顺,也令人能够将她的话语听进去,魏母叹了口气,问:“溪溪在旁边吗?”
对上了魏纤溪略显抗拒但只浮于表面的目光,司年岁笑得灿烂,“嗯,您和魏老师说吧。”
明明就想和妈妈说话却装着抵触什么的,真是个傲娇鬼。
魏纤溪红着脸接过手机,嗓音里是只有司年岁听得出来的期盼,“您想说什么?”
第27章 试探
“溪溪,这周末回家吧,我和你爸都想你了,把女儿带上也可以,妈妈烧你最爱吃的萝卜烧肉,好不好?”
肉眼可见的,魏母越说,魏纤溪的肩膀便更为颤抖,直到后面已经是泣不成声的状态,眼底的碎冰被暖流一击即溃,她甚至哭得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得以通红的目光求助地看向司年岁。
白皙修长的手接过手机,司年岁的声线低沉着,满是心疼,“伯母,魏姐姐答应了。”
一同相处二十多年的母亲怎么会听不出女儿的哭腔,魏母也红了眼眶,道:“年岁,要不你和溪溪一起来吧?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溪溪身边有个体己的朋友。”
能够见到魏纤溪的父母,司年岁自然乐意,但还是将定夺权交给了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的女人,“魏姐姐,你觉得呢?”
抽了张湿纸巾擦拭着沾湿脸颊的泪珠,被泪水泡过的嗓音格外软,透露出平日绝对不会出现的娇气,“和我一起去吧,带上笑笑一起。”
虽说那股子娇并不是魏纤溪的本意,但还是听得司年岁心痒难耐,她捻着指腹来缓解内心“她好可爱”的哀嚎,面上装出一片温柔和缓之色来,“我都听魏姐姐的。”
“妈妈,我这周六下午回去吧,带着年岁和笑笑一起。”
“嗯,溪溪,别怕,妈妈永远在你身后。”
挂断电话时长松了一口气,或许是因为意识到有家庭作为后盾,魏纤溪的脊背不再那么耷拉,哪怕是哭红了的眉眼也露出些许精神奕奕来,她转动椅子面对着司年岁,主动牵住了那两只骨节分明的手,仰起的目光温温软软,“年岁,谢谢你,原来妈妈真的是来关心我的。”
心跳又停滞了一瞬,看着那全然真切的感激,司年岁不自觉地抿唇,道:“魏姐姐,我并没有做什么。”
“如果没有你的话,可能这通电话又要无疾而终了,我也永远无法知道母亲的真实意图,虽说我年长你这么多,但没想到居然比你还意气用事。”
那双狐狸眼浅浅笑开,语气真诚而又认真,司年岁垂眸看向魏纤溪,她们俩现在的姿势,只要自己弯腰低头就能碰上那朝思暮想的唇瓣。
还不是时候,她低声在心中劝诫着。
下午在办公桌上趴着睡了一个小时,起来时额头上还因为长时间的压迫而起了红印子,关键如果只是印子就罢了,可是这纽扣的形状看上去如开了第三只眼的二郎神,司年岁看着魏纤溪眼中的笑意,无奈道:“别笑了。”
眼前的少女真是越看越可爱,魏纤溪笑得眸子弯弯,道:“还挺适合你。”
剩下的半句,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司年岁这样活力满满的元气性子,并不像二郎神,反而像哮天犬,温驯乖巧的毛茸茸大型犬。
越想就越觉得好笑,在笑意弥漫在瞳孔间时,她被恼羞成怒的司年岁压在了座椅上,一向乖顺可爱的少女装出了凶巴巴的眼神,“很好笑吗?”
哪怕被抓住了双手禁锢在座椅和颀长的身子之间,魏纤溪仍然没有丝毫惧怕,只是看着那额心的红印,随后唇间泄露出三分银铃般的浅笑,“没有,就是感觉挺可爱的。”
本来就不是真的在乎,这会儿身娇体软的美人触感真切,抓着的手腕纤瘦细腻,司年岁的眸光逐渐变了,试探着露出了些许痴迷之色。
也是在这时才反应过来她们之间不恰当的姿势,魏纤溪挣扎了一下,敏感地察觉到上方那双目光染上暗色后,眉心缓缓蹙了起来,“年岁,起来。”
这句话似乎命令的语气过重了,压抑着逐渐活泛的心跳,她紧紧闭上眼,深呼吸调整着这不适的状态,再次睁开后眸心透着抵触。
身下的女人传来明显的抗拒感,司年岁见好就收,很快就乖乖起身,面上是一片关心,“魏姐姐,是我压到你了吗?对不起啊,我……”
“没有,年岁,你该去上课了。”
急切地打断了司年岁的话语,魏纤溪的面上已经恢复常态,但紧紧攥着的拳表明并不是那样,或许自己离开的下一秒,她就要喝药来控制这失控的心悸感了。
司年岁的目光落在那青色脉络格外明显的拳上顿了一会儿,随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也是,该去上课了,谢谢魏老师提醒。”
很快,她走了出去,却在转角处停了下来,目光所及瞥见的果然是魏纤溪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则是在包里夹层拿出了药物,喝药时面色有些苍白,许是忍得有些狠了。
抬步朝操场走去,司年岁的目光里凝着化不开的沉重,今天自己不过是放出了一丁点有可能喜欢魏纤溪的信号,却得到了如此严重的抵触,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明明已经得到了魏纤溪的信任,甚至都能见她父母了,为什么却只能呆在朋友或者妹妹这个身份里面呢?
到达操场时,司云景所在的班级已经排好了队伍,司年岁做了自我介绍,随后道:“体育委员是哪位?”
一个身量高高瘦瘦的男生走了出来,“老师,我是。”
“好,你让他们报个数,看看是不是都来了。”
其实高中是不害怕谁逃课的,毕竟还是没有大学生的无所畏惧,可是一通报数下来,居然还真的差一个人。
司年岁正打算对着名单点一遍,却听见了司云景的声音,“老师,是季寻星没来。”
“季寻星?她人呢?”
这时候,司云景却不说话了,发觉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司年岁敛起眉,道:“体委,你先带着大家跑两圈,然后做热身训练,结束以后就自由活动吧,我去找一下那位同学。”
在体育委员应了以后,她又看向司云景,“你和我一起去吧。”
大部队离开去跑步后,司年岁走近了一些,目露关切,“怎么了?”
姐妹俩朝着教学楼走去,一路上,司云景都耷拉着脑袋,沉默许久后才道:“季寻星,就是我喜欢的女生。”
什么东西?
司年岁都愣了一瞬,随后才反应过来,“她也转学了?”
“嗯。”
说完之后就又变成闷葫芦了,这时已经来到了班级门口,司云景看着里面捂着肚子、面色格外白皙的少女,道:“她在那里,姐姐你去吧,别说我带你来的。”
落荒而逃一般,瘦长的身影很快就朝着操场跑去,司年岁真是一脸懵,但还是怀着教师的责任感进了教室,进去前还敲了敲门来引起季寻星的注意。
抬眸看来的少女蹙着细细的柳叶眉,星眸狭长,明明是格外婉约的相貌,目光却只余下了寒霜,对视间如瞥见了千年雪山的一角,让司年岁顿住了步伐,是她,那天在司云景原来的学校里冷眼看自己的小姑娘。
不过,季寻星显然也记得她。
“你是司云景的姐姐?”
是很清冽的嗓音,司年岁找了处她旁边的座位坐下,道:“我是,不过我现在也是你们的体育老师,季同学,你怎么没去上体育课?”
勾起的唇角带着轻笑,但整个人仍然透出一股子孤僻厌世的轻蔑来,季寻星撑着下巴,没什么血色的唇瓣轻启道:“不是很明显吗?我肚子疼。”
“要去医务室吗?”
并不回答这句话,季寻星晦暗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快得抓不住的期待,她问:“司老师,是司云景让你来找我的吗?”
虽然不明白司云景为什么让自己说谎,但一定有她的道理,所以司年岁摇了摇头,亲眼看着那束微光熄灭,“不是,是我猜到了你在教室。”
“……这样吗?”
抱着双臂的少女看上去格外脆弱,如一碰就碎的冰,明明面色极其淡漠,却给人一种极尽隐忍之感,像是受到了莫大委屈,那股子霜雪化为了湿漉漉的雨水,淋湿了没什么情绪的眸子。
司年岁刚想再问一遍要不要去医务室,却耳尖地听见了逐步走来的脚步声,一男一女的对话中,其中一道礼貌且拘谨的声音来自于魏纤溪。
“魏老师,真是麻烦你来陪我巡视了,实在是找不到其他有空的老师了。”
“没关系的。”
巡视?
在司年岁记忆中都是来巡查上课的班级有没有违规携带手机或者说逃课的学生的,她看了眼似乎并不在意的季寻星,头都有些大了。
很快,脚步声来到她们门外,男声突然变得严肃,“你们俩,怎么没去上课?”
司年岁回头,看见的果然就是一位陌生的男老师以及魏纤溪,她安抚地拍了拍季寻星的肩,道:“我是她的体育老师,她身子不舒服,我这才上楼来看看怎么了。”
而魏纤溪则是在看见她的时候僵住了一瞬,随后才道:“季同学,你还好吗?”
像是如今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季寻星扫了一眼众人,摇摇头,“没事,就是肚子疼。”
才反应过来居然把司年岁这个老师认成了学生,那位男老师尬笑两声,道:“既然不舒服的话,还是去医务室看看吧,魏老师,你带她去吧,我接着去巡视。”
第28章 喜欢
不等魏纤溪回应,那位颇为尴尬的男老师就离开了,司年岁微微挑眉,看向季寻星,“走吧,去医务室看看吧。”
季寻星却并没有动作,反而是看向了魏纤溪,“魏老师,你记得我?”
其实对于一个要教一整个年级的音乐老师来说,魏纤溪不该记得她这个两周前才转学来的学生的,所以季寻星有这个疑惑很正常。
被带着探究的目光注视着,魏纤溪只是道:“嗯,季同学,你唱歌很好听。”
三人一同前往医务室,路上是显而易见的沉默,因为司年岁在犹豫要不要提起司云景,试探季寻星的同时也能看看魏纤溪对同性之间的情感的态度。
魏纤溪则是在想中午的不欢而散,或许达不到这种程度,但显然在她心里扎了一根刺,她并不想和司年岁之间如此僵硬。
季寻星则更为纯粹,她就是不想说话。
到达医务室后,值班的医生询问了一下季寻星的情况,确定她只是急性肠胃炎后就开了药给她挂水,另外两人站在一旁,一时之间有些无言以对。
季寻星看了眼门神一般的她们,无悲无喜的眼神垂了下来,落在扎进手背的针上,“我已经挂上水了,司老师,魏老师,你们回去吧。”
总觉得有些事情没有和司年岁说开,魏纤溪站在原地,并不想离开。
司年岁则是看了一眼魏纤溪,最后抿抿唇,道:“季同学,我会向你的班主任说明你的情况的,至于云景,你希望我告诉她吗?”
果然,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私心,她提起了司云景,也如愿看到了季寻星微微瞪大的双眸,其中是肉眼可见的期待与胆怯。
“司老师,云景向你提起过我吗?”
或许不答反问是季寻星的自我保护机制,看着她亮起微光的长眸,司年岁顿了顿,意有所指,“季同学指哪一方面?感情上的吗?”
医务室内又一次变得安静,听得迷迷糊糊的魏纤溪看看司年岁,又看看季寻星,内心的怪异感不断浮现。
“看来司老师已经知道了。”
声音很轻,但极为笃定,季寻星的笑容间满是苦涩,像是并不在意魏纤溪在场一般,道:“可以让云景别躲着我了吗?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爱情,难道就因为我不喜欢她,连朋友也做不了了吗?”
司年岁思来想去都没有想过会是这样,毕竟按照季寻星的表现来说,她还以为司云景已经稳操胜券了,结果没想到……
让季寻星转学追来的,居然是友情?
不止司年岁,魏纤溪也惊了,像是无意间触碰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她震惊地看向季寻星,艰难地理解着那番意思很明显的话语。
司云景喜欢季寻星?
可是她们俩不都是女孩子吗?
算是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结果,司年岁皱紧了眉,一时之间有些不太相信,“你不喜欢云景?”
冰冷的液体顺着针管不断地涌进身体,使得本就没什么温度的身子轻颤起来,季寻星对上司年岁那双格外像司云景的眉眼,红着眼眶道:“难道友情不比爱情的保质期更长吗?”
是个好问题。
司年岁没有办法不想到魏纤溪,她也会去思索,到底是这样安于现状当“最好的朋友”,还是搏一搏去争一下“恋人”这个身份,但每次的结论都是:再等等,等一个时机。
可是时机到底在哪里呢?
不是没有看见魏纤溪一次次的抗拒,她根本就不会接受自己的爱。
垂下的眼睫遮掩住些许暗色,司年岁再度抬眸,语气笃定,“云景一定不会这么想,为什么要和喜欢的人做朋友?她又不缺朋友。”
或许是一句“不缺朋友”刺伤了季寻星,她低下头,整个人都处于一片阴影中,“司老师,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吧。”
两人很快就退出了医务室,回教室的路上,魏纤溪犹豫着问:“云景……喜欢季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谈论司云景和季寻星,结果司年岁反而有些emo,垂头丧气似的,“嗯,她转学的主要原因,就是和季寻星表白被拒绝后又成了班级里讨论的焦点,云景看不惯别人说她不正常,就换了个环境。”
“这样啊。”
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毕竟对于同性之间的情感并不了解,魏纤溪看着地面上两人被拉长的影子,若有所感地叹了口气。
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来源,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因为一个名字——魏纤溪,司年岁捏紧了拳,故作漫不经心,“魏姐姐,你觉得她们这样,正常吗?”
稍稍挑眉,并没有想到司年岁会问自己的态度,魏纤溪想了想,道:“没什么正常不正常的,个人选择罢了,就像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一样,又不会影响别人,每个人能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是总会有人对别人的人生评头论足,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云景的,有去表白的勇气。”
一贯元气满满的声音难得听上去有些低沉,魏纤溪心脏一紧,像是在潜意识中已经猜到了什么,却又无法抓住那份猜想,于是不得不顺着问下去,“怎么这么说?年岁你……也有喜欢的人?”
灼热的目光终于不再掩饰地看向魏纤溪,在察觉到那下意识的闪躲时,司年岁抓住了她的手腕,两人的身影交叠在阳光下,如同相拥。
“魏姐姐,我有喜欢的人了。”
浅淡的瞳孔中弥漫着能够将自己淹没的情感,心脏的跳动越发剧烈,魏纤溪看了眼四周,像是想要找一个地方将自己藏匿起来一般,却被强硬地禁锢在原地,无法逃脱。
“但是我知道,她不喜欢我。”
苦涩的语气令魏纤溪缓缓回神,她看见了暖色光晕下格外缱绻的双眼,看见了被纤长眼睫打下的阴影,看见了其中微微闪烁的泪光,虽说司年岁并没有言明,但她已然知晓。
司年岁喜欢自己。
心中弥漫的情绪无法辨认,虽说大部分的底色是抵触、抗拒和逃避,但隐匿其中的或许还存在一丝了然。
难怪司年岁会一直帮自己,难怪司年岁说会一直站在自己这边,难怪今天不欢而散后,司年岁会显得那么沉默。
魏纤溪的身子逐渐轻颤起来,她没有想过的,她以为司年岁只是单纯的热心肠,以为她们一见如故,所以相处起来格外亲切。
下意识甩开了司年岁的手,魏纤溪后退到安全距离,眸光中印着不可置信,“年岁,你……”
居然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因为现在的场面和意料中的简直一模一样,司年岁看向站在三米外,面露诧异的女人,耸耸肩道:“魏姐姐,是不是我不说出来,你就从来都意识不到我喜欢你?”
算不上一时冲动,因为司年岁早就想过了,不破不立,哪怕要打破现在和谐的朋友关系,她也一定要让魏纤溪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朋友”或者“妹妹”的身份。
就像那句回答季寻星的,自己又不缺朋友,干嘛非要困于友情的位置,永远遥望魏纤溪?
在司年岁决定隐瞒身份接近的那一刻,她就打定主意要霸占魏纤溪的所有未来。
可是这一切对于魏纤溪来说实在是太突然了,“喜欢”?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
因为相貌、性格等出彩的地方,其实魏纤溪走到哪里都不会缺示好的人,但是可能是她的性子过于冷清且无趣,和人相处的距离感和边界感也重,所以发展到最后,那些好感全都只会远远待着,不敢凑近来。
魏纤溪之前并不觉得自己是个缺爱的人,毕竟她父母双全,还是高知家庭,虽说教育严肃了些,但也从小到大没受什么苦。
可是在心理医生检测出隐性的自卑且缺爱后,魏纤溪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渴望爱但又抵触爱的。
每个人的性格都或多或少地带着原生家庭的显现,魏纤溪的父母是大学教授,对于她的期盼也从来都是望女成凤,希望她用功读书,将来继承他们的衣钵。
可是魏纤溪不喜欢当老师,她从小就羡慕邻居家的妹妹可以学唱歌跳舞,还能参加市里的比赛,过年串门时,她摸着那奖杯,第一次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十八岁那年,是一向隐忍沉默的懂事乖女儿第一次闹意见,魏纤溪花光了所有勇气,拒绝报考师范专业,于是被家里停了生活费,日日争吵不休。
她倒也真是性子倔,离家出走后改了志愿系统的密码,自己去了临市最好的艺术大学读书,一连四年都不曾主动给家里打电话。
纪沉是在魏纤溪最孤寂的阶段出现的,却又在得到那颗胆怯的心后就弃如敝履。
心绪涨涨满满的,浮沉间皆是抗拒,魏纤溪看向司年岁,少女的眼神情真意切,可是她已经对爱毫无信心。
“年岁,我不值得你喜欢。”
第29章 拒绝
魏纤溪很温柔,这是司年岁早就知道的。
哪怕是拒绝爱而不得的自己,也并不会直言“我不喜欢你”,而是会说“我不值得”这种诋毁自我的话语。
可是越听,心里就越难受,因为这也恰恰代表着魏纤溪的不自信与服软妥协,她是在用柔软包裹着拒绝,来维持与自己的朋友关系。
司年岁垂在身侧的手捏紧成了拳,她垂眸直勾勾看向那双闪躲着的狐狸眼,上前一步道:“为什么不值得?是险境中的舍身相救不值得?还是废墟绝望中拱手相让的巧克力不值得?”
从没见过一向乖顺的少女露出如此咄咄逼人的模样,魏纤溪下意识地后退,直到脊背碰上了墙面才发现退无可退,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司年岁覆下一层阴影来,暗色的眸子里藏着令人心惊的侵占欲。
两人正身处教学楼的背面,这里鲜少会有学生经过,司年岁又一次抓住了魏纤溪的手,在她格外慌乱无措的目光中占据了全部的聚焦点,“魏姐姐,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别人喜欢?”
格外柔和的声线让魏纤溪收敛起浑身上下的倒刺,她垂首不敢去看司年岁,用干巴巴的嗓音剖白道:“我比你大八岁,还结过婚,有女儿,你不该喜欢我的。”
说完,像是害怕被司年岁所说的动摇,她又抬起头,补充道:“而且你那应该不是喜欢,只是感激我罢了,那时候你才那么小,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喜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越说就越弱气,也在司年岁蹙起的眉心间感到了些许胆怯,魏纤溪有些不习惯,不对劲啊,自己明明是姐姐,还是被表白的那一方,为什么反而被占据了主导权?
想到这里,突然有些不服气一般,魏纤溪又一次抬起头,却被那层阴影完全罩住,来自司年岁的容颜越发靠近,直到呼吸相抵,她的身子完全僵住,对方才垂下眼睫看着她紧紧咬着的唇,“我不懂喜欢?魏姐姐,是一定要我亲你才能证明我对你的感情是喜欢吗?”
话都还没说完,司年岁就见魏纤溪赶紧捂住了嘴巴,受气小媳妇一样目含控诉地看向自己,她顿时被可爱到地笑开,放开了束缚,后退一步,“放心吧,没有魏姐姐的允许,我当然不会逾越我们之间的关系。”
魏纤溪本来想说她已经逾越了,不然谁敢这样把自己压在墙面上强行告白,可是心绪纷杂,熙熙攘攘的全是些理不清的情绪,而且自己的反应也怪,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躲开,实在是不应该。
离开了狭窄的空间,站在开阔的暖阳下,魏纤溪看向笑得眉目弯弯一副澄澈模样的司年岁,深呼吸后道:“那就算你喜欢我吧,可是年岁,我对你的感情是友情,我、我不喜欢你。”
或许还是觉得这样直白的拒绝有些太伤人心了,但是说出来后居然没有看见司年岁失落的模样,魏纤溪又感觉心里的情绪有些怪,她拢紧了指尖,食指与拇指的指腹轻轻捻着,像是能缓解那些辨认不清的情丝一般。
倒不是真的不在意被拒绝,只是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所以心里才没什么触动,反而被魏纤溪的犹豫和心软激励到,司年岁笑得灿烂,一口小白牙在阳光下很是亮眼,“没关系,那我喜欢魏姐姐就好啦,心长在我自己身上,魏姐姐说过的,只要不影响别人,应该就没事吧?”
“你……”
本来想乘胜追击地说“可是你影响到我了”,但是内心细细思索相遇后司年岁所做的一切,低血糖后给予的巧克力,学校里被偷拍后的提醒,找来花无愠担任律师,劝说周婧帮忙锤纪沉出轨,还准时送魏平乐去幼儿园,帮自己缓解和母亲的关系……
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是在让自己的生活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魏纤溪没有办法去否认司年岁出现于自己生命的意义,可是只有这份喜欢,她没办法接受。
司年岁喜欢自己无非也就是因为多年前的救命之恩,所以说其实哪怕不是自己,当时如果是另一个人发现了坍塌中的她,她也会喜欢上那个人,而不是自己。
想通之后,魏纤溪豁然开朗,心中也不觉得憋闷了,她拉着司年岁在长椅上坐下,认认真真道:“年岁,你仔细想想,你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我救过你?”
被拉着手腕坐了下来,看着仿佛已经顿悟的魏纤溪,司年岁感觉有些好笑,“算一部分原因吧。”
“不是一部分,是直接原因,你看,你和我初遇的时候,是不是不喜欢我?发现了我是乔老师以后才喜欢我的,对吗?”
越听,司年岁就笑得越开心,她凑近了一些,在阳光下直视着那双温软的目光,挑眉道:“谁说的?我那时候就很喜欢魏姐姐了啊,只是你还没离婚,我感觉显露出来不太好。”
什么?
这时才发现自己迟钝得离谱,魏纤溪往后躲了一些,脸颊不自觉地红了起来,“你、你……”
司年岁见她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笑着接过了话题,“所以说,魏姐姐,我并不只是因为你救过我而喜欢你,我是被你本身的魅力所打动的。”
“本身的……魅力?”
狐狸眼中闪过真切的迷惘,意识到魏纤溪或许有许久都没有被人这样夸过了,司年岁摆正神情,道:“对啊,魏姐姐你很坚强,身为单身母亲,一个人带孩子真的很不容易,我一开始确实也只是想要力所能及地帮帮你,但随后发现你真的很温柔,你就像一个包容的大姐姐,给了我很久都没有感受过的温暖。”
这倒不全是为了安慰魏纤溪,大部分确实是真情流露,所以说着说着,司年岁的目光越发温和,居然带了点类似于年上的心疼,“我想陪伴你,不想老是看见你哭了。”
喉咙口又一次出现了酸楚,没有想到司年岁居然是这样喜欢上自己的,魏纤溪不可置信到甚至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慌乱着口不择言,“你、你应该是太早就失去了父母,所以误把对我的依赖当做了爱情,我……”
简直都要被气笑了,魏纤溪这是什么意思?说自己有恋·母情结?
司年岁也站了起来,眉眼轻佻着漫不经心,“看来魏姐姐是希望我证明一下自己的感情?”
目光并没有丝毫掩饰地落在自己的唇上,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魏纤溪又一次捂住了唇,狐狸眼间闪过些许错愕,“你、你说过我不允许的话就不会逾越的。”
“可是魏姐姐还是不相信我喜欢你呀。”
“我、我信了,你别过来。”
从来没有想过,作为被表白的一方,自己居然会落入下风,明明应该是自己拒绝然后司年岁哭的结局,怎么反而被逗弄得眼眶和耳尖都红透了,却唯独没有那阵熟悉的心悸感传来。
真是奇怪。
魏纤溪思索了许久,终于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是被司年岁表白了,可是她也拒绝了,然后呢?
她们会如何?她们之间该如何?
唇瓣被贝齿咬得越发紧了,心里闪过了刚刚在医务室里司年岁和季寻星的对话,她说“为什么要和喜欢的人做朋友”,所以,她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眼见魏纤溪的眼神越来越悲观,又不知道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司年岁走近一步,在对方惊弓之鸟一般的目光下微微俯身,道:“魏姐姐,我表明心意并不是想逼你做出什么决定,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们照样可以像以前那样相处,只是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我,而不是继续把我当成妹妹。”
每一次从司年岁嘴里听到如此认真的一句“我喜欢你”,都会引起剧烈的心跳,心脏如浸泡在了温泉之中,暖融融的漂浮着,没有落点,明明该拒绝的,明明该冷静下来说“我不会喜欢女孩子的”,可是在这样的目光下,居然微妙地生出了一分自己也分不清来由的喜悦,魏纤溪压抑住所有表情,面上冷冷清清的,尾音却泄出一丝轻颤,“我知道了。”
下午第二节,魏纤溪有课,她来到了音乐厅,却在一贯令人心安的地方久违地感到了心慌,甚至伴随着些许不真实的怀疑。
自己今天,是真的被司年岁表白了?
司年岁真的,喜欢自己?
一个问题被翻来覆去地回想,指尖下的琴音也越发地不成调子,一会儿上扬,一会儿又坠落,就像她理不清的心绪,浮浮沉沉。
第30章 水管
虽说要保持往常的朋友关系,但是很明显,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发生了改变。
比如这会儿,正是周五晚上,接了司云景回来后,司年岁被魏平乐敲响了房门,只到自己腰间的女孩仰着干干净净的眸光,“岁岁姐姐,给你草莓,很甜。”
接过魏平乐递来的一大盒新鲜草莓,上面带着的标签表明她们今天又去逛商场了,司年岁友好地笑了笑,问:“笑笑,你和妈妈今天又去超市买吃的了?”
“嗯,妈妈说明天要去见外公外婆,就去买了一些礼品。”
司年岁一直都记得,明天就是和魏母约好的日子,但是自从周一的告白过后,魏纤溪很明显减少了和自己的碰面,除了每天早上能看见她来送司云景,剩下的时间里都跟消失了一样,办公室里不见人影,聊天框也格外沉默。
那么,明天自己还要去吗?
笑意逐渐收敛,本来看那天魏纤溪的反应,司年岁还觉得胜券在握,只是没想到原来只是过于慌乱的表现,一旦冷静下来,就会缩回龟壳,怎么也不肯探出头来。
“对了,岁岁姐姐,妈妈说你不用再买礼物了,她已经准备好了。”
如驱散晦暗的一束光,闻言,司年岁颇为惊喜地挑起了眉,“你妈妈说了我明天也和你们一起去吗?”
“对呀,不是和外婆约好了的嘛?”
奶声奶气的嗓音里面透露出理所当然,看来魏纤溪并没有把她这段时间的躲避显露给魏平乐看见,司年岁也笑得温温柔柔,摸了下女孩散着发丝的柔软发顶,“嗯,明天见,谢谢笑笑的草莓。”
“是妈妈让笑笑来送的。”
两人正在门口闲聊着,却见魏纤溪从601走了出来,打湿的裤腿看上去有些狼狈,她抬眸看向司年岁,目光中是还没整理好的无措,“那个,年岁,你会修水管吗?它好像炸了。”
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错愕,没想到两个人自表白完的第一个话题居然是这个,司年岁保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道:“我去看看吧。”
把草莓放在了客厅,她换上凉拖鞋去了601,果不其然,这里已经水漫金山,厨房那里的水位线还在不断升高,如今屋子内的水已经淹过了脚背。
问题倒是很简单,看着不停滋水的水管,应该就是裂开了口子,但是这里并没有材料,司年岁直起身,整个身子都被打湿,白衬衫沾在肌肤上,露出了令人脸红的曲线及线条明显的肌肉,她却什么都没发现似的,看向目光闪躲的魏纤溪,“魏姐姐,你先把水闸关了吧,现在也没有修水管的来,估计要明天才能换了。”
少女的肌肤很是清透,玉色的白格外晃眼,衬衫变得透明,运动内衣的轮廓和劲瘦的腰肢露了出来,魏纤溪咬紧了下唇,在脸颊逐渐染上热意时跑去关闭了水闸。
果然,水闸关闭后,那以喷射状涌出的水慢慢减弱,直到不再滋出。
司年岁接过魏纤溪递来的毛巾,擦拭着脖颈以及胸口的水渍,但是衣服到底是湿透了,她看看一地的狼藉,道:“魏姐姐,这些水要赶紧倒到洗手间去,不然浸到楼下的天花板,501就该上来索要赔偿了。”
“……好。”
仍然不敢多看司年岁露出的肌肤,魏纤溪拿了水盆和杯子蹲下来舀水,但那模样明显透露出些许心不在焉。
本来就是故意的,司年岁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脸好、身材好、性格好,难得的机会,不撩一下魏纤溪那不是很可惜吗。
或许起因并不是爱情,但是对于魏纤溪面对自己的身体会感到害羞这一点,司年岁笑得像只格外满意的狐狸。
同样蹲了下来,两人身高的差距主要是因为腿长,所以这会儿差不多是平视,司年岁还没开口呢,就见魏纤溪赶忙起身,拿着才装了一半的盆子去往洗手间。
其实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也琢磨了一会儿该如何处理,所以魏纤溪的身上也并没有比此刻的司年岁好到哪里去,轻薄的T恤大部分都被打湿,沾在身上勾勒出极其曼妙的身姿,平日里总喜欢穿宽松的衣裳,也只有这时才能发现她的身材居然如此出彩,肩背挺阔,胸口饱满,腰肢纤细,双腿修长,哪怕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看上去都如同落跑的公主。
眸中的暗色逐渐扩大,像是回忆起了那肌肤的细腻触感,司年岁垂下睫羽,一杯杯地舀起水来。
饶是她们两个人,全部处理好之后也是十点半了,魏纤溪看着司年岁都快被体温蒸干的衬衫,颇有些不好意思,“年岁,今天谢谢你,要是没有你,这可怎么办。”
打湿的衣服穿在身上当然是难受的,嫌弃地扯了扯衣领,司年岁并无所谓地耸耸肩,“没关系,魏姐姐需要我,这是我的荣幸。”
闻言,魏纤溪心脏猛地一跳,连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自然也不知道该回什么话,面对如此直白的示爱话语,她实在是招架不住。
明明都是接近三十岁的女人了,甚至结过婚,连孩子都有了,怎么会这么纯情?
司年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放过了肌肤都开始泛粉的魏纤溪,转移话题道:“既然水不能用了,魏姐姐要不要去我那里洗澡?”
作为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魏纤溪自然嫌弃如今的状态,潮湿的衣服带着一股子阴雨味,被敏感的鼻子吸进去后,她整个人都有些不适,所以这个提议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可是去司年岁家里洗澡?
若是她向自己表白前,或许魏纤溪还不会想那么多,毕竟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她根本就一无所知。
可是司年岁喜欢自己,那去她家里洗澡这件事,好像就格外地没有边界感。
正低着头兀自纠结着,并没有发现已经逐步靠近的人,魏纤溪再抬头时,看见的就是水珠还未散尽、格外少年意气的精致面容,女孩挑了挑眉,像得寸进尺的猎人,“魏姐姐不会是在害怕吧?”
“我、我怕什么?”
“怕喜欢上我咯?”
光是后退一步的举动就已经气势全无,心跳如擂鼓,仿佛被说中了,魏纤溪回过神来,明白了自己在纠结什么。
她的一切举动都建立在“不喜欢司年岁”这个出发点上,也不想释放出任何“可能喜欢司年岁”的信号,可是瞥见女孩柔美的身体时,被距离无限拉短地逼近时,被那双满是爱意的目光直勾勾地凝视着时,魏纤溪发现,感性似乎与理性背道而驰。
她不喜欢司年岁,却会因为被司年岁喜欢着而心生喜悦。
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太缺爱了吗?
紧咬着的唇瓣泛起白色,她强装出一副冷静自持的模样,道:“我没有害怕,也没有喜欢你。”
善解人意地点点头,司年岁毫不失落,“嗯,那就走吧,洗澡去,明天还要去见伯母和伯父呢。”
走之前又检查了一遍水闸,确定关紧了之后,她带着魏纤溪来了602,看见的就是正在和魏平乐玩游戏的司云景,“作业写完了?”
连眼神都没有从游戏机上移开,司云景心不在焉地回答:“明天周六呢,今天不急着写,对了,水管怎么样了?”
“明天找人来修,所以魏姐姐今天在我们这里洗澡。”
司年岁把魏纤溪带到了房间,又从衣柜里找出来一套对于自己来说有些小了的衣裳,“先把湿衣服脱了吧,免得着凉了。”
在、在司年岁面前?
哪怕是没有那句表白,魏纤溪也做不到这么开放,她接过衣服就进了洗手间,隔了一道磨砂门的嗓音稍稍有些闷,“我直接洗澡吧,洗了再换上。”
司年岁微微挑眉,将后半句“你还没拿内衣呢”咽了回去,只抱着双臂等在门口,看魏纤溪最后会多么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