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chapter81
炽盛阳光肆意宣泄, 晴空中仿若碎金弥散,此间万物沐浴在斑斓光影中。
那张摄人心魄的脸庞,依旧美得像一把锋利的刀子, 仿佛随时随地会见血。
偏生刀鞘人畜无害, 一袭纯白长裙,飘几点零星碎花。
猎猎寒风吹动裙角,半透明的纱簌簌扇动,仿佛一只?扑闪翅膀的白色蝴蝶, 纤弱似蒲草般的模样,却执拗如顽石。
很多年之后, 盛愿环游众多国?家,见到了数不清的百口称赞的人间绝色。却再没遇见过一个兰音,美得令他?胆战心惊。
兰音那双眸子像是玻璃做的,带着光, 扫向他?, 莞尔一笑:“该说你是太善良了,还是傻得冒气,竟然会把曾经绑架过自己的绑匪当做朋友。如果我是你, 我连杀了她的心都有。”
盛愿的心脏狂跳不止, 在惊愕和茫然中全然僵住。兰音温柔的声音宛如冰冷的凝珀, 顷刻间将?一切理智包裹封闭, 抽离氧气。
“不是这样的……是你选择和我做朋友。”盛愿声音被风溶得很碎,“你还在为两年前那件事感到愧疚吗?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我曾经对你说过的, 你不记得了吗?”
兰音轻轻“嗯”了一声。
盛愿慢慢地向兰音移动, 安抚的口吻:“现在所有人都已经知晓牧海英的罪行?,你难道不想亲眼看见她得到惩罚吗?”
“……兰音, 你只?是生病了,没关系的。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我陪你养病,还会给你画很多很多漂亮的画,好不好?”
兰音兀自略去他?的话,平静无澜的开口:“一直以来,我从没有告诉过你,其?实在绑架你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你了。”
“那是在……茨戈薇庄园。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走?进那种华丽的盛宴,就像辛德瑞拉盛装打扮参加王室舞会。但我太贪心了,领教了浮华奢靡,就再也不想回到从前的世界。”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为他?点那支烟。”
一定有那么?一个夜晚,所有人的命运齿轮都没有开始转动。
兰音神色淡淡,眸中空无一物。
那是一种不执着世间一切的释然,像柔和的风拂过雪原,平静得近乎残忍。
她深知,只?要现在稍微向后退半步,就能得到她一直期待的、没有任何疼痛的、如同烟花一般绚烂的死亡。
可盛愿对她说出的话竟是如此充满诱惑,她知道,他?的任何承诺永远不会食言。
不执着,谈得何其?容易。
兰音恍然望着天与地的光景,蓦然有种错觉——她的身体好像变得轻盈,浮在半空中,变成了一朵云,风吹得她飘来飘去。
总有一日,她会乘着风回到故乡。
兰音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蓝得她想流眼泪。她抬手抚摸着近在咫尺的单一色彩,指尖浸润在阳光中,呈现出一种干净的半透明,仿佛灵魂得到了洗涤。
“这里离天空好近,好像能碰到云……”
“别乱动——!!”
盛愿的脸上?刷然褪尽血色。兰音脚下的围墙护栏仅仅一掌宽,稍不留神便可能失足坠落。
他?出了一身冷汗,冷风一吹瑟瑟发抖,紧张道:“兰音,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有什么?话,我们下来聊好吗?”
兰音恍若未闻,自顾自的说:“我读过一本?书,它让我不再恐惧死亡……书中说,‘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是不是很适合我这种人?”
“兰音……”盛愿面色苍白如雪,浑身止不住颤栗,“从这里掉下去,会死得很丑,你不是很爱美吗,一定接受不了的。”
“这样啊,那麻烦你帮我在尸体上?盖件衣服吧。”兰音笑得单纯无畏,“为了报答你,下辈子,我一定会变成暖和的衣服披在你身上?。”
“别再开玩笑了,我知道你也很害怕。”不知何时,盛愿已经凑得很近,兰音站在高处,他?不得不微微仰颈,向她伸出手。
兰音不言不语的盯着他?,垂落的指尖忽然错乱般抽动一下,内里神经崩溃仿佛令她凭空割裂成两个人。
“砰——!!”
只?听得铁门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消防员和警察纷纷赶到现场,另有几人紧随其?后。
大厦底部,消防员正在紧急安装消防气垫,陷入瘫痪的道路也已经恢复正常。
与此同时,直播间观看人数飙升至三十万人,视频转发量突破百万,各大网络平台热搜纷纷出现#兰音#、#牧海英#、#直播自杀#等字眼。
看见兰音站在天台的边缘,陆听夕霎时脸色刷白,“兰音!你跑到那种地方做什么?,赶紧给我下来!”
洪珠仪喊道:“太危险了,别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啊!”
宋秉辰扶住脚底发软的陆听夕,抬高声音:“兰音,你的举报很有成效,警察正在搜寻牧海英的下落,直播可以停止了。”
两人的到场令盛愿稍微沉了沉心,“你看,大家都很担心你……还有,一直举着手很累,我快晕倒了。”
趁兰音的注意力被分散之际,消防和警方?悄无声息的向她移动。
“都别过来——!!”兰音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脚掀翻三?脚架,直播中的手机倏然从楼顶砸下,摔得粉身碎骨,直播陷入中断。
下一刻,兰音猝然捉住盛愿的手指,用力将?他?拽向自己。
盛愿猝不及防,大脑瞬间空白,眼前猝然天旋地转,平整水泥地切换成棋盘状的城市脉络。呼啸而?过的强风掀飞他?的发梢,两百米高空的俯视视角,令他?眼前蓦然一阵眩晕。
盛愿的表情茫然无措,脚底虚浮,怔忪喃喃:“你要做什么??”
狠厉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兰音冷声威胁:“再敢靠近!我就拉着他?一起?跳下去……”
“盛愿!”
声音传至满场——
盛愿不可置信的回首,表情仿佛被吞噬,一霎空白。
无光的楼道口,牧霄夺毫无征兆的出现,一席大衣风尘仆仆,看到眼前这一幕,悬丝般的惊恐蓦然擭住了他?的神经。
兰音的眼眸里似有秋风拂落叶,力道轻柔,却含几分凛冽凉意,“先生,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神情……你害怕吗?如果我现在带着盛愿一起?跳下去,你会发疯吗?”
那张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面容一丝一丝攀上?裂痕,仿佛皲裂遍布大地,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是他?从未感受过的紧绷,“兰音,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放开他?,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兰音一字一顿的说:“我要牧海英死,我要她血债血偿。”
“我答应你。”
兰音微微一愕,但也仅仅哑然半秒,便陡然换了一盏目光,笑道:“先生,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把你逼到这种程度。说实话,我很讨厌你,讨厌你们牧家的任何一个人。”
“要不然,你和盛愿交换位置,你接手牧氏这么?多年,想必自己都数不清用了多少肮脏手段铲除异己,死在公司大楼前,也算是你的圆满……”
话音未落,她忽然感觉到触碰到的手指下意识蜷缩,牵连盛愿的全身开始簌簌发抖。
兰音慢条斯理的续上?,“先生,你愿意为了盛愿去死吗?还是说,你能忍受失去他?的滋味?”
下一刻,牧霄夺没有丝毫犹豫的迈步径直走?去。
盛愿心尖一颤。
兰音死死盯着牧霄夺,很不合时宜地失笑,手劲一松,盛愿的手臂无力垂落。
“站在那里,别过来。”
她又下命令,短短几秒仿佛判若两人,牧霄夺猝然间止步。
兰音的身形垂坠在春寒料峭的冷风中,抚了抚自己冰凉的腕骨,笑声空灵,“先生,我说笑的。你力气这么?大,真要过来我怎么?拗得过你。”
她抬起?冰块似的指骨碰了碰盛愿苍白的脸颊,抚到他?眼角的红痕,“真是没出息盛小愿,明知道是假的,怎么?还被我吓成这样。”
盛愿眼窝浅,眼眸湿润泛红,连正常喘息都要压抑哭腔。
“我只?是想试试,他?是不是真的爱你,爱到愿意为了你去死。”兰音心潮起?伏,深吸一口气,“有这么?多人爱你,我既感到高兴,也觉得羡慕……如果有人会为了我的死而?哭泣,我就会觉得自己这辈子没白活。”
“兰音,别再说了……”盛愿去拉她的手,却仿佛触碰到一阵风,没有任何知觉的从指缝溜走?,渺渺不见。
“下辈子,我希望能生在一个普通的家里,有爱我的父母,可能会遇见忠心的爱人,最后平淡、安稳的度过一生。”
兰音始终挂着淡淡笑容,声音缥缈似雾,她最后看了一眼陆听夕和宋秉辰,补上?一句,“还有,我要堂堂正正的和你们做朋友。”
下一秒,消防员瞅准时机向她飞扑——
兰音的身形笔直向后倒去,白色身躯在重力作用下迅速坠落,宛如雪山崩塌,裹挟令人崩溃的灭顶恐惧。
盛愿眼底血丝纵横,下意识伸出手攥住她的裙角,冲上?前去的消防员没能抓住她,只?碰到一瞬冰凉的指尖。
伴随一声沉重的闷响,楼底的人群瞬间爆发出刺耳尖叫,不管不顾四散开来。
一切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
天地间哗然,唯余哀鸣遍布大地。
盛愿的表情一霎静止,指甲因?撕扯而?崩裂,紧紧攥在手心的白色裙角染上?斑驳血迹。
他?木然望着楼下的血泊,视线只?剩下大片刺目的血红,仿佛再一次看到了茨戈薇庄园那场玫瑰雨,残忍的美丽。
下一刻,他?被熟悉的体温紧紧裹入怀中,顿时膝盖发软跪倒在地。宽大温暖的掌心贴着他?的脊背,盛愿深深埋进男人的胸口,几乎被他?过于急促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占据了所有听力。
洪珠仪被这一幕吓到浑身瘫软,宋秉辰强忍镇定,连忙将?她扶住。陆听夕原地呆滞几秒后突然冲上?前去,只?扒着围墙看了一眼,瞬间崩溃放声大哭。
牧霄夺紧紧扣着盛愿的后脑,手背用力到爆出青筋,声音低哑的安抚他?别怕,炽热的吻落在他?冰冷的脸颊。
良久,盛愿在牧霄夺怀里失声痛哭-
血泊的上?空,有白色飞鸟掠过。
脱离大地的束缚,仿佛灵魂也能得到解救,挣脱肉。体,逃离宿命,在无拘无束的天空中自由飞翔。
她会去往那个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人人死而?平等的死无葬身之地。
第82章 chapter82
恨, 是永存的瞬间。
死亡,是持续瞬间的永恒。
那一年?的一切动荡,是从兰音的死开始的。
有时?候, 太阳不?能照亮黑暗, 一支蜡烛却可以。
二百米高空重?归阒寂,蜿蜒泪痕被风吹干。
肃凛寒风中,女?孩的尸体被一块白布轻轻盖住,无声无息, 好像只是平静地睡在雪里。
阳光明媚,万物苍茫。
牧霄夺脱下大衣包裹住哭得发抖的盛愿, 抱着他离开这里。
林峥守候在黑暗的楼道口,望见他们到来,低低的唤一声“先生”。牧霄夺眉眼低敛,无声经?过。
蓦然地, 一小块冰凉触碰到掌心, 林峥怔怔摊开手——
手心里,赫然躺了一枚泛着银光的U盘。
牧氏大楼底部早已被大批媒体围堵得水泄不?通,相机快门快按出火星, 闪光灯刺目, 无数只话筒从四面八方伸向身处漩涡中央的牧霄夺——
“对于兰音在牧氏大楼坠亡一事, 您有何看法?”
“牧海英是您的姐姐, 您对兰音在直播中的举报内容是否有辩解?抱以何种态度?牧氏对此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可以如?实向我们透露直播中断后天台发生了什么吗?兰音是否说了些?什么?”
“……”
牧霄夺在保镖的护送下挣脱媒体的围堵,司机早已在乌泱泱的人群后等候多时?,车子径直开向离这里最近的医院。
盛愿断断续续的哭, 哭得干呕, 吐到最后只剩下胃液,浑浑噩噩的被牧霄夺抱在怀里, 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空洞躯壳。
护士为他输液时?,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片白色裙角。
药物很快使?盛愿恢复平静,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视线,停留在没有一刻离开过他身旁的牧霄夺身上。
男人似乎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最终,盛愿没能等来他的开口,模糊的视野渐渐变得狭窄,陷入泥沼一般无法逃脱的噩梦中。
事发后的半小时?,警方收到了一份历时?两年?整理的完整证据链——
涵盖牧海英从政期间曾多次收受巨额贿赂,为多人谋取职务提拔、调整,利用职权插手案件,内幕交易,违规拥有未上市公?司股份,篡改工程条款及上访记录等证据。
牧海英的丈夫梁晖利用其?妻子职务上的便利,在工程承揽谋利,非法倒卖贿物,并参与案件谋划。二人直接或者通过他人非法收受钱款、汽车、茅台等财物,共计折合人民币金额高达1.25亿。
并含牧容礼、牧妍等人财务造假、虚报盈利;牧氏长老会?人员勾结东南亚当地团伙施行诈骗;牧氏集团非法走私、巨额偷税等一系列案件。
庞大的牧氏家族一时?间被推上风口浪尖,人心惶惶。
牧霄夺何不?明白,一旦这层粉饰太平的盖布被揭下,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好过-
吊瓶的药水还剩下三分之一,牧霄夺无声望着有节律下坠的透明液体,抚摸盛愿冰凉的手指,心口仿佛吊了一块钟,敲门声伴随着时?间的流尽响起。
仿佛宣判落下。
“先生。”门外响起林峥的声音,没有下文,似乎不?便于开口。
牧霄夺撑着床沿,沉沉俯身,用视线寸寸描摹盛愿的五官,感受到他细小的呼吸,轻吻他柔软湿润的唇。
他向下抚摸到盛愿扎着针头的手,稍微用力将那片白色的裙角抽走。
只是一场噩梦。
梦醒后,这一遭,就当没走过。
而后,他没有一刻回?头的离开房间,关上门。
洪珠仪站在林峥身边,背靠冰冷白墙,头微微低垂。
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就这样?在她的眼前流逝,无疑给她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只能等待时?间抚平。
“先生,刚刚接到通知,中央准备派证监会?和税务局的人彻查集团财务。另外,您的父亲闻此噩耗后在家中晕倒,已被送医治疗。”林峥简短道。
牧霄夺微微颔首,淡声开口:“安排最早一趟航班,送她们母子二人去伦敦,势态没有得到平息之前,不?允许回?国。之后发生的任何事,也没必要?告诉他。”
最后一句,明显是在点林峥。
林峥心虚,但还是一一应下,看着先生孑然一身转身离开,下意识张了张口,“先生……”
牧霄夺脚步微顿,微不?可查的侧首,眼尾曳出一道漠然气韵。
“您说的平息,是多久?”
“不?知道。”
在这一刻,牧霄夺的孤注一掷彰明较著。
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枪声之后,没有赢家。
林峥登时?一愕,站在原地,看着先生走远,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U盘锋利的棱角用力硌着他的手心,存在感不?容忽视。
林峥日日跟随先生,自认为对他已经?了然于怀。
然而直到半个小时?之前,他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存在着一份体量如?此庞大的证据。
整整129页,11万字,相关涉案人员接近百人,每一个名字都?由先生亲手敲下。
先生从何时?开始着手整理证据,又是通过何种渠道得到这些?数据,暗地里为此耗费多少心神,那些?无法入眠的深夜在做什么……他竟然全然不?知。
一切的一切,都?无从谈起,而这些?,全部被牧霄夺胸腔里那个无人知晓的巨大黑洞所吞噬。
待到何时?,才能与后人评说?-
#百万网红直播自杀#一事经?网络传播,借助舆论?发酵,该爆炸性新闻瞬间引发全国轰动。
事发后仅仅三小时?,云川及香港警方对此案展开联合侦查,并迅速组建217专案组。
兰氏车祸一案重?启、2014年?叶建华承包工程工人遇难一案重?启、东南亚跨国案件取得突破性进展。
【2月17日,16:00】
牧老二爷去世之事还未告一段落,牧海英被困在香港,准备用钱摆平。
于手下的勤务员傅冷的口中得知兰音在直播中举报自己杀人的事后,一向脾气暴躁的她,此刻却平静得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牧海英沉声道:“我知道了,香港警方大概很快会?找到我。你替我转告牧峋,家里最近不?太平,别回?家去找他爸。牧峋这孩子脾气随我,一点就着。如?果有警察找他进行谈话,一定?要?配合对方工作,别起冲突,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千万不?能和警方对着干。”
傅冷一一应下,办公?桌旁的座机都?快被打爆,兵荒马乱之际,又听见牧海英冷静吩咐道:“那个兰音已经?死了,和当年?的出租车司机一样?,死无对证。单凭几句真真假假的举报,只要?我一口咬死车祸的事和我没关系,上面就没法定?我的罪。你的嘴巴最好勒严实点,别给我拖后腿。”
“……是。”
牧海英干净利落挂断电话,删去几条可能会?暴露的通话记录,穿戴整齐,沏一杯热茶,端坐会?客堂主座,静候警方到来。
低眸望着茶汤中自己的倒影,牧海英不?禁冷笑。为官十余载,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那个兰音,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人前疯癫闹一通,还真以为自己演了出好戏。
几十分钟后,香港警方进入牧氏祖宅,向牧海英出示证件,佣人们纷纷汇聚于此看热闹。
牧海英却依旧端的一副沉静模样?,心平气和的饮茶,坐得安然无畏。
为首阿sir客气开口:“牧书记,香港警务处收到匿名举报,我们怀疑您涉及巨额贪污、以权谋私、内幕交易等恶性案件,现在你需要?和我们一同前往警务处接受调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贪污!?”牧海英的瞳孔猛然紧缩,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你们难道不?是为了那个网红直播自杀来找我的吗!?”
“此案正在受理中,她的片面之词并不?是我们对你进行逮捕的合理证据。”
这和傅冷口中说得完全不?一致!牧海英止不?住手抖,秉在指间的茶撒了大半。
她听懂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警方已经?拥有了足以证明她贪污的证据……
“你们、你们是在哪里搜集到的证据?”牧海英颤声问道。
“抱歉,涉及机密,无从告知。”
众目睽睽之下,牧海英被香港警方带离。
报社及新闻台记者闻风而动,早已围堵在牧氏祖宅门前,在大批媒体的镜头中,牧海英眉眼间的傲气尽失,宛如?丧家之犬。
同一时?刻,云川警方将牧海英的丈夫梁晖押入警车。
母亲不?知去向,父亲也被扣押,牧峋一时?间无法接受,果不?其?然和办案警察发生肢体冲突,因袭警被暂时?拘留。
【2月19日,10:00】
牧容礼、牧妍等人涉嫌公?司财务造假、虚报账款等罪责,经?税务局和公?安调查,此案涉及金额巨大且情况属实,被云川警方缉拿归案。
【2月19日,12:00】
牧四伯携其?家眷潜逃进一艘离港游轮,准备前往海外避难,被潜伏于游轮上的香港警方相继逮捕。
【2月19日,14:00】
东南亚联合牧氏人员博。彩诈骗案二审,于首都?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宣判,分别判处三人15年?、10年?及9年?监禁。
【2月20日,11:00】
公?安、证监会?及税务局派专人深入调查牧氏集团财务,发现公?司的确存在匿名证据中所述“偷税漏税、非法走私”等严重?违法行为。
牧氏旗下多家子公?司被勒令暂停营业,集团总部及其?海外分部接受公?安和税务调查。
牧氏最大股东即董事长牧霄夺在会?议中途被警方请离。
大量新闻媒体于第?一现场进行报道,据悉,若罪责核实,牧霄夺或将面临刑事拘役与巨额罚款。
【2月21日,18:00】
截止至目前,警方共计抓捕牧氏涉案人员27人,另有其?余涉案人员94人。
第83章 chapter83
英国?。
伦敦的天空总是灰蒙泛雾, 风掠过?教堂尖塔,挟裹海洋的水潮气息。
华臻迎着晨霁后的第一抹清凉踏进?雇主的住所,风衣衣摆沾了些许露水和小狗撒娇打滚蹭上的白毛, 瞥见门廊下的人影, 不高不低一声,“愿愿,这么早就醒了。”
“不要在外面坐太久哦,早上的风很湿冷, 你的高烧才刚退,别再着凉了。”
“嗯。”盛愿不过?心的应, 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唉,只有答应得好听……”华臻颇为无奈,接手的这两位雇主简直一个比一个不遵医嘱。
他三两下蹬掉靴子,趿拉拖鞋走过?去?, 拎条毯子盖在盛愿腿上, 又?递过?去?一支温度计,“喏,再测一次体?温。”
“……”
“愿愿?”
“……”
直到被冰凉的指骨碰了碰后颈, 盛愿才陡然间回神, 迟钝的微微仰颈, 懵然眨眼?, “嗯?你说什?么?”
“该量体?温了。”
“……哦。”
盛愿慢吞吞的从华臻手中?接过?温度计,膝盖上的书随动作滑落,摊开在地, 被风吹过?几页。
华臻将书捡起, 随手拍了拍书脊的灰,“《荆棘鸟》, 看到多少?页了?”
盛愿摇头说不知道,其实,书里讲了什?么故事他也不知道。
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化作一条流逝的光带从他脑中?闪过?,没留下半分痕迹。
华臻低眸注视他,半晌,无声叹气。
自从那个女孩在盛愿面前?跳楼自杀后,他便一直是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大概是吓得不轻,后面断断续续发了几场高烧,吃多少?吐多少?,全靠营养液续命,苍白的手背青紫斑驳,整个人瘦得像一缕风。
更为糟糕的是如今先生下落不明,缺少?恋人陪伴的盛愿似乎更加焦虑不安,性格肉眼?可见变得孤僻。
众人对此束手无策,除了自我疗愈,似乎再找不到抚慰他的方法。
“华臻哥哥……”
华臻有些意外盛愿会主动和他搭话,欣然道:“嗯,怎么了?”
盛愿淡声问:“可以把手机还?给我了吗?我想和朋友们聊聊天,这么多天联系不上我的话,他们会担心的。”
墙倒众人推,现如今,关于牧氏的新?闻报道和豪门爆料层出不穷,牧氏的公关一度陷入瘫痪,只能任由舆论发酵。
真真假假,是非难辨。
这些具有明显诱导性的信息被盛愿看到,只会加重他的心理问题。
华臻万不得已,才将盛愿的所有电子设备没收,切断他与网络世?界的联系,每天尽可能花最?多的时?间陪他聊天或者出门散步。
闻言,华臻斟酌回答:“可以给你,但是只能玩一个小时?哦。我们还?要去?温莎城堡,没忘记吧。”
盛愿点点头:“好。”
华臻转身离开,将大门虚掩,偷偷摸摸打开医药箱,从第二层的普通药盒里取出盛愿的手机。
返回门廊时?,章秋白正端着一盘刚刚烤好的曲奇让盛愿品尝。
章秋白是英籍华人,先生安排其来负责盛愿的一日三餐。又?因他身高体?阔如同一堵墙,拥有地下拳场出身一般健壮的体?格,于是保镖和司机的工作也被他一手包揽。
湿润空气里泛着曲奇的甜香,向来严格控制糖分摄入的华臻也忍不住从盘子里捡起一块尝了尝,“好香啊,你竟然连甜品都做的这么好。”
盛愿小口啃咬饼干,吃到甜甜的东西,终于轻轻绽开一点笑容,“秋白哥哥做什?么都这么好吃。”
章秋白做事踏实沉稳,天生不苟言笑。他把几块特地没有放巧克力的饼干丢给一旁馋得直流口水的咬咬,说:“喜欢吃我再做。”
“下次可以做舒芙蕾嘛?”盛愿问。
华臻附议。
章秋白沉声应好。
吃了几块曲奇,盛愿觉得嘴里干巴巴的,又?问:“秋白哥哥,能帮我热一杯牛奶吗?”
“好。”章秋白把曲奇盘子放到凭肘小圆桌上,转身去?厨房给盛愿煮牛奶。
华臻对盛愿的主动开口感到十分欣慰,这是几天里他最?明显的进?步,听到他说还?想吃干奶酪,立刻去?厨房里寻。翻了半天橱柜,没找到,又?不厌其烦的去?翻冰箱,瓶瓶罐罐乒乓响。
章秋白正在仔细搅动着小煮锅里沸腾的牛奶,又?往锅里加了半勺蜂蜜,看见华臻半个身子探进?冰箱,又?不断发出疑惑的声音,问道:“你在找什?么?”
华臻头也不抬的说:“愿愿想吃干酪,啧,我记得就放在这里面啊……”
“他昨天就吃完了。”
闻言,华臻“啪”的一声关上冰箱门,“吃完了怎么也不记得给他买?现在快去?。”
“好。”章秋白关了火,把热牛奶倒进?杯子,“你把牛奶端给他,我去?买,小心烫。”
待到华臻回到门廊时?,檐下却已经空空如也,只有馋嘴的小狗在用小爪子挠桌布,《荆棘鸟》随意摊开在一旁,风吹纸声沙响。
“愿愿?奇怪,去?哪里了……”华臻寻了两圈,还?以为他是去?上厕所,便没在意。
过?了五分钟,盛愿还?没有回来。
华臻没来由地心慌,油然而生一种预感,大步迈向客厅,险些和迎面而来的章秋白撞了个满怀。
“……你看见愿愿了吗?”华臻焦急问道。
章秋白沉静的声音难得显露出几分不稳,“车钥匙找不到了。”-
在无人察觉到异常的时?刻,盛愿用装作若无其事的本领,竟骗过?了所有人。
早在华臻没收他的电子设备前?,他就买好了回国?的机票,章秋白惯放车钥匙的抽屉也被他暗中?摸到。
今早,如愿从华臻手里拿到手机后,他趁两人放松警惕时?迅速溜出宅子,一脚油门直奔机场。
发动机爆发轰鸣,迈速表居高不下,盛愿浑身气血上涌,扬眉吐气的想:盛小愿啊盛小愿,你活了二十二年?,终于有出息一回了。
得知盛愿偷跑后,华臻和章秋白没有片刻犹豫,立即火速追赶。
章秋白在英国?生活了十几年?,显然更加熟知伦敦的道路,一路上不知闯了多少?个红灯,竟然只比盛愿晚三分钟到达机场。
下车后,两人迅速冲向航站楼,跑进?空旷的值机大厅里疯狂寻觅盛愿的身影——
不消片刻,便在安检机器前?排队的队伍里找到了他。
见到两人直直向自己奔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盛愿蓦然胆战心惊,偏偏前?面堵了位磨蹭大叔,迟迟没能整理完他的行李箱。
盛愿心跳如雷,鼓起勇气拍了拍大叔的肩膀,艰难拾起不太流利的英语,“H、Hi, can I go through first?”(请问我可以先过?去?吗?)
下一刻,章秋白大步迈到盛愿身前?,高达宽阔的身形将路堵得严实,严肃道:“抱歉,您不能回国?。”
华臻随后赶来,一路上跑得气喘吁吁,扶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愿愿……赶紧和我们回去?……”
“为什?么我不能回国?,你们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盛愿用力拍开章秋白伸过?来的手,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毫不畏惧的和他对视,向来脾气温和的他鲜少?露出这副生气炸毛的模样。
“这是先生的命令,我们只能遵从。”华臻不得已道出口,“眼?下云川乱作一团,牧氏身处风口浪尖,一旦被人知晓你和先生的关系,很可能会招来报复。先生分身乏术,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你。”
“我只是想回去?看一眼?!就一眼?!”
“请您不要为难我们。”章秋白没什?么情绪的回复,似乎只把这当做叛逆期孩子的小打小闹。说罢,不由分说握住盛愿细细的手腕,竟想要将他强行带离。
“哎,你轻点!”华臻忙不迭道。
男人的指骨坚硬似铁,盛愿根本无法挣脱。
此时?,余光中?忽然掠过?几个巡逻警官的身影,他被逼无奈,情急之下直接放声大喊:“Help! Police!Police——!!”
章秋白的面色骤然铁青,冷声道:“您在做什?么?”
巡逻警察的视线果不其然转向这边,慢慢向他们走过?来,“What happened?”(发生什?么了?)
“They''re trying to kidnap me!”(他们两个想要绑架我!)
为首警员看向那个大块头用力钳制住报案者的手,下意识举起手中?警棍,“Let him go now!”(立刻放开他!)
喧哗声立刻吸引来众多目光,周遭人群窃窃私语。
华臻飞快上前?,好声好气的和警察解释,他们只是在管教家里不听话的弟弟,不是想绑架他。
警察的视线在三人脸上一一扫过?,确认都是中?国?籍后,似乎也信了华臻这番说辞。
距离停止登机的时?间还?剩不到十分钟,盛愿害怕功亏一篑,拼命挣扎,“I don''t even know them!”(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毕竟孩子都有叛逆期,警察念在盛愿年?纪小,好言相劝:“Little brother, listen to your brother and go home.”(小弟弟,要听哥哥的话,赶紧回家吧。)
华臻拍了拍盛愿的肩膀,催促道:“弟弟,我们快点回家吧。”
盛愿气得想哭,被章秋白拖拽走,回头死死盯着那几名警员,大声威胁:“If you let them both go, I''ll report you to the police!”(如果你们放他们两个走,我一定会去?警局里投诉你们!)
“OK,fine.”警员不禁扶额,现在小孩的脾气真是大,无奈再次唤住两人,“You two, come with us.”(你们两个,和我们走一趟。)
下一刻,两人被一拥而上的警员们强制带走。华臻大惊失色,不停和他们解释这就是场误会,千万不能让那个孩子上飞机……
盛愿站在原地,心有余悸的急促喘息,望着两人不甘的背影,默默在心里道歉上百遍-
飞机行驶到云川上空时?,已是傍晚。
横跨西江的大桥近在咫尺,无数摩天大楼联结成片,繁华夜景压进?眼?底。
盛愿无心观赏,航班降落后立刻前?往牧氏大楼。
出租车行驶于霓虹中?央,等红灯的间隙,司机频频看向后视镜里的乘客,见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好心提醒道:“那地方前?几天跳楼死了个人,一到晚上邪门得很,你去?那里要干什?么?”
盛愿没必要回答他的疑问,眼?睛清凌凌的映着灯火,淡声:“没关系,我不怕。”
抵达牧氏后,望见集团大厦如今的惨淡景象后,盛愿一时?间错愕,无声愣在原地。
短短一个星期,牧氏集团却已辉煌不再,逐渐人去?楼空。
原本灯火通明的三十九层大厦,此刻没有一盏光亮,明明置身于城市的繁华中?央,却充斥颓败光景。
一条黄色警戒线围在牧氏大楼周遭,警车24小时?在此地看守,不允许任何?人踏入。
“您好。”盛愿怯生生向一个值班警察开口,问道,“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个员工都没有?”
“你没看新?闻吗?”警察略挑一边眉,诧异于牧氏闹出这么大风波,竟经有人还?不知道,“牧氏出了事,底下员工散的散跑的跑,当然没人。”
盛愿满头雾水,“我知道这里前?几天发生了跳楼事件,但是……怎么会严重到暂停营业呢?”
“当然是犯了大罪。”警察轻描淡写的说,“就不具体?和你说是哪个部门了,反正上面查出来,牧氏光偷税漏税就高达几个亿,据说还?涉嫌非法交易和走私,光这几条,就够他们董事长判个十几年?了。”
盛愿脑子里轰隆一声,脆弱的神经仿佛顷刻间垮坍,讷讷的问:“那……你知道牧氏的董事长去?哪里了吗?”
对方哂然,似乎对罪有应得的资本家十分轻蔑,“当然是被抓起来了。”
“抓、抓到哪里去?了?”
“还?能抓到哪儿?你这孩子是不是被吓傻了?”
良久,盛愿悄无声息的离开,他在簌簌寒风中?站了太久,单薄的身体?早已被寒意浸透。
路灯的冥蒙光线稀稀落落的洒在他身上,半明半昧的光影掩去?了他此时?空洞的表情。
盛愿宛如一具失去?灵魂的人偶,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牧氏大厦,又?是如何?拦下的出租车。
他恍恍惚惚向司机报了地址,一路沉默,直到车子徐徐停靠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壹号公馆。
这座富丽堂皇的庄园俨然一片荒凉,寒风挟裹枯枝败叶在庭院飞舞。气派的大门贴着两道封条,禁止任何?人出入。他最?喜欢的花园被夷为平地,昔日繁荣的玫瑰园破败不堪。四?下里寂静无声,连漫天飞舞的鸽子都不知所踪。
盛愿孤零零的坐在门廊下,给那个熟悉的号码拨去?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物是人非,竟也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章秋白和华臻并未被警察刁难,象征性的接受一番审讯后便顺利从警局离开,两人乘坐下一趟航班回国?,辗转抵达壹号公馆时?,黑暗已经彻底笼覆大地。
淡金色的车前?灯徐徐映亮庄园长路,华臻一眼?便看到那个在大门前?孤零零缩成一小团的人,慌忙下车跑过?去?,担心的说:“愿愿,你怎么坐在这里,快上车暖和暖和。”
盛愿缓缓从臂弯里抬起头,脸颊湿润,红透的双眼?布满血丝,清瘦的身体?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不知道他坐在这里哭了多久,漂亮的小脸糊满了眼?泪,看起来委屈得不行。
“哎哟,我们宝贝怎么哭成这样……”华臻一下子心脏都揪起来,连忙把盛愿揽在怀里,帮他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但盛愿的眼?泪却仿佛倏然决堤一般,无论如何?都擦不完,华臻无奈放弃,只能温声不断安抚。
章秋白迈步走去?,脱下自己的大衣,笼罩在盛愿细细颤抖的脊背上。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脆弱得快要碎掉。
盛愿还?紧紧攥着手机,他给牧霄夺的号码拨了几十通电话,无一例外没有被接听,冰冷的机械音令他几乎崩溃。
难道真的如报道和警察所说,牧霄夺被关进?了监狱……可是他人那么好、那么爱自己的工作和公司,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盛愿止不住抽泣,滚烫的眼?泪一颗颗滑落,砸在冻得发青的手背上,哽咽的问:“你们、你们知道牧霄夺去?哪里了吗?我好想他……他不要我了吗……”
闻言,华臻深深垂下头,无声逃避。章秋白沉默良久,最?终只能道一句——
“抱歉。”
第84章 chapter84
牧氏风波第七日, 元宵。
城市充斥喜气祥和的节日气氛,却并未能感染这?栋死气沉沉的大厦。
因牧氏集团拥有巨大的上市资本,在云川处于中流砥柱的位置, 一旦运营陷入瘫痪很可能牵连整个?行业, 佐以大批股民的强烈声?讨。云川市政府及公安不得不暂时让步,恢复集团本部正常运营,然而旗下子公司仍在冻结状态。
短短一周,牧氏股价下跌至冰点, 市值蒸发几十亿。
如今牧氏集团本部式微,公司能够维持运营全靠谢昀和林峥硬撑。
好在牧霄夺此前设立的几家海外?分部财务一切正常, 以北美新兴产业尤为突出,即便本部陷入瘫痪,牧氏仍然能依靠庞大的海外?市场和运营系统东山再起。
接到公安的来?电时,谢昀正焦头烂额的处理?公关事件, 匆匆接起电话, “你好。”
通话时长达十几分钟,其间,谢昀只沉默的听。
向他进?行陈述的警察依旧是当?年那个?实习警员, 她的话虽然仍啰嗦不停, 但至少能够整理?出重点——当?年那场车祸惨案彻底真相大白, 和兰音在举报中所述大差不离, 的确是牧海英在暗中操作。
挂断电话后,谢昀沉吟良久,不由得勾起讽刺笑容。
这?阵笑声?被?一旁的林峥听到, 从密密麻麻的财务账单中抬起头, 狐疑道:“你终于因为摄入过?量咖啡因精神错乱了吗?”
“要疯也是你先?疯。”谢昀提着手机走过?去,倚着摞成山的文件, 冷不丁冒出一声?:“车祸案子结了。”
林峥十指飞似的敲打键盘,并未表现出多么震惊,似乎早已料到,淡声?讥诮道:“破案速度还真快,早如此,那个?姑娘也不至于被?逼死。”
谢昀表示赞同,又说:“不过?有一点倒是令我很震惊,那个?牧海英竟然从始至终没有松口,一口咬死自己没有杀人,反倒是他手下的勤务员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他说了什么?”
谢昀慢条斯理?的回?答:“因为兰音的悔婚和兰世辉的逼迫,牧海英认为兰家太过?碍眼,所以想借机会铲除。于是牧海英派手下的勤务员傅冷主动联系出租车司机谷同舟,以事成之后的巨额补偿及其女儿?所有医疗费用为诱饵,促使谷同舟杀人。”
“虽然傅冷对谷同舟说不需要他死,但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抱着想让他活下来?的目的,毕竟死人才能永远闭嘴,不然也不会趁着商谈间隙派人对那辆桑塔纳动手脚。”
林峥略略思考,心中疑惑未消,“那份保险又是为什么?”
“保险?”谢昀转了转眼珠,“哦,我原本以为这?是牧海英为了混淆警方视线抛出的幌子,不过?它的确起到了这?种效果,大概是误打误撞。然而警方在审讯时,无论是傅冷、牧海英还是替妻子出谋划策的梁晖,都?对着这?份保险一无所知?。”
“后面经过?多方查证,发现这?份保险是谷同舟偷偷买的。我大概能猜到他的顾虑,一是怕牧海英赖账不给钱,毕竟普通人维权困难,这?个?世界上的‘兰音’屈指可数,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想把事情压下去简直太过?轻松。二是怕自己在车祸中遇难,有了这?份巨额赔偿金,即便他死了,她的妻女也能靠这?笔钱活很久。”
林峥沉默良久,无意识抚了扶身?旁的手杖,“今天是不是那个?姑娘的头七……”
“嗯。”
凛冬即将迎来?尾声?,熹微晨光透过?明窗,初融冰雪洗涤大地。清风无声?缠绕其中,淡影浮动,疏枝微颤。
春日再度降临-
时节欲春分。
经历中央及省厅整整一个?月的全面彻查,轰轰烈烈的牧氏财务风波一案终于落下帷幕。
据官方通报,牧氏集团确有巨额偷税、非法交易和走私等违法行为。
但经查实,早在二十几年前牧氏的财务便存在漏洞,而那时牧霄夺还没有接手牧氏董事长。
警方通过?收缴大量赃物及从买家口中得知?,牧氏上一任董事长牧赟及其兄弟牧淮,常年通过?职位进?行违法交易和走私,以从中获取巨额牟利。这?种内幕交易在牧赟下台后得到终止,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牧霄夺曾参与其中。
而牧氏第一次遭受财务重创、一度经济崩溃的原因竟是牧赟私下挪用公款导致。
此事虽然间接促成牧霄夺迅速接手董事长,但他为了填补公司这?部分财政亏空,几乎动用了自己在英国伦敦独立创建公司时期的所有盈利以及大部分个?人资产。
消息一经传出,祖宅祠堂的重建工作立刻遭到牧家人的集体反对,众人一致同意将牧赟、牧淮等人迁出祖坟并移除族谱,废除长老会制度。
经历一月刑期,牧霄夺无罪释放,口碑逆转。但他作为董事长难辞其咎,仍需缴纳罚款。
牧霄夺解除监禁那天,集团故意向外?界透露虚假时间,记者和媒体纷纷扑了空。
为了迎接先?生,谢昀甚至还抱了一捧柚子叶,说是要给先生去晦气。林峥被?他唬得半信半疑,掐了几片放进?兜里,说自己现在的怨气比鬼还重,也得祛一袪。
谢昀顶着两个?半永久黑眼圈,远远望向和公安局局长攀谈的先生,幽幽开口:“……虽然我以前就觉得先?生心狠手辣,做事不留情面,但没想到他竟然能狠到这种程度。为了报复他的几个?祖父,甚至不惜把自己送进?监狱一个?月,真是场豪赌。那几个老爷子估计也没想到自己死后还有一劫,啧啧……连死人都不放过。”
林峥淡淡瞟他一眼,论牧氏,他的资历比谢昀久远。从前他便在跟随在牧赟手底下做事,牧霄夺成年后前往伦敦,他毅然跟随,想来真是最明智的选择。
“如果你从前遭受过?和先?生同样的经历,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什么事?”
“没必要说。”
“嘶——你这?个?人……”
果不其然,牧霄夺看?到两人和那一捧柚子叶,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嫌弃,“公司穷得连司机都?雇不起了?”
谢昀仗着董事长如今不能开除他,插科打诨道:“何止啊先?生,连保洁都?解聘了。”
牧霄夺径自打开车门坐进?后座,无视了谢昀拿着几片柚子叶在他身?上拍来?拍去的行为。
打开手机,浪潮般席卷而出的未读消息甚至令界面微微卡顿。
耳畔传来?林峥滔滔不绝的集团现状、关于海外?分部的情况及股市汇报,说来?说去,没一条好消息……
“还是里面清静。”牧霄夺语气淡然。
两人瞬间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坐回?去,生怕这?位爷突发奇想再把自己送进?去一回?。
牧霄夺没理?会,轻车熟路输入了盛愿的电话号码,发现竟有几十通未接来?电。
男人眉心收紧,下意识想拨回?去,手指却倏然悬停在通话键上方,迟迟未落。
如今牧氏动荡未除、牧海英未被?宣判、集团乱作一团,并不是他和盛愿见面的时机。
蓦然地,他想起伦敦现在是凌晨三点,眉心微微松懈,熄灭屏幕,侧眸望向车窗后的初春景致。
大概盛愿明早醒来?,就会看?到云川的新闻。
他那么爱哭,肯定?又会哭得很凶、很难哄,会怪自己一言不发的消失这?么久……
一直以来?,牧霄夺对做出的任何抉择都?问心无愧,他清晰自己的伪善,便不在乎外?界的评价和标签。
这?一生的犹豫和后悔,似乎都?贡献给了盛愿。
可惜这?辈子积重难返,难能两全。
“先?生,您想直接回?公司还是先?去壹号公馆短暂调整?”林峥问道。
牧霄夺回?神,他在里面过?了段清闲日子,每日不理?公务,作息健康,乍一想到回?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隐隐有些头痛,转而问:“我的父母,他们?怎么样?”
林峥简短回?答:“牧老爷晕倒后,身?体迟迟不好,近一个?月都?住在医院,牧老夫人每日在旁照料。”
“我去看?看?他们?。”
事实上,牧霄夺并非如旁人所言中那般不重亲情,只是他能在家人中感受到的亲情微乎其微,更多是带着利益与私心的虚与蛇委。
毕竟从头到尾,这?个?家都?是依靠利益维系起来?的。这?条虚妄的链子或许脆弱不堪,却能将他们?这?几个?自私的人相连几十年。
空旷寂静的走廊响起清净的脚步声?,牧霄夺推开病房门——
看?到儿?子突然出现,牧母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如同看?到了救星,眼泪瞬间淌了下来?,“霄夺,你、你姐姐好像真的不行了……你没有办法救救她吗?”
仅仅一月,父母就仿佛老了几十岁,牧父更是一夜白头。
如果父母在见到他时的第一句话是关心而非诉求,他想他或许会愿意多陪他们?片刻。
母亲在一旁啜泣:“你姐姐为官那么多年,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能落得这?种下场……”
牧霄夺远远看?了眼病床上的父亲,老人骨瘦如柴,吐息微弱,看?向他的目光浑浊而急切。
他淡淡撇开视线,沉声?问:“怎么救?”
“我、我这?不是想让你想想办法吗?”这?段时间,牧母被?女儿?的事折磨得快崩溃,“我能有什么办法啊……”
“就算她做了十万件好事,抵得过?一条人命吗?”
牧母哭昏了头,少见的失态,不管不顾喊道:“你姐姐是杀了人……但是我们?可以赔啊,他们?现在来?要说法,不就是想要钱吗?多少钱我们?都?能拿得出来?!”
牧霄夺无心解释,明明空气在畅快流通,却莫名感到窒闷,一分钟都?不想再停留,于是冷冷撂下一句,“公司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先?走了。”
指尖刚刚搭到门把手,气若游丝的牧父不知?哪里爆发的力气,竟猝然间大喊:“牧霄夺!”
牧霄夺脚步微顿。
“她是你的亲姐姐!!”老人厉声?大骂,伴随着剧烈咳嗽断断续续的呵斥,“你、你怎么能这?么冷血……这?么没有人情——!!”
“别说了别说了……”牧母慌忙给丈夫顺气,“医生说你不能太激动……”
牧霄夺轻微侧首,眸光暗淡落去,“您说得对。”
能把自己的手足逼上死路,至亲送入牢狱,将整个?家族害得支离破碎的人,谈何人情?
“霄夺……”母亲掩面抽泣,“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怪我们?……爸妈不该在你那么小的时候就把你送走,我们?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想不想当?这?个?继承人……”
牧霄夺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继而,没有丝毫留念的离开。
这?些话,来?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