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最近有什么新动作吗?”鄂颜坐在闲雨亭里,透过倾泻而下的人工雨帘问贴身宫女金儿。
人工雨帘不仅可以降温,淅淅沥沥的雨声还能起到隔音的作用。
“听说张太妃想请玉颜天师进宫施功。”金儿回禀着从各宫安插的暗桩那里得来的最新消息。
“可怜天下父母心。鄂临要回来探亲了,她这是病急乱投医啊,不知根底的江湖邪术也敢信。”鄂颜笑了笑,语气有些惆怅。她是羡慕的。
她年幼时母亲就去世了,尽管那会儿父亲还是王爷,还没有三宫六苑。不过都一样,有个妻妾成群的父亲,失去母亲便同孤女无异了,尤其外祖父家也指靠不上的情况下。在那样毫无倚仗又处处险恶的环境里,她几乎没怎么经历过天真懵懂的岁月就开始了求生之路。她如今的地位,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挣来的。
而有的人的尊贵与荣宠则是与生俱来的,比如她的姑姑鄂临。打出生起就被先帝爷和张太妃捧在手心里,哪怕先帝爷去世,当今圣上她的父皇对鄂临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虽说谈不上疼宠,但也从未为难过她什么。同市井传言不同,远嫁番邦为妃其实是鄂临自己的选择,并不是父皇记恨鄂临兄长夺嫡之事施加的报复。
“玉颜山庄那边有查出蹊跷之处吗?”鄂颜拉回飘远的思绪,眨了眨因思念母亲而微微湿润的双眼接着问道。
都城中的王孙贵女对那个苏白趋之若鹜,她却觉得玉颜山庄的出现透着不寻常。包括那个风靡都城的美颜神功,也透着邪术的味道。前不久义王府家宴上,她与受嬗婵所邀而来的苏白匆匆打了个照面,当时她就心下一凉。明明是八月盛暑天,她却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那是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她想,什么样的人会拥有那样可怕的目光呢?
打那以后,她就盯上了苏白的玉颜山庄。
可巧,苏白也盯上她了。
不过她是派了人暗中监视玉颜山庄的一举一动,而苏白却是自那日后便展开了对她的追求之势。那一封打通关结递进深宫的信件上,苏白对她极尽赞美之辞,一副若能得她青眼此生再无遗憾的卑微样,好似在义王府对她一见钟情了似的。
真是笑话。若说是一见钟情,那苏白当日在义王府的表现也太过冷淡了。
苏白忽如其来的殷勤,她怕是中了降头才会相信是出于真心爱慕。她还没有那么自恋,觉得任何见识了她的倾国之貌仙人之姿旷世之才都会爱上她。
那封信件更像是苏白回去以后权衡利弊后所作出的选择。说起来苏白也够自信的,是被都城追随她的人捧得失了心智吗?竟然觉得可以凭魅力征服她!可笑至极!愚蠢至极!狂妄至极!
让她纳罕的是,苏白想做的事是什么?又打算怎么利用她呢?
她作为今上最宠爱的女儿,要尊宠有尊宠,要美貌有美貌,从来都不乏追求者。见得多了,她打量一眼就能知道对方是为权为色为名还是真的为了爱。可是她看不透苏白,对方显然不是因为爱慕,可也绝非因为权色财名。
她打算再找机会跟苏白接触一下,探探对方的底。
金儿摇头:“没有。”
“什么也没有探听到?玉颜山庄的底细是什么?苏白此人生于何地长于何地都通通不知道?”鄂颜美目半眯,朝金儿挑了挑眉。如果连大央朝最厉害的暗探都探听不到任何消息,那便是最大的蹊跷。
金儿绞尽脑汁回忆了半晌,吞吞吐吐地道:“倒也不是什么消息也没有……据说,据说,民间有个大央朝十大美人的评选,苏白遥居首位。”
她说完有些后怕,这个消息真的是毫无价值。尽管自家公主殿下虽说恶名在外,待她们这些底下人却是顶顶的好,只是主子毕竟是主子,她不敢因为公主殿下的宽厚仁和而放低对自己的要求。
“嗯?”鄂颜皱了下眉头,想起那日义王府对苏白的匆匆一瞥,噗嗤笑了。
阿金不知道公主殿下在笑什么,也不敢问。兴许公主殿下是觉得这种事无聊至极吧,毕竟她家公主殿下是有大志向的人。
“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当大王。如果妄议皇家无罪,第一哪轮得到她?”鄂颜自信满满地摇了摇头:“苏白美则美矣,没有人气儿。人人都道那是仙气,本宫却觉得是戾气是死气是喷薄欲出的杀气!不过哪怕只论皮相之美,苏白在全朝至多至多也只能勉强排了个第三。”
阿金非常上道地问道:“公主心目中的第二美人是……”
“璃儿啊。”鄂颜慈爱地笑了笑。皇家没有真心,但她独独喜欢小堂妹嬗婵郡主鄂璃,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在王府艰难求生的那些年,人人都看低她,只有还是小不点的鄂璃愿意亲近她。小堂妹长得可爱嘴也甜,她在得势之前听过的所有夸奖的话,几乎都出自这个小堂妹之口。
落魄时听到的好话才是真心,得势后听到的好话全是恭维。
可惜啊,她家堂妹啥都好,就是眼瞎得厉害,偏偏迷上了那个妖言惑众的苏白。她对玉颜山庄那么留意,不得不说也有因为小堂妹的干系。苏白要真是危险之人,那璃儿就要小心了。
鄂颜拂袖起身:“玉颜山庄那边继续盯着,不要轻举妄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玉颜山庄那边暂时还不足为虑。
***
此时午后的玉颜山庄里,大央朝第二美人和第三美人并肩坐在湖畔的长石上。
对未来已经有了明确方向的苏白,打算处理一下与土味情话小能手——彩虹屁特级专家——大央朝第一花痴————嬗婵小郡主的情感纠葛。
俩人独处的时候,嬗婵安静了许多。不过安静并不代表安分,本来俩人之约莫隔了三尺左右的距离,在嬗婵一会儿一挪的小动作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都快挨上了。
苏白在众人面前崩得太久,此时难得松懈下来,坐姿就有些随意。她身子微微后仰,双手撑着光洁的青色长石,侧脸望向嬗婵道:“郡主殿下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
在书里的小郡主是没有未来的,可是原主换成了她,而她绝不会加害小郡主,那个本不存在的未来也会存在了。
嬗婵埋下通红的脸。天师问她未来的打算……是不是意味着天师在等她长大啊?哎呀呀呀,害羞死了。她一边害羞着,一边又偷偷往苏白的方向挪了挪。
苏白看着小姑娘娇羞欲死的模样,不禁回忆自己初中时候追星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孩子哪里懂什么情与爱,不过是将因荷尔蒙而起的无处安放的少女之心找个对象寄放罢了。
“俾下希望,郡主殿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写信与来访那等琐事上。”苏白像长者那般语气庄重又不失和善,笑容温煦如风地道:“比起小粘虫,俾下更欣赏对当世有所思有所为有所用的妙人。小郡主天姿聪慧,又有进学的条件,不该暴殄天物地将自己置身于琐事之间。”以她方才的观察,小郡主也就是油腻了一点,但看得出来性格是极好相处的,因此才敢说这样的话。
苏白代入了下曾经追星的自己,觉得要想安抚春心萌动的小女孩,适当的暗示绝对是有效的。比如她家爱豆如果公开说,自己十分欣赏成绩好的女孩子,那她肯定玩了命的学习啊!
嬗婵不是无知懵懂的孩童,自然听得出苏白话语中发自真心的关切。她满心满眼皆是苏白,关注到了那句“俾下更欣赏对当世有所思有所为有所用的妙人”。所以如果她以后能够成为那样的妙人,那她和天师……哎呀呀呀,害羞死了。
“嗯!”嬗婵红着脸,水波潋滟地望着苏白,用力地点了点头。她一定不负天师所望,会好好用功将来做个有用之人的!“差点忘了。”她想起什么,在袖里掏啊掏,掏了半天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子。“这是太妃娘娘赏赐的点心,我尝了一颗觉得特别入口,就想带过来让天师也尝尝。”
盒子里有两个乒乓球大小的粉色糕点。所以太妃娘娘一共就赐了三个,小郡主竟给她剩了两个?还贴身藏在袖子里偷偷带了过来?苏白莫名有些感动。可能跟她双亲早逝独自生活了太久有关,她在长大的过程中并没有感受过太多的温情。
“谢郡主赐食。咱们一人一个正好。”苏白抬手欲拿,想到自己的手刚摸过石板,石板看起来再干净终究让人不放心。在她犹豫之间,嬗婵已经羞低着头将糕点递到了她的嘴边。
苏白乖乖张开了嘴。
嬗婵把糕点往苏白嘴里轻轻一送,又用指腹不轻不重猝不及防地碾了下苏白的唇。
这下轮到苏白害羞了。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上手了呢?
“糖粉。”嬗婵把大拇指指腹上的白色粉末给苏白看了看。
苏白刚松了口气,就见小郡主一脸天真地把刚碰过她嘴唇的拇指放进嘴里舔了舔。这下她的脸更烧得厉害了!她竟然……竟然被一个依年纪算只有高一的小屁孩撩了!!!
她可是高三的大学姐啊!
“甜吗?”嬗婵浑然不觉似地眨着清纯无辜的大眼睛问道,不等苏白回答就痴痴笑着道:“不过没有天师甜。”
苏白不想说话。她忽然觉得,跟蓊娘相处也不是那么可怕的。
***
“小姐与郡主有说有笑的,郡主还亲自给小姐喂食了糕点。”暗中跟了苏白与嬗婵近一个时辰的婢女此时正被蓊娘问话。她语气悚然,仿佛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场景似的。
不止她,就连蓊娘听了这话也露出惊骇之色。
有说有笑?还吃了郡主喂食的糕点?阿白那孩子除非必要场合会佯装喜悦,私下是极其寡言沉郁的。以嬗婵郡主的身份,对大业并无用处,阿白对她敷衍一二也就够了,并不需要多么殷勤。再者说,阿白戒心重,都城中那些爱慕者送来山庄的物件她是从来不用的,饮食她也是从来不吃的。谁知道敌家会不会混于其中呢?
可是嬗婵郡主喂食的东西,阿白毫无疑心地就那么吃了?连毒也未曾验过?
果然她猜得不错。阿白毕竟才双十的年纪,在都城众星捧月的浮华生活中难免会动摇本心。那嬗婵小郡主生得玉圆可爱不说,待阿白又十分殷勤。而阿白幼年便失去双亲,又无半个兄弟姐妹,对小郡主生出亲近之心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之事。
理解归理解,并不意味着纵容。
晚间。苏白端坐在卧房的茶水桌前,看着婢女们捧着膳盘鱼贯而入。蓊娘坐在她对面,每上一道菜就挑出去一些,先嗅再尝,通通确认无碍后朝她轻轻点了下头。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原主连吃东西都谨慎成这样,这是得罪了多少仇家啊?
苏白胆战心惊地夹了口菜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很怕因为蓊娘的疏忽刚穿过来就被毒死了。婢女们低眉敛眼地都退着出去了,蓊娘却仍旧稳如泰山地坐着。
难道说原主平日里是跟蓊娘一吃用饭的?苏白觉得嗓子眼堵了一下,胃口似乎更差了。
“小姐。”蓊娘验完菜后没有再动筷,而是等苏白吃完了才肃着脸气势凝重地问她道:“儿女情长只会贻误大业。还是说,您的志向已经改变了?”
苏白倒茶的手一滞。儿女情长?难道原主是海王的事蓊娘刚刚才发现?至于大业志向什么的,应该是指原主的那桩大阴谋吧?改是肯定要改的,但要循序渐进的改。蓊娘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一些异常之举,才生出这些担忧,眼下还是得先把蓊娘稳住。
“当然没有!”苏白秀眉一拧,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反驳道。
“是老奴多虑了。”蓊娘复归平静,直了直身,袖起双手淡淡道:“既然如此,就请小姐杀了嬗婵郡主以明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