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成老爷子是左一句挽留,右一句不舍的让他留下来吃午饭,还特地吩咐厨房多做些年轻人爱吃的菜来。
长辈盛情邀请,余晏于情于理都无法推拒,就顺水推舟跟他在庭院里吃完了这顿午饭。
——毕竟给钱的就是大爷。
余晏是个嘴很挑的人,有一搭没一搭陪着老人家吃,面不改色的样子,其实没动几口菜。
“爷爷,快到午睡时间了,我就不打扰您,随时联系。”余晏仰着看了眼日头。
成序国在摇椅晃了半晌:“不多再留留。”
余晏妥帖道:“下午还有事要忙呢。”
“去吧去吧,年轻人忙点好。”老人家轻挥两下蒲扇,感叹着说。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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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公馆位于几座生态公园附近,古时候就是唐苑。是个山环水抱,藏风聚气的绝佳招财风水。
交通也方便,余晏一出门,没过几分钟就拦到辆车,他跟师傅说载到龙城御苑。
他作息比较规律,中午喜欢午休一小时左右,这会儿已经困了。他撑着手在车门上,闭着眼睛开始假寐。
“嘣——”电光火石间,不远处两辆巨型铁块碰撞迸发出带有余波的气浪,在摩擦力的作用下擦出去数米远。
司机狠狠向右打方向盘,在惯性的作用下,余晏一个不注意就撞车窗上,耳边轰鸣声不止。
车强行改道刹车,与道路摩擦出刺耳的“嘶——”声。
“咋,咋,你想咋!你这瓜皮羞你先人,开你#&的车!”司机差点被波及到,特地把车窗打开,头伸出去大骂。
骂个痛快后才询问:“小伙子,我给你换条路开,也能到,不是给你绕路啊。”
“行。”余晏径自揉着头顶开始肿起来的大包,暗骂:今天忘记看黄历出门。
城墙内是不允许有高楼建筑物的,那一道墙好似隔开了古与今,秋阳斜斜投在巍峨厚重的古墙上,留下叠叠斑影。
不同于南方秀丽的白墙青瓦,西京的古建在秋风下更显寂寥,土黄色的苍老砖块诉说千年岁缥缈而过。
司机看了眼红绿灯,一把方向盘往左打。
那路牌上显示——青鸾街。
青鸾街在民国时,半条街都是余园。
余晏怔了半晌,缓过神咽了下口水,喉咙涩得发苦,哑声道:“怎么往这条路开。”
——那是养他长大的家,也是他醒来后连碰都不敢碰的故宅。
“这条路是余园后门,游客少,开过去都不要堵车的。”司机不耐烦道。
余园很大。
有红墙青砖琉璃瓦,斗拱饰以雕刻彩绘这等清朝传下来两三百年的老建筑,又有白墙尖顶的西洋式建筑。
他痴楞的盯着后墙处那一扇枣红的小门,突然轻飘飘说:“把我在这儿放下吧。”
“不是要去龙城小区的嘛,怎么在这里停。”司机抱怨着拍了下打表器,“微信扫码。”
余晏下车后,徘徊着一路伸手抚摸白墙,曾经下学后天天与同伴在后巷中嬉戏玩乐。
后门出口的售票人员瞄到他,猜着是走错路了:“这边是后门出口,售票处在前门,你走错啦!”
余晏愕然低笑,片刻后才徐徐抬头温和应道。
“好………”
他转身朝向巷外走去。
只是售票员总觉着,那人脚步怎么有些踉跄。
比起后门的人烟稀少,那余园正前门售票处那可真是人挤人挤人,西京是个热门旅游城市,游客只有多和很多的区别。
“滴——”余晏在门口闸机刷了下刚买好的门票,深吸一口气,才如履如临地踏进去。
他旁边有个旅行小团,导游正举着小红旗激情澎湃地介绍这个景点。
“余园历史两百三十多年,后来到余松吾督军手上时,他娶了浙商之女,强强联手就一再扩建,才有现在这个规模。不过余家后人在余督军和他长子殉国后就捐给了官方,余家大多在战争中身亡,跟我来,这个是长平亭……”
那些话余晏已经听不大清了,漫无目的地在前厅晃荡。指尖在雕花木窗上轻轻划过。
一阵风刮过,就如同曾经平常的一个下午,和父兄在坐在厅前争论时事。
他说不到两句,父亲脑门子粗人想法,吵不过时就要气急败坏地嗔斥他没规矩。
一旁坐着的兄长就嘴里“别吵别吵”过来做和事佬。
“哗啦哗啦”,余晏回头望,是风吹乱了枯叶,吹翻了姑娘盖章的本子。
可真是。
唯有南风旧相识,偷开门户又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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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说你,三十多岁的人,连个对象都不找,年轻时候不还天天把那些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现在好了,招惹人家又不谈恋爱。”席如女士霸气十足地用手戳着席澍胸膛。
“哎——,我才刚三十呢,怎么就三十多了。”席澍就跟听耳边风,避而不谈。
“小兔崽子,我跟你说,再老就真没人要你了,别天天就满脑子抓犯人,能不能抓抓你姻缘线。”席如恨铁不成钢。
席澍抬手制止:“姐,我可是特地占用假期陪你在西京逛的,连我姐夫都找借口落荒而逃了。”
“小兔崽子。”席如左右晃荡着,精力比二十多岁大男人还要充足。
“哎呀,这余园真大,装修真漂亮,要我说啊还是祖宗审美好,老爸打算买个金假山回家摆着,我真受不了。”
席澍倒抽一口气:“老爸现在不是天天沉浸在古玩里头,怎么突然想买金。”
席如嘲笑:“他买古玩是为了讨好外公,金子才是他真爱。”
“千万别让他买,我可不想过年回家被金山亮瞎眼。”席澍对他亲爸的审美心有余悸。
“姐,你走慢点!”席澍小跑着跟上一溜烟就没影的席如女士,实在是想不通刚生完孩子三个月的她,怎么脚倒腾飞快。
大约是余园主人娶了南方妻子,特地框了块地作江南园林,山奇水清室雅。
在北方式建筑中格外惹眼。
以窗框景,不过北方秋日肃杀十足,那些青松翠竹统统染黄,虫子在银杏树上鸣秋。
席澍站在湖中亭上,六边形的花窗外正正好是硕大的银杏树,地上铺满黄,漫天的黄叶被风泛滥。
一男子就伶仃站在树下,沉默的,孤寂的,与人世间格格不入的。
——是余晏。
席澍莫名其妙就想出声惊扰他,把他拉回热热闹闹中,径直树下走去。
他两步作三步,用故作惊奇的语气,忍俊不禁着问道:“可真是太——巧了,成老师也在这儿。”
余晏猝然回头,眼底像是被水盈了一般剔透,收敛好情绪后,认认真真看着他眼睛,温和说出:“席澍,真巧。”
那一声正儿八经的称呼全名,差点没把席澍的汗毛叫得全部竖起来,心脏顿时飙到喉咙口,砰砰砰撞的耳朵都轰隆作响。
他应道:“是巧,是巧。”
心里仿佛冰山撞雪山,他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叫我全名,难道是想跟我套近乎!他有点太逾越了!
面上勉强能维持稳重:“你自己一个人来吗?”
余晏眸间闪烁:“是的,席队你呢,不像是会主动来逛景点的人。”
“害,西京都待腻的地方。”席澍无奈摆手示意,“我老姐姐夫从隔壁省来开会,陪我姐逛逛,省得我姐夫嚎天嚎地说我姐家暴。”
余晏眼尾弯曲,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家姐姐的,有家人陪着才多好。”
席澍咬了下后牙槽,迟钝的想起他无父无母,吊儿郎当地岔开话题:“这么巧碰上,等会一起去吃个晚饭。”
“这不太合适吧。”余晏礼貌的推辞。
——他和家人聚餐,自己横插一脚多尴尬。
“有什么不合适的!”席澍满不在意,“我姐虽然做生意脾气爆,但是人很好相处。”
余晏心想你这话自己听着不矛盾吗。
他好奇的询问:“请问你是国文成绩不好吗?”
大概是余晏脸上那种无语的表情太过明显,席澍严肃回应:“本人正儿八经的参加高考了啊。”
余晏了然点头,又问:“你之前提过小时候在国外读书,怎么回国读警校。”
“这个当然是是因为我正义感十足!”席澍义正言辞。
——他才不会说,是因为他老爸怕他在英国跟人学坏,最后一嘴洋人话,连中文都不会说了,亲飞欧洲把他抓回国读高中。
“哦——”余晏扬了扬下巴,煞有其事的点头。
“你个瓜娃子,老娘我半天找不到你,是不是故意跑掉躲懒!”席如怒目圆睁,从雅屋里噔噔噔带着风跑出来。
跑到一半才发现,她那老弟正眼神胶着地盯着身旁男子,两个人之间目光交错,就好像有个气场,隔开人群。
她顿时把伸着打算扭席澍耳朵的手放下,施施然理了下头发,不准痕迹地八卦:“席澍,这位是?跟姐姐介绍下。”
“我楼下邻居。”席澍把席如不安分的手按住,悄声说:“姐,注意形象。”
“邻居啊。”席如假装看一眼手表,“现在四点多,刚好咱们吃个饭,处好邻里关系很重要,我打电话叫你姐夫来接我们。”
余晏眼角轻轻抽动,再次推辞说:“您家庭聚会,我不好打扰……”
“什么家庭聚会,就是搭伙吃个饭!我订好包厢了,别客气。”席如说。
席澍抖了下肩,凑到他耳边说:“我姐她这人豪气,在公司里也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余晏也小声回:“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