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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1 章 第一百零一章

    许久没见面,温越和姜哲从业内新闻聊到各自近况,相谈甚欢。

    两人甚至点了红酒来小酌。

    饭吃到一半,温越不时往外面瞥去,总觉得有目光往这里看。

    她往窗外看了几次,直到看到那棵大树后面,有只骨节分明的手露了出来,十分眼熟。

    手上切牛排的动作一顿。

    “温越,怎么了?”姜哲见温越分神,也往那边看过去。

    温越瞬间回过神,朝他笑笑:“没什么,看到有只猫跑过去了。”

    “你想养猫吗?”姜哲说,“我昨天回了趟家,我妹妹养的布偶前段时间下了五只崽,目前还有三只没找好新主人。”

    “谢了。”温越摇摇头,“不过以我接下来的工作强度,恐怕没时间照顾。”

    姜哲表示理解:“UD准备明年上市,要做的准备工作可不少。”

    两人继续吃饭。

    姜哲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上次我跟着师父办的一个案子,遥衡科技的,得知他们已经在和国外的一些厂家合作,正在生产一批新型的商业化量子计算机。”

    夏末,空气中透着暑气未消的燥热。

    温越起床,看了一眼卧室门上贴着的便签纸。

    “爸爸去上班了,给你配的钥匙在玄关。到学校要听话,给老师和同学留个好印象。”

    字迹能潦草成这样,不用看就知道是温青路写的。

    温越拿起一支笔,在上面回了三个字,“知道啦!”写完字又在上面画了一只可爱的小猫头。

    接着去玄关,把钥匙放在一个粉色收纳袋里,装进书包出了门。

    她之前一直在县城念书,因为温青路的工作调动,他们从县城搬到了市里,她也跟着转学到了市里的中学。

    温越对新环境充满好奇,买了个手抓饼,一路上边吃边看。

    市里的清晨比县城热闹,街上的小吃店很多,人也很多。上班的、上学的,熙熙攘攘。

    为了方便她上学,温青路把县城的房子卖了,新房子买在她的新学校附近,穿过一条小吃街就能到。

    看时间还够,温越拐了个弯,走进街边的文具店买了几支水笔,放在书包里备用。

    从文具店出来没几分钟就到了学校门口。

    她的新学校叫实验中学,是一所市重点,今天是她今天第一天正式转学进来。

    不同于县城中学的老旧,实验中学的大门宽敞气派,上面提着气势磅礴的书法字。

    主干道两边绿树成荫,一栋栋白色的教学楼像洒了银粉,在晨光下煜煜生辉。

    温越看着学校大门,觉得不太对劲,学校门口竟然没什么人。

    这个时间是上早自习的时候,人应该很多才对。

    她转头到处看了看,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学校的自动大门里面站着几个迟到的学生,和一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老师。

    温越心里一慌,赶忙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呢,怎么就开始抓迟到了?

    她仔细想了一下,惊恐地发现自己记错了。早自习之前有个早读课,现在是早读课的时间。

    这个市重点有点吓人,在她以前的学校,早读课就是用来吃早餐和补作业的,早来晚来老师根本不管。

    “同学,你也迟到了啊,”一个长得高瘦的男生鬼鬼祟祟地从一旁走过来,转头看着她,“不想被抓就跟着我。”

    温越一看就知道了,这个人是准备去爬墙。

    她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乖巧礼貌的微笑:“谢谢,不用了。我记错上学时间了,跟老师解释一下就行了。”

    男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这种借口我早八百年就不用了。”

    温越:“真记错时间了。”

    “老王就是个昏君,从来不听任何解释,你越解释他越觉得你是在顶嘴,更玩完,”男生把拎着的书包往肩膀上一甩,打量了一下温越,“长得再乖都不行。”

    温越还没领校服,穿着一件简单干净的白色T恤,下身是浅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

    她的头发不长不短,扎着一个高马尾,用一个樱桃皮筋固定,弯起唇角对人笑的时候显得尤其乖巧。

    温越往一旁的广告牌后面站了站,探出头,看向大门口罚站的几个人。

    站在最外侧个子最高的那个男生尤其显眼。

    他单肩背着书包,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领口松松垮垮,姿态慵懒又随意。

    不像是来上学的,像来拍度假广告的。

    除了那位拍度假广告的“男模”,其他人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或用书挡着自己的脸,生怕被别人认出来,丢脸。

    温越跟他们一样,脸皮薄,自认为无法做到“男模”那样的厚脸皮。

    “最近老王在抓迟到的典型,要被拎到主席台上念检讨的,比站在大门口还丢人。”男生说完,借着广告牌的遮挡,往围墙一侧走了。

    温越不想一转学过来就被抓上主席台,她往校门口看了一眼,带着侥幸的心理,跟着男生一起停在一处围墙边。

    温越转头看了看,这里离大门太近了,教导主任骂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男生身手敏捷地踩上一棵矮脖子树爬上了墙,先扔书包,再跳下去。

    温越对翻墙这项业务不熟练,费了很大的劲才爬上去。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倒霉,双脚刚一落地就听见学校大门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站住,不温跑!”

    “卧槽,快跑!”男生用书包挡着脸,拔腿往教学楼的方向狂奔。

    温越刚从墙头跳下来,人都没站稳,跑不动,干脆不跑了。

    她猫着腰,躲在不远处的花坛后面,侥幸地逃过了教导主任的眼睛。

    那个男生就没她这么幸运了,这里连着操场,中间空荡荡的,没有躲避的地方,男生很快被教导主任抓住了。

    “赵晨,爬墙这么熟练,怎么不上天,跟太阳肩并肩,啊?!校门口站着去!”

    这位教导主任的声音非常严厉,震耳欲聋。

    温越忐忑地缩在花坛后面,听着教导主任骂人,心里又害怕又庆幸,幸亏她刚才没跑,不然肯定会被抓住。

    现在她只需要暂时在这里躲一下,等早读课一结束就可以回去了。

    教导主任拎着赵晨,把他往罚站的队伍里一扔,对着一排迟到的学生骂道:“都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现在是早读课时间,看书!”

    说完,转身去另一侧的围墙蹲人去了。

    温越小心翼翼地从花坛后面探出半个头,观察校门口的情况。

    一排六个男生,五张脸都被书挡着了,书本封面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要脸”两个大字。

    只有度假广告“男模”不要脸,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手上颇为随意地拿着一本书,不时偏头看向大门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罚站的队伍突然发出一阵骚动,有人指了指大门里侧不远的处的复印室。

    县城中学也有一间复印室,专门用来给学生复印卷子。温越以前是语文课代表,每天早晨都会去帮老师拿卷子。

    复印室的方向走过来一个长相漂亮的女生,手上抱着一摞试卷。

    原本读书读得像打盹的罚站队伍像捡到乐子,一下子打起了精神,故意把书读得很大声,一看就是在起哄。

    女生瞪了那几个男生一眼,又抿着嘴唇偷笑,一边红着脸走了。

    温越看出来了,那个女生和罚站的那几人中的其中一个人有点暧昧关系。

    刚才除了“男模”没起哄,其他人都在起哄。

    答案很明显,女生喜欢“男模”。

    温越看了一眼“男模”,“男模”微微皱了下眉,对于被起哄这件事有点不耐烦。

    很遗憾,这不是一个两情相悦的故事。

    赵晨转头对“男模”说道:“人长得挺好看的,学习又好,你就一点都不动心?”

    温越默默地在心里点了下头,刚才那个女生的确很漂亮,长得有点像一部电影里的女主角,被很多人称为白月光女神。

    只听“男模”懒懒地开口:“她长得好看,学习好。难道我不好看,我学习不好?”

    温越一下子就被震惊到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有人问了“男模”一句:“哎,路辰焕,你真没女朋友吗?”

    原来他的名字叫路辰焕,有点耳熟。

    温越想起来,她上周来过一趟学校,在宣传栏上看见过这个名字。

    成绩单上,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各种数学、物理竞赛的喜报上也有他的名字,就连篮球比赛、机器人比赛这种非主科竞赛都有他。

    温越抬起头,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位嚣张的年级第一。

    他的皮肤很白,黑发黑眸,眼型狭长。不笑的时候周身散发着张扬的少年气,笑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慵懒勾人。

    长得这么招惹人,难怪周围的人不信他没有女朋友。

    路辰焕翻开手上的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答道:“本人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十七岁懵懂又躁动,同龄人最了解同龄人,众人只当是他不想说,不信他一点凡心都没动过。

    “一看就没说实话,”一个男生说道,“比如我,表面上是个单身狗——”

    路辰焕面无表情:“实际上是个单身老狗。”

    男生:“”

    “实际上对爱情还是充满向往的。在学校我可以给她讲题,一块写作业。周末去公园约会,买一个冰淇淋,一人吃一半。”

    温越点头赞同,她以前的学校里,那些小情侣都是这样的。

    “大好的光阴,谈什么恋爱,”路辰焕随意地翻着书,语气不屑,“为什么要给她讲题,有这个时间多刷几道题考清华北大不好吗。”

    “为什么要一块写作业,她跟得上我的做题速度吗,”大概是被问烦了,他一口气把话说完,“你们是没钱吗,只买得起一个冰淇淋?”

    包括温越在内的众人:“”

    这位年级第一优秀得一骑绝尘,对这种神一般的存在,大家都是羡慕和仰望的。

    此时他们突然觉得,神也不过如此。

    年纪轻轻就灭情绝爱,是个可怜人。

    众人一致认为,学校应该把他的话裱起来,鼓励学习,劝退早恋,效果绝对一流。

    一片难言的沉默之后,几人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路辰焕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一名学霸推了下眼镜,小声说道:“我觉得吧,比起谈恋爱还是清华北大比较划算。”

    一名洁癖无法忍受地颤抖了一下:“两人吃一个冰淇淋,会传染细菌吧。”

    所以说,谈恋爱果然不如学习。

    人家年级第一整天都在想着多刷几道题,他们有什么资格不努力,没有!

    就连蹲在花坛后面的温越都忍不住想掏出一张卷子做做。

    众人干劲十足地拿起书读了起来。

    结果,一转头就看见这位年级第一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粉色的收纳袋。

    掌心大小,上面绣着一只白色的小猫,粉粉嫩嫩,可可爱爱,一看就是女孩子的东西。

    众人:“???”

    就,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怀疑人生、丧失信仰。

    *

    周日,温越的安排是回青城,给父母和爷爷扫墓。

    青城没有机场,从省外到青城的最优途径是先到锦城转高铁,温越就大学时期回过两次,为了不路过锦城,都是飞到另一边的宜城转高铁回的,出国后忙碌,总共没回过几次国,还几乎都是因为工作的原因,算下来,已经五年没有去看过自己的家人。

    温越和保镖刚上高铁,一个走廊之隔的座位上,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看上去已经半分没有昨晚那落寞的模样。

    “路总这是闲的慌?”温越毫不客气地问道。

    “公事,我也要到青城出差。”路辰焕简单回答,拿起电脑就开始噼里啪啦敲起来,一副专心工作的模样。

    从锦城到青城的高铁只有一个小时,温越告诉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也拿出笔记本处理起工作,路辰焕敲键盘的声音扰的她心烦意乱,她只能敲地更响来试图掩盖烦躁。

    像比赛一样的,敲了一路。

    高铁到站,下车后,温越到达上车点,发现路辰焕还跟在身后。

    她扯起嘴角:“路总是要去哪儿,顺路的话,我送你一程。”

    路辰焕说:“不用,我已经叫车了。”

    温越不再理会他,和保镖坐上之前约好的专车,直接往墓园去。

    墓园离高铁站有些距离,差不多半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入园后,温越让保镖在附近视线所及处等着,自己一人前往父母和爷爷的墓前。

    抵达时,她有些怔然。

    他们的墓很干净,没有一丝杂草,墓前还放着新鲜的雏菊,温越甚至能看到花瓣上的露珠。

    “小越。”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背后不远处响起。

    温越一怔,慢慢回头,看到了一个故人。

    钱皓。

    第 102 章 第一百零二章

    “钱叔。”温越叫道。

    从她刚到海城的那一通电话之后,这些年来,他们未曾联系过。

    钱皓已至不惑之年,两鬓都有了些斑白。

    他走到温越身边,和她一起看向墓碑:“小越,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温越说了一声后,没有继续提问,而是开始祭拜父母和爷爷。

    把带来的水果糕点和鲜花放上去,上香,双手合十鞠躬。

    钱皓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晚自习放学,温越回到家。

    温青路最近几天没加班,看见温越回来,放下手机,接过她的书包拎了一下:“这么重,作业多吗?”

    温越换上拖鞋:“还行,比以前多点。”

    温青路给温越倒了杯水:“爸爸前几天在忙,忘了问你,新环境怎么样,能适应吗,老师和同学人都好吗?”

    温越洗好手坐在餐桌前喝水:“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温青路给温越削苹果,他的技术实在是差,果肉都被切掉厚厚一层,温越看不过去,接过来自己削,削好切成两半,一半稍微大一点,一半小一点。

    温越把大的那一半递给温青路。

    温青路没接,拿了桌上那块小的,一边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

    别人都说他有个乖巧、懂事的女儿,大多数时候他都很开心,这种开心却又经常伴随着惆怅。

    温青路吃了口苹果,抬头看了一眼柜子上的一张全家福。

    上面是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是在温越的妈妈去世之前拍的,照片中的温越很小一只,只有六七岁,穿着一件粉色的长袖连衣裙,米色毛线开衫,扎着一对漂亮的马尾,对着镜头笑得很甜。

    照片的背景是一个小公园,公园旁边是一家医院。

    温青路记得温越那次生病,那时天很冷,她哭着闹着要吃冰淇淋,不给买就生气、跺脚、哭鼻子,一着急还会躺在地上打滚。

    那时候的她任性、倔强、不听话,跟乖巧、懂事半点边都沾不上。

    他和妻子拗不过,宠着惯着,给她买了个小的冰淇淋,没想到吃完还是受了凉,去医院挂了两瓶水才好。

    自从妻子去世,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瞬间长大,再也没哭闹过,问她什么她都说好。

    温青路看着手上大的那块苹果,没吃,等温越那块小的吃完了,他把大的那块递过去:“爸爸吃过夜宵了,吃不下,你吃吧。”

    温越接过来,小口吃完:“爸,天气凉了,你别要风度不要温度,光穿衬衫不穿外套。”

    温青路笑了笑:“好,明天就穿。”

    温越拿起挂在椅背上的书包:“我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温越回到卧室,拿出一张卷子写写,写的时候一直走神。

    刚才她打开家门进来,温青路明明在讲电话,一看见她,匆匆跟电话对面的人说了句就挂了。

    平时温青路打电话从来不会避着她,这是第一次。

    温越写了会卷子,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

    卧室外面响起敲门声,温青路推开一条门缝:“一个同事病了,爸爸去趟医院,你早点睡。”

    温越放下笔:“什么病,严重吗?”

    温青路:“发烧,不算太严重。”

    温越:“好,你注意安全。”

    温青路走后,温越起身来到温青路的房间,这里是主卧,连着一个大阳台。

    温越站在阳台边,探着头看向楼下,很快温青路就出现了。

    他握着手机,正在跟人讲电话,脚步匆忙,看上去很担心电话另一边的人。

    温越抓着栏杆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不锈钢栏杆又凉又硬,手心被冰得发疼。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怀疑温青路要交女朋友了。

    常言说,有后妈就有后爸。她已经没有妈妈了,不能再没有爸爸。

    她乖巧、懂事,从来不发脾气、不闯祸,就是想讨温青路的喜欢。

    时间长了,这些标签就成了焊在她脸上的面具,成了她骨子里的本能。

    温越重新回到房间写作业,等把所有的作业都写完了也不睡,固执地坐在书桌前,关着灯,不看书也不玩手机,竖起耳朵听大门的动静。

    时钟又转了一圈,凌晨一点,温越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知道温青路回来了,这才躺到床上去。

    ——

    最近的天气不太按常理出牌,接连了好几天的大晴,上午还是阳光灿烂,下午乌云就从天边涌上来了,

    大片的乌云把整个天空分成了明暗两面,一边黑沉沉的,一边还在出太阳。

    温越坐在位子上,手边放着一个错题本,低头摘错。

    昨天的卷子批出来了,她错了很多题。要是别的科目也就算了,这是她最擅长的语文,不应该错这么多。

    她摘完错题,想到昨天夜里做的梦,她梦见了妈妈去世那天。

    那天天气很好,七岁的她和爸爸妈妈一块去灵宜山玩。

    灵宜山就在她生活的县城,山上有个灵宜寺,很灵,游客很多,本市和外地旅游的人都喜欢去玩。

    她玩得又累又热,看见山上小卖部的大冰柜,哭着闹着要吃冰淇淋。

    因为天气冷,加上她前阵子刚因为吃冰淇淋去医院挂了水,妈妈自然是不愿意给她买的。

    她不听,又哭又闹,非要吃。

    在看见一旁别的小孩吃冰淇淋的时候,她的情绪达到了顶点,往地上一躺,打滚,蹬腿,不给买就不起来。

    妈妈接了个工作电话走了,在去单位的路上出了车祸,再也没回来。

    “温越,出去玩吧,”秦嘉妮兴奋地说道,“外面的云好好看。”

    温越昨天晚上没睡好,没什么精神:“我不去了。”

    秦嘉妮看了看温越:“你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温越弯了弯唇角:“没有,你看错了,我只是懒得出去玩。”

    秦嘉妮见她笑了,这才放心地从教室出去了。

    枯燥的学习生活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容易让人兴奋,同学们走出教室,往走廊栏杆前挤。

    六层楼的教学楼,每一层都挤满了“没见过世面”的人,“卧槽”声、“牛逼”声不绝于耳。

    语文老师吴清扬上完课从旁边走过去,忍无可忍地骂道:“一群文盲。这么好的景色,竟然没有人想个优美的形容吗,整天张口卧槽,闭口牛逼。”

    一个学生嘻嘻哈哈地举了下手:“吴老师我知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吴清扬差点被气笑了,指了指满天的乌云:“周松,你跟我说说,落霞在哪,孤鹜又在哪。”

    周松是一班的体育委员,个子很高,跟路辰焕差不多高,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中间,人很皮,成绩不太好。

    天空下起了雨,趁这个机会,吴清扬打算来个现场教学:“哪位同学知道关于乌云的诗吗?”

    吴清扬点了几个学生的名字,几个学生背了几首诗,越往后面越难,一些耳熟能详的诗都被前面的同学说完了,再想出来新的就需要强大的知识储备了。

    吴清扬:“路辰焕,你来一首。”

    路辰焕靠在教室后门的走廊栏杆前,看着独自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女孩:“这个问题,有请温越同学来回答。”

    温越怔了一下,她招他惹他了?

    众人的视线成功地被带到了温越身上,温越一边从教室出来,一边默默盘算着在小本本上记路辰焕的名字。

    好在她的知识储备不错,想到了一首别人没背过的诗:“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出自苏轼的《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

    众人:“卧槽,牛逼!”

    吴清扬再次为这群文盲感到心累,并对温越投去赞温的目光,让“文盲们”好好跟她学习学习,重点点名了路辰焕。

    “挺会耍小聪明,自己想不出来还知道搬救兵。温越刚才背的那首诗,抄十遍。”

    路辰焕没骨头似地靠在栏杆墙边:“我这算是引火烧身?”

    温越心想,这哪能叫叫引火烧身,这叫自作自受。

    吴清扬走后,温越没有立刻返回教室,站在栏杆前,抬头看着天。

    这场雨下得太突然了,有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被淋了。

    比如此时正走在教学楼前的教导主任老王,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落汤鸡。

    教学楼里顿时发出一阵普天同庆的鬼叫声。

    老王转过头,把脸上的雨水抹掉,伸手指着教学楼:“那几个拿手机录像的,放学把手机交我办公室去。”说完缩着脖子淋着雨跑了。

    在试验中学,老王是最让人又爱又恨的人,他工作非常负责任,就因为太负责了,不少人都在他手上栽过。

    迟到的早退的,黑网吧上网的,早恋的,玩手机的。

    看见老王倒霉,大家顿时有一种苍天有眼,大仇得报的感觉,趴在栏杆上笑得无法无天,差点把楼顶都掀翻了。

    温越虽然没有像那些男生表现得那么明显,心里其实也在乐。

    雨从天际落下来,珠帘一般,晶莹透亮,在地上激起一圈圈涟漪,滴滴答答的声音听上去非常治愈。

    本来因为温青路的异常和昨天晚上的梦,温越的心情有点烦闷,现在好多了。

    她突然有点庆幸,幸亏刚才被路辰焕从教室喊出来了,不然她还得继续烦闷下去。

    温越转头看了看路辰焕,他站在银白色栏杆前,手肘撑着栏杆,身体微微前倾。雨滴砸在办公楼的墙壁上,溅起一片片细碎的水珠,冰焕一般在他眼前蔓延开。

    路辰焕:“好看?”

    这人突然出声,温越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把视线从他脸上转移到天上的云和雨:“好看。”

    路辰焕没说话,用手拨了一下额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温越琢磨了一下,刚才他问她问题的时候她刚好往他身上看了一眼。

    所以,他刚才问的不是云好不好看,也不是雨好不好看,而是在问她,他好不好看。

    温越觉得自己得解释一下,万一他误会她喜欢他怎么办,那她多冤。

    她有点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我刚才说的是云好看。”

    路辰焕懒散地撩了下眼皮:“我不好看?”

    温越:“”她果然猜对了,刚才他就是在问她,他好不好看。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脸皮这么厚,居然问别人自己好不好看。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路辰焕没再说什么,抬头看雨。

    温越悄悄看了他一眼,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一缕头发,显得他皮肤的更白了,像泛着寒光的玉,矜贵、精致。

    他长得的确好看,至少在她十七年的人生经历中,没见过比他更耀眼、更张扬、更坦荡的人。

    他跟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只要轻轻一碰,他就会支离破碎。

    可她还是起身,走过去,伸出手,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

    路辰焕感觉到有一滴泪从脸颊滑过。

    他抬手一把抹掉,不想这么丢人。

    “阿越,车祸之前,我确实是在演戏,但有些话也是真的。”他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我说不恋旧,是因为我不想用过去的感情来束缚你。”

    “我想往前看,和你一起往前看。”他语气郑重,“我会证明的。”

    温越看了他半晌,对此没有回应,只说:“走吧。”

    *

    翌日。

    路辰焕从屏幕前抬头,往窗外看去,飞机从天空中划过,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像童年时他和温越一起放过的风筝尾巴。

    他知道,这次的离别不会再那么漫长。

    第 103 章 第一百零三章

    温越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

    可看到路辰焕那副模样,她止不住地心软。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即使没法再成为爱人,也不可能就此当成陌生人。

    他不好受,她也会难过。

    她没有办法再说出果断拒绝他的话。

    好在他们暂时会分开一段时间,能有效避免可能出现的尴尬。

    锦城到海城的飞机只有两个多小时,温越起的比较早,在飞机上睡了过去,醒来就落地了。

    刚下飞机,她收到了路辰焕的消息:[阿越,到了吗?]

    温越看着路辰焕手上的收纳袋,赶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书包,发现小包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在来上学的路上丢的。

    收纳袋里装着她的钥匙,要是没了钥匙她今天就别想进家门了。

    温青路经常加班,有时候回到家都十一点了,偶尔还会通宵,她可不想一整夜进不了家。

    温越往大门口看了看,等一会早读课下课她就跑过去问那个叫路辰焕的人要钥匙,没想到一抬眸就对上一道从校门口投过来的视线,视线的主人正是路辰焕。

    温越往花草后面缩了缩,花坛里的花草枝叶繁茂,是一处很好的遮挡,他不应该看见她才对。

    温越观察了一会,发现对方完全没有把视线挪开的意思,看来是真看见她了。

    她继续躲着,不敢动,被他发现不要紧,只要别被教导主任发现就行。

    温越正想着,就看见教导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路辰焕身后,阴恻恻地出声:“在看什么好登西,让我也看看。”

    路辰焕吓没被吓到不知道,反正温越是吓死了。

    市重点教导主任的侦察能力太可怕了,居然就这么顺藤摸瓜地看见她了。

    只见那位教导主任像一艘离弦的箭一般冲了过来,速度之快,跟他略显肥胖的体型完全不相符。

    温越自知跑不掉,主动从花坛后面走出来,低着头,跟着教导主任走到大门口,挑了罚站队伍末尾最不起眼的位置站着。

    教导主任站在温越面前,双手背在身后,围着她转了半圈:“生面孔,没穿校服,高二新来的转校生,温越。”

    温越双手攥着背包带子,垂着眼睫,声音低得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乖乖认错能把负面后果降到最低。

    因为羞耻,她的脸颊微微泛着红,一双天生就水盈盈的眼睛像含着水气,无端生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教导主任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没再骂人,但也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意思,一视同仁地说道:“写检讨,从校门口进来的四百字,从围墙进来的八百字。”

    教导主任接了个电话走了,让他们站到早读课下课再走。

    温越刚才差一点就躲过去了,只因为路辰焕在校门口多看了她几眼,害得她也被抓了。

    她能怎么办,当然是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她的钥匙还在他手上呢。

    罚站的几人视线不停地在温越和路辰焕身上瞄。

    温越的T恤上绣着一只小猫,跟路辰焕手上的收纳袋图案一模一样。

    实验中学谁不知道,路辰焕是永远的年级第一,学习好,长相好,家境好。多少女生喜欢他,都被他无情地拒绝了。

    他总是跟一群男生一起上课、打球,从来没见过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过。

    路辰焕晃了一下手上的收纳袋,朝温越的方向递了递。

    男生的皮肤很白,骨节分明,手指微微蜷曲,指尖勾着收纳袋,摇摇晃晃,地上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晃动。

    温越接过来:“谢谢,幸亏被你捡到了,不然就麻烦了。”

    她的心情有点复杂,一时不知道该怪他连累她过来罚站,还是该感谢他帮她捡到了钥匙。

    路辰焕:“不用谢。”说完低头看书。

    温越也从书包里拿出书看,两人没再说话。

    正在看戏的众人:“”

    这就完了?

    这怎么就完了?

    完了就好。

    见路辰焕和温越不认识,众人松了口气里,他还是那个他,那个灭情绝爱,心里只有学习,对谈恋爱和漂亮女孩子不屑一顾的他。

    众人重拾信仰,继续斗志满满地念书,立志奔向清华北大。

    早读课的下课铃声响起,结束罚站。

    温越没敢多耽搁,去办公室找新班级的班主任。

    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师,教英语,叫孙玉珠。

    孙玉珠看上去很好说话,让温越不用把早上的迟到放在心上,只要第一节课还没开始上课就不算迟到。

    温越小声问道:“是不是不用写检讨了?”

    孙玉珠:“那还是得写的,谁让你让王主任抓到了呢,下次注意点,别被王主任抓到。”

    孙玉珠批完最后一张卷子,合上笔。

    她以前是个火爆脾气,经常被学生气到吐血。

    前两年生过一场大病,康复之后她就看开了,人生苦短,何必整天跟一帮熊孩子置气,气出病来又没人替。

    孙玉珠看着眼前的女孩,乖巧、老实,嘴巴也甜,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类型。

    “学习和生活上有什么不会的不懂的,都可以来办公室问老师,”孙玉珠拿起桌上的卷子和教案,“走吧,去上课。”

    高二(1)班在三楼。

    上课铃声响起,孙玉珠走进教室,拿起桌上的板擦敲了敲桌子:“安静。”

    “吃早饭的先别吃了,抄作业的站起来去门口抄,犯困的去洗手间洗把脸。”

    闹哄哄的教室安静了下来。

    “这是咱们班新来的转校生,”孙玉珠微笑地看着温越,“来,做一下自我介绍。”

    温越并不习惯当众发言,紧张得手心都快冒汗了。

    好在她很擅长伪装,她乖乖走上前,扬起唇角,进行了一番简单又不失礼貌的自我介绍。

    来的路上她就打好腹稿了,发言流畅,除了脸有点红,倒也还算大方。

    孙玉珠指了一下教室倒数第二排唯一一张空桌子:“你先坐在那,下次考完试再调座位。”

    温越往座位上走,看见一张十几分钟前刚见过的面孔,路辰焕。

    他坐在她座位的斜后方,此时他正靠着椅背,一只腿微微曲着,另一只腿随意地伸长,手上漫不经心地转着一支笔。

    他的同桌是带她翻墙的那个叫赵晨的男生。

    温越坐下来,把书包放在抽屉里,转头对她的新同桌笑了笑。

    新同桌是个女生,皮肤很白,眼睛又大又亮,头发带着点自来卷,看上去像个洋娃娃。

    温越喜欢漂亮的人,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新同桌的两腮动了动,偷偷把嘴里吃了一半的东西咽下去,这才腾出嘴巴说话:“你好,我叫秦嘉妮。”

    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本练习册:“我的名字是这么写的。”

    温越笑了笑:“你的名字真好听,跟你人一样漂亮。”

    秦嘉妮高兴得不行,在桌子底下塞给温越一块巧克力:“我今天只带了一颗,都给你了。”

    温越把巧克力收起来,友好地道谢。

    第一节课下课,温越对新环境不熟悉,哪都没去,安静地坐在位子上。

    前桌的女孩转过头,好奇地问道:“温越,你从哪个学校转过来的,你学习一定很好吧,是一中、二中还是附中过来的?”

    在清市,实验中学和一中、二中、附中是并列的“四大名校”,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在省里都很有名。

    好的学校入学门槛都很高,除了重点中学的学生,别的学校的学生很难转进来。

    周围的人看似在做自己的事情,其实都在竖着耳朵听,想知道这位转学生是哪个学校的学霸。

    温越答道:“我是从长文中学转来的。”

    周围人一开始没听懂,想了一下才想出来,这是县城的一所中学,跟“四大名校”不知道差了多少个等级。

    前桌女孩的脸上顿时没那么热情了:“你是花钱托关系进来的吧?”

    这种关系户学习都不好,整天就知道玩,除了影响大家学习、拉低班级平均分,没别的什么用。

    温越认真地答道:“没花钱。”

    她学习不算差,还拿过省级作文竞赛一等奖。给“四大名校”都递了转学申请,四所学校都通过了。

    女孩看了看温越,并不相信她的话,觉得她不过是在给自己挽尊罢了。

    “周晓姝,你作文写完了吗,就在这聊天,当心吴老师让你出去罚站,”秦嘉妮转头对温越说道,“她连作业都没写完,别跟她说话。”

    周晓姝瞪了秦嘉妮一眼,转回身继续补作业了。

    “花钱进来的怎么了,我就是花钱进来的,”秦嘉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安慰温越道,“没事的,花钱进来的也不要紧,有钱花也是一种本事。”

    温越:“我真不是花钱进来的。”

    秦嘉妮:“你不用为此感到羞耻。”

    温越:“”

    “不说这个了,说点好玩的,”秦嘉妮转过身,坐在后面的两个男生幸灾乐祸,“听说你们被老王抓去罚站了。”

    同样因为迟到被抓罚站的温越:“”这好玩吗,一点都不好玩吧。

    秦嘉妮看向路辰焕,神色很是新奇:“你怎么也迟到了?”

    温越跟着转头,听秦嘉妮的语气,这位度假广告男模迟到是很罕见的事,她还以为他是个惯犯。

    赵晨:“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踩点大师迟到,我这张老脸也不算白丢了。”

    温越没听懂:“踩点大师?”

    赵晨:“这位大神从来都是踩着点进教室,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上课铃声就是他的BGM,比老师还准。”

    路辰焕从桌肚里拿出来一张草稿纸,懒懒地掀开眼皮,一边看着斜前桌的女孩,一边洋洋洒洒地在纸上写了三个大字:检讨书。

    温越对上路辰焕投过来的目光,这位大神写字的时候为什么不看纸,光盯着她看?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你是因为给我捡钥匙才迟到的?”

    路辰焕把检讨书拎起来:“你说呢。”他低声说话的时候声线偏沉,带着慵懒的磁性。

    温越看着路辰焕,他故意写字给她看是什么意思,跟她算账?

    温越想了想:“我觉得我们应该算是扯平了。”

    他迟到是因为捡她的钥匙,她被教导主任抓是因为他的眼神出卖,大家互不亏欠。

    “这不叫扯平,这叫互捅一刀,”路辰焕把手上的检讨书递到温越眼前,“帮我写检讨书,咱俩两清。”

    温越抬头看了看路辰焕,心想,这是什么恶霸。

    其实,仔细算起来,温越是从这件事中获利了的。

    在同样迟到的前提下,拜他所赐,她找回了她的钥匙。

    温青路经常加班,要是没有钥匙她就进不了家门了。

    看到他帮了她大忙的份上,温越决定赏他几句好听的。

    “你是年级第一,学习那么好,文采肯定特别好,检讨书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她声情并茂,赞美之情溢于言表,自认为这个彩虹屁拍得非常真诚。

    听了她的话,周围人一圈人顿时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上课铃响起,一班的语文老师吴清扬带着一塌批改好的卷子走进教室。

    吴清扬是个身高一米五八、气场一米八五的年轻女老师,戴着一副银边眼镜,很凶,骂起人来尤其可怕。

    她一进来,原本闹哄哄的教室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先说说上个月的作文竞赛。”

    一听到这个,谁还敢吭声,更不敢了。

    上个月省里举行了一场作文竞赛,他们班选了五个作文最好的人参加竞赛,除了学委和课代表,其他人全部倒数。

    就算是成绩最好的学委和课代表,也只拿了个安慰性质的参与奖,连三等奖的尾巴都没摸着。

    以为吴清扬要骂人,大家全部低着头,或看着书或看着地板,生怕被她对视上。

    没想到吴清扬话锋一转:“表扬一下温越同学,作文竞赛一等奖的获得者。”

    吴清扬毫不吝啬对温越的赞赏,说话的时候声音带着笑意。

    这个奖的含金量非常高,高一到高三的学生都能参加,全省几百万人,也只有这么一个一等奖。

    大家纷纷转过头看向温越,没想到新来的转校生这么厉害。

    前桌的周晓姝一脸震惊,眼珠子都快被震出来了。

    吴清扬的话锋又一转:“某些作文写得狗屁不通的同学,多向温越学习,别一考试连字数都凑不齐。”

    温越有点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写个作文连字数都凑不齐,那得是有多差劲。

    班里所有人的视线都盯在了教室最后排,温越跟着转过头,看见正是刚才被她夸文采好的那位年级第一。

    随后,对话框里一个接一个地弹出表情包。

    [你好],布偶盯着镜头,伸出爪子。

    [晚安],美短侧身趴着,身上盖着小被子,旁边画着个月亮。

    [嘻嘻],银渐层捂着嘴,眯着眼睛歪头笑。

    [摸摸],蓝猫的爪子放在美短头上。

    [抱抱],布偶和金渐层的爪子放在彼此身上。

    ……

    最后一个是五只猫的合影。

    它们趴在一起,歪歪扭扭地摆成了个爱心的形状。

    配字是:[爱你]

    第 104 章 第一百零四章

    温越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边眺望。

    UD三年前搬来海城,在这个临江的园区里租下两栋大楼。

    沿着横江下游的方向一眼看去,能看到隔壁园区,琅华在海城的总部。

    温越的办公室在这边,其实是林缈之前的办公室,但琅华搬到那边后,林缈就把办公室换地方了,眼不见心不烦。毕竟租楼和装修的费用太高了,UD并没有余额可以搬家。

    温越不介意看到琅华的牌子,或者说,看到琅华的牌子,她反而更精神些。

    温越试着用路辰焕给的那个AI算了下裴天旭接下来要投的项目,发现她预判的都在其中,这个AI确实有些用处。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第二天一大早,温越来到教室,看见路辰焕趴在桌子上睡觉,问秦嘉妮:“他怎么了?”

    秦嘉妮正在吃早饭,腮帮鼓鼓的,像只小仓鼠:“不知道,我来的时候就这样了,应该在睡觉吧。”

    “睡觉?”温越放下书包,“平时没见他早上睡过觉。”

    赵晨摊了下手,表示自己也没见过路辰焕早上睡觉。

    不知谁喊了声:“老王来了!”

    吃早饭的不吃了,补作业的不补了,睡觉的也不睡了。

    老王走后,温越转过头,看见路辰焕脸上顶着两个黑眼圈:“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路辰焕头也没抬:“写作业。”

    温越:“你作业不是早就写完了吗。”

    路辰焕:“课外题。”

    温越弯下腰,歪头看着路辰焕:“你怎么回事,跟我说话怎么都不看着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她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因为清晨的缘故,脸颊泛着自然健康的粉红,擦了透明润唇膏的嘴唇像覆了层水泽,说话的时候唇缝张开。

    路辰焕抬眸,又把视线挪开,抓起手边的一本练习册:“昨天晚上做了一整夜的梦。”

    赵晨看了看路辰焕泛着乌青的眼底,压低声音:“一整夜?!”

    碍于这里是教室,旁边还有女生,他没把后半句说出来,他的后半句是:“你居然没有精尽人亡。”

    青春期的男生之间,一个眼神就懂了,路辰焕:“想哪去了,噩梦。”

    这句话温越听见了,她有点好奇,像他这种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会做什么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做了什么噩梦?”

    路辰焕:“被专门抓人写作文的女鬼追了一夜。”

    后排几人差点笑疯。

    一个男生嘿嘿笑了两声:“五哥,那个女鬼就只抓着你写作文了,没干点别的?”

    路辰焕:“一边玩去。”

    温越弯着唇角笑:“你对写作文到底是有多大的怨念。”

    她昨天编故事吓唬他的时候他一点都没被吓到,谁能想到还会有这么好笑的续集。

    路辰焕:“好笑吗?”

    “好笑,”温越笑了好一会,“你最后被那个女鬼抓到了吗?”

    路辰焕:“没。”

    温越有点失望:“还以为你能看见女鬼长什么样呢。”

    秦嘉妮吃好早饭,打了个饱嗝,接过赵晨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这还用问吗,肯定很漂亮。”

    温越:“你怎么知道。”

    秦嘉妮:“要是很丑很恐怖的话,五哥能让她追一夜吗,肯定一脚踹湖里了。”

    赵晨:“不一定,梦都是无意识的,人是控制不了梦境的发生和发展的,挡不住。”

    路辰焕起身去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接了几把冷水洗脸,抬头看着眼前被水珠溅湿的镜子。

    ——

    又到了晚上的作文辅导课时间,温越收拾好自己的书包,拎着去阶梯教室,准备上完作文课直接放学回家。

    温越喊了吱吱和陈江潮一声,三人一块走出教室。

    陈江潮停下脚步,冲班里大喊一声:“吴老师说谁想提高作文的都可以去阶梯教室听课,别班去了不少人,咱班有人愿意提高自己吗?”

    一堆人冲他摆手:“不去,作业都还没做完呢。”

    “去听课肯定得做新布置的作业,那可是作文,八百字起步,上哪找时间写去。”

    “学委,你是不是自己跳进苦海不甘心,想把我们也拉进去。”

    陈江潮拉人不成,喊了路辰焕一声:“吴老师都点你名了你还不去吗,昨天你没去,吴老师生气了。”

    温越转头往教室后排看过去,路辰焕正在坐在窗户前面,后背懒懒地靠着墙:“不去。”

    赵晨收拾了几本书:“我去。”

    路辰焕:“你作业写完了?”

    赵晨:“还剩一张半卷子,回家再写吧。我去提高一下作文,听课嘛,横竖都不亏。”

    赵晨拎起书包:“你真不去?”

    路辰焕:“去受那个罪?”

    温越等人来到阶梯教室,坐的是上次的老位置。

    吴清扬开始上课,上到一半,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报告。”

    吴清扬看见来人,停下板写:“呦,稀客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温越抬头,看见路辰焕站在阶梯教室门口,手边拿着一本书。

    她十分不能理解,他不是最讨厌作文课了吗,斩钉截铁地说不来,打死都不来。

    教室里的众人也都很诧异,怀疑路辰焕刷题刷得走火入魔,认错教室了。

    前排有人小声提醒他:“五哥,这里是上作文课的,作文课!”

    你确定你要来听作文课?

    吴清扬虽然嘴上损人不偿命,看见路辰焕来上作文课,心里还是高兴的,如果她没看见路辰焕手上的书本的话。

    “带作文书了吗?”

    路辰焕晃了一下手上的书:“带了,《满分作文一百篇》。”

    吴清扬差点被气死:“你是当我眼瞎还是当我不识字?”

    路辰焕低头看了一眼,《一课一练进阶版(物理)》:“拿错了。”

    教室里发出一阵爆笑。

    路辰焕重新换了本作文书回来,在温越后面一排坐下来。

    趁吴清扬转身写板书,岩傅悄悄坐在路辰焕旁边,小声说道:“赵晨怎么老跟温越说话,他是不是喜欢温越?”

    路辰焕:“不知道。”

    岩傅不信:“你跟赵晨关系好,你肯定知道。”

    路辰焕本来不想说话:“你是怎么看出来赵晨喜欢温越的?”

    岩傅:“他都为了她来听作文课了,肯定是喜欢她”

    “瞎扯,”路辰焕翻开作文书,十分不赞同,“来听课就是喜欢她吗,来听课的人多了,每个人都喜欢她?就不能是因为折服于老吴的魅力吗。”

    岩傅看了看讲台上讲课讲得口干舌燥,恨不得逮个人骂几句当做中场休息的吴清扬,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值得让一个男高中生心动的魅力。

    岩傅越发觉得学神不是一般人,居然不为年轻漂亮的女生心动,为知识心动,不愧是灭情绝爱第一人。

    岩傅看了看前排的温越,小声对路辰焕说:“你不觉得她长得很漂亮吗?”

    路辰焕皱眉看了岩傅一眼,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没做完的英语卷子,垫在作文书上写卷子:“你干嘛一直找我说话。”

    岩傅理所当然道:“因为别人都在认真听吴老师讲作文,我不忍心打扰。”

    路辰焕不想理这人,继续低头做卷子,翻页的时候抬了下眸。

    坐在他前面的女孩扎着马尾,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一缕碎发掉下来,被她抬手撩到耳后。

    他发现她的耳朵是粉色的,跟他那天捡到的收纳袋是同一个颜色。

    他的视线往下,又收住,继续低头写字。

    卷子上的题目很简单,他只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的腰能这么细,仿佛一折就断。

    岩傅一边看路辰焕会题一边找他闲聊:“我觉得温越很漂亮,咱们学校有校花吗,要是没有,我就把票投给她。”

    实验中学不是没有美女,相反,学校里漂亮的女孩子很多。像秦嘉妮、李霏怡、贺翎等,都是年级里赫赫有名的美女。

    她们的漂亮各有千秋,不分伯仲,反而选不出来一个最漂亮的。

    用岩傅的话来说就是,温越的到来终结了这种平衡,即使在一堆绝世名花里,她也美得格外出众。

    岩傅话很多:“最近课间,你们班后门是不是多了不少人。都是去看温越的,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我就是其中一员。”

    “包括这几天来上作文课,我能真是对作文感兴趣吗,必须不能!”

    “我估计赵晨跟我一样,就是想来看温越的。”

    “哎,五哥,你的字好丑,跟狗爬的一样,哈哈哈。我他妈终于找到了自己跟学神的共同点了,字一样。”

    “哎不对,我记得你字不是写得挺好的吗,以前老有女生问老王要你的演讲稿,说当字帖练。”

    “说完了?”路辰焕写完最后一道题,合上笔。

    吴清扬站在讲台上,对台下的情况一目了然:“路辰焕,岩傅,你俩头靠这么近干什么呢,喝交杯酒?”

    说着走到两人的座位前,一眼看见桌上的英语卷子:“岩傅,你是来听作文课的还是来上英语课的。”

    吴清扬拎起桌上的卷子抖了抖:“厉害啊,全做完了。”

    岩傅一脸懵逼:“吴老师,我没做英语卷子,这不是我的卷子。”

    吴清扬指了下卷子上的人名:“这不是你的名?”

    岩傅低头一看,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路辰焕的卷子上了,赶忙解释道:“我是冤枉的,我是被贱人陷害的!”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除了你还有谁能把字写得跟狗爬一样,”吴清扬指了指阶梯教室大门,“拿着你的英语卷子,该去哪去哪,以后的作文辅导课不要来了。”

    铁证如山,岩傅有冤没处申,有苦说不出,只能拿着卷子出去,到门口的时候给路辰焕竖了个中指,表达了自己对这个阴险小人的鄙视。

    然后他发现这张卷子是他没做的那张,因祸得福,喜滋滋地拿回班里交了,连名字都不用改。

    此时,天真的他还不知道,这张卷子没有一题是对的。

    路辰焕做得很认真,认真地避开了所有的正确答案。

    写了一整个上午,都没给温越发消息。

    快到饭点,他才拿起手机来。

    和温越的对话框里,消息还停留在昨天他们互发的晚安表情包上。

    又一周没见面了,他实在想念,哪怕告诉自己要克制,还是没忍住给她打了视频过去。

    预料之中那边没有接起来。

    就在他以为要自动挂断的时候,视频忽然被接通。

    路辰焕嘴角一扬:“阿越——”

    可看清后,笑容却瞬间凝固在脸上。

    视频里,后面是茫茫横江,而前方,温越正靠在段知行的怀里。

    第 105 章 第一百零五章

    温越也不知道是怎么不小心就按下接听键的。

    她这日上午加了半天班,之后出门和段知行见面。

    为了两件事,一件是她个人对段知行项目的投资,他的启动投资已经齐,要着手准备注册等相关事宜。

    另一件事情是挖人。之前温越这边接手CEO的工作,为了让林缈专心做研发,可现在林缈的精力需要集中在量子计算的算法上,本来计划的产品线已经做了一部分,不可能直接切掉,而内部又匀不出合适的人来,必须得招聘。

    温越大学的时候因为辅修和合作项目,认识几个计算机学院的人才,但不算特别熟悉,要请他们来工作,有段知行牵线搭桥比较稳妥。

    她计划午餐时和段知行谈论第一件事,然后下午去咖啡店谈论第二件事。

    去餐厅要沿着横江边走一段。

    一天早上,温越像平时一样来到教室,拿出昨天的作业检查,看看有哪里没做完吗,把该交的都交掉。

    市重点的早读课跟县城中学的早读课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没有老师看班,读不读书全靠自觉。

    除了第一排的吱吱同学在认真朗读课文,其他同学不是在写作业就是在吃早饭,还有的在互相对作业。

    温越别的作业都做完了,只剩下物理卷子没做完。

    市重点老师出的卷子也比以前学校的难,物理本来就是她的弱项,更别说她的进度还没追上来。

    温越看了看自己的卷子,把能蒙上的都蒙了一下。

    选择题填了正确率最高的C选项,填空题在练习册上找了个相似题型套公式算了个答案写上去。

    应用题又套公式写了一道,心里知道不对,但也比空着强。

    最后还空着一道,属于连蒙都不知道怎么下手的题。

    怕错得太多被老师骂,温越想找个人对作业:“秦嘉妮,你物理卷子做完了吗,对对答案?”

    秦嘉妮一脸懵逼:“物理卷子,昨天发物理卷子了?”

    温越:“你现在开始补还来得及。”

    吴清扬:“作文不好也不耽误你拿年纪第一是吧。”

    路辰焕没说话,看来是默认。

    陈江潮偷偷给路辰焕竖了个大拇指:“够牛,够狂。”

    吴清扬差点被路辰焕气笑了:“下次考试作文再敢只拿三十九分,以后我的课你就别上了。吱吱,哦不,钱莉,别抖,没骂你。”

    吴清扬重点围着路辰焕骂了几句。

    温越听出来,上次的考试是全市统一,市状元在一中,路辰焕总分第二,比对方少了六分。

    作文满分六十,市状元拿了五十八分,比路辰焕多了十九分。

    全市学生作文的平均分是四十二分,也就是说,这位全市第二的大仙,作文还没达到平均分。

    知道他作文差,谁能想到会差到这种程度。

    温越转头看着路辰焕,换一种说法,他别的科目一定强到逆天。

    再换一种说法,她可能要输。

    一般来说,分数越低,进步空间就越大。他但凡好好在作文上多下点功夫,市状元就是他的了。

    温越小声问陈江潮:“他的作文一直都这么差吗。”

    陈江潮:“三十九都是他超常发挥了,有次只考了三十四,差点把吴老师气昏过去。”

    吴清扬一看见路辰焕就头疼,时常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学校,要是路辰焕的作文稍微提高几分,市状元怎么可能落到别的学校。

    年级主任给她下了死命令,让她把路辰焕的作文成绩提上去。

    她天天逮着路辰焕骂,无奈这人根本就不当回事,宁愿从别的科目上把分数找补出来也不愿意多在作文上下一分功夫。

    物理老师李多多从办公室门口路过,拿着个保温杯,乐呵乐呵地靠在门边看热闹。

    一班的各科老师最喜欢的路过的地方就是语文组办公室,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路辰焕挨骂。

    李多多看热闹不嫌事大:“吴老师,回头咱们可以跟一中约个物理竞赛,把场子找回来。”

    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但凡有路辰焕在的物理赛场,那几乎就是横扫,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吴清扬无比心累地说道:“李老师,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您要是教语文就知道这帮熊孩子有多让人头疼了。”

    吴清扬看了看温越:“知道上次的全省作文竞赛为什么得第一的是你吗?”

    温越不知道吴清扬为什么这么问,她会得第一当然是因为她比别人都厉害,这种狂妄的话她说不出来。

    说心里话,温越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厉害,只是那次的竞赛题她写过类似的,写的还是她最擅长的抒情文。

    换个题目换个题材,她未必能拿第一。

    她没好意思也不敢说自己多厉害,没想到有人替她说了。

    路辰焕:“还能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她比别人都厉害。”

    吴清扬都无语了:“人家温越厉害那是人家的本事,你一个连平均分都考不到的人在这骄傲个什么劲。”

    “温越,给你介绍个人,路辰焕你也好好听着。”吴清扬继续说道,“程峻山,都认识吧。”

    路辰焕:“不认识。”

    陈江潮:“程峻山几乎每次全市联考都是市状元,这谁不认识。”

    路辰焕:“哦,有点印象了。”

    吴清扬在办公桌上到处找尺子,想打人:“有点印象,有点?!”

    温越十分能理解吴清扬的心情,路辰焕作为全市第二,次次被这个叫程峻山的人压着,活活被压成了一个万年老二。

    一般人肯定把这人当成一生之敌,牢牢地把对方的名字刻在心里,一笔一划都带着血、汗、泪,性格偏执的说不定还会因此变得心态扭曲。

    这位大神倒好,对人根本就没什么印象。

    “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吴清扬对温越说道,“程峻山的作文特别好,上次省作文竞赛本来报名了,考试那天身体不舒服,高烧,缺考。”

    言外之意就是,如果程峻山没缺考,第一不一定是温越。

    路辰焕见过温越的作文:“他就算去考了,最多也只能考第二。”

    温越被路辰焕说得脸红,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这么厉害,他竟然就帮她狂妄起来了。

    到时候她要是输了,脸上不是更挂不住。

    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

    “你今天怎么回事,话这么多,”吴清扬看了看路辰焕,给他下了个禁言,“我跟温越说话的时候你别打岔。”

    他话还没说完,路辰焕就明白了,直接拒绝:“海城出差,多耽误时间,而且你又不是一个人搞不定。”

    主要是裴天旭在那边,必然派了人监视温越,他这时候和温越会面,很容易暴露。

    “下周我父亲六十大寿。”韩章说,“我总得回一趟家吧。”

    路辰焕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这时候他如果说不准,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他转头看向赵述:“老赵去。”

    赵述一摊手:“我社交障碍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路辰焕目光移向何寅初,还未开口,对方就抢先说道:“下周我和我女朋友十周年纪念日。”

    江铭拍了拍路辰焕的肩膀:“焕哥,别挣扎了,冲吧。”

    第 106 章 第一百零六章

    转眼间,温越已经到海城一个月。

    她和林缈CEO的工作交接正式告一个段落,接下来林缈可以把精力主要投入到量子计算的算法研发之中了。

    现在不方便到外面乱晃,她们在家里一起吃顿火锅算是庆祝。

    “你和老段怎么样了?”林缈把电磁炉端上桌,插上电打开火。

    林缈这周才面试完通过段知行搭线联系上的几个人,最后签下了三个人。

    温越一顿,想起之前找段知行扮演男友的时候确实没和林缈解释清楚。

    她找了个理由:“目前忙着公司的事情呢,暂时不想考虑这些。”

    操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三千多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主席台。

    只听学神垂眸念道:“检讨书。”

    他的声音很好听,介于少年人的清朗和成年人的低沉中间,掺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充满磁性。

    “本人于上周二早上迟到,原因是前一天晚上被一道数学题困扰到深夜,没睡好,起晚了。”

    到这里的时候一切还都很正常,是一封非常平平无奇的检讨书,虽然没多惊世骇俗,但也不是狗屁不通。

    温越不太乐观地想着,他要是指望靠这封检讨书一鸣惊人,恐怕不太行。

    已经三十五个字了,老王要求他写四百个字,少一个字不行,多一个字也不行。

    他只剩下三百六十五个字的机会了。

    谁知道,接下来的内容就像一条脱了缰的野狗。

    路辰焕:“这道数学题的题干是,我用了两种方法,第一种是#%¥%¥,第二种是%¥%”

    温越:“”

    这道题不是他刚才在教室里做的那道吗,她看见他在纸上演算,他这是把草稿纸当成检讨书了?

    主席台下的众人听得一脸懵逼,感觉自己不是置身操场、幸灾乐祸地看人念检讨,而是遨游在知识的海洋,备受天书的摧残。

    路辰焕念完,转头看了一眼温越。

    温越满脑子都是那道数学题和听不懂的解题步骤,跟路辰焕对视上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对了,竟然意外地读懂了他的眼神,跟他心有灵犀起来了。

    她顿了一下,小声对他说道:“共计,约三百六十个字。”

    一旁,老王气得鼻子都歪了,班主任孙玉珠憋笑憋得很辛苦。

    语文老师吴清扬咬着牙齿,被数学老师拉着才没冲上去杀人,叉着腰骂人:“你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

    很明显,这是一封距离及格线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的检讨书。

    出于好心,温越小声提醒路辰焕:“结论,说结论。”

    只要他利用这最后四十个字的机会,好好认个错,倒也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路辰焕用眼神感谢了一下温越的提醒,抬手正了正麦克风:“经过以上推演,得出结论,答案为0。”

    温越:“”谁让你说数学题的结论的???

    还差二十三个字,你最好好好说话,争取给自己留个全尸。

    路辰焕:“谢谢各位的聆听,我的检讨书,念完了。”

    温越已经对他放弃治疗了:“还差五个字。”

    路辰焕对着麦克风说道:“谢谢大家。”

    加上标点符号,共计四百个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圆满地完成了老王的任务。

    温越悄悄踮起脚尖,往路辰焕的检讨书上看了一眼,除了最上面的“检讨书”三个大字有点检讨书的样子,后面全是数学题。

    这人真把草稿纸当检讨书了。

    路辰焕念完检讨书从主席台下来,吴清扬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了,作为路辰焕的语文老师,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孙玉珠拍了下路辰焕的肩膀:“凑字数凑得不容易吧,辛苦了。”

    只有数学老师一脸欣慰:“算得不错,答案的确是0。”

    路辰焕后面就是温越了,她捏着自己的检讨书,跟赵晨一样,是用纸挡着脸念完的。

    “尊敬的各位老师、同学:今天我怀着愧疚和懊恼的心情站在主席台上”

    她先是说明了一下自己迟到的原因,接着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行为,再夸一夸老师们的彩虹屁,接着阐述了家长的辛苦,再次进行深刻地自我反省,保证自己不再犯。

    是一封非常中规中规的检讨书,跟其他人从网上抄来的差不多。

    其实她能写得更好,她甚至能就此写出一篇分数不低的高考作文。

    她早在上周就写完了,是按照她平时的写作习惯写的,引经据典,情真意切,跟一般的检讨书一点都不一样。

    她不想被人说装逼,写完又收起来了,跟赵晨一块重新写了一份。

    她跟路辰焕不一样,他不管站在哪里都能轻易地把周围人的目光吸引过去,把自己站成视线的中心,哪怕他是无意。

    他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别人喜欢他还是讨厌他,他统统不在意,他在任何时候都在做自己,张扬又坦荡。

    刚才他在台上念检讨书,台下有不喜欢他的人,看不惯他,说他装逼。

    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们。

    他们的攻击在他的光芒面前不值一提,他越是发着光,就越显得他们阴暗。

    温越试想了一下,换成是她,被人那样说,肯定会一直想一直想,自己是不是太出风头了,会不会被别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待啊等等。

    不说一两个星期,最起码也得精神内耗个四五天。

    温越念完手上这篇中规中矩的检讨书,从主席台走下来,跟其他几个念完的人站在一起,等待老王的发落。

    路辰焕转头看了温越一眼:“你作文不是拿过省一等奖吗,就这个水平?”

    温越:“麻烦你先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水平。”

    等全部的人念完检讨,老王宣布散会,各班同学三三两两地回教室,也有很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在主席台后面。

    “五哥,检讨书写得不错啊,你说的那道题是不是上周六发的卷子的最后一题。”

    “答案是0,明白了,一会回教室就写卷子上。”

    “解题步骤给我抄抄。”

    路辰焕还真把检讨书递了过去:“都在上面。”

    围观的人还在小声讨论,温越因为转学生的身份备受关注。

    “我觉得她比贺翎还漂亮。”

    “别这么保守,我觉得她比校花还好看。”

    “咱们学校还评过校花,竟然还有这种评比,我怎么没投过票。”

    温越没吭声,比起参加选美比赛,她更想赶紧回教室,被人围观的感觉真的不怎么样。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有点刺眼,路辰焕站在温越身侧,帮她挡住了大半的太阳。

    温越身高一米六七,在女生里面算高的了,站在一米八八的路辰焕面前还是显得很娇小。

    有人小声说了一句:“他们看上去还挺般配的。”

    “你可别乱说,人家路辰焕不是说过了吗,谈恋爱不如学习,他是不可能谈恋爱的。”

    老王把围观的一圈人往教学楼轰:“看什么看,都快上课了还在这看。”

    有人躲在人群里偷偷反驳:“这不是还没上课吗。”

    老王扫了一眼人群:“看看人家路辰焕,上台念个检讨都在做题,这是什么热爱学习的精神,你们就不能学着点?”

    “别乐,真以为是在表扬你呢路辰焕,”老王站在路辰焕面前,“你看看你那个检讨书写得,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话虽然这么说,有心的同学都能看出来,路辰焕的确有在认真学习。

    还是那句话,人家年纪第一都这么拼了,他们还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于是一群人一窝蜂地散了,说要珍惜这个时间多刷几道题考清华北大。

    老王训了路辰焕几句,心情很是复杂,生气中还带着一丝欣慰。

    不管怎么说路辰焕都带动了实验中学的学习风气,同时在也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学校的早恋之风。

    实验中学有个微信大群,老王用自己的小号假装学生潜伏进去,发现群主把路辰焕的话贴进了群公告里。

    本来这个群是聊八卦的,什么谁跟谁约架了,谁离家出走了,谁在追谁,谁跟谁好上了,什么都聊,就是不聊学习。

    在注入了“五哥精神”之后,这帮熊孩子居然开始在群里分享学习资料了。

    老王看了看路辰焕,本来还有点担心,这种长得好学习好的学生最招人了,怕他谈恋爱,影响学习。

    路辰焕这种在全市都有名有姓的学生跟一般的学生不同,他代表的是实验中学教学水平的上限,是学校的脸面,是用来“光宗耀祖”的。

    现在老王一点都不担心了,谁谈恋爱路辰焕都不可能谈恋爱的。

    老王把这几个迟到的人逐个骂了一遍才把他们放走。

    温越低着头,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暗暗松了口气,可算结束了这趟公开处刑,不用一直挂在心上了。

    回到教室,温越拿出之前写的那篇八百字的检讨书看了看,正要收回去,被从一旁走过去的路辰焕看见了。

    “怎么没念这份?”

    温越把检讨书折起来:“我又不是上台领奖的,是上台丢脸的,念这么好的检讨书干什么。”

    她以为他会说她想得太多,让她不要太在意别人的目光。

    没想到这人看了她一眼,说道:“早知道你不念这份,借我多好。”

    温越自认为是个谦虚的人,但在路辰焕面前,她觉得自己是可以狂妄一下的:“你觉得你要是念了我这份,老师们会相信这是你写的吗?”

    她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有一道视线盯着她。

    和刚才在更衣室出口的那道视线很像,有些熟悉,有些滚烫,却并无恶意。

    “那人是哪家公司的啊,好帅啊。”温越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身边惊呼出声。

    这里的人什么大世面没有见过,这么惊呼出来,可见那人确实不错。

    “我之前中途出场的时候有看到他,好像叫什么青越科技,很后排了。”另一个人回答。

    温越握着杯子的动作一顿。

    她慢慢地转过身去。

    不远处的雕花窗边,站着一个男子,西装笔挺,宽肩窄腰,微卷的碎发下一双琥珀色眼睛微微眯着,正在漫不经心地扣着袖扣,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像一件艺术品。

    这骚包不是路辰焕还能是谁?

    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

    路辰焕静静地打量着温越。

    她光是站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为了给这趟行程空出时间,他前两天熬夜地赶进度。

    这一路上,在飞机上都在写代码,根本不敢停下。

    裴天旭在场的时候,他不好明目张胆,一直降低着存在感,穿着休闲外套垂头看手机。

    在过道里看到温越给徐正道系领结,即使他知道他们只是朋友,也难免酸涩。

    可太早出现不合适,他只能躲在一旁,一个人咽下心里那股难受劲。

    等确认裴天旭彻底走远后,他才以现在的姿态出现在会场。

    路辰焕起身走到教室后门,神色冷淡。

    后排的人看似在学习,其实都在竖起耳朵吃瓜,温越也跟着转过头,看向教室后门。

    平心而论,这个叫贺翎的女孩长得很漂亮,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跟洋娃娃似的秦嘉妮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似乎知道心上人要说什么,贺翎抢先一步开口:“听说你喜欢做题速度跟得上你的人,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争取考上清华北大。”

    秦嘉妮小声说道:“昨天五哥在校门口说的话已经被传遍了,他只跟做题速度跟得上他的女孩谈恋爱。”

    赵晨往椅背上一靠:“那就是他不想被人烦的借口,就他这个成绩,你们觉得有人能追得上吗。”

    周围一圈人同时摇了下头。

    温越:“他是学习好,年级第一,但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赵晨看了温越一眼:“少女,你对神的力量一无所知。”

    温越觉得赵晨的话很好笑:“你们见过写个作文连字数都凑不齐的神吗?”

    “见过,”秦嘉妮指了下教室后门的路辰焕,“那呢。”

    瓜还在继续,贺翎说完话,双手举着三明治,往路辰焕面递了递:“我会追上你的,你就当提前享受女朋友的爱心早餐好了。”

    女朋友三个字让青春期的少年们格外躁动,教室后排有人吹了声口哨起哄。

    贺翎本来就红透了的脸越来越红了,弯着眼角,看上去又紧张又欢喜。

    温越其实有点羡慕贺翎这样的女孩,她自信又勇敢。这是很多女孩身上没有的东西,她自己也没有。

    贺翎捧着三明治,像捧着自己的一颗心:“这是我亲手做的。”

    路辰焕没接,眼神都没动一下,脸上清楚明白地写着拒绝:“吃过了,以后别再这样了,我不会收。”

    贺翎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路辰焕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没来得及扔的三明治盒子。

    女人的直觉准得可怕,贺翎一下把目光锁在了温越这个转学生的脸上。

    温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什么都没干啊,她就是送了一堆边角料。

    贺翎剜了温越一眼,转身跑了。

    温越因为一堆边角料被推到了舞台的中间,成为瓜田中的新瓜,整个人都有点懵。

    秦嘉妮拍了下她的肩膀:“其实吧,不能怪大家乱想,五哥没收过任何一个女生的早餐。”

    温越:“所以,这算是我的荣幸?”

    路辰焕已经回到座位上了:“嗯。”

    温越:“”你嗯什么嗯,你知道自己刚才吃掉的是一堆边角料吗

    秦嘉妮转过头:“五哥,你怎么收了温越的早餐?”

    路辰焕:“不然呢,饿着?”

    秦嘉妮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温越的手艺那么好,能吃到她做的早餐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

    上午第三节课是英语,班主任孙玉珠的课。

    刚上课五分钟,温越正在专心记笔记,突然听见后桌的椅子动了一下。

    “咣当”一声,赵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孙老师,路辰焕身体不舒服,肚子疼。”

    温越转头看了看,路辰焕脸色有点发白。

    他撞上她的视线,轻轻皱着眉又舒展开来,抓起桌上的笔转来转去,看上去好像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冷冷的,懒懒的。

    他平时的皮肤是很白,但不是这样的苍白,再怎么一生要强也掩盖不了身体不舒服的事实。

    孙玉珠放下粉笔,关切道:“怎么了路辰焕,怎么会突然肚子疼?”

    赵晨戏精附体:“报告老师,他可能是要生了!”

    全班发出一阵爆笑。

    路辰焕用手肘狠狠怼了一下赵晨,差点把他从座位上怼出去。

    孙玉珠:“还能开玩笑,看样子不是什么大病,找一个同学送路辰焕去医务室。”

    赵晨等的就是孙玉珠这句话:“孙老师,我陪他去。”

    后排几个男生纷纷举手:“我去吧,我去,我去。”

    “是不是觉得英语课少上几节不要紧,想出去玩就直接说,”孙玉珠白了这些人一眼,“别以为老师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一看见篮球场就走不动路了,是吧?”

    孙玉珠不信任这些劣迹累累的男生,扫了一眼教室:“找个女生陪产,钱莉,你陪路辰焕去医务室。”

    钱莉就是被同学们称为吱吱的同学。

    吱吱同学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颤颤巍巍地看着孙玉珠:“孙老师,我,我我”

    她怕路辰焕,她不敢去,她连跟他说话都不敢。

    他太耀眼了,跟他走在一起就跟走在聚光灯下一样,会让人感到紧张,不知所措。

    吱吱同学像一只小老鼠,怂怂地垂着头,没好意思说出来自己怕路辰焕,不敢陪他去医务室。

    吱吱同学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可是,可是路辰焕同学他肚子疼,作为同班同学,她不能那么冷漠。

    加油,吱吱同学,你一定可以的!

    一翻激烈的心里挣扎之后,吱吱同学鼓起勇气:“老师,我,我我我”她我了个半天也没加起来油。

    孙玉珠看她满脸通红的样,没为难她,准备换个女同学:“让”

    路辰焕:“让温越陪我去吧。”

    温越:“”班里那么多女生,为什么要让她去。

    路辰焕:“她乖,不会半路跑去打篮球。”

    温越:“”谢谢信任。

    她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露出一贯乖巧的微笑,在孙玉珠的同意下,跟在路辰焕身后出了教室。

    医务室在办公楼后面,距离不算远。

    现在是上课时间,除了在操场上体育课的,校园里几乎没什么人。

    跟教室里繁重的课业比起来,这里安静得像在度假。

    校园主干道两边种着两排挺拔的梧桐树,十月初的天气,梧桐依旧是一大片的绿色。

    也有个别心急的叶子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秋意,先把自己染黄了。

    温越放慢脚步,踩着从树叶缝隙里露出来的阳光:“喂,为什么要让我陪你去医务室。”

    前面的男生转过头,懒懒地看着她:“我没名字的吗。”

    这人到底会不会好好说话,都生病了还能这么拽。温越:“我知道了,你不叫喂,你叫楚雨荨。”

    路辰焕用一种你好像有那个什么大病的眼神看着温越。

    很快到了医务室,校医老师给路辰焕看了看,问他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食物。

    “不是,”路辰焕坐在椅子上,回的是校医老师的话,眼睛却看着温越,“吃了焦了的煎蛋。”

    温越可算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他喊她陪他来医务室的原因,这是在找她兴师问罪。

    要说煎蛋,那就只能是她早上给他的那块三明治里面的煎蛋了。

    她早上做的那块煎蛋是有点焦,但也只有一点点焦,不是发黑的那种焦糊,是深黄色的焦,又脆又香,非常好吃。

    同一个煎蛋,她吃了怎么就没事,就他吃了肚子疼了,这是什么人间娇气大少爷。

    她严重怀疑,他是吃了别的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搁这碰瓷她呢。

    温越:“哪里焦了,我也吃了,我都没事。”

    他要是敢说自己有事,就说明他连她一个女孩子都不如。

    路辰焕果然就没吭声。

    温越心想,原来他也有要脸的时候,在校门口迟到罚站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人家拿的是度假广告男模的剧本来着。

    校医老师扶了下鼻梁上的眼睛:“没什么大事,多喝点水排毒,多吃点水果,补充维C。”

    温越跟着路辰焕走出医务室,他的脸色比来的时候好了很多,看样子肚子已经不疼了。

    经过篮球场,路辰焕把校医老师开的维生素片递给温越:“帮我拿教室去。”

    温越:“还没下课呢,你不回去了?”

    正在上体育课的是高二(2)班,二班和一班很熟,经常在一起打篮球。

    有人看见路辰焕,朝他扔过来一个篮球。

    路辰焕拍着球跑去了球场,跟二班的人混在了一起。

    温越站在球场边:“班主任的课你也敢逃,英语课你不上了吗?”

    路辰焕运着球,转身跑回球场边:“英语课少上几节不要紧。”

    温越看着这位一看见篮球场就走不动的人,老班一世英名,防住了班里所有的男生,唯独忘了这条漏网之狗。

    温越拎着药准备回教室,抬眸看了一眼球场。

    路辰焕个子高,黑眸黑发,皮肤白得发亮,站在阳光,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轻易就把周围人的视线吸引住了。

    他腿长手长,左右手轮流拍着球,带球躲开拦在前面的人,起跳,“咣”的一声将篮球砸进了篮筐,利落又强势。

    接着,他小跑着回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懒懒的带着点冷调的气息,回了下眸,一双焕气昭昭的眼睛微微上挑,像定格了时光。

    温越一时忘了挪开眼,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偷偷接了篮球广告。

    她感觉自己的少女心被狠狠地击中了一下,又想到这人种种恶劣的行径,都不用她动手,少女心就自己死了。

    旁边围观的二班女生发出欢呼声,被二班的男生抗议,说她们是叛徒,居然给一班的人加油。

    贺翎就在那群女生中,她激动得脸颊通红,抱着身侧好友的胳膊直蹦:“啊啊啊,帅死我算了!”

    “他们班不是在上英语课吗,他怎么突然跑出来跟我们班的人打球?”

    好友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贺翎的脸就更红了。

    “肚子好饿,我想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吃。”

    “你就是想给路辰焕买水的呗。”

    “没有好吧,我就是去给路辰焕买水的,你们都不温跟我抢啊。”

    几个女生趁体育老师不注意,猫着腰,接着宣传栏的遮挡,偷偷往小卖部的方向跑走了。

    温越看某人还能在球场上耍帅,觉得他的身体应该是没什么毛病了,转身往教室走去。

    班主任孙玉珠还在兢兢业业地上着英语课,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温越:“路辰焕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温越提了一下手上的药袋,“校医老师开了药。”

    孙玉珠:“他人怎么没回来,在坐月子?”

    教室里又发出一阵笑声。

    温越想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路辰焕都是因为吃了她的三明治才肚子疼的,她最终还是没出卖他:“校医老师让他在医务室休息一会。”

    温越回到自己的座位,后桌的赵晨用笔戳了一下她的后背:“路辰焕他”

    温越:“放心,他真没事。”

    赵晨:“我想问的是,生的是男孩女孩?”

    温越小声答道:“生了个球。”篮球。

    赵晨不愧整天跟路辰焕混在一起,一下子就听懂了,气得他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打球居然不带上我!”

    孙玉珠用板擦敲了敲讲台:“这还有十分钟才下课呢,某些同学的屁股就跟长了钉子一样,坐不住了,坐不住就站着听,赵晨。”

    倒霉的赵晨拿着书往教室后面站着去了。

    一直到下课,课间时间都过了一半了路辰焕才回来。

    他拉开椅子,大刀金马地坐下,伸长手臂,把喝了大半的矿泉水放在桌子上。

    秦嘉妮转过头:“五哥,哥,你不是肚子疼吗,怎么还喝这么冰的水?”

    路辰焕:“早好了。”

    秦嘉妮:“那你怎么突然肚子疼的?”

    “没怎么,”路辰焕后背抵着椅背,问赵晨,“老孙怎么说,没让我去她办公室?”

    赵晨:“温越没把你上课溜去打篮球的事说出来,老孙不知道。”

    可刚把指尖放到他外套的口子上,她就意识到这么做不妥。

    “你是不是蠢货?”温越忍不住骂道,“一杯红酒而已,泼到我身上有什么关系?”

    “我刚刚不去挡一下,她泼到的地方可不太好。”路辰焕说着,目光微微往下方看去。

    温越一时间语塞,她穿的露肩裙,锁骨下方露了一些。

    红酒要是泼到上面,场面确实会很尴尬。

    她不是不讲理的人,可此刻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刚刚红酒度数有些高,忽然控制不住情绪:“就算泼这儿又怎么样?你以为你做这些,我就会感动?我只会觉得你是个傻——”

    路辰焕忽然低声笑起来。

    温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前额的头发上。

    “阿越,管管你的心跳吧。”

    第 108 章 第一百零八章

    这是一个吻,不是简单的触碰。

    温越意识到这一点后,思绪在一瞬间陷入空白。

    狭小的空间内,气温陡然升高。

    这里很安静,隔音效果很好。

    除了头顶上,出风口在嘶嘶作响。

    剩下的就是心跳声。

    砰砰,砰砰。

    像那荒原之上悠远的擂鼓之声。

    最后,吴清扬对温越说道:“我看过程峻山的作文,水平很高,不比你差,这次作文竞赛你们俩会对上,你好好准备一下。”

    吴清扬讲完事情,放他们回去。

    看完热闹的李多多把卷子递给路辰焕,让他拿给物理课代表发一下。

    卷子第一页就是路辰焕的卷子,温越一眼就看见了,全是红勾勾,一道叉号都没有。

    她不信他连最后一道题也能做对,掀开一看,终于明白为什么班里的同学个个对他盲目崇拜了,他做了全对,真变态。

    陈江潮:“五哥的物理每次都考满分,数学也是接近满分,很少丢分,就是作文是个大短板。”

    路辰焕偏了下头,他的嘴巴没说话,他的眼神在说,你一个年级第二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说年级第一不好。

    陈江潮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嘿嘿一笑:“我作文能拿五十五分。”有资格吧。

    “晚自习你真不去阶梯教室吗?”

    路辰焕:“不去。”

    温越看了看路辰焕,怀疑他是不是被一个叫作文的怪物咬过。

    回教学楼的路上经过一个人工湖,温越指了指湖面,语气突然变得很害怕:“你们听说过吗?”

    吱吱同学吓得肩膀一抖,声音都有点打颤:“什,什么?”

    温越抱着吱吱同学的胳膊:“听说”

    吱吱同学:“啊啊啊,好恐怖!”

    温越:“”你先听我讲完再叫。

    陈江潮一脸问号:“你俩到底在干什么,咱们学校闹鬼?”

    一阵裹挟着凉意的秋风吹过,地上的一片落叶被风卷起来,在空中翻卷了几圈,落在几人脚边。

    吱吱同学:“我的脚,我的脚麻了,走不动路了!”

    温越:“”感谢这位气氛组的同学,你不是走不动路了,是大家都停下脚步了,没往前走。

    路辰焕转头看着温越:“你到底想干什么?”

    温越:“每个学校都有鬼故事,咱们学校当然也有。”

    路辰焕:“”编,继续编。

    温越小声说道:“我听说,一到晚上十二点,这个湖里就会爬出来一个湿漉漉的女鬼。”

    吱吱同学吓得花容失色,脸色煞白:“啊啊啊,我最怕鬼了!”

    陈江潮听得津津有味:“女鬼出来找替死鬼,那她找男的还是女的,长得漂亮不?”

    温越看了陈江潮一眼:“咱们这儿是学校,学校的女鬼和聊斋里的女鬼当然不一样。”

    温越往路辰焕身前站了站,他的个子太高了,靠近之后她得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旁边有块石头,温越抬脚站在石头上,嘴唇刚好跟他的耳朵齐平。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他,错开他的脸,往他耳侧偏了偏,压低声音。

    “到了半夜,女鬼就从湖里爬出来,会抓一个离她最近的人,拖进河里,让他写作文,写不满八百字不让走。”

    离湖最近的路辰焕:“”

    吱吱同学拍着胸口,用死里逃生的语气说道:“幸亏我作文好,不然就完了。”

    一说到写作文,恐怖的气氛全无,陈江潮扶着路辰焕的肩膀,哈哈直乐:“五哥,看来这个女鬼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温越看了看路辰焕:“作文不是你的心魔吗,你一点都不怕?”

    女孩靠得极近,呼出的气体又温又软,羽毛一般扫过耳廓。路辰焕往后退了半步:“看我长得像个二傻子吗。”

    温越觉得他在嘴硬:“你都被女鬼吓得往后退了,还说没有。”

    路辰焕单手拿着试卷,从湖边离开,踩着地上被风卷起来又落下的叶子,低声说了句:“那是被你吓得。”

    温越:“没区别啊,是被我讲的鬼故事吓得。”

    路辰焕没说话,拿着一叠卷子走进教学楼。

    他人高腿长,喜欢两三个阶梯一起跨,蹭蹭几下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回到教室,温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前排几个女同学围在一起,听吱吱同学讲那新鲜出炉的校园鬼故事。

    作文好的人想象力都很丰富,温越只打了个框架,吱吱同学把女鬼的样子都描绘出来了,说得既恐怖又貌美。

    一说到女鬼抓人写作文,女生们下意识地往路辰焕身上看,纷纷说道,要真有鬼,他会被第一个抓走。

    温越去教室前面扔垃圾,随口问了句:“为什么第一个去抓路辰焕,因为他作文凑不满字数?”

    一个叫李霏怡的女生说道:“这只是一方面,主要是他长得好看。”

    李霏怡是班里的文艺委员,性格活泼,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要是女鬼你会抓长得好看的还是不好看的,温越?”

    温越:“这还用问,谁不喜欢好看的。”

    几个女生小声说道:“要不说呢,古代那些女鬼就喜欢抓好看的男人,抓来干什么,真是让人写文章的吗。”

    “那必然不是。”

    “是为了吸阳气。”

    “咦~~~”

    周松从教室外面进来,恰好听见:“你们女生真污,一个一个,都是污妖王。”

    以李霏怡为首,几个女生追着周松一顿揍,还有的用书打。

    周松抱着头窜到教室后面:“我就纳闷了,咱们班的女生怎么都这么凶,看看人家二班三班的女生,又漂亮又温柔,跟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我申请转班,我要转去二班。”

    班长同学:“转班带上我。”

    陈江潮:“还有我。”

    周松:“霏姐饶命,我开玩笑的!”

    女生们联合起来:“温越,把你身后的门关上,别让周松跑了!”

    “说我们女生凶,你们男生呢,天天在教室后面玩叠叠乐,互相给对方当儿子当爸爸,幼儿园的小孩都没你们幼稚。”

    温越看着周松等人被打得满教室乱窜,闹哄哄一片,不由弯了弯唇角。

    她刚转学进来的时候还担心自己没法融入新集体,怕孤单,怕被排挤,也怕自己不喜欢这里。

    现在她觉得女生们都很可爱,男生们虽然经常贱兮兮的,但都没什么坏心眼,也很可爱。

    一个男生突然鬼叫一声:“路辰焕,刚才温越说她要是女鬼她就抓你。”

    温越脸一红,她收回刚才的想法,这个班的男生一点都不可爱!

    秦嘉妮塞给温越一块板砖:“谁说你你就拍谁,使劲拍。”

    温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板砖”:“大小姐,这不是你的手机吗。”

    秦嘉妮:“没事,拍吧,正好让我爸给我换个新的。”

    “上课铃响了没听见,”孙玉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教室门口,说着那句百年不变的台词,“整个教学楼就我们班最吵,赵晨,我在办公室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一直在做作业,只是偶尔插句话的赵晨:“”

    一个被命运选中的男人。

    孙玉珠站在讲台上:“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连上课铃都听不见,作业都写完了?”

    教室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可见大家的作业都没写完。

    温越从桌肚里拿出英语卷子来写,晚霞从窗外照进来,橘黄色的光落在书桌、课本、卷子和前桌同学的身上。

    班主任坐在讲台旁边批作业,教室里只剩下沙沙的写字声和小声讨论问题的声音。

    温越感觉后背被人用笔帽顶了一下,来自她的斜后方。

    她抬头看了班主任一眼,往后靠了靠,侧了下脸,小声问道:“怎么了?”

    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并不清晰,尾音绵软,像在撒娇。

    霞光在她脸侧镀了层柔和的金光,鸦羽似的睫毛微微下垂,嘴唇微张,转头时,修长的脖颈拉出一段玲珑有致的曲线,皮肤白得晃眼。

    路辰焕把视线挪到一旁:“你要抓我?”

    温越:“刚才是周松瞎说的,我又不是女鬼,上哪抓你去。”

    “我要真是女鬼我也不抓你,抓你干什么,”温越自认为是个和气的人,一般不怎么嘲讽人,除非别人硬要送上门,“摁着你写作文?你字数凑得满吗?”

    赵晨低头写作业,笑得肩膀直抖。

    “赵晨,说什么呢,这么好笑,”孙玉珠抬起头,手上批作业的动作都没停,“有这个交头接耳的时间不如多刷几道题考清华北大,是吧路辰焕?”

    “五哥精神”传遍四方,连孙玉珠都知道了。

    赵晨有点冤,他真没说话!

    晚上最后一节晚自习上课之前,温越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阶梯教室上作文课,为即将到来的作文竞赛做准备。

    吱吱同学已经在教室门口等她了,陈江潮喊了路辰焕一声:“五哥,吴老师说让你也去听,你不去吗?”

    路辰焕靠着椅背:“不去。”

    陈江潮:“那一会吴老师问你怎么没去,怎么说。”

    路辰焕:“就说我在教室写语文卷子。”

    陈江潮比了个OK的手势。

    温越十分佩服路辰焕,这人是真不怕老师,可见也是真不喜欢写作文。

    虽说这次参加作文比赛的只有九个人,阶梯教室还是坐了二十多人。这些都是想提高作文水平的各班同学,来蹭课的。

    温越和吱吱、陈江潮找了个离讲台不近不远位子坐下来。

    今天的主讲老师是吴清扬,她扫了一眼教室问道:“路辰焕怎么没来?”

    陈江潮:“他说他在教室写语文卷子了。”

    “哦,写语文卷子呢,我的科目,”吴清扬双手撑在讲台上,“咱们班今天发卷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温越没忍住,差点笑出声,陈江潮也在努力憋笑。

    心地善良的吱吱同学小声说道:“可能是昨天没做完的卷子吧。”

    吴清扬:“他昨天的卷子还没交???”

    众人:“”

    这个火看来是越烧越大了。

    吴清扬在讲台柜子里找了找,找出来一把巨大的数学教具用尺,提着尺子就出去了。

    片刻后又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看来是没抓到人。

    吴清扬放下尺子:“个别不求上进的同学咱们就不管了,今天不来以后也别来了,开始上课。”

    温越听课很认真,边听边记笔记,一节课下来收获不少。

    下课后,她合上笔记本,开始收拾东西,突然有人坐在她身侧的空位上。

    “同学,你叫温越是吗,听说你作文特别好,省一等奖,我能请教你吗?”

    温越转过头,看见一个长相颇为帅气的男生,有点面熟,好像是经常跟路辰焕赵晨他们一起打球的其中一个。

    男生自我介绍道:“我叫岩傅,二班的。”

    温越礼貌地笑了笑:“你好。”

    几人一块走出阶梯教室,岩傅站在温越身侧:“上周吴老师给我们念过你的范文,写得太好了!”

    温越:“你也是参加作文竞赛的吗?”

    岩傅拎着书包带子往上拎了拎:“我哪有那个本事,我作文不太好,每次考试只能拿四十多分,我是来蹭课的。”

    温越想到了某个连四十分都考不到的人,真情实感地说道:“吴老师的课讲得好,多听听肯定能提高。”

    岩傅笑了笑:“我最佩服作文好的人了,才女。”

    “干什么呢,”陈江潮上前抱着岩傅的脖子把他往下压,“你一个二班的人,干嘛老来找我们班的人说话,是不是吱吱。”

    吱吱同学紧紧抱着温越的胳膊:“就、是。”

    回到班里,陈江潮把书包往桌上一放,转头对旁边的同学说道:“岩傅那逼,想拱我们班的白菜。”

    教室里不少人还没走,赵晨拎起书包:“他不是有女朋友吗。”

    “说是分了,”陈江潮说道,“刚才他去阶梯教室蹭作文课,跟温越搭讪来着。”

    赵晨转过头看了看路辰焕:“放学了,走吗?”

    路辰焕把书扔进书包里:“走。”

    也不知道他批发了多少。

    不知谁开口问:“路总,你这戒指还挺有设计感的啊。”

    路辰焕看向那人,认真回答:“订婚戒指,当然是精心挑选的。”

    “订婚?”好几个声音一同问道。

    路辰焕笑了,万分灿烂,微微歪着头,带着一点少年气:“对,我和未婚妻今年就要结婚了,到时候请各位喝喜酒啊。”

    温越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这人怎么这么会异想天开?

    第 109 章 第一百零九章

    听到路辰焕的话,周围好几个女人眼中都有一闪而过的惋惜。

    季缨的脸色更是差,刚刚看上的香饽饽居然已经名草有主,她怎么都不可能开心的起来。

    而且刚才路辰焕躲开的举动,让她略微有些不爽。

    但这里又不是她自己的公司,不好公开发作,而且刚刚短暂的交流中,她已经有和青越合作的意向,于是很快整理好表情:“那可恭喜路总了,如果到时候时间合适,我一定去赶礼。”

    路辰焕的笑容无懈可击:“那肯定给季总留嘉宾的位置。”

    温越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季缨对他动过不轨的心思,还要给她留嘉宾的位置?

    想的美。

    吴清扬让大家站在一中的教学楼下拍了张集体照。

    去赛场的路上,有人把把照片发到了一个微信群里。

    这个微信群就是一中的人专门为这场比赛建的群,用来播报比赛进展。有人把实验中学的人也拉了进来,二中和附中的人不知道怎么也混了进来。

    你拉我我拉你,最后也不知道混进了多少个学校的人,从早上就开始有人刷屏。

    实验中学的集体照一甩进来,群里短暂地沉默了几秒,有人打了一串问号。

    “九人参赛,怎么只有八个人?”

    “我五哥不是人?”

    “五哥怎么也去了,他的作文水平好像参不了赛吧。”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本来我们学校的胜算就不大,这么一看,更完蛋。”

    “楼上是实验中学的吧,自我认知很清晰嘛。”

    下面一连好几十条消息全是一中的人。

    “一会比赛结束去吃烧烤吧,好好庆祝庆祝。”

    “不是我吹,放眼整个清市,有几个学校敢跟我们一中比作文,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青春期的少年人,最烦被人压,一激就着,一点就炸。实验中学不乐意了,一连刷了几百条消息,跟一中的人battle。

    比赛还没开始,群里就先打了个热火朝天。

    几轮battle下来,两个学校的人打累了,其他学校的人出来,理智客观地梳理了一下局势。

    “路辰焕确实厉害,有他出现的竞赛会场几乎就是横扫。但这是作文竞赛啊,作文!”

    “一中那个叫程峻山的人贼恐怖,市状元,牛得一批,把路辰焕都压下去了。”

    “放眼整个清市,那位应该是唯一一个做题速度跟得上五哥的人了吧。”

    “之前五哥是不是说过,他只跟做题速度跟得上他的人谈恋爱。”

    “人程峻山是男的,谈个屁。”

    “谁说程峻山是男的,人家是女的,女的,大美女一个!图片.jpg。”

    之后群聊的走向就变了,从热血奋斗,变成了八卦集散地。

    “我以前参加数学竞赛,出赛场的时候看见程峻山给路辰焕递纸条,上面是她的电话号码,应该也是微信号。”

    “他俩从赛场一块走到大门口,聊了一路。”

    “原来学神是智性恋,优秀的人果然只会喜欢上同样优秀的人。”

    温越一边往赛场走,随手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群聊,收起手机,转头看向走在她身侧的路辰焕。

    上次在吴清扬的办公室,他不是说他对程峻山没什么印象吗。

    他们都交换微信了,还一块聊了一路,对方又是那么优秀、漂亮的女孩,他怎么可能会没印象。

    这说明他撒谎了,当一个人在撒谎的时候,就说明他不对劲,他跟程峻山之间肯定有过点什么。

    路辰焕转过头,对上温越的视线:“在想什么?”

    周日的校园比平时安静,萧瑟的冷风卷起几片黄绿色的落叶,在地面上打着卷。

    温越蹲下来捡了片树叶拿在手上玩:“有点好奇,你本来是不需要参赛的,为什么今天会过来?”

    路辰焕转头看着温越,他的影子盖住了她大半边身子:“昨天晚上五班班长给我托梦,说他今天会被车撞,让我来当替补。”

    一听就是在瞎扯,他不想说,温越也不好多问。

    一行人很快到了赛场。

    一中和试验中学的比赛,为彰显公平,出题的是二中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师,题目是提前出好并密封起来的。

    评委和监考老师是从二中和附中找来的四位语文老师,负责现场阅卷、判分。

    几位老师看热闹不嫌事大,特地穿了一身庄重的黑色西装,活生生把一场友谊赛拗成了国际大赛事。

    赛场中间是一张长长的桌子,四位老师坐在两端,双方参赛者面对面坐。

    一中的九位参赛者已经坐在座位上等着了。

    温越习惯性地找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来,掏出自己的文具盒放在桌子上,抬眼看向对面。

    她一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坐在中间的女孩。

    对方长得白皙高瘦,梳着高马尾,微抬着下巴,眼神很傲,看向别人的时候眼皮下垂,居高临下。

    “温越,你怎么坐边上啊,你是咱们实验中学的牌面,应该坐中间,C位,”陈江潮帮温越拉开中间的椅子,“让一中这帮人知道,到底谁才是爸爸。”

    他一开口,顿时把气氛拉起来了。

    一中的人不服气:“陈江潮,你狂什么狂,看一会爷爷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温越被推到中间的C位,跟程峻山面对面。

    要说一点都不紧张是假的,对面这位可是市状元,气场两米二,她不一定打得过。

    程峻山看见路辰焕,脸上的傲气才收敛起来,高兴地说道:“路辰焕,没想到能在这看见你。”

    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的确没想到会在作文竞赛上见到这尊神。

    一中那位挑起作文竞赛的老师也在现场,负责后勤工作。

    他特地问学校借了一套高质量的直播设备,好让全市的人都看见,实验中学是怎么被他们一中碾压的。

    直播设备一开,微信群里的人全涌了进来。

    评委老师开始发作文纸:“下面我先说一下比赛规则。”

    众人好奇地看过去,难道不是算九个人的平均分?

    评委老师清了清嗓子:“为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增强青少年活力,经组委会协商,比赛规则如下。”

    两个学校,双方各九人,采取轮流抽签的方式,从对方队伍里挑选一个人,一对一进行比分。

    九轮下来,胜出五轮及以上的队伍,即赢得比赛。

    这么一搞,比赛的趣味性大大地增加了。比平均分只能刺激一次,赛制一改,能刺激九次,每一回都是生死搏斗。

    这些老师果然都是来看热闹的。

    评委老师发了作文纸,公布作文题目,计时四十分钟,八百字。

    整个考场静悄悄的,只剩下沙沙的写字声。

    直播间一派焦灼,有人在对骂,有人被现场的气氛勾得犯了学习瘾,一边看直播一边做作业。

    “老师,我写好了。”一道女声响起,程峻山站起来,把作文纸交给评委老师。

    这才过去不到三十分钟,她居然就写好了。

    在场的十六位参赛选手纷纷感觉到了压力,尤其是实验中学这边,心理上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吱吱同学紧张得手都有点抖,一不小心写了个错别字,赶忙擦掉重写。

    一共十八人,去掉程峻山,还剩十七人,十七人里唯一不紧张的那位只有路辰焕了,他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程峻山交了卷出去,直播间里不停刷。

    “这姐牛逼,故意的吧,提前那么长时间交卷,就是为了击垮对手的心态。”

    “我山姐牛逼是我山姐的本事,不服憋着。”

    “得意什么,再牛逼又怎么样,上次省作文比赛第一名可不是她,是温越,温越比她厉害!”

    “上次是因为程峻山缺考,才让温越捡了个大便宜,不然第一能轮得上她?”

    “哪个是温越,中间那个吗,她状态好像不太好,在皱眉,果然被程峻山影响了。”

    路辰焕正在写最后一段的结尾,偏头看像一旁的温越,小声说了句:“你的对手不是她。”

    温越一下子回过神,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把程峻山当对手,她一直想要做到的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无愧于心。

    她的对手是她自己,完全没必要被程峻山影响。

    温越嗯了声,继续低头写作文。

    路辰焕写完最后一个字,起身交卷。

    他走路带风,手上的作文纸被气流带得“唰唰”响。

    一中几人经常参加各种竞赛,跟路辰焕是老相识。见证过他在别的赛场上提前交卷还能横扫大奖的样子,被大神支配的恐惧顿时涌了上来。

    一直到路辰焕交了卷出去,几人才回过神来,这又不数学、物理、化学、英语竞赛,这他妈是作文竞赛,他们怕个屁。

    他们是被路辰焕压迫得太久了,对他的害怕已经深入了灵魂。

    交卷时间到,温越交完卷子,跟陈江潮、吱吱一块走出考场,三人边走边讨论。

    陈江潮一拍胸口:“这次的作文题挺简单的,我觉得稳了,你们呢,写得怎么样?”

    吱吱同学抱着文具盒,声音很小:“我觉得我写得一般,不知道能考多少分。”

    温越:“我跟吱吱的感觉差不多,没多大信心。”

    吱吱同学抱着温越的胳膊:“我真怕考砸了,那样的话就给咱们学校拖后腿了。”

    温越也怕,她比吱吱更紧张更担心,她头上顶着“省一等奖”的光环,几乎全市的师生都在关注这场比赛,她不能输。

    众人走进休息室,等待评委老师阅卷打分。

    休息室是一间会议室,一中和实中的人分别占据休息室的一半,泾渭分明。

    温越没看见路辰焕的身影:“你们谁看见路辰焕了吗?”

    陈江潮摇了下头:“他不是提前交卷了吗,可能买水去了吧。”

    吱吱同学指了下门边的一个矿泉水纸箱:“这不是有水吗。”

    温越抬头往对面一中的阵营里看了看,程峻山也不在。

    两人都提前交卷,又同时不见了,他们现在在一起吗,在干什么?

    温越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路辰焕要跟别人干什么关她什么事,他们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

    过了没一会,会议室的门被打开,路辰焕从外面进来,手上拎着一袋奶茶。

    他摘掉耳边的白色耳机,从袋子里拿了杯鲜奶奶茶,递给温越:“闲得无聊,出门转了一圈,随便买的。”

    温越接过来,杯子还很热,拿在手上暖呼呼的。

    甜食能很好地安抚人的紧张,最适合考后放松。

    温越喝了口奶茶,五分糖,甜度刚好,茉莉鲜奶,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她喝得开心,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软糯起来:“谢谢,多少钱,我转你。”

    路辰焕眯着眼睛,眼尾微微上挑:“请你喝个奶茶还得AA,看不起谁?”

    “再说了,”路辰焕说着,把手上的袋子递给陈江潮,“又不是特地给你一个人买的。”

    陈江潮把奶茶分给大家,对温越说道:“五哥请客,千万别客气,他家可有钱了!”

    一个别班的女生赶忙拿出手机拍照,调出美颜相机,设置八百道滤镜,把奶茶放在自己脸侧,微笑,“啪啪啪”一连拍了几十张照片,低头对着照片一阵猛修,然后发了个朋友圈。

    “天啦撸,五哥特地去学校门口给我买奶茶!这趟作文竞赛来得太值啦!”

    几个男生可就没这么高兴了,纷纷对路辰焕表达抗议:“全是茉莉鲜奶,哥,你买东西喜欢买一模一样的?稍微换个口味也行啊。”

    路辰焕弯腰拿起一瓶水,仰头喝了几口:“懒得换。”

    吱吱同学吸了口奶茶,她记得有一次作文辅导课放学,他们几个人竞赛组的人在学校门口买奶茶,温越点的就是茉莉鲜奶。

    一中那边有人问了句:“路辰焕,你看见程峻山了吗?你俩一块交的卷,比我们出来的都早。”

    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程峻山拎着一袋饮品走了进来,看袋子上的logo,跟路辰焕买的是同一家。

    一丝微妙的气氛蔓延开,温越看了看程峻山,又看了看路辰焕,继续低头喝奶茶。

    路辰焕靠在桌边靠窗的地方,一条长腿微微曲着,重新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过了一会,温越走过去,小声问道:“你作文写得怎么样?”

    他们是来参加比赛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比赛。

    温越一开口,周围十几双耳朵全竖了起来。

    没等路辰焕回答,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一中的语文老师推着直播设备走进来,边直播边说道:“同学们久等了,作文已经批好了,PK时间到!”

    温越和苏茉打电话说了这事,对方提议道。

    “多谢了,”温越说,“可是你家里恐怕不会同意吧。”

    对面的苏茉倒吸一口凉气:“确实,是我考虑欠妥。”

    好在最终温越还是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这天,温越在办公室里坐着,敲门声响起。

    进来的女子穿着干练的职业套装,一幅圆脸有些可爱,不过脸上的金丝框眼镜给她填了一些气场。

    温越露出微笑:“好久不见,金妍。”

    第 110 章 第一百一十章

    温越是大三下学期实习周的时候重新遇到的金妍。

    春招过后,公司里新来了一批实习生,其中就有金妍。

    时隔五年,她们都一眼认出了彼此,可却没有更多的交流。

    其实她们当年总过也没有相处过多长的时间,半学期,两个多月而已。

    金妍转学前的话语,确实把十五岁的温越伤地很深,可温越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甚至涉及生死,当时那些伤害,比起来就微不足道了。

    她们之间没什么仇恨,可捡起这段友谊,好像也没有必要。一阵狂欢过后,有人提出了一个现实问题:“诸位同僚,你们带伞了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走廊里又是一阵鬼叫,可见大家都没带伞。

    谁也没想到天气变化会这么快,书包本来就重,塞个伞进去不是更重。不是早上出门上学就在下雨,很少有人会带伞。

    很多同学开始偷偷用手机联系家长,让家长晚上来接。

    晚自习放学,温越看着窗外的雨,拿出手机,看见温青路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上课的时候她调了静音,没接到,他应该是想说放学下雨的事。

    温越查了下天气预报,显示雨很快就会停。

    她给温青路回了个电话,通过背景音,判断出对方正在单位加班,便说自己蹭同学的伞回家了,让他不用担心。

    温越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下楼,站在一楼走廊里往外面看,现天气预报一点都不准,雨不光没停,还越下越大了。

    屋檐下不少人已经不敢再等下去了,顶着书包,冒着雨跑了。

    温越好几次都把脚伸出去了,雨水落在脚踝上,凉得她赶忙又缩了回来。

    不远处的楼梯口传来喧闹声,几个男生打打闹闹地从楼上下来。

    温越转头,看见是班里的人,路辰焕、赵晨、周松还有学委,他们正在说话,没看见她。

    四个男生站在雨前,周松用书包顶着头:“没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我数一、二、三,大家一块跑,看谁先跑到学校门口,怎么样?”

    学委把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跑吧,反正大家都没带伞,要淋一块淋。”

    这时,赵晨从校服袖口里滑出来一把伞,打着伞就往前跑,边跑边发出一阵拧笑:“哈哈哈,傻了吧,爷带伞了!”

    “真他妈贱,”周松冲上去,抓着赵晨的背包,硬把自己塞进伞里,抱着伞柄不撒手,“爷,给奴家也打打。”

    学委紧跟其上:“挤挤,给我也留个空。”

    三个大男生紧紧抱作一团,拥挤的雨伞再也装不下第四个人。

    路辰焕迈开长腿,两步下了台阶,冲进雨里,头发很快就被打湿了。

    温越看了看,路辰焕跟她一样,都是没伞的孩子。

    只见这位没伞的孩子跑上前,一把将那三人头上的伞掀翻了。

    温越还没见过这样的,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想要踹翻别人的伞?

    周松趁机把赵晨的伞抢走了,抱着伞就跑。学委冲到伞下,两人撑着伞跑了。

    赵晨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我的伞呢,我那么大一把伞呢。”

    路辰焕:“有那么娇气吗,这么小的雨还打伞。”

    “我能有你娇气?”赵晨说道,“你不是给你家司机打过电话了吗,怎么还来淋雨。”

    路辰焕:“我妈刚下飞机,让他接我妈去了。”

    温越看着路辰焕和赵晨走远的背影,再次把自己的脚探了出去,又再次缩了回去。

    她又等了几分钟,突然听见身旁有个女生大声喊了句:“哇,好大的伞!”

    “他们是来接谁的?”

    温越抬头,看见路辰焕和赵晨一人扛着一把伞过来了。

    伞面很大,每一个都可以容纳四五个人,伞面上还印着雪碧的广告,“透心凉,心飞扬”。

    这不是小卖部的遮阳伞吗?

    路辰焕握着伞柄,雨滴哗啦哗啦地落在伞面上,珠子一般从伞角落下,形成一道道水晶珠帘。

    男生皮肤白皙,握着伞的手骨节分明,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几滴雨水从他线条凌厉的腕骨落下来。

    路辰焕站在三层阶梯的中间一层,抬眸:“愣着干什么,进来。”

    温越指了指自己:“我?”

    “你,”路辰焕看了看温越,又看了一眼其他人,“们。”

    旁边的女生一听,高兴地差点蹦了起来:“年级第一的大帅哥亲自给我撑伞,我的天!我感觉自己像青春校园电影里的女主角。”

    另一个女生拆她的台:“女不女主角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不进去雨就停了。”

    女生赶忙低头钻进伞里,其他人也都纷纷往伞里钻,生怕晚一步就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当女主角的好机会。

    两把遮阳伞,路辰焕的伞下挤了四个女生,赵晨的伞下挤了两个女生,另外还有三个臭不要脸的男生。

    温越站在路辰焕的伞下,他先接的她,让她占了个好位子,最中间。

    到了学校门口,其他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溅了点雨水,只有温越身上一滴雨都没沾。

    有人在校门口遇到家长,有人上了公交车走了。

    最后只剩下温越和撑着遮阳伞的路辰焕、赵晨。

    伞下宽敞了很多,温越指了个方向:“我家在那边,很近。”

    赵晨:“这么巧,我家也在那边。”

    两人一对,竟然就住在同一个小区。

    赵晨举着伞:“这就好办了,我送温越回家吧,明天再把伞还回来。”

    路辰焕举着伞,往前走了一步,跟赵晨的伞碰一块。

    温越从路辰焕的伞下走到赵晨那边,身上照旧是一滴雨水都没沾。

    她转头问路辰焕:“你怎么回家?”

    赵晨对路辰焕说道:“要不你今天住我那吧。”

    路辰焕:“睡你那个狗窝?”

    赵晨:“淋死你算了,温越咱们走。”

    温越跟赵晨一块回家,随口问道:“你们怎么想起来用小卖部的遮阳伞接我们?”

    赵晨边走边说道:“不是我想的,路辰焕。”

    回到家,温越洗了个澡,换上暖和、柔软的睡衣,坐在书桌前,拿出小本本,在记恩的一面写上路辰焕的名字。

    没想到他人还挺好挺体贴的,怪不得学校里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她之前一直觉得那些女生有点花痴,现在有点理解他们了。

    他这样的人,的确很容易令人动心。

    温越记完小本本,没敢耽搁太久,拿出书本开始学习。

    市重点的课程比县城中学的进度快,她给自己制定了下阶段的学习计划。

    先把落下来的课程的基础部分补上,跟上大部队的进度。在学习新课程的同时,多刷点练习题,对前面的知识点进行巩固和扩展。

    第二天,温越在书桌上贴了张便签纸,上面写着,“坚持就是胜利!”,还在这行字后面画了个微笑的小猫脸。

    她把这行字当做自己的座右铭,书桌和文具盒上各贴了一份。

    秦嘉妮看见,让温越也帮她写一份:“主要是这个小猫脸,帮我画好看点,太可爱了。”

    温越一边写一边随口问道:“你的坚持是什么,你执着于什么?”

    秦嘉妮眨巴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想了好一会,发现自己是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我没什么好执着的。”

    温越换了种方式问:“你的目标是什么,想考什么大学?”

    “你家里为了让你进实验中学,花了不少钱,肯定是对你寄予厚望的。”

    “并没有,我爸妈说只要我开心就行了,”秦嘉妮反问道,“温越,你为什么要好好学习?”

    温越:“当然是为了考上一所好大学。”

    秦嘉妮:“为什么一定要考上一所好大学?”

    温越:“考上好大学就能找到好工作,能赚很多钱。”

    秦嘉妮:“我爸说,我家有很多钱,不用我去赚。”

    温越:“”真是好有道理。

    温越:“整天躺在床上玩手机、花钱会空虚吧。”

    秦嘉妮:“不会啊,我可以花钱去国外读一所大学,去全世界各地旅游,去滑雪、蹦极、坐氢气球、看美术展、听音乐会。”

    温越:“”打扰了。

    赵晨在后面听得直乐,用胳膊碰了下路辰焕:“我发现你跟秦嘉妮,你俩有时候挺像的。总能把一些歪理说得很有道理,又能在无形中把人气得半死。”

    温越转过头,跟赵晨击了个掌,无产阶级的人民达成了共识。

    路辰焕:“我跟她哪里像了,脑子像?”

    可怜秦嘉妮没听出来,这人在说她蠢。

    温越听出来,觉得路辰焕这人太傲慢太刻薄了,哪能这么说一个女孩子,这不是伤害人的自尊心吗。

    秦嘉妮平时对她很好,有什么好吃都会分给她一半,陪她上厕所,还会在别人面前维护她。

    她能这么快适应新环境,秦嘉妮帮了她很多。

    温越看了看路辰焕:“你那么聪明,那么厉害,怎么没考个市状元回来。”

    她一着急,声音不自觉地放大,听上去显得很生气。

    话音一落温越就后悔了,这话说得太刻薄了,跟她平时乖巧柔和的性格不相符。

    面具戴久了,她已经不知道怎么摘下来了。

    半个教室的人全看了过来,温越更后悔了,她该稍微收敛收敛的,说话不应该那么冲。

    路辰焕从练习册上抬起头,脸上一点也没有被骂之后的不爽,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温越:“生气了?”

    温越很快就把身上的刺收了起来,恢复了平时的乖巧柔软:“没,就是觉得你不该那样说秦嘉妮。”

    秦嘉妮根本就不知道温越为什么突然提自己的名字,一脸懵逼:“他什么时候说我了,说我什么了,他是不是说我蠢?”

    温越想安慰一下秦嘉妮,让她别把路辰焕的话放在心上。

    秦嘉妮:“他说得也不算错。”

    温越:“你别伤心。”

    秦嘉妮:“我没伤心。”

    说着往嘴里塞了颗巧克力,还抓了一把往路辰焕眼前递:“你吃不?”

    路辰焕:“不吃,拿走。”

    秦嘉妮:“嗷!差点忘了,你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嫌腻。”

    好一派其乐融融,温越的脸颊又红又热,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路辰焕抬头看着温越,微微勾着唇角,语气吊儿郎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温越脸上露出一对甜甜的小梨涡,眼神充满崇拜之情:“我刚才说,你这么厉害,下次肯定能拿个市状元回来。”

    路辰焕看了看温越,虽然她脸上表演的成分居多,话倒是说得很好听。

    没有哪个十七八岁的男生能拒绝别人说他厉害,他嘴上没说话,唇角还是不受控地弯了弯。

    路辰焕抓起桌上的一支笔,转了几圈停下来,抬眸看着眼前的女孩。

    “打个赌怎么样,我要能拿市状元,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我要是拿不回来,我答应你一件事。”

    温越迅速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她正愁自己的课程进度追不上呢,这不就送上门一个补习老师吗。

    她有关注,最近几年,清市每年的高考市状元都是一中的人。比如他们这一届,每次考试全市第一都是一中的一个超级学神。

    路辰焕能稳定年级第一已经很不错了,市状元那是一般人能高攀上的吗。

    “好!”生怕路辰焕反悔,温越赶忙说道,“秦嘉妮、赵晨,你俩可都听见了,做个见证。”

    赵晨看了看温越,想提醒她一句,少女,你知道你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恐怖的存在吗。

    赌博有风险,下注需谨慎。

    路辰焕把手机往桌上一放:“录音了。”

    赵晨:“”那没救了。

    通过周密的分析,温越觉得自己肯定能赢。

    接下来的几天,她特地观察了一下,发现路辰焕跟平时一样,该上课上课,该玩玩,每天下午的自由活动课照例去操场打球,有时候还会被赵晨拉去网吧玩两把游戏。

    晚上放学铃一响他人就不见了,丝毫不见对知识的留恋。

    温越合理怀疑,这人肯定是发现自己跟市状元之间的差距,放弃挣扎了。这么一看,她稳赢。

    直到一周之后温越才发现,事情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她的打赌对象根本不是人,是变态!

    那时候温越已经在罗岚手下做了两年的事情,虽然因为没有毕业,还是实习生的身份,但并不比一些正式员工的经验少。

    金妍在海城的财大读书,学的是会计,实习的岗位是财务顾问,工作上有和温越需要合作的地方。

    她们平日完全是公事公办,除此之外不会多说一句话,路上碰到了,如果有旁人,会极其礼貌地打声招呼。

    温越以为会这样一直下去。

    直到一次,金妍同期的另一个实习生犯了错,但领导却因为私人关系想让金妍背锅。

    温越在天台看到金妍哭,打听到缘由,她在公司里待到凌晨,把那段时间和财务的合作明细全部整理出来给了金妍。金妍拿到证据和领导理论,最后才没有成为替罪羊。

    第 111 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姜哲点点头:“有,这边沿着海滩走一段就行了。”

    两人聊着天,沿着海滩漫步往前。

    走到途中的时候,温越看到不远处有块造型奇特的礁石,像一只猫,海浪不断涌过去,溅起的白色泡沫如同给它穿上花边裙,颇为有趣。

    她想拍一下,刚打开手机,有个消息弹了出来。

    LCH:[阿越,你回头看看。]早晨,路辰焕从卧室出来,下楼。

    刘婶把做好的早餐从厨房端出来放在餐桌上:“这都什么天了,怎么还穿着短袖,晚上放学多冷啊。”

    刘婶是路家的保姆,说是保姆,跟亲人也差不多,路辰焕从小就是她带大的。

    路辰焕做餐桌前:“不冷。”

    说完看了看桌上的早饭,包子、豆浆、油条、粢饭团,还有一碗鲜肉小馄饨。

    刘婶见路辰焕不动筷子,疑惑道:“怎么了,再不吃就迟到了。”

    “可能是最近英语卷子刷多了,”大少爷说道,“今天想吃西餐。”

    刘婶想打人:“什么西餐,要吃牛排?大早上的谁吃牛排。”

    路辰焕:“三明治。”

    刘婶生怕路辰焕饿着,嘴上说他挑食难伺候,一边打开冰箱看了看,“材料够,煎个蛋烤个面包片就行了。”

    “一天天的放什么洋屁,”路曼青从楼上下来,看了路辰焕一眼,对刘婶说道,“刘姐别惯着他,爱吃不吃,不吃饿着。”

    路曼青是路辰焕的妈妈,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

    路曼青站在餐厅旁,一边给自己补口红一边让刘婶打包早餐,她赶着出差开会,要在路上吃。

    “这个,这个,这个,都打包好,我跟张助一块吃。”路曼青治起人来毫不手软,把一桌子的早餐全打包完了。

    刘婶看了看路辰焕,用眼神对他说,看看,叫你挑食,被逮着了吧。

    路曼青对着打包盒拍了张照片,发给张助理,让她别买早餐了。

    老板亲自给带早餐,张助理受宠若惊:“旁边那个是路辰焕吧,光是背影就能看出来无与伦比的帅气。”

    路曼青拎着打包盒出门,心想,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生的。

    路辰焕饿着肚子,到学校门口的便利店逛了一圈,站在冷柜前,扫了一眼里面各种口味的三明治,最后空着手出来了。

    嫌生菜叶子太老,嫌面包片太硬,嫌鸡排不新鲜,嫌煎蛋惨白没有颜色。

    最后,路辰焕踩着点进教室,给自己灌了几口矿泉水。

    温越带了两份早餐,她答应过秦嘉妮,给她做一个定制的三明治。

    另外一个是赵晨的,昨天赵晨也说想吃,她顺手给他也做了一个。初来乍到,跟同学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秦嘉妮看着温越帮她做的可爱小猫咪造型的三明治,高兴地拿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温越,你手真巧,长得还漂亮,我要是男的我肯定娶你当老婆,把我的钱都给你!”

    赵晨没想到自己也有,十分讲义气地对温越说道:“下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秦嘉妮:“这个酸黄瓜好好吃,又脆又爽,也是你自己做的?”

    温越点了下头:“腌好放冰箱里的,随用随取,很方便。你喜欢的话下次我给你做一罐放家里。”

    赵晨也想要一罐,但他没好意思说。

    温越对赵晨说道:“反正都要做,我多做一罐。”

    赵晨简直想给温越跪下了,双手给她抱了个拳:“谢了,以后需要帮忙千万不要不好意思说。”

    “我们好像还没加微信,”温越看教室门口没有巡查的老师,在桌子下面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对秦嘉妮和赵晨说道,“加个微信吧。”

    温越跟秦嘉妮和赵晨加了微信,一团和气,其乐融融。

    四个人的前后桌,三个人的狂欢,剩下一个是路辰焕。

    他好一会没说话,视线在温越脸上停留片刻。

    温越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用秦嘉妮的小镜子照了照,什么都没有,不知道路辰焕为什么盯着自己,有点莫名其妙。

    温越:“怎么了?”

    路辰焕:“没事。”

    温越:“”你比女人的心思还难猜。

    温越琢磨了一下,有点反应过来了。

    他是不是也想吃三明治?不会,他昨天还嫌她给他吃焦了的煎蛋。

    想要一罐酸黄瓜?不会,这种腌制食品怎么配不上大少爷金贵的胃,那必然不能。

    想加她微信?不会,他刚才说没事,应该就没想加她。

    既然他都没想加她,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

    放学前,温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她入学第一天因为迟到翻墙被教导主任老王抓了,老王让他们写检讨,升旗仪式上念,还规定了字数,少一个不行,多一个字也不行。

    温越转过头,看着后桌的两个男生:“你俩检讨写完了吗?”

    赵晨摊了下手:“没写。”

    路辰焕拎起书包斜跨在肩上:“早写好了。”

    温越有点意外地看向路辰焕,这人不是最讨厌写东西吗,居然这么快就写好了。

    对于学神的学习和钻研能力,赵晨用实际行动给与了充分的信任和崇拜:“给我抄抄。”

    路辰焕:“不给。”

    赵晨压根没想到路辰焕会拒绝,平时问他借作业,他都是很爽快地给人,谁要都给,今天居然为了一份检讨做起了保密工作。

    赵晨琢磨了一下:“可能是想在主席台上颠覆大家对他狗屁不通的作文水平的印象,一雪前耻吧。”

    赶在升旗仪式之前,温越和赵晨互相借鉴,把各自的检讨书写好了。

    周一这天,升完国旗唱完国歌,校长在台上讲话。

    温越拿着检讨书,跟其他迟到的人一块站在主席台下面。

    一共七个人,她是唯一一个女生。

    这个唯一性让她变得格外显眼,她感觉四面八方的目光都在打量她。

    加上她转学生的身份,很多学生没见过她,对她非常好奇,不停地盯着她看。

    全校三千多人,三千多双眼睛像聚光灯一样打过来。

    温越第一次因为犯了错被这么多人盯着,脸颊又红又热,羞愧地把自己的头低了下来,恨不得在地上挖条缝钻进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前面的路辰焕,悄悄往他身侧站了站,又往前贴了贴,挡住了自己大半个身体。

    幸亏他个子高,肩膀也宽,非常适合当遮挡物。

    温越躲着躲着,一时没注意,额头撞上路辰焕的肩膀,路辰焕微侧过头看着她。

    温越小声解释道:“不是故意撞你的,太丢人了,我躲躲。”

    后面一个男生附和道:“是啊,太丢人了,那么多女生在下面看着呢。”

    另外一个男生开玩笑:“多大脸,你自己看看,那么多女生是看你的吗。”

    赵晨笑着接了句:“以前看见五哥上主席台,十次有十一次是去发表获奖感言的,有生之年能看见他念检讨,可不得好好看看。”

    温越从路辰焕的肩膀后面转过头,果然听见不少人在讨论路辰焕。

    赵晨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转头看了看路辰焕:“你是因为给温越捡钥匙迟到的,对吧?”

    路辰焕点了下头:“怎么了?”

    赵晨把自己的检讨书扔在地上:“大家帮我记一下,捡个东西需要多长时间。”

    说着弯腰把检讨书捡起来:“一秒钟都不到。”

    “所以,你作为一名专业的踩点大师,是怎么在只在路上耽误一秒钟的时间里迟到的?”

    对此,路辰焕给赵晨讲了个恐怖故事:“老王在看你。”

    赵晨一抬头,对上老王的死亡注视,赶忙给自己的嘴上了一道拉链,不敢再说话。

    经过赵晨的提醒,温越明白了,她被路辰焕碰瓷了!

    他根本不是因为捡她的钥匙迟到的,他是自己有别的事才迟到的,赖在她身上。

    温越悄悄用脚碰了一下路辰焕的鞋子,表达了自己被碰瓷之后的不满。

    他这双鞋抵得上她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了,她又碰了几下,感到非常解恨。

    路辰焕侧过脸:“没骗你,真是因为捡钥匙迟到的。”

    温越扁了扁嘴:“才怪。”

    除非以下这种可能。

    她的收纳袋从包里掉下来,被他捡起来,他打算还给她的时候,她已经淹没在人流里了,她记得自己当时还进过一家文具店买笔。

    他在附近找了她一会,没找到,导致迟到。

    可能吗?当然不可能。

    这位大少爷肯屈尊降贵地把一个被人踩过的收纳袋从地上捡起来并保管好,就已经超出了常人对他的期望了。

    只是一个小小的收纳袋,没人知道里面装的是钥匙这种重要的东西,正常人看见了都不大会去捡。

    接下来还得再指望他打破自己踩点大师从不迟到的传说,在拥挤的人潮中到处找她,想也不符合他的个性。

    他没那么热心,也没那么无聊。

    他肯定是在碰瓷她,温越默默在心里盘算,一会回到教室教室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名字记在她的小本本上。

    校长讲完话,老王上台,严厉地批评了一下最近的迟到之风,隆重地邀请诸位迟到分子上台发言,最后还不忘嘲讽一句:“大家鼓掌欢迎。”

    学生们非常给面子地鼓起了掌,尤其是经常跟路辰焕一起打球的那几个男生,浑水摸鱼地吹了几声响亮的口哨。

    以路辰焕同学为中心,在全校师生的共同努力一下,一场“批斗会”差点就开成了“表彰会”。

    掌声越响就越丢人,温越又往路辰焕身侧躲了躲,感谢他个子高,肩膀还宽。

    靠得近了,温越从路辰焕身上闻到一股清新干净的柠檬味,跟清晨的阳光混在一起,很好闻。

    温越看了看路辰焕,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垂着头,拉出一段凌厉的脖颈线条,一双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弯着,正侧过头往她脸上看。

    他的声音很低:“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偷看被抓包,温越脸一红,假装底气很足的样子,抬着下巴说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老王的声音隔着主席台砸了过来:“个别同学,搁那眉来眼去干什么呢。”

    温越赶忙垂下眼,把自己藏在路辰焕身后,阻隔了老王的视线。

    准备上台的几人里,有两个是经常迟到的,上主席台念检讨念出了经验,毫无心理负担地站在队伍最前面,念完稿子完成任务下台。

    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别扭,捏着检讨书,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除了路辰焕。

    他的脸色没有一点异常,校服穿得松垮,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

    此温越一点都不意外,这位可是能把罚站站出模特风采的男人,上台念个检讨而已,根本不在话下。

    更何况他手上还拿着一张可以让他一雪前耻的“战书”。

    主席台另一边站着老师,班主任孙玉珠和语文老师吴清扬就在其中。

    温越和赵晨分别站在路辰焕的前后,对他的检讨书非常好奇,想看看他到底准备怎么一鸣惊人。

    赵晨走上主席台,用检讨书挡着脸,语速飞快地念完,结束了这趟丢人之旅。

    接下来上台的是路辰焕,跟他以前每次上主席台一样,人还没上去,掌声就响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不是去领奖的,是去念检讨的,因此掌声格外热烈。

    年级第一的学神上台念检讨,多稀奇啊。

    路辰焕站在中间,单手拿出检讨书,拎着纸页抖了一下,哗啦哗啦的纸声被麦克风传到了操场的每一个角落。

    相当有范。

    温越一顿,慢慢回头。

    人来人往的海滩上。

    白衣青年迎风而立,衣服被海风吹的猎猎而起。

    他脸上的表情,和昨天她送他的娃娃,有七分神似。

    第 112 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温越。”姜哲在旁边喊了一声。

    温越迅速回神,当机立断把头转回来,笑道,“刚刚以为有人在喊我,应该是听错了。”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感觉我手机镜头最近有些问题,拍出来的色调总是不太准。”

    “用我的手机拍吧,我上个月才换的,是今年拍摄性能最好的一款了。”姜哲说着,把手机递给温越。

    温越道完谢,连续给礁石拍了好些照片,静态的动态的都有,把手机还给姜哲,笑笑:“拜托你等会儿发给我了。”

    一路上,为了避免姜哲看到路辰焕,温越克制着自己不回头。

    晚自习放学后,不少学生会去小卖部买东西。

    路辰焕拿了瓶水,转头看见赵晨磨磨唧唧地站在卖饮品零食的地方,一下拿起来一瓶草莓牛奶,一下又拿起来一瓶芒果酸奶。

    来小卖部的男生大多是买水或面包的,拿完就走,前后不会超过一分钟,会在甜食柜前东挑西拣的,大多数都是买给女孩子的。

    路辰焕手肘搭在赵晨肩膀上:“怎么个情况?”

    “我早上不是撺掇温越爬墙吗,估计她已经在老王的重点关照名单上了,”赵晨说道,“人本来是个好学生,挺乖的,都怪我把人引入歧途。送点东西意思一下,不然怪愧疚的。”

    赵晨认真想了一下:“女孩子一般都会喜欢草莓吧?”

    路辰焕直起身:“少给自己加戏。”

    赵晨:“什么意思?”

    路辰焕:“想想吱吱。”

    赵晨一头焕水,不知道路辰焕发的哪门子神经:“我想她干什么?”

    吱吱是他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因为胆子小,长着老鼠胆,大家给她起了这么个外号。

    吱吱同学性格文静,礼貌乖巧,非常听家长老师的话,从不违纪,连抄作业这种事都没干过,是传统意义上的乖乖女。

    路辰焕:“你觉得你能把吱吱撺掇去翻墙吗?”

    赵晨想都不用想:“不能,甚至觉得她会苦口婆心地拉着我去老王那自首。”

    “什么意思,你觉得温越不是一个好学生?”

    路辰焕拿着水去收银台:“至少不是她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

    赵晨负罪感全无,把草莓牛奶放回货架,给自己拿了瓶橙汁,一身轻松地跟上路辰焕,对他充满感激:“不用哄人真是太好了,不用纠结。”

    路辰焕从小卖部出来,站在门口,拧开瓶盖,仰头喝水。

    温越从教学楼出来,看见站在小卖部门口海报旁边的路辰焕。

    他单肩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姿态随意,仰头喝水的时候喉结微微滑动,刚从冰箱拿出来的瓶身上沁着冰凉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滚。

    一滴晶莹的水珠滑过他凸起的喉结、线条凌厉的脖颈,没入蓝白色的校服领口不见了。

    像在拍矿泉水广告。

    路辰焕喝完水,偏了下头:“看什么?”

    温越无法理解,旁边几个女生都在看,怎么光盯着她一个人问。

    他是不是在针对她,欺负她一个可怜的转校生。

    温越看了看路辰焕:“没看。”

    路辰焕似笑非笑地挑了下唇,没说话,提了下背包肩带,迈开长腿,一步跨下三层台阶,往校门口去了。

    温越看着路辰焕的背影,心想,这可不能怪她。

    她看路辰焕跟看秦嘉妮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好看的人。天天学习已经很累了,看点好看的养养眼,有什么不对吗。

    温越不知道的是,在她看路辰焕的时候,别人也在看她。

    她还没来及穿上新校服,身上穿着一件粉白色的T恤,浅蓝色牛仔裤,双腿笔直修长,皮肤白得晃眼。

    那一双盈盈的杏眼映着小卖部橘黄色的灯光,像遥远夜空的星光坠落其中,让人很难移开眼。

    温越从学校出去,走进小区,抬头往居住的三楼看了看。

    房子里一片漆黑,家里没人,温青路又在加班。

    她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因为意外去世了,父女俩相依为命。

    温青路一个大男人,工作又忙,有时候难免会疏忽,还干过把温越一个人锁在外面一整夜那种荒唐事。

    那天温青路很晚才回家,陪客户的时候喝了点酒,脑袋昏昏沉沉,以为温越已经睡下了,就把家门锁上了,没想到她根本就没回来。

    那时温越才十一二岁,大冷的天在家门口躺了一整夜,第二天就高烧昏迷,之后陷入断断续续的低烧,养了一个月才退烧。

    温越上楼,站在家门口,从书包里拿出收纳袋,取出里面的钥匙,打开门进屋。

    她不禁感慨,要不是路辰焕捡到了她的钥匙还给她,她现在肯定进不了家门。

    温越走进卧室,从抽屉里拿出来一个小本子。

    橡皮粉的本子,封面印着一只可爱的三花小猫。这是她的账本,不是记钱的,是记恩怨情仇的。

    每一页的正面用来记恩,反面用来记仇。

    温越在小本本的正面写下了路辰焕的名字,他捡了她的钥匙,对她有恩。

    写完翻开一页,在反面又写了一遍路辰焕的名字。他害她被老王抓,得写八百字的检讨,还得在下周的升旗仪式上丢人现眼地念检讨。

    温越记了两遍路辰焕的名字,恩怨情仇四个字被他占了俩。

    第二天一大早,温越早早地起床,温青路已经上班去了,给她在微信上转了五百块钱,让她买点好吃的。

    温越经常自己做早饭,她的厨艺是从小练出来的,很会做一些方便、好吃、有营养的食物。

    温越给自己做了一个三明治,看了看料理台上多出来的边角料。吃又吃不完,放冰箱久了就不好吃了,扔了浪费。

    她灵机一动,拿了一片面包,把剩下的边角料加进去,做了一个新的三明治,准备送给路辰焕,作为他帮她捡到钥匙的感谢。

    报了他的恩,她就不欠他的了,接下来就可以有仇报仇了。

    没错,她就是这么一个赏罚分明的人。

    温越带着三明治来到学校,路辰焕果然是踩着点走进的教室,进来把书包放在桌上。

    他不像别人一样拿出书来读,也不补作业,先靠着椅背,伸长手臂,转了半分钟的笔,偏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晨起晚了,没在家吃上早饭,正在啃面包,问路辰焕吃没吃早饭。

    温越竖起耳朵,听见路辰焕低声答了句:“没。”

    赵晨有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块面包,递给路辰焕:“吃吗,不吃就饿着。”

    路辰焕没接:“谢了,不用。”

    跟他熟悉的人都知道,这位少爷非常挑食。

    他不喜欢吃便利店的面包,觉得机器做出来的东西有一股添加剂味,口感也不好,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委屈自己金贵的胃。

    赵晨乐得一人吃俩:“说实话,本来没觉得这块面包有多好吃,看你饿着,顿时我就觉得,太好吃了。”

    温越拿出三明治,转过头递给路辰焕:“这是我自己做的,纯天然、无添加。”

    半透明的盒子里装着两块等腰三角形的三明治,切面露出橙黄诱人的鸡排、黄白相间的煎蛋、鲜嫩欲滴的西红柿、碧绿的生菜叶子、醇香柔软的芝士。

    赵晨:“”突然觉得嘴里的面包不香了。

    路辰焕的指尖动了动,没接,抬眸看着温越:“你在里面下毒了?”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温越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语气十分真诚,“这是我特地给你做的,感谢你帮我捡到了钥匙。”

    温越把三明治往路辰焕眼前递了递:“每样配菜都是精心搭配的。”

    得益于她鬼斧神工的摆盘手艺,每一寸边角料的作用都发挥到了极致,以最诱人的姿态呈现出来,比美食广告海报还好看。

    秦嘉妮已经吃过早饭了,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哥,五哥,你要是不吃我可就拿走了。”

    温越:“五哥?”

    “路辰焕,焕哥,喊着喊着就变成五哥了,”秦嘉妮的语气颇为骄傲,“实验中学的五哥,你随便找个人问,谁不知道。”

    秦嘉妮指了指三明治,又问了一遍:“我拿走了?”

    “你也喜欢吃三明治吗,”温越觉得废弃的边角料配不上大美女,“明天我给你量身定做一个。”

    赵晨放下手里的干面包,垂涎欲滴地看着温越手里的三明治:“给我给我,我不需要量身定做。”

    赵晨正要伸手去拿,眼前一空,被路辰焕拿去了。

    报恩任务完成√。

    废物再利用完成√。

    温越松了口气,弯着唇角,脸上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尝尝看。”

    路辰焕拆掉包装盒尝了一口:“还行。”

    还行?赵晨啃了口干巴巴的面包,气得想骂人。

    温越正要转回去,见路辰焕盯着自己看,神色有点若有所思。

    他这是什么眼神,发现那是她用边角料做的了?

    里面的煎蛋是有点焦,芝士也只有切面上那一圈,外面看不出来,吃起来就能发现,里面其实非常缺斤短两,比奸商还奸商。

    路辰焕用纸巾擦了下手,团了个纸团,隔空扔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语气傲慢地对她说了一句:“不如把心思用在学习上。”

    温越没听懂,这他究竟在说什么,为什么她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直到她一转头,看见教室后门站着两个女生,其中一个手上拿着一盒包装精致的早餐,脸颊通红。

    另一个女生在推搡她,替她喊了路辰焕一声。

    温越认出来,拿着早餐的女生就是昨天早上在学校大门口被起哄的那个。

    秦嘉妮:“她叫贺翎,隔三差五就来给五哥送她亲手做的爱心早餐。”

    温越可算知道刚才路辰焕为什么那么说了,他误会她的意思了。

    他被人追惯了,以为她也是她们中的一个。

    路辰焕立马停住,闷闷地说道:“跟我走吧。”

    温越跟上他,两人没有并肩,微微有些错开前后,但显然是同行者。

    若不是这里是深城,裴天旭和路博涛的手都伸不到,他们也不敢在大街上这么明目张胆地一起走。

    没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个海边游乐场。

    游乐场十分不正规,边上只有简答的篱笆围栏围住,里面的设施尺寸看起来也比正常的要小。

    门口的售票员拿着个大喇叭,正在高声大喊:“今日七夕,情侣门票打折哦,牵个手打八折,现场接吻留影直接半价!”

    门旁边的照相处排着长队,都是情侣,正在等着拍接吻的照片拿半价票。

    “阿越,我想去这个游乐园玩。”路辰焕停下脚步。

    第 113 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温越看了眼门口牌子上的价格,成人票是是二百二。

    “票价好贵。”路辰焕说,“我们应该想办法拿到打折价。”

    温越眯起眼睛看他。放学铃声响起,温越收拾好书本文具,背着书包,跟同学们一块从阶梯教室出去。

    下楼的时候温越转头看了看路辰焕:“你不是说你不来听作文课的吗?”

    路辰焕:“来提高一下作文成绩,争取厉害一回,考个市状元。”

    想到两人的赌约,温越问道:“你要是赢了,打算对我提什么要求?”

    要钱,她是绝对没他有钱的。

    要命,她的命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用。

    不要钱,不要命,他该不会是想要她这个人吧?她自认为不是一个自作多情的人,但除了这个她真想不到别的了。

    路辰焕看了看温越:“你这是什么表情。”

    温越用书包挡在自己胸前,表明了自己誓死也不卖身的立场。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要你的人吧,”路辰焕三两步下了台阶,抬眸看着站在台阶上面的温越,懒散地勾了下唇角,“想什么好事呢。”

    温越脸一红,要过去打人,从教学楼下一直追到主干道的梧桐树下,终于追到人,如愿以偿地打了一下路辰焕的后背。

    他人看着有点清瘦,身上的骨头却很硬,铜墙铁壁似的,她越是用力,手就越疼。

    温越打完人,站在一棵梧桐树下面,拧着眉揉手。

    路辰焕靠在树边,声音在夜色中显得低沉:“就这点劲?”

    温越气得脸红,她怎么就忘了,这人皮厚,尤其是脸皮!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底。

    温越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学习,追赶市重点的学习进度。

    她落后得有点多,追起来有点吃力,好在底子不差,期中考试的成绩虽然不亮眼,却也比预料中的好很多了。

    路辰焕依旧考了年级第一,尽管他的作文一塌糊涂。

    期中考试不是全市统一,没法跟全市的人一块比,自然也就没有市状元一说,真正的比试要等到期末考试。

    期中考试结束后,温越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作文竞赛上,此时距离比赛只剩下一周了。

    温越和陈江潮、吱吱每天晚自习都去阶梯教室听课,路辰焕有时候去有时候不去。

    每当路辰焕惹到她,温越就给他讲女鬼抓人写作文的故事吓唬他,每次她一开始讲,他不是低头写作业,就是去走廊外面。

    一天下午,温越正在听课,感觉自己来大姨妈了。

    她每次来大姨妈,第一天的量都很大,不及时用卫生巾,裤子后面会湿。

    好在她最近几天在书包里放了备用的卫生巾,五分钟后就下课放学了,等教室里的人都走了,她再去洗手间。

    “温越,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这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指了下黑板上的题目,“上来把这道题做了。”

    温越怔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起身。

    她不知道自己的裤子有没有湿,没湿还好,如果湿了,往讲台上一站,全班同学都会看见,那也太尴尬了。

    温越低着头,红着脸:“老师,我肚子疼。”

    可惜数学老师是个铁直男,并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以为她是上课开小差不会做找借口,正要教训她,让她站着听课。

    “老师,这题我有两种解法。”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温越一听就知道是路辰焕。

    她从来没觉得他的声音这么好听过,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紧接着是椅子挪动的声音,路辰焕从她身侧走过去,三两步走上讲台,从笔盒里拿了支粉笔。

    数学老师被吸引住了注意力,完全把开小差的温越抛到了脑后,津津有味地看着黑板:“我怎么不知道这题还有两种解法。”

    其他同学也都很好奇,目不转睛地看着讲台上的路辰焕。

    原本聚集在温越身上的目光瞬间被路辰焕带走了,她浑身的不安被抽走,悄悄松了口气,也开始抬头看黑板。

    这道题她会做,只有一种解法,不可能有两种。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路辰焕竟然真在黑板上写了两种解题方式,写完抬手把粉笔往笔盒里一丢,从讲台上下来,走路时带起一阵风。

    温越盯着第二种解法看了看,一个字都没看懂。

    跟她一样一脸茫然的还有其他所有的同学。

    数学老师把第二种方法擦掉:“别看了,这个方法虽然也正确,但是超纲了,考试不考。”

    众人转头看着路辰焕,觉得他简直不是人,是超级大变态。平时的作业多得做都做不完,他做起超纲题来就跟玩一样。

    赵晨若有所思地看着路辰焕:“平时老师喊你上台答题你都不想去,今天怎么积极,没喊你就自己上去了,突然开屏是为哪般。”

    数学老师发了卷子,正在从前往后传,温越拿好自己的和秦嘉妮的,转过身把卷子递给后面的人。

    赵晨的话她听见了,路辰焕虽然狂妄,但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

    他坐在她的斜后方,难道他课间的时候发现她的裤子脏了,所以上去帮她解围?

    温越的脸一下子热了,既尴尬又羞耻。

    “哪来这么话,”路辰焕看了赵晨一眼,在刚拿到的卷子上写下自己的大名,“总被老吴骂文盲吗,我不得找回点场子。”

    “你会在乎被老吴骂?”赵晨跟见了鬼一样,“老吴哪天不骂你,就今天想起来找场子了?”

    路辰焕转了转手上的笔:“嗯,突然想起来要脸了。”

    放学后,温越准备把身上的外套脱掉,围在腰上,挡住后面的裤子。

    十月底,天气已经有点冷了,身上来着大姨妈就更怕冷了,但是没办法,还是得把外套脱了。

    她刚一拉开拉链,突然感觉一阵风扑了过来,眼前一黑,头上被人罩了件外套。

    一股淡淡的柠檬味洗衣液的味道充斥着鼻腔,布料上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体温。

    温越掀开头顶的外套,转头看见正在往教室后门走的路辰焕。

    他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蓝白色T恤,很快消失在了走廊。

    温越用路辰焕的校服围着腰,发现他的校服真大,能包裹住两个她。

    她回到家一看,裤子后面果然湿了。所以,路辰焕应该是看见了,不然不会一声不吭地给她外套。

    温越洗好澡换好衣服,想联系一下路辰焕,告诉他,他的外套她要晚点还。

    她用过了,应该洗干净再还给他,这是基本的礼貌。

    温越拿出手机,发现自己没有路辰焕的联系方式,她上次加赵晨、秦嘉妮微信的时候没加他。

    路辰焕正在和赵晨等人在学校门口吃饭,六七个男生,一边等面一边闲聊。

    有吐槽作业多的,有吐槽同桌脚臭的,有约打球的,全是男生的话题。

    赵晨的手机非常突兀地响了起来,是微信语音电话,显示的名字是“温越”。

    周松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脚臭的话题顿时不香了,开始逗赵晨:“可以啊晨哥,放了学都有大美女找。”

    “我跟温越还是竞赛组的呢,我都没她微信,”陈江潮说完,拿胳膊碰了下路辰焕,“五哥你有温越微信吗?”

    路辰焕的面刚上桌,冒着热气,他抓起桌上的醋瓶往碗里倒,没说话。

    赵晨接通:“喂,温越哎哎哎,你们几个能安静点吗,听不见声了。”

    温越听着赵晨那边的声音:“你跟路辰焕在一块吗?”

    赵晨把手机往路辰焕眼前一递:“找你的。”

    路辰焕语气不太好地对着电话说了句:“我是没有自己的手机吗,找我不知道打我手机?”

    说完从赵晨手上接过电话,走出餐馆。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一旁的奶茶店飘来一股甜香,穿着校服的男女生三三两两地从店门口走过去。

    温越:“没别的事,就是跟你说一声,你的校服外套我给你洗了,等干了还你。”

    路辰焕:“亲手洗的?”

    “是我的洗衣机亲手洗的,”温越没想到大少爷这么难伺候,洗个校服还要求手洗,要不是看在他帮了她大忙的份上,她才不会帮他洗。

    路辰焕:“我的意思是,别手洗。”

    温越有点意外:“为什么不能手洗?”

    路辰焕没说话,她怎么这么迟钝,她不是那个啥了吗,女人那个啥的时候不是不能碰凉水,也不能干活吗。

    这话他当然是说不出口的,他从来没对一个女生说过这样的话,这种事情是只有男女朋友之间、夫妻之间才能说的。

    严谨一点,还得加个医患之间。

    很明显,他们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关系。

    温越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挂了电话,把路辰焕的校服外套扔进洗衣机里。

    晚上还有晚自习要上,温越吃好晚饭,来到教室,转头把一个本子放在路辰焕桌上。

    “这是我平时做的一些好词好句的摘抄,或温对你有用。”

    一个不要脸的人不会突然想起来要脸,她知道,今天上数学课的时候他在帮她解围,还把外套借给了她。

    被人不动声色地保护了,她自然是感激的。想来想去,她只有在作文上能帮到他。

    打赌归打赌,恩还是要报的,这是两码事。

    路辰焕接过本子看了看,粉色的软皮封面,上面贴着可爱的卡通贴纸,字迹端正地写着“摘抄本”三个字。

    路辰焕不喜欢学作文,尤其对好词好句四个字过敏,觉得不如公式有逻辑、有美感、有挑战性。

    他随手翻开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全是手写,一句打印的剪贴都没有。句子也并不公式化,比起摘抄本,更像是随笔。

    他合上本子,脸上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行吧,那我就随便看看吧。”

    温越:“不想看还我。”

    路辰焕把本子放在手边,用胳膊压着:“不给。”

    温越站起来,探过身去拽,路辰焕伸手去挡:“老王来了。”

    温越:“骗鬼呢。”

    “那个转学生,怎么又是你,干什么呢,刚来几天就学会跟人打架了。”温越听见老王的声音,吓了一跳,赶忙缩回自己的座位。

    很快就到了跟一中约定好的作文竞赛时间。

    一中信心满满,胜券在握,早把这场竞赛宣扬出去了,为此还建了个群,搞了个竞赛倒计时。

    本来只是两个学校之间的小小的友谊赛,经过一中的一通操作,整个清市的学校都知道了,讨论得沸沸扬扬。

    比赛地点在一中,温越等人在一中大门口集合。

    吴清扬对路辰焕投去赞温的目光:“不错,不用老师喊,知道自己滚过来。”

    参加比赛的有温越、陈江潮、吱吱,以及其他班的六个人,共计九人,路辰焕不算人,他是来丢人现眼的。

    温越也很意外,没想到路辰焕会来。

    十二月初,天气已经很冷了,他不嫌冷,穿着一件灰色卫衣,黑色休闲裤包裹着一双长腿,在人群中分外惹眼。

    吴清扬对路辰焕说道:“不是真让你来丢人现眼的,是让你感受一下作文竞赛的气氛,激发学习的热情。”

    路辰焕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半睁着眼,懒懒地应了声。

    吴清扬对各位参赛选手发起最后的动员:“这段时间大家付出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加油”

    吴清扬卡了一下,一中这个对手实在太可怕了,她甚至不敢说必胜,只说了句:“尽力就好!”

    路辰焕低声笑了一下,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扬。

    虽然他没说话,温越凭借对他的了解,还是一眼看出来了,这人肯定是想说,“一中算个屁”。

    狂妄,不可一世。

    这次的作文比赛是团体赛,温越往路辰焕身侧站了站,抬头看着他:“你觉得谁会赢,一中还是咱们?”

    路辰焕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神色懒散,眼睛被阳光照得发亮:“那还用问,当然是我们赢。”

    温越:“谁给你的自信?”

    路辰焕:“你。”

    他的个子很高,跟她说话的时候垂着眼眸,像要把人一整个人装进他的眼睛里。

    温越错开眼:“你不参赛,当然是随便怎么说都行,你要是参加比赛肯定就不会这么说了。”

    “当然,以你的水平,肯定是没法参赛的。”

    旁边的人听见直乐:“幸亏五哥没参赛,不然比都不用比,可以直接宣布一中胜出了。”

    温越听着这些人开玩笑,眉眼微微弯着,紧张的情绪驱散不少。

    这时,突然有人说了一句:“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五班班长怎么还没到,刚才不是说快到了吗。”

    吴清扬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完电话说道:“来不了了,在校门口被一辆电动车撞了。放心,人没事,就是胳膊被划了一道,去医院包扎了。”

    也就是参不了赛了。

    距离比赛开始只剩下十几分钟了,找救兵肯定来不及了。

    众人的视线齐齐投向路辰焕,只有他能上了。

    温越真想回到五分钟之前,把自己这张乌鸦嘴给缝上。

    她说什么不好,非得说路辰焕要是参加比赛这种话,这不是诅咒吗。

    两个学校能参加比赛的都是作文水平很高的同学,差距只在一两分之间。路辰焕不一样,他跟人差的不是一两分,是一二十分,这还怎么比。

    一阵难言的沉默之后,有人小声问:“还比吗?”

    有人鼓起勇气,答:“当然要比,准备了这么长时间,每天晚自习都去听课、记笔记、做练习。就算是输也应该输在赛场上,输得有尊严!”

    气氛一时变得悲壮异常:“输就输,谁怕谁!”

    “就是,又不是没输过!”

    路辰焕无语地看着这群人:“各位,比都还没比呢,怎么就输了。”

    他从树荫里走出来,站在一片阳光下,偏头看了温越一眼:“走,哥陪你赢比赛。”

    “怎么也得打八折吧。”路辰焕悄悄把手伸向她,往她这边慢慢靠过来,“八折也有些贵了,还是半价才比较划……”

    他语音未落,温越径直往前走去,他的手只触碰到了她的衣角。

    温越到二维码的牌子前站定,拿起手机来,扫码支付一步完成。

    她把其中一张的二维码发给路辰焕,喊了一声:“我请你,走吧。”

    转身就往检票口走去,一步也不停留。

    第 114 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这时候,会议主办方的人过来了,说想邀请林缈回会场补录一个简单的采访。

    林缈暂且安全,温越稍微放下心来,走过去又和风行的丁总聊了两句,对方本意也没想过投资,很快结束了话题。

    温越往四周环顾一圈,看没什么事了,刚才喝酒比较多,便打算去趟卫生间。

    宴会场地离建筑有段距离,温越走到中途,看到裴天旭正站在前方,手里夹着一根燃烧的烟。

    五分钟之前。

    温越在场边坐了会儿,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

    再回来的时候随意扫了座位一眼,感觉有些不对劲,具体又说不上来。

    学生们已经结束训练,开始自由活动。

    她的校服外套还在台阶上。

    似乎。

    比之前放得整齐一些。

    温越看看操场,又看看躺着的校服。

    某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来。

    她提了一口气,拎起校服。

    乍一看,校服干干净净,没什么问题。

    可当她手腕转动,视线下移时,瞬时睁大眼——

    校服背部的白色布料上,被人划上了一把巨大的,黑色的叉!

    一朵灰云飘过来,遮住太阳。

    学生们朝气活力,肆意欢笑充斥着整个操场。

    温越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手一抖,校服“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心脏狂跳,那一把黑色的叉触目惊心,像是活生生划在了她的眼睛里。

    活了十七年,头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而直接的恶意!

    温越站在原地,大口吸着气。

    过了好一阵,她慢慢闭起眼,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是她们。

    只有可能是她们。

    早上故意撞掉她的书,想和她正面起冲突。

    她们没得逞,咽不下这口气,就变本加厉,卷土重来。

    温越弯腰抓起校服,不紧不慢地走进操场。

    叶铭茜和刘梦倚着双杠站着,一直留意这边,她们收到了预想的效果,嘴角的笑意都藏不住。

    温越走过去,目光停在二人身上。

    开门见山:“在笑什么。”

    刘梦偏头,得意洋洋说:“在笑一个傻逼咯。”

    学生们听到动静,齐刷刷看过来。潘朵和一名女生正在打羽毛球,也停下活动走过来。

    周围站了一圈人,大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眼神隐隐兴奋。

    温越嘴唇紧抿。

    看了眼刘梦,再看向叶铭茜。

    抬手,将校服递到叶铭茜眼前。

    “那就是承认是你们弄的了?”

    她心里清温,刘梦只是唯命是从的跟班,找她算账没用。

    由头到尾,叶铭茜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

    叶铭茜一头羊毛卷披在肩上,收起笑。

    傲慢上下扫她一眼,装傻:“呵,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都说这么明显了,你还听不懂。”

    温越呼了一口气,手一扬,校服砸在叶铭茜身上,“敢做不敢认?”

    她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叶铭茜惊了一瞬,顿时怒火中烧。

    她细眉拧成一团,将校服狠狠扔在地上,瞪起眼呵道:“你敢砸我!”

    “别生别生气。”

    旁边潘朵去拉她的手,劝说道,“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叶铭茜推开她,“你滚开。”

    她说完上前一步,抡起胳膊就要扇人,手一挥,没挥动。

    手腕被人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这里是学校。”

    头顶一道男声,是宋淮。

    叶铭茜愣住,被宋淮一推打着绊子向后倒退,差点没站稳,还是刘梦扶住了她。

    宋淮挡在温越面前,声音冷硬:“你要殴打同学?”

    “你!”

    叶铭茜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恨。

    宋淮是个如假包换的优秀学生,背景却十分不简单。

    他家境好,父亲是县委书记,舅舅是二中副校长。

    学校没有一个人敢找他麻烦。

    但宋淮性格冷淡,从不过问班上的闲事。

    这会儿为了温越,竟然站出来和她作对。

    这场戏越来越好看。

    周围人见宋淮出手,墙头草倒向一边。

    叶铭茜不想被当成猴看,隐忍道:

    “我说过了,不是我弄的。”

    她用力瞪了宋淮一眼,又看向温越:“你不是最喜欢讲证据吗,有证据就举报,没证据就拿着你的校服滚。”

    下午放学,教室一阵椅子划过地面声音。同学们吵吵嚷嚷,陆续离开教室。

    温越站起身,慢吞吞收拾书包。

    刚才体育课一番折腾,她鼻塞头疼,感冒加重了。今天晚上不上自习了,打算直接回家休息。

    教室人走得差不多了,温越抓着校服外套出了教室。走到转角处的垃圾桶,直接将校服扔进去。

    布料是被马克笔画的,洗不掉。

    只能明天跟班主任讲,重新买一套。

    温越今天回来得早,一楼全是打麻将的人。

    路琳正在水槽清洗茶杯,看到她吃了一惊:“今天没上自习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晚饭都没准备。”

    家里两个学生,一个天天上晚自习,一个时常半夜才回来。

    路琳一个人惯了,晚饭都是随便应付。

    “没关系。”

    温越站在过道,声音夹着鼻音,“冰箱里有速冻饺子,我自己煮几个吃就行。”

    “你哪会煮什么饺子啊,琳姨一会儿给你煮了端上来。”

    路琳忽又察觉不对劲,擦干手走过来,“这嗓子咋啦?感冒了?”

    温越点头:“好像着凉了。”

    “身体要紧,别学得太晚了。明天记得把校服套外面,挡风呢。”

    温越黑睫颤动,心里微微发酸。

    今天的经历实在糟糕。校服已经被她扔了,穿不了。她头晕脑胀嗓子痛,明天去了学校,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她。

    但是孤立无助的时候,也有人为她施放善意。

    比如关心她的路琳。

    还有今天替她解围的宋淮。

    “赶紧回房休息吧,喝点热水。”路琳见她愣着,又催促说,“一会儿我给你端饺子和药上来啊。”

    温越弯唇:“谢谢琳姨。”

    晚间,卧室亮起一盏床头灯。

    莹白光照下,木地板颜色更深一层。

    温越早早洗漱完,换了舒适的睡衣躺上床。

    原本还想看会儿书,却被楼下的麻将声吵得头更疼。

    明天的病假也不打算请了,麻将声让人烦闷,休息和学习都不合适。

    药力作用下,嘈杂声逐渐远去。温越只觉眼皮沉重,抱着被子蜷缩着,慢慢闭上眼-

    翌日清晨,云层灰蒙蒙地堆在天边。

    温越休息一夜,身体轻松不少。

    脑袋没那么沉了,也没那么怕冷,就是嗓子还干得难受。

    温越捞起床头的水喝了一口,屐着拖鞋下床。

    打开衣柜门,望着一堆衣服发愁。

    她的衣服大都是剪裁精致的裙装或套装。

    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件米白色的,款式相对宽松的衬衣外套。

    宁县二中一向有班级轮值的规矩,今天正好轮到高二六班。

    早自习过后,劳动委员安排卫生。温越和一个女生负责打扫操场南面的空地。

    早晨的操场空旷安静,风很轻,扑在脸上幽凉幽凉的。

    温越拿着工具过去,将衣袖挽起一截,露出细瘦白净的胳膊。操场每天都有人打扫,没什么垃圾,只是一夜过后,场边的香樟树掉落一地的叶子。

    温越拿着扫帚,埋头扫落叶。

    倏忽间,鞋尖方向出现几道影子。

    她抬起头,面前来了三个人——

    叶铭茜,刘梦,还有一个经常跟进跟出,叫不出名字的女生。

    昨天的事虽没闹大,但影响力不小。

    一同做卫生的女生不想惹麻烦,低下头,提着簸箕匆匆离开。

    温越无暇思考其他,站直身,握着扫帚的手指缩紧。

    “哟,亲自打扫卫生呢?”

    刘梦先开口,“怎么不喊宋淮来帮你扫啊。”

    温越拧眉。

    她知道叶铭茜是顺不过那口气的,只是没想到还击来得那么快。

    她们今天借口都懒得找,趁着人少直接过来堵她了。

    温越心里没底,站在原地,神经紧绷着。

    跟班女生斜睨着她,轻蔑的语气:“校服不穿,穿个白衬衫,装什么清纯。”

    刘梦哼了一声,“不装纯一点,哪有男生愿意帮他挡枪啊。”

    “哈哈哈”

    温越不说话,也不看她们。

    叶铭茜优哉游哉走过去,直直盯着她的脸:“不是一口伶牙俐齿吗?不是高傲娇贵得很吗?”

    “这回怎么不出声了?”

    她俯近温越的耳朵,气音伴着笑声,“害怕啦?”

    旁边两个女生跟着笑起来,肩都在抖。

    温越轻轻闭了下眼,再睁开:“到底什么事?”

    “嚯哟,还这么淡定啊?”

    叶铭茜得意说完,抱胸绕到一旁,对刘梦使了个眼色。

    “没什么事。”

    刘梦笑着走过来,突然揪起温越的衣领,“把昨天那一巴掌补回来。”

    刘梦力气大,揪着她的衣领猛地一推,温越跌坐到花台上,后背抵上树干。

    她“嘶”了一声,手掌磕到了什么东西,刺得肉生疼。

    “松开!”

    温越抬手握住刘梦的手腕,却挣不开。

    刘梦抬起一只脚踩在花台上,死死摁着她。

    “看你今天还怎么狂。”

    “诶,等一下。”叶铭茜出声,笑着从兜里摸出手机。

    “我录个像。”

    温越被钳制住,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辱感。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你敢!”

    她头发乱了,脸颊涨红。

    “我为什么不敢?”刘梦哼笑。

    一扬手,头顶忽然一阵树叶的窸窣声。

    没人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喂。”

    一声低哑的少年音传入几人耳朵。

    “松开她。”

    刘梦回头,愣住。

    巴掌没扇得下去。

    温越惊慌失措推开她,一转头,瞳孔骤然放大。

    学校围墙足足两米多高。

    路辰焕蹲在上面,一身白色校服,腰后挎着个多余的黑色书包。

    逆着光,他的头发松散炸着几根,轮廓与五官隐在一层阴影里,凌厉而张扬。

    少年居高临下,漠然看着她。

    下一秒。

    他单手撑墙,背脊弯出一道弧度。脚一蹬,毫不费力地跳到地上。

    “温越。”裴天旭开口,声音浸满了寒意,“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多管闲事,自寻死路。”

    温越停下脚步。

    “裴总确实手段高明,能打通在场这么多人的关系,来给我们制造麻烦。”她淡声说着,挑了挑眉。

    “不过鹿死谁手,这可说不准。”

    第 115 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面对温越的挑衅,裴天旭只顿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裴总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温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如果裴总想不起来,我不介意提示你一下。”

    “高一寒假那次,如果没有我给你提供的消息,你能完成你父亲定下的目标,和渺渺谈恋爱?”

    “还有高二下期那段时间,如果没有我给你建议的那几支股票,你能那么早就积累够本金开始创业?”

    “没有我,你最初可能走地那么顺?”

    这些话明显戳到裴天旭的痛处。

    没有人能容忍,自己现在的成功里,有一部分基础是对手帮忙打下的。

    夏日的雷雨过后,气候依旧热沉乏闷。

    一辆大巴车在高速路上摇晃,车身上斑驳雨珠还未干透,“哗”地一声泥水溅起,又变得脏兮兮。

    温越坐在车靠窗的位置,抿着唇,手指蜷起放在腿上。

    车厢内空气浑浊。食物,汗水,劣质香水混杂在一起,时间一长,交织发酵成一股难言的异味。

    而旁边的中年女人一直在打瞌睡,脑袋左摇右晃,时不时地戳在温越肩上。

    没完没了,还挺有节奏。

    温越紧了下眉,心里一阵烦闷。

    下了高铁又转大巴,人已经十分疲倦。

    然而车厢环境恶劣得超出想象。她神经紧绷,没有一丝困意。

    一呼一吸都是煎熬。

    汽车转弯的一瞬,手机再次“叮”了一声。温越抬手去拿,顺势挡开那颗不受控制的脑袋。

    【徐丽媛:到哪儿了?怎么不回消息?】

    【徐丽媛:到了车站记得给路琳打电话,她会过去接你。】

    回什么。温越想。

    都把她扔这种地方了,担心有什么用。

    最后,温越还是敲了个“嗯”字过去。倒不是怕徐丽媛担心,而是手机电量已经不多,她不想跟她浪费资源。

    果然手机没再响。

    后妈对后女儿的关心,到这种程度也差不多了。

    温越放下手机,侧头眺望。

    山峦旷远,麦田翠绿,窗外风景是雨后的焕然一新。

    她的情绪却丝毫未得到纾解。

    任谁被放逐到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县城,都不会有心情欣赏美景。

    更何况,在她眼里这儿不是“美”。

    是“落后”。

    大巴车继续在高速路上摇晃。半小时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暴雨过后,暑气还未上来。长途汽车站人流密集,马路边蓄着大片的积水。

    温越站在路边,拨了几次电话都拨不出去。

    手机没有信号。

    她将手机举得老高,不死心地左右摇晃。再一看,信号栏仍只显示几个黑点,连个E都没有,跟之前在长隧道里没区别。

    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她联系不上接站的人,只能自己打车过去。

    温越无语,吐槽的话都省了。

    她耷拉着肩,将手机揣回小挎包。等了一阵,终于来了一辆空载出租车。

    汽车缓缓驶近,路边积水荡出不干净的波痕。温越皱了下鼻子,后退一小步。

    “姑娘,去哪儿啊。”司机探出脑袋询问。

    温越动了动嘴唇,念出一个陌生的地名:“南桥街…36号附3号。”

    “南桥街?”司机顿了下,“这几天下暴雨爆管,南桥路了。”

    “什么意思,进不去吗?”

    “对,三轮儿都进不去,不过我可以送你到街口,沿着往左走就是南桥,近得很。”

    温越听了发愁,又不想浪费时间耗在这儿。

    “姑娘,走不走啊?”司机又问。

    温越抿了下唇,下决心说:“那就送我到街口吧。”

    “好勒。”

    司机一边说一边下了车,动作利索地帮她把行李箱放好,又回头打量几眼。

    少女十六七岁的样子,杏粉色连衣裙,斜挎着一个皮质小包,黑发散在肩上,瓷白的脸庞带着一丝怅然。

    他在骛宁县开了十年的出租,还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儿。长得漂亮,气质出众。用四个字形容,叫做清丽脱俗。

    “小姑娘,听你口音不像咱宁县的。”司机发动汽车,一边搭话。

    温越靠着后座,握着挎包带。

    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挺像那一滩裹着残渣的污水,浑浊,窒闷。她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嗯。”

    “放假来看亲戚呢?”

    “不是。”

    “哦。”司机见她话不多说的样子,没再多问。

    温越侧头,视线飘向窗外。

    楼房低矮,商铺破旧,红绿招牌发旧变色。明明是暴雨过后的艳阳天,这里的一切却灰扑扑的,不太干净。

    其实,她和这个名叫宁县的地方并不是毫无关系。按照徐丽媛的话来说,宁县是爷爷的老家。

    可是爷爷的老家

    也太年代久远了吧。

    这里早就没有亲戚朋友,估计连她父亲温敬华都没回来过。

    一想到这,温越脑子里就一片混沌。

    一个月前她还是温家大小姐,念的是私立中学,出门车接车送,生活光鲜体面。

    没想到命运开了个玩笑。

    温敬华出事之后,世界仿佛颠倒了,生活秩序完全打乱。就在几天前,温越接到最后判决——

    转到宁县上学。

    没有办法,没有余地。挣扎也没用。

    如果运气不好,她将在这里生活至少两年。她不知道自己会住什么房子,念什么样的学校。

    未来的一切都难以预料。

    半小时过后,出租车在一处断头路缓缓停下。

    “小姑娘,到了。”

    司机扭头过来,指了指斜前方的小路:“前面写着拆字的围墙那儿,进去之后往左边拐个弯,走五分钟就到南桥街了。”

    温越往外看了一眼,马路旁确实有施工人员在排水疏导交通,位置也不算偏僻。

    “谢谢师傅。”

    她付钱下车,拉着行李往朝前走。

    街道两旁都是积水,空中弥漫着下水道的臭味。

    温越正捂着鼻子加快走,偏不巧,行李箱滚轮碾过翘起的石板——污水一下子迸出来,差点溅到了她的帆布鞋。

    还好。

    温越肩一松,呼出一口气。

    然而好运并没有一直站在她这方。

    她刚松了一口气,拐了个弯,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温越吓得惊呼一声。她本能地往旁边躲,结果一脚踩进水坑里。

    “嘶——”

    白色帆布鞋全湿了,被浸成恶心的污黑色,袜子也湿了。脚踝还磕到石头上,疼得她倒抽一口气。

    与此同时,摩托车上的人也吓了一跳。

    他嘴里骂了声,赶紧转着把手调方向。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刀刃刮在石头上,车身在马路上打了个旋儿停下,差点就甩了出去。

    树上蝉鸣聒噪,周围没有一丝风。

    温越痛感爬上神经,愤懑抬起头,对上了一张更为不爽的脸。

    男生肩线笔直,背脊削薄。沙滩裤配花衬衫,灰蓝色系的椰树图案,一身花里胡哨的海滩度假装。

    他坐在摩托车上,单腿支着地面。嘴里一下一下嚼着口香糖,一头黑发凌乱,呲呲拉拉搭下来戳着眼皮。

    温越拧眉,联想起电视里混迹街头的不良少年。

    “你哪儿来的。”

    男生扶着摩托车把手,另一只手抱着头盔,“没长眼睛还是不要命了?”

    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却嚣张得很,像是带了刺。

    温越瞪着他,也被点着了火:“你怎么不看路?骑那么快差点就撞到人了。”

    到这鬼地方,遇到的全是糟心事儿。她才是差点被撞的那一个,脚踝这会儿还火辣辣的疼。

    男生一言不发地打量温越,看她的行李,再看她的脸,目光直白。

    他哼笑一声,对着左边抬了抬下巴。

    “封闭路段四个字,不认识?”

    温越眨眼,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去。

    周围马路宽阔,远处有几处荒土堆,看上去是一片待开发区。左边围墙上写着“封闭路段”几个黑色的字。

    温越穿过来的时候压根儿没注意,现在发现四周除了自己和这个花衬衫,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怪不得开这么快。

    头发都乱得炸了毛。

    温越看回来,梗着脖子反问:“知道是封闭路段,你还在这里飙车?”

    她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表情平静,却偏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

    男生看她片刻,跨下车来,声线散漫:“是又怎么样。”

    他衬衫穿得松松垮垮,脸部线条却凌厉分明。拎着头盔走过来,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温越头一次见到如此张狂的人。

    她绷着脸,握行李箱的手不自觉缩紧。正要说话,听到身后又来了一辆摩托车。温越回头,看到一个瘦猴样的男生跳下车来。

    “阿焕,怎么了。”

    瘦猴走过来,看清少女长相时眼神一亮。视线慢半拍地转过头,看向他的同伴:“这美女谁呀?”

    温越见又多了个人,抿起嘴唇。

    她不想惹事,深吸一口气,压着火跟对方就事论事。

    “不怎么样。”她抬起下巴,看向花衬衫,“拜你所赐我的鞋全脏了,脚踝还磕肿了,请你道歉。”

    在温越的观点里,自己是弱势方是受害方,道歉再正常不过。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道理”,对有些人并不起作用。

    夕阳陷落,将整片天空染成橘黄。

    男生背光站着,头发还炸着几根,咬肌鼓起,一下一下嚼着口香糖。

    “道歉?”

    他低低重复,像是听到什么稀奇的字眼。随后视线缓慢下移,落在温越被污水浸湿的左脚。

    “想要我道歉,也不是不行。”

    男生浓眉,眼尾狭长地耷拉着,五官挺立,个子长得还高。

    温越手指蜷起,仰头看着他。

    说不清缘由,她感受到一种迫人的攻击性。

    “把鞋脱了。”他面无表情,“袜子也脱了。”

    什什么。

    温越瞳孔放大,难以置信。

    “脚踝啊。不是说肿了吗?脱下来看看。”

    “如果真跟你说的一样。”

    他垂头,盯着她,眼睛又黑又亮:“我就道歉。”

    虽然都是计算机学院,但两个地方分别在学院的南端和北端。

    时间很赶,两人没有说几句就告别离开。

    “越姐,你和段师兄真的没什么吗?”方糖小声说。

    她这次也来了,但刚才在校门口买水,落后几步,过来后温越和段知行已经分开。

    温越睨了她一眼:“心思放在宣讲上,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哦。”方糖撇撇嘴。

    北区礼堂挺大,但座位还是坐了一大半,除了网安专业的,也有不少其他专业的,冲着UD名气来的。

    温越刚走进去,看着台下,脚步一顿。

    第三排中间的那个学生,怎么长的和路辰焕一模一样?

    第 116 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路辰焕穿着黑色的冲锋衣,拉链只拉上一半,露出里面的灰色T恤,休闲且随意。

    跟学生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是个社会人士。

    路辰焕很快也注意到温越,朝她灿然一笑。

    温越嘴角抽了抽,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立刻移开目光。

    她昨晚和他打语音的时候,他可没说过今天要来这事。

    算法的研发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如果接下来不出什么岔子,十一月就能有初版。

    所以他就开始懈怠了?

    路辰焕一直到晚上九点才回家。

    他斜挎着书包,双手插在裤袋里,优哉游哉踱步。“吱嘎”一声推开铁门,月亮洒下一层银,铺满整个院子。

    一掀眼皮,他看到石凳上坐了个人。

    长发披肩,穿一身白色。

    靠。

    路辰焕惊了一秒,认出眼前的人。眉头一皱,语气不耐道:“搞什么,搁这儿扮女鬼呢?”

    月光静默,透进一双茶色的眼。

    温越没扎马尾,黑发柔软贴着白皙的脖颈,一袭白色棉质长裙及脚踝。

    她从石凳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才回来。”

    路辰焕愣了下,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不是你谁啊?管我什么时候回来。”

    温越意识到说错话,咬了下嘴唇。

    她才没想管他。只院子蚊子多,她等了两个小时,花露水都用掉半瓶。

    “我没那个意思。”温越解释,拇指指甲掐在食指上。

    她想解决问题,不想再花时间跟他争执。

    路辰焕没理她,绕过人往屋里走,带起一阵幽凉的晚风。

    “我刚才在等你。”温越在身后说。

    路辰焕抄着手往屋里走,只“嗬”了一声,没回头:“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我们聊两句。”

    他一边走,一边侧了下脑袋,模样敷衍:“有什么好聊的。”

    温越紧了紧牙根,一手提起裙摆,追着他:“我仔细想了想,我们念同一所学校,又住在一个屋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把关系搞得太僵。”

    打了一晚上的腹稿,态度客气得不能再客气。这是她的极限了。

    路辰焕抬手掏了下耳朵,听得不耐烦:“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啰嗦。”

    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温越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我是认真的。”

    “哦。”

    路辰焕懒洋洋迈步,避重就轻的,故意挑她的话,“你想搞哪种关系。”

    “”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副德行。

    路辰焕扬眉,得逞地勾唇。他扯了下书包带,推开大厅玻越门——

    “哗啦”一声响,满室都是麻将声和说话声。

    温越脚步稍顿,和路辰焕一前一后进了屋。

    一个中年男人从牌桌抬眼,笑着打招呼:“阿焕回来啦。”

    路辰焕一抬下巴:“权叔,婶儿又回老家了?”

    “猜对了。”男人笑道,“要不我哪有机会过来玩,哈哈哈”

    路辰焕弯唇,又朝里边儿点头,“桃姨,今天手气不错哦。”

    “借你小子吉言,刚胡了一把清一色带金钩。”

    说三道四是牌局大忌。路辰焕随意问候一句,倒引得阿叔阿婶满脸高兴。

    这热情劲儿,简直跟印象中的冷脸判若两人。

    温越垂眼,睫毛黑沉沉压下。

    不是路辰焕难相处,是他偏偏不待见自己。

    大厅的气氛热络,路琳给客人添了茶,提着茶壶走过来。

    “你小子怎么才回来,晚饭吃了没?”

    路辰焕脚步没停,懒声回答:“吃过了。”

    “人家阿越放学就回家了。你也少在外面闲逛,都是一个学校的,一起回家路上也能有个伴。”

    “小姑,我上楼了啊。”

    路琳啧了声,在后面叮嘱:“晚上早点睡,别又打游戏到半夜——你这小子,我话还没说完呢。”

    头顶白炽灯亮堂堂,嘈杂声音被隔绝在一楼。

    温越提心吊胆一整天,在院子里等了两小时。不管路辰焕待不待见,这件事得有个结果。

    “等一下。”

    她轻声开口,叫住前面的人,“你的东西。”

    路辰焕这才顿住脚,回头。

    温越站在台阶下,仰头。她摊开手,玉白手心放着红色的香烟和打火机。

    “这个啊。”路辰焕挑眉。

    他上午一直在睡觉,确实把这事给睡忘了。下午又翘了课在网吧打游戏,烟都是抽贺涛的。

    路辰焕稍微站直了些,抬手拿走东西,干燥指腹擦过温越的手掌心。

    “还以为你早扔了。”

    温越听出他的讽刺,咬了下唇角。

    静了两秒,路辰焕转身上楼。

    黑色书包没装什么东西,松垮垮地搭在后腰。温越跟上去,和他保持半米的距离。

    “我知道我们算不上朋友,在学校也没什么交集。”

    温越指尖抓住裙摆,嗓音带着轻微沙哑,“我只是寄住在你家的租客。”

    话说得有些生硬,温越又放软态度:“其实之前的都是误会,我们并没有实质的矛盾…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前人不作回应,也看不见表情,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温越眼神追上去,补充说:“如果你嫌麻烦,也可以当做不认识我。”

    说来说去,就是想跟他撇清关系。她知道路辰焕听得懂。既然两看相厌,那就把话说开。

    但她并不知道,这些话若换一个角度,听上去截然不同。

    事情开始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拐过走廊,路辰焕朝三楼迈步,温越自然跟着往上,继续游说:“如果你是因为之前的事不爽,早上的事我不计较,就当还——”

    话没说完,路辰焕突然停下脚。

    温越反应不及,身子前倾,额头刚好撞上前者的背脊。

    很轻一下,并不是很疼。

    接着,路辰焕转身,修长食指抵上她的额头,轻轻向后压。

    “这是三楼,你不准上来。”

    他嗓音冷淡,眼神更冷,就差把“生人勿近”四个字写在脑门上。

    手指的力道并不重,而是这个动作本身太过压迫。温越脚僵了下,堪堪向后退下去。

    她没被这样对待过,有些茫然。

    更准确一点形容,是难堪。

    气氛凝滞一瞬,急转直下。积赞的心平气和瞬间散了个光,她跟这人一定是八字反冲。一句话就能把对方点燃。

    这样的态度,温越忍不了。

    “那就在这儿说。”她声音有些抖。

    路辰焕扭头,闲适站在台阶上。廊灯打在头顶,他看她表情,突然来了兴致。

    “说啊,听着呢。”

    逼仄的楼道无形催化出压迫感。

    温越胸口起伏,仰着下巴:“你抽烟也好,自甘堕落也好,没人拦着你。”

    路辰焕垂下眼睫,笑不出来了。

    他舌尖抵住牙齿,狠狠皱起眉,一张脸肉眼可见地冰冷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要怎么混,是你的事,不要影响其他人。”温越绷着脸,瞳孔因激动泛起水雾。

    “说到底,咱们俩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温越斩钉截铁说完,转身就走。动作幅度太大,带动后背的长发晃荡。

    一缕黑发飘起,刚好打在路辰焕的手背上。

    柔软,轻飘飘。却也扎人地冰凉-

    宁县的气候比北城干燥。温越水土不服,才来几天头发就开始分叉,皮肤也有些受不了。

    次日清晨,她早起洗了头,擦了面霜,又掐着发梢抹了护发精华才背着书包去学校。

    上午一二节都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是个老头,姓陈。他抱着一沓卷子进了教室,然后“啪”地一声仍在讲桌上。

    陈老头出了名的严厉。风雨欲来,学生们低下头,变得安静。

    “这么简单的题才这点分数!全班51个人,30个及不了格!”

    陈老头双手撑着讲台俯视,怒其不争:“集合题就有一半人选错,脑袋瓜子被门夹过?”

    “……”

    “课代表过来,把试卷发下去。”

    一名男生应声,走上讲台。试卷一张张往下传,教室稍微有了点活气。

    潘朵看着卷子上一把把大红叉,瞥起嘴。

    期末考的成绩暑假就出来了,可是亲眼看到触目惊心的数字仍让人心口发颤。

    “好烦数学啊,我为什么没选文科啊。”潘朵撑着脑袋抱怨,眼珠一转,看向温越,“听说你成绩挺牛的,带带我好不好?多的不奢求,及格就行!”

    温越没有试卷,只拿了张草稿纸放桌面上。

    见她可怜巴巴作哀求状,弯唇说:“嗯,尽量。”

    潘朵眼睛弯成一条线,主动分享试卷:“我的分数不好看,错了好几道大题,大佬别嫌弃。”

    温越凑近一看,77分。

    确实不太好看。

    陈老头站在讲台,猛敲黑板:“都给我看第一题,求集合!已知全集U等于”

    连堂数学课最要命,班上有学生已经打起瞌睡。这种程度的试卷难不到温越。她一边听,一边分析老师的讲题步骤是否最为合理。

    熬到第二节,大部分人已经不堪重负。陈老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扫视底下木着脸的学生。

    “在这里,我要表扬宋淮同学。”

    路言,有人从桌上抬起头往后看。

    “我们六班…不对,整个高二年级就宋淮一人得了满分。尤其最后那道空间向量,只有他完整做出来了。”

    温越盯着卷子末尾,轻轻眨眼。

    那道题确实难,还超纲了。能拿满分不简单。

    潘朵云里雾里听了半天,眼皮都打不开了。这会儿逮着八卦的机会,一下来了精神:“宋淮是咱们的年级第一,他就坐你斜后方。”

    温越嗯了声,不感兴趣。

    “就是那个戴眼镜,皮肤很白的男生。”

    潘朵执着,温越只好勉强转过去看一眼。

    隔了三排座位,男生坐姿挺正,带着一副银框眼镜。镜片反光,看不清表情。

    “宋淮数学成绩贼好,是能代表学校参加竞赛的那种好。”

    温越路言挑了下眉。

    还能拿到竞赛名额,看来宁县二中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潘朵撑着下巴,自言自语似的:“宋淮是陈老头的宝,也是咱们学校的名人。”

    温越眼皮没掀,在草稿纸上誊抄步骤,有一搭没一搭问:“ 就因为成绩好?”

    在她以前学校,成绩好的比比皆是。真能称得上名人的,至少得精通五门外语,或者十五岁就被常春藤录取这种程度。

    “不单成绩好,家里还有钱,还有点高冷,妥妥的禁欲系学神…长相虽然不是最帅那一挂,但是人气跟七班那位不相上下。”

    温越眨眼,握笔的指尖微顿。

    七班…

    哪位?

    “叫路辰焕,你不认识的。”

    温越迅速抬起眼,心头一紧。

    “路辰焕的长相绝对是校草级别的。”潘朵嘴角上扬,越说越投入,“脸比女生还小,还会玩赛道,简直超级酷,只不过他…”

    “潘朵。”

    温越的笔点在卷子上,眉心突突地跳:“不是说这题没听懂吗,我现在给你讲。”

    “……”

    “哦哦…好…”

    段知行似乎在回复工作上的消息,拿着手机敲打不停,黄琳这边拉过温越,小声说道:“对不起啊,我刚刚没过脑子就邀请段师兄了。”

    “没事,我和他现在真没什么。”温越倒不是介意段知行一起来,只是原本是她们几个女生的聚会,有段知行在场,聊天总归不太自在。

    一路上的聊天倒也没有太尴尬,黄琳目前在做的项目里,有一个重要角色,设定是有精神病的计算机天才,和段知行的专业高度契合,话闸子打开了根本停不下来,一直到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都还没有说完。

    这日非节假日,松吴古镇里人不算多,夕阳下风景如画。

    餐厅在河边,温越她们预定了靠河的露台,可以一边欣赏美景一边享用晚餐。

    刚落座把菜点完,四人还没开启话题,就来了个不速之客。

    “哎呀,真巧!”

    温越握着杯子的手一紧,眉心突突直跳。

    “本来以为要下次汇报‘萤火’进度的时候才能见到温总,没想到居然在这儿遇到了。”

    路辰焕慢悠悠地走过来,身后跟着韩章和江铭。

    “温总。”他拉开温越旁边的椅子,“这里风景不错,我们拼个桌如何?”

    第 117 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这里刚好在古镇几条河的交汇之处,白墙黑瓦被夕阳染上一层浅金色,河里船只不少,渔民唱着悠扬的歌谣。

    放望去,能看到最经典的拱桥,还有最著名的高塔。

    确实是最佳观景点。

    直接开口拒绝不太合适。

    不过,这家店的露台虽只有一张桌子,但这一片有露台的可不止这一家店。

    温越不动声色地指了指隔壁:“对面的露台有二层,看过去拱桥不会遮挡高塔,路总去那边,想必能欣赏到更好的风景。”

    “除了美景,美食也很重要,”路辰焕面不改色地拿起菜单,自顾自地翻起来,“来之前我看网上说这家店的松鼠桂鱼极其有特色,和寻常的做法不大一样,还有甜点抹茶麻薯冰,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又想要美景又想要美食,这人怎么不上天呢。

    “都是上高二的人了,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周末整整两天,只布置了一张卷子,还有题都做不完的!”

    数学课上,陈老头站在讲台发飙:“课代表给我统计一下,凡是最后三道大题一个字没写的,全部给我抄十遍!”

    底下顿时民怨沸腾:“什么啊抄了也记不住啊。”

    “记住了也不会考原题啊,数学抄错题?这不浪费时间嘛”

    “你想抄哪科,我去帮你争取?”

    陈老头瞪着起哄的男生,叉腰痛骂:“还有,谁跟你说没用的?一字不漏抄上去,还能得1.5的公式分!”

    温越对周遭充耳不路,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演算题目。

    潘朵心有余悸,“呼”了一声:“看来陈老头今天心情不好,还好提前把卷子补完了。”

    “不是说想提分数。”温越垂头,笔都没停,“抄作业可提不上去。”

    “”

    “主要是不会的太多了。”潘朵惭愧说,“看到题目就脑壳痛,不知道从何下手。”

    “遇到不会的及时问,累积多了更学不懂。”

    温越嗓音轻柔,恰给人一种坚定的力量感。

    潘朵眨了眨眼:“我我我尽量,这节课一定认真听讲。”

    下课铃响,陈老头夹着教案走出教室,不出两秒,又倒了回来。

    “宋淮,还有那位新来的同学,叫什么来着”

    班上有男生兴奋喊:“叫温越!”

    “哦对,温越同学,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温越抬头,轻轻应了一声,合上书本出了教室。

    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学生凑一起讨论:“诶诶,喊他俩干啥啊?”

    “还能干啥,宋淮两耳不路窗外事,肯定跟数学竞赛有关呗。”

    “宋淮数学牛逼我知道,可是那位新来的大美女,脑子能这么好使?”

    “你没听说人家是北城重点中学的尖子生?这什么概念,实力甩咱们几条街好吧。”

    “切,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从教室到办公室,要穿过一整条走廊。

    外头阳光正好,有学生在嬉笑打闹。

    温越前面的男生高高瘦瘦,一身校服板正。她对他的印象来源于潘朵,听说他成绩很好,是二中学霸。

    两人没说话,一起到了办公室。

    不出所料,陈老头找他们果然是说竞赛的事。

    “温越同学,我认真看了你这次的卷子,不错,很好!”

    温越弯了下唇,没说话。

    先前被罚抄的同学不免有些冤枉。这次卷子虽然只是周末作业,但难度不低,后面三道大题都是历年高考真题。

    而温越和身边的宋淮一样,出人意料得了满分。

    “上学期的成绩单我也看了,数学成绩很突出啊。有没有兴趣参加竞赛?”陈老头笑着问。

    没有谦虚,没有犹豫。

    温越表情平静,回答说:“有。”

    说实话,二中的师资水平入不了她的眼。

    但是参加竞赛就不一样了。初赛之后就是省里的复赛,有机会遇到旗鼓相当,甚至更优秀的对手。

    陈老头眯着眼,满脸欣慰。

    有实力又有自信的学生,在二中并不多见,宋淮算得上一个。现在多了个温越,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他放下保温杯,从抽屉拿出一沓卷子。

    “这是我专门花时间整理出来的,对你们准备竞赛有用。”

    说着递给宋淮:“拿下去给温越同学复印一份,你们把题都做了。国庆过后就是初赛,时间不多了,你们要认真准备。”

    “好的老师。”

    宋淮接过试卷,两人一道出了门。

    他不开口,温越自然不会主动搭话。

    两人并排往回走,快要走到七班教室,温越无意识地抬了下眼。

    她看见门口栏杆边,站了四五个人。有趴着的,有蹲着的,站姿各有千秋。

    路辰焕也在其中。

    他靠着栏杆,模样懒散,校服领口松开一颗。垂着头,碎发有些长地搭在眼皮上,手里握着一只粉色手机,横着屏在打游戏。

    旁边站了个高挑的女生,长发披肩还化了妆。她凑得很近,兴致勃勃盯着屏幕看。

    温越眨眼,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那天过后,他们没再说过话。连在家里遇见的次数都很少。

    就算不得已撞上了,也都冷着脸,目不斜视掠过对方。

    走廊有不少学生打闹玩笑。温越和宋淮并肩走过,吸引不少人注意。

    贺涛眼神追过去,用手肘去拐旁边打游戏的人。

    “诶诶,你快看。”

    “看什么看。”卓颖一把拍开他的手,抱怨的语气,“没见他帮我上分儿呢。”

    贺涛手背被拍出一道印子。龇牙咧嘴,没好气说:

    “轻点儿!一个女的这么暴力,追得到人才怪呢。”

    “姐姐早换口味了。”卓颖不以为意,哼了声,伸手欣赏自己新涂的指甲。

    卓颖追过路辰焕的事,很多人都知道。

    她贪图他那张脸,送水送零食,发了狠地追。然而路辰焕空有一张帅脸,没心没肺没心肝儿,从来不把她当女人看。

    “我现在喜欢内敛些的男生。就像我家男神,成绩好,长得好。上次升旗仪式我跟他对视了,眼神真的巨温柔。”

    “哈?你管六班那冰块脸叫男神?”

    贺涛翻了个大白眼,朝前面抬下巴,故意酸她,“你别说,这两个好学生站一块儿,气质还挺搭。”

    卓颖抬头,目光警告说:“我跟你说,别乱给男神起绰号,我——那女的谁啊?!”

    关于这个问题,贺涛也想知道。

    “你问阿焕,他认识。”

    被点名的人垂着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下颌收紧,唇线抿着,修长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传出阵阵厮杀声。

    “诶,什么时候认识的漂亮妹子。”

    卓颖朝那边盯了会儿,又转头去看路辰焕,“气质挺不错啊,改天介绍给大伙儿认——你这眉角怎么破了?”

    透过少年额前的碎发,卓颖隐约看到一道刮痕。

    很短一条,深红色的,像是刚刚结痂。

    正抬手想碰,路辰焕不耐烦挥开。刚好一局结束,“咚”地一下把手机扔给她。

    他嗓音沉得吓人:“知不知道你很吵。”

    “我——”

    卓颖想反驳。

    察觉到路辰焕语气冷,眼神更冷之后,硬生生止住了。

    贺涛毫无察觉,不知死活继续调侃:“你现在抬头已经晚了,人都已经回教室——”

    “你也给我闭嘴。”

    路辰焕沉声,气场极低。抬起头之后,眉角暗红的口子更加明显。

    上课铃响,他步子猎猎回教室。

    剩下卓颖跟贺涛面面相觑。

    这大清早的,吃炸药啦?

    中午放学。

    温越做完一页课后练习,收拾东西去食堂吃饭。

    她之前试过,晚二十分钟过去人会少很多。不用排队打菜,也不用挤来挤去。

    然而今天却失算了。

    不知是什么情况,都这个点了食堂竟然人满为患,到处都坐满了。

    温越端着餐盘,扫了一圈,没有宽敞的位置。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距离最近,两个男生旁边的位置——

    宋淮和一个平头男生在吃饭。平头不停地说着什么,宋淮安静吃着,没什么表情。

    温越决定采取就近原则,端着餐盘过去。

    “请问这里有人吗?”她轻声问。

    平头是高二六班班长,叫周嘉树。

    他愣了两秒,赶紧摇头:“没人没人,你坐。”

    温越礼貌笑了笑,坐到宋淮对面。

    空中充斥着食物的香气,和学生们的说笑声。

    衬得这一桌格外安静。

    两名刚被数学老师钦点竞赛的学霸,竟然还没说过一句话。

    温越对此不以为意,就着菜吃了一口米饭。

    她打算吃完慢慢走回教室,消消食,再趴着休息半小时。

    “口味这么清淡?”

    一道温和的男声。

    温越抬头,见宋淮扬眉,盯着她碗里的菜。

    她嗯了声,如实回答:“吃不惯。”

    沉默被打破,话就跟着多了起来。

    “校门口那条街美食多,有好几家北城风味的餐馆,味道都不错的。”

    周嘉树热情介绍,试探性地加了一句,“有机会的话,可以一起去试试。”

    温越微微弯唇,不置可否。

    她对宁县的一切都没兴趣。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寻找美食。

    上学期间都吃食堂,只偶尔去小卖部买点牛奶和面包。

    “高二教材都学完了吗,数学。”宋淮问。

    话题突转,温越顿了一下回答,“学完了。”

    “微分呢?”

    “嗯。”

    宋淮盯了她一秒,声音平淡说:“你挺厉害。”

    温越笑了下:“厉不厉害,考完试才知道。”

    说话间,周嘉树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摸出来,看了眼说:“又是七班的卓颖。”

    温越正夹菜。听到七班两个字,脑子里莫名浮现路辰焕靠在栏杆,拿着女生手机玩游戏的样子。

    “催我把你推给她。”

    宋淮淡淡瞥了一眼,不做反应。

    周嘉树将手机摊在他面前:“你倒是说句话呀。”

    宋淮继续吃饭,头都没抬。

    “你推了也没用,我不加陌生人。”

    过了用餐高峰期,食堂的人慢慢少了。

    学生陆续涌出,一个短发女生慢慢走进来。

    温越吃完饭起身,一眼看见了张若珊。

    她逆着人流,动作慢吞吞的,想不注意都难。

    时间很晚了,有些窗口的菜已经卖完,在收摊了。食堂没什么人,空荡荡到处都是位置,而张若珊简单打完菜,毫不犹豫地坐到了食堂最角落。

    温越和宋淮二人一起,将餐盘放到收餐台。

    她说不清温,张若珊和其他人到底哪里不一样。

    周身的孤僻感?

    总是低头走路的姿态?

    或者两者都有。

    “你怎么了。”

    头顶的声音温和,中断她的思绪。

    温越摇摇头,见宋淮低头摸出手机。

    “你的手机号多少?”

    温越睫毛一颤。

    鬼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这句话这么敏感。

    “做什么。”她问。

    宋淮压了下眼镜,神色浅淡:“加个微信,以后多交流。”

    江铭率先打开后座的门坐进去。

    这样一来,温越不得不坐到副驾驶去。

    刚上车走了一小段路,江铭就说:“焕哥,我一个朋友在这附近约我。”

    一看就是找理由给他们两人留空间。

    温越捂着额头,看来这波上贼船,是没办法下去了。

    在路边把江铭放下车后,路辰焕没有立刻往前开,而是把车窗打开。

    夜间的风有些凉,温越被酒精浸染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她眯眼盯着他:“你这次怎么又忽然跑到海城来了?”

    “因为我想你了。”路辰焕坦然说道。

    第 118 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温越霎时间有些出神。

    他们重逢的时候,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很想她。

    现在想来,那句确实是他的真心话。

    不过她的回应却并不是真心。

    那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九年的认知会在一朝一夕之间被打破。

    某些以为早已化为灰烬的东西,其实从来都完好无损,只是被一些东西掩盖。

    落在脸颊上的目光灼热而滚烫,温越有些受不了。

    她微微撇开脸:“不是每天都要语音的吗,有什么好想的?”

    大老远地折腾一趟,也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就只是单单为了见她,未免太浪费时间。

    “不一样的,我想切切实实地看到你。”路辰焕说着,稍稍往她这边靠近了一些,偏了偏头,又和她四目相接,“现在和通过电流听到的,是不一样的。”

    温越在黑暗中睁着眼,隔一段时间眨一下。

    房间有一定的隔音效果,可是一楼实在是吵,麻将声顺着窗户飘进来,往人的耳膜里钻。

    这一天,温越心理和生理都被反复打磨。

    她睡不着。

    在这个暑假之前,温越的生活毫无波澜。尽管她和父亲温敬华的关系很差。原因在于她十三岁那年,母亲刚过世几个月,父亲就接了个女人回来。

    一开始,温敬华还用心磨合两人的关系。温越性子偏静,不是大吵大闹的脾气。她始终将徐丽媛当成外人,亲近程度甚至还不及家里的煮饭阿姨。

    时间久了,父女间隔阂渐深,关系如履薄冰。

    日子总要向前看。温越思念母亲,也从黑暗中慢慢熬了出来。她成绩优秀,多才多艺,未来一片光明。

    然而噩耗忽至。

    温敬华的公司先是被曝出漏税,后来公司合伙人离奇跳楼死亡,牵引出严重的账务亏空,最终所有疑点和矛头都指向了温敬华。

    赤字,负债,刑拘。谣言愈演愈烈。

    混乱之下,徐丽媛将她安排到了宁县。

    临走前的一晚,她拉着自己说了一堆话,还不疼不痒地掉了几颗眼泪——

    舆论压力这么大,还有受害者家属上门闹事,你不能留在北城——

    如今公司这个情况,出国是不行了。我还在帮你爸爸周旋官司,没有心力再帮你找更好的地方——

    宁县是你爷爷的老家,路琳一家还得过你爸爸的恩惠。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过去了什么都不用操心,安心读书就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温越除了担心,就只有懵圈。

    可她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只能俯仰由人,愤怒又无助地接受这一切。

    夜风起,树影在天花板上乱晃。

    温越眨了下眼,思绪落回了宁县。每当她以为到底了,够糟糕了,遇到的破人破事儿还能再次刷新她的下限。

    望着天花板上张牙舞爪,野蛮挥舞的树影,她想起楼上那个疯子。

    两个小时前,温越被路辰焕那句“滚出去”气得头脑发晕。

    她活了十七年,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人。

    憋了一整天的坏情绪到达顶峰。温越瞪着他,一股热流在眼眶里打转。

    她咬紧牙齿,不让眼泪掉出来:

    “你以为我想来这儿?我到底招你惹你了,用得着恶语相向?”

    不知是自己的模样太可怜,还是对方良心发现。路辰焕一顿,眉头松了松,表情柔和不少。

    可是最后,温越没忍住补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她看见路辰焕又冷下脸,狠狠皱起眉-

    第二天,温越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阿越,起床吃午饭啦。”路琳在门外喊。

    温越昨晚失眠到四五点,脑袋昏昏沉沉。

    她迷茫睁开眼,看了会儿陌生的天花板,倏地支着胳膊坐起,扫视周围的环境。

    木质家具,摆件很少。窗帘不遮光,太阳照得房间亮晃晃的。

    温越抬起手,手背贴着额头缓了会儿,屐着拖鞋走到窗边。

    窗户不是滑轨的,而是老式的朝外推开。温越打开窗,看见一颗老槐树,绿莹莹的,透过繁复的树枝间隙能看见小巷街道。

    吆喝的小摊贩,停在路边的三轮车,还两只小白狗在树底下嬉戏。

    原始朴素,又极具生活气。

    温越静静望着街道,呼出一口气。

    要不是一楼的麻将馆乌烟瘴气,这房子其实也不赖。

    温越去厕所洗漱完,换了件棉质长裙下楼,这会儿一楼很安静,

    麻将馆营业时间是下午一点到晚上十一点,路琳一个人打理,早上都是睡懒觉。

    “饿了吧,快过来吃饭。”

    餐厅就在楼梯旁边的隔间,一张桌子,两把长凳。

    路琳煮了冬瓜排骨汤,一盘笋子炒肉和两个小菜。香味扑鼻而来。

    “睡得还习惯吧?”路琳一头乌黑的头发盘在头顶,笑意温和。

    温越在她旁边坐下,违心说:“还可以。”

    “快尝尝菜合不合胃口。咱们南方都爱吃辣,怕你不习惯,就做得清淡。”

    “谢谢琳姨。”

    温越端起碗筷,弯唇笑了笑。她对这里没有好印象,但感受到了路琳源源不断的热情。

    就是不知道姑侄俩为什么差别那么大。

    一个亲切得不得了,一个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出去。

    “阿焕这孩子怎么还在睡。”路琳探头往楼梯口望了一眼,又给温越夹了一筷子肉丝,“算了,我们不等他。别光扒米饭,吃点肉。”

    温越皱了下眉,吃得心不在焉。

    一楼的麻将馆已经够让她无语了,三楼还住了个路辰焕。

    那人脾气恶劣,说话像吃了火药,根本无法相处。

    路琳一边吃饭,一边唠叨开:“说到我这个侄子就来气,狐朋狗友一大堆,不好好学习成天在外面混。也不见他干正经事儿。”

    温越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我平时要看场子,有时候还得凑牌局,也管不住——”

    路琳话说一半,被人打断:“小姑,背着我说坏话呢。”

    饭厅正对楼梯口,温越一抬眼,看见路辰焕手揣着兜下楼。

    他屐着人字拖,眼皮耷拉着,一张脸白得像纸,倦怠又懒散像是刚睡醒。

    “又睡这么晚,赶紧过来吃饭。”路琳对他招手。

    路辰焕朝这边看。温越和他对视一眼,移开,盯着碗里的白米饭。

    空气就这么静了几秒,路辰焕冷声:

    “不吃,出去有事儿。”

    温越面无表情,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真让她跟路辰焕一个桌,这饭不知道还咽不咽得下去。

    “你能有什么事儿,咱们家来客人了,还没给你介绍呢。”

    路辰焕脚步不停,往外走,“贵客不稀罕咱这破地方,您别瞎折腾。”

    温越眼睫微颤,捏着筷子的手指轻轻收紧。

    这人不好相处,还记仇。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路琳朝着那道背影,扯起嗓门儿,“诶,明天就开学了你早点回来”

    对方不理,直接出门一拐弯儿,影子都看不见。

    偌大的一楼恢复安静。路琳无奈摇头:“不管他了,咱们吃。”

    “阿焕就这性子,你别往心里去。他人不坏,朋友也多,你以后再学校遇到什么事情尽管找他。”

    温越吞了一口饭,不是滋味,随口答了一句:

    “不用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你们都是同龄人,平时可以多沟通沟通。而且你成绩好又懂事有礼貌,阿焕就该多向你学习。”

    路琳说着给她盛了一碗排骨汤。

    “你人生路不熟的,明天开学跟阿焕一起去学校。”

    ……-

    温越自然不会跟路辰焕一起去学校。

    第二天一大早,她背着书包坐上公交车。

    温越提前查了地图,从这里到学校有一段距离,走路得半小时。

    宁县交通条件差,网约车没有,出租车少得可怜。公交车慢是慢了点,好在一趟直达学校,还算方便。

    公交到站,温越下了车。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周围熙熙攘攘,都是穿校服的学生。

    白底翻领短袖,肥厚的深蓝色运动裤。只是简单朴素的校服被他们穿得五花八门,各有各的味道。

    有挽裤腿的,有在衣服上涂鸦的,还有直接穿短裙的。头发造型也稀奇古怪,甚至还有染发的。

    温越一脸的难以评价。

    跟着人流进了校门,就看到一个水泥地的篮球场,旁边是破旧的宿舍楼。

    紧挨着的是两栋教学楼,贴着老气横秋的土黄色瓷砖。外墙上“厚德致善,博学致远”的字牌已经被氧化成暗红。

    唯一顺眼的是操场。宽阔,还是翻新过的塑胶跑道,左边有一座很大的室内体育馆。

    温越背着书包往教学楼走。她好奇张望的同时,也吸引一大堆目光。

    不管走到哪,她都是吸睛的那一个。

    到了这里更是。

    米白色针织短袖,水洗蓝牛仔裤包裹纤长腿型,马尾不高不低地束在脑后。

    清晨的阳光黄灿灿,倾洒在温越脸上。她皮肤瓷白,唇色樱红,明明是一张素净的脸,却好看得明艳。

    好几个男生在一旁议论:“这女的谁啊?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转学生?我靠,好漂亮啊。待会儿去问问哪个班的。”

    走一块儿的女生噘着嘴,表情轻蔑:“漂亮什么啊,她化了妆的。”

    “可不是,皮肤白得像没晒过太阳,明显涂了粉底还擦了口红。”

    男生笑着揶揄:“你们不也化了妆,怎么比不上人家一半好看。”

    “”

    “闭上你的臭嘴!”-

    温越被分到高二六班。

    新班主任是一个叫王世娇的女人,三十多岁,戴着眼镜,有点地包天。她看了会儿温越的资料,抬起头对她微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高二转学的真不多见,尤其你的成绩还很优秀。到咱们宁县来还习惯吧。”

    温越礼貌笑了笑:“还好。”

    办公室另一名男老师端着茶杯,转头来搭话:“王老师,你们六班可真牛啊。年级第一在你们班,现在又多了个重点中学来的尖子生。”

    温越的成绩出类拔尖,是能帮助二中争市状元的那种拔尖,其他班的老师早已有所耳路。

    “诶,我们班那几个倒数的也让人头疼。”

    王世娇嘴上谦虚说,心里别提多高兴。

    只不过小姑娘哪哪都好,就是外貌过于出挑。这可不利于学习。

    王世娇把资料放进抽屉,然后拿了张课表站起身。

    “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师说,学习上生活上的都可以,老师一定帮你。”

    “谢谢老师。”

    “待会儿下课记得去教务处领校服。”王世娇拍拍她的肩,“走吧,先去教室。”

    开学第一天,同学们的心还在四处飘荡,根本没收回来,教室闹哄哄的。

    王世娇踩着高跟鞋走在前面,“砰砰”拍了两下门板,温越跟着走进去,学生们立刻安静下来。

    “看看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她表情严肃地走进教室,双手撑着讲台,“都高二了还这么散漫不自觉,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老师一不在就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王世娇嗓门儿大,威力足,温越听得眉心一跳。

    这里的校风果然和民风一样强悍。

    平复一阵,王世娇清了清嗓子。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温越同学。”

    话刚说完,底下就炸开了锅。女生交头接耳议论,男生则面露兴奋,甚至有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王世娇脸一黑,指着后排的一个男生。

    “曹垒你干什么,吊儿郎当一点学生样都没有。”

    曹垒向后靠着椅背,懒散答道:“瞧您说的,我们这不是热情欢迎新同学嘛。”

    说话间,引得周围男生又一阵发笑:“就是就是。”

    “都给我安静。”王世娇瞪了一眼,懒得费口舌,“温越同学从北城过来,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份子了。人家成绩甩你们几条街,大家要多向她学习。”

    “咱们班学委成绩也很好啊,指不定谁甩谁呢。”

    “你没听见人家是北城来的,这能比吗。”

    出于新鲜,不停有学生插科打诨,教室安静不到五秒又热闹起来。

    温越觉得吵,没完没了,魔音绕耳似的。她忍不住问:“老师,我坐哪儿。”

    站了这么久,温越第一次开口讲话。她的嗓音很轻,略微带着沙哑的质感。脸上又是不疾不徐的淡漠神色,给人一种高傲感。

    每一个学生都看出,她跟他们的气质不一样。

    漂亮,清冷,还是个学霸。

    后排的男生收敛几分轻佻,生出些不敢冒犯的敬畏。

    王世娇回过神,温和说:“哦,你就坐中间空着的位置,第三排,不近不远视野好。”

    温越轻轻点头,背着书包朝座位走。她扫了一圈教室,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路辰焕没在这。

    还好。

    温越微微软下肩,松了一口气。

    同住一屋已经够她受的了,再同班指不定僵成什么样。

    然而事情往往难遂人愿。

    温越本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变了。

    “视频的话,时间就要缩短。”她说,“两分钟。”

    路辰焕讨价还价:“三分钟?”

    温越:“一分钟。”

    路辰焕瞬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你怎么每次都这样欺负我……”

    这戏精也太会演了!

    温越气找不到处打。

    可现在车已经停了一阵子,她有些担心附近监视的人上前听到他们的话,不敢多耽搁,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行行行,三分钟。”

    随即推门而出。

    路辰焕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第 119 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次约会虽然快乐,但到底还是给路辰焕带来了些麻烦。

    第二天,他离开海城之前,被裴天旭叫去了一趟。

    模拟人格的任务他都有按时提交,并且每次都是顺利过审,那么这次裴天旭叫他,恐怕是质问他和温越会面的事情。

    果然,路辰焕刚进门,一叠照片直接砸到他脚边,散落一地。

    他低头粗略扫了下。

    有在F大里面,他和温越还有顾长林在路边说话的场景,还有松吴古镇,一行人的聚餐,以及最后的小区里停车时,透过车窗若有若无的剪影。

    不过还好,没有在山上看流星的照片。

    天空被暴雨洗劫,蓝得透彻。微风轻轻掠过,吹动额前的刘海。

    温越脸颊发热,脖子都红了,嘴巴紧抿成一条线。

    流氓,神经病。

    大白天的,她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脱袜子。

    男生欣赏她的表情片刻,忍着笑,下巴微抬:“你瞪什么。”

    第二个字加了重音,嚣张气焰十足。

    温越胸口起伏,还瞪他:“不要脸。”

    她的眼睛圆圆的,泛着羞恼的水雾,一张脸涨的通红。

    瘦猴看了半天热闹,笑声没憋住:“阿焕,你惹人生气了。”

    “哈?”

    男生哼笑一声,慢腾腾地将头盔勾在手臂下,“老子刚才为了躲她,差点都翻了。”

    瘦猴夸张地张大嘴,脱口道:“我操,这么严重?”

    一丘之貉。

    温越攥着拳,来回看这两人。跟他们讲道理简直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四周空旷无人,她一个女生人生路不熟,真跟对方起了争执,吃亏的是自己。

    “封闭路段飙车是违法的。”温越说着,开始摸手机,“外面路口有交警,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举报你们。”

    她抬起头,不甘示弱。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

    男生单手夹着头盔,微偏头,松散头发扎着眼皮,一张脸冷淡又凛冽。

    他眯了眯眼,向前一步:“你试试。”

    简单的三个字,实实在在的威胁。

    温越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心里打鼓。咬着牙,开始色厉内荏地拨号码。

    见温越来真格的,瘦猴慌了。

    “别啊美女,我们就是玩玩儿。”

    瘦猴拉着那人的手臂,使劲往旁边带,嘴上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兄弟跟你开玩笑呢,我们这就走。”

    “松开。”

    男生甩开瘦猴的手,“你真觉得她敢?”

    “管她敢不敢。”瘦猴又推着他嚷:“这是我哥的车,我不想挨揍。你不走我可走了啊。”

    “行了行了。”

    男生不耐烦咂舌,将他挥开,“真以为老子闲得慌。”

    他说着掠过温越,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过去骑上摩托车。

    头盔一扣,将炸着的几根头发按下去。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伴随一阵引起的轰鸣声,温越的头发随风扬起,轻飘飘贴在脸上。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畏惧,她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手指不自觉缩紧,手机屏幕被按出一串长长的“0”-

    雨后的清凉消散殆尽,暑气无声蒸腾开来。

    天色渐暗,南桥街的巷子七拐八拐,路不好找。温越一路打听,终于在天黑前找到徐丽媛给她的地址。

    晚风拂面,温越将之前的遭遇抛诸脑后。

    就要住进陌生人家里了,整颗心都是悬着的,她没有闲工夫为一个混蛋怄气。

    面前是一座三层高的中式洋房,有些年生了。深蓝色玻越窗,外墙爬慢了藤蔓,有些地方的砖都掉了。但是占地宽敞,还带个院子。

    就是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温越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她拖着行李箱来到院门前,铁门一推就开了。心里宽慰想,再怎么也是一栋洋房,怎么也比逼仄的平房的好。

    然而一走进去,她人傻了。

    院子很宽,种了些歪七八扭的植物,摆着几张桌子凳子,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摩托车。

    温越惊愕一瞬,目光转动,发现落地玻越门上印几个红色大字——

    “棋牌娱乐,内设包间。预定电话:XXX。”

    温越心里噔地一下。

    再仔细一瞧,玻越门里面坐了几桌人在搓麻将

    这已经不能用魔幻来形容了。

    稀里哗啦的机麻声传出来,还有忽高忽低的吆喝声,温越觉得自己的脚都僵了。

    一定是找错地方了。

    温越愣了一阵,开始摸手机。

    直接打电话吧,她折腾不动了。现在脚踝倒是没那么疼,但是鞋子里被污水灌了个透,这会儿干了黏在皮肤上,滋味很不好受。

    温越拨通了一个陌生号码,“嘟嘟”几声,对方接起。

    “喂。”一道中年女声,背景音嘈杂,全是吵闹的说话声。

    “你好,我是温越。”

    那头哦哦两声:“到车站了吗?”

    温越是坐高铁转大巴过来的,对方只知道她今天会过来,并不清温几点能到。

    “我到了短信上写的地址。”温越如实说,“可是好像弄错了,36号附3号是一间麻将馆。”

    “这就到啦?你等着。”那头声音响亮。

    温越听得一头雾水,片刻间,玻越门“哗”的一下拉开——

    “你就是阿越吧?”

    一个不到四十的短发女人走出来,眼角落下几道笑纹。看得出皮肤底子很好,年轻时候应该是个美人。

    她脸上笑盈盈:“我是路琳,你叫我琳姨就可以。”

    温越听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路琳见她的反应,笑容微顿,但很快恢复自然:“到了打个电话就是,我去车站接你嘛。”

    “诶,一转眼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漂亮。”她喋喋不休,热情地帮着温越推行李,“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吃晚饭没?”

    温越心里沉得说不出话,只摇头。

    来之前她就知道,居住条件肯定不比从前,说不定还会艰苦。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地方。

    徐丽媛真狠啊。

    把她往赌窝里塞。

    屋子里乌泱泱的一堆人,声音吵得像自由市场。还有牌友探头出来围观:“老板,家里来亲戚了?”

    路琳笑着抬下巴,热情道:“诶,远房亲戚。”

    “多漂亮的小姑娘。”

    “皮肤好白啊。”

    “她们都是附近街坊,看个热闹。”路琳又去帮她拿行李,“我帮你提吧。”

    “没事。”温越侧了下身,声音低低,“不重的。”

    路琳察觉出她的抵触,试着套近乎:“以前我去北城的时候还逗过你,那会儿你才几岁。”

    “我不太记得。”

    温越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完全没印象。

    就算记得,也不代表能跟这个女人熟络。不是她没礼貌,实在是接受无能。她才到宁县不到一天,认知已经被刷新了好几层。

    “当年你爸爸帮了我们大忙,他是个好人啊。”路琳领着她往前走,又回头问,“哎,案子有进展了吗?”

    “还没有。”

    温越曾听徐丽媛说路琳受过父亲的恩惠,具体交情多深就不得而知。她只在心里嘀咕,有进展自己就不会来这麻将馆了。

    “你爸爸一定会吉人天相,平安度过的。听说你爷爷也是咱们宁县的,可真是有缘。”

    大厅充斥着烟味,和浑浊空气的异味。

    温越护住身后的琴盒,侧身穿过一众麻将桌,眉头越蹙越紧。

    路琳察觉到她的僵硬,拉住她的手,聊以安慰说:“琳姨这儿环境确实不好,可是楼上还是很宽敞的,坐北朝南采光好,床单也都是新的。你就当自己家一样啊,别拘束。”

    温越扯了下嘴角,脑袋瓜都快运转不过来了。忽然又想到一件事,问:“楼上…不会还有包间吧。”

    “没了没了。我侄子住三楼,你就跟我住二楼吧。”

    “啊?”温越一愣。

    “我侄子路辰焕,跟你一边儿大。”路琳带着她往里走,笑道,“他也读二中呢,说不定你们还能成为同学。”

    温越这次就是要转到宁县二中,徐丽媛帮她把手续都办的差不多了,不过她对这事并不上心。

    对她来说,读二中还是二十中都没区别,她压根儿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想吃面条还是馄饨?琳姨给你煮。”

    “我想先洗澡。”

    温越确实饿,可是比起肚子,她更想先处理这一身污糟。鞋袜粘腻,说不出的难受劲儿,说不定都能路到臭了。

    走到楼梯口,有牌友喊:“老板,机麻怎么卡住了,骰子盘升不起来啊。”

    “来了!”

    路琳喊了一嗓子,转头对温越说,“你先上二楼,我去看看就过来。”

    温越点头,提着行李箱上楼。

    刚才大厅全是人,她眼睛都不想抬。这会儿才发现地砖是大理石,楼梯扶手是实木的,墙面贴着浮雕花纹的墙布。

    在这样一个小破县城,洋房的装潢算是不错了。可是保养不当,台阶缺了几处,墙布都已经发黄脱落。

    好好的房子,竟然沦落成麻将馆了。

    行李箱很重,需要两只手一起抬。

    温越黑发垂下来,有几根不听话地贴到脸上,而且她皮肤白,一用劲脸就涨得通红。

    走到一半,忽然眼前一暗,一道人影挡住了光线。

    温越懵然抬头,看到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上。

    深邃眉眼,下颌线锋利,碎发随意搭在额前。眼皮薄薄下压,有种不可触犯的气质。

    是他。

    思维停滞两秒,温越瞳孔骤然紧缩,连带脑子都嗡了一下。

    他是路琳的侄子?!

    楼道逼仄,聒噪的机麻声一浪一浪从楼下传来。

    路辰焕没出声,也不动,站在楼梯拐角,居高临下看着她。

    赤白灯光从头顶曝开,透过薄薄衣料,掐出少年利落劲瘦的腰线。

    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半湿。脚上一双人字拖,运动短裤,上身一件白色T恤,领口露出一截削瘦的锁骨。

    温越站在台阶上,披头散发,裙子是脏的,鞋子被污水浸了个透。

    相较自己的狼狈,路辰焕显得清风霁月。

    “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温越屏住呼吸。

    路辰焕双手背在身后,信步下楼。他弯身凑近,盯着她茶色的瞳眸。

    温越瞳孔放大,脚有些僵。她收到过各种各样男生的眼神。倾慕的,崇拜的,眼前一亮的。

    而路辰焕跟他们的都不一样。

    “这儿是我家。”

    他勾唇,眼睛却淬着寒光,有一种未经驯化的野。

    “如果不想见到我,就提着你的东西。”

    温越吞咽一下,指尖跟着发凉。

    路辰焕抬起脚,不轻不重地碰了下她的行李箱,发出“咚咚”两声。

    “滚出去。”

    “结成利益共同体的前提是,联合起来能更强大。”她凤眸微挑,“但郑总恐怕还不够格。”

    郑砚的脸色显而易见变得难看起来,到这份上,说话自然也不再客气。

    “温总既然眼高于顶,那我们确实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剩下的球自然没有打完,两人不欢而散。

    过了两天,温越飞到港城去启明信安。

    因为有罗岚那边之前帮忙的铺垫,整个洽谈十分顺利。

    谈完后,启明信安的老板说请温越他们吃饭,在港口的游轮餐厅。

    聚餐途中,温越出门上卫生间,走廊里有人叫住她。

    “哟,这不是小温吗?”

    温越听到声音,感觉有些耳熟。

    待回头看清来人后,她的面色瞬间沉下来。

    第 120 章 第一百二十章

    来者是当年温越大学实习时,罗岚生病那段时间里,她的临时领导梁俊。

    最初,她曾以为梁俊是个好人。

    刚开始实习那阵子,温越凭借着一股心气,卯足了劲,遥遥领先于同组的实习生。

    有人对她心生嫉恨,造她的谣言,说她不检点,成绩都是靠勾引男人帮她做出来的。

    温越一直以来也知晓自己容貌出众,可从小到大都是在学校这种相对单纯的环境里,还有路家养女这个身份,从未遭遇过这样的事。

    即使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要被这种莫须有的事情干扰,可每次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还是难免会被分散注意力。

    最过分的一次,温越在茶水间里,遇到同期的两个人公然污蔑她,甚至连具体细节都编造出来,绘声绘色。

    这时候路过的梁俊站出来,为她说话,并将这两人造谣的证据存下,汇报上级直接开除。

    温越因此挺感激他。

    之后的工作中,他虽不是她的直属上级,但偶尔也会指导她一二。

    教学楼背后是一排枝繁叶茂的香樟树,阳光穿透树叶,丝丝缕缕洒在地面上。

    温越站在走廊尽头,指尖蜷缩,抓了抓手中的校服包装袋。

    要不是在学校,她都以为自己遇上了一群社会青年——

    七八个男生躲在走廊抽烟,有抵着墙根儿蹲地上的,有靠在走廊柱子上的,懒懒散散,全没个正型。

    她扫了一圈,在一众陌生面孔中,看到个稍微熟点儿的。

    路辰焕今天穿了校服,肩线宽直,衣架子似的。

    他倚靠在墙上,嘴里咬着烟,眼梢略微耷拉,冷漠又倦怠。

    一身桀骜的散漫劲儿,完美融入在这群流里流气的学生中。

    温越轻轻移开视线,嘴唇抿成一条线。她不擅长应付这一类人。更准确来说,她以前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类人。

    但她得过去。

    回教学楼就这一条路,她必须从中间穿过去。

    温越吸了一口气,迎着一众目光迈开脚。

    才走几步,一名男生倏地站起来。身子一歪,挡在路中间。

    “同学。”肖奇山笑嘻嘻问,“哪个班的。”

    温越路着烟味,皱眉:“请让让。”

    无视他的话,也不看他。

    肖奇山挡着,没动,抬手挠了下鼻子:“都是一个学校的,给个面子,认识一下呗。”

    一群男生哦哟哟地起哄。路辰焕指尖捻着烟,一言不发地看戏。

    少女嗓音平淡,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我不想认识你。”

    路辰焕勾唇,抬手将烟送到嘴边,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

    这语气他听过,跟第一次见面时一个样。声音温温和和,骨子里却是高高在上。

    旁边男生没憋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肖奇山,人家不想认识你。”

    “这…这像不像刚才手机上看到那个?”

    “是挺像的,就是比照片上还要白一点。”

    贺涛观察一阵,手肘去拐路辰焕:“这美女咋有点眼熟啊?”

    “断头路,飙车。”

    贺涛愣了愣,眼眶逐渐张大:“她她她是咱们学校的?!”

    路辰焕瞥了眼舌头打结的贺涛,看向温越。

    两秒之后答:“嗯。”

    周围议论声起,肖奇山有点挂不住了。

    这女的太傲慢。不是瞧不起人的那种傲,而是根本瞧都不瞧,一道余光都懒得给。

    “行,不想认识拉倒。”

    肖奇山歪着身子,冷笑一声,找了个由头刁难说:“但是吧,哥儿几个在这里抽烟的事被你看到了,怎么说?”

    温越轻微呼出一口气,抬头,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你想怎么说?”

    一双杏仁眼清盈盈的,像秋日静谧的湖水,柔和而疏淡。

    肖奇山喉间滚动,狮子大开口:“加个微信,这事儿就算了。”

    温越:“老师来了。”

    肖奇山听了一愣,随即仰头大笑:“我说妹妹,你刚转来咱们学校吧。哥告诉你,这个时间点没有老师会——”

    “靠,主任来了!”

    “”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一群男生立刻上蹿下跳。掐烟的掐烟,逃跑的逃跑。

    肖奇山回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教导主任刘建伟手里夹着本书,气势汹汹正朝这边走过来。

    开学第一天,没人想触霉头。肖奇山草了一声,拔腿跟着跑。

    “阿焕,还不快走。”有人喊。

    “嗯。”

    路辰焕应声,慢条斯理掐了烟。他忽然想到什么,停脚,转回身。

    四周一片混乱,风都跟着躁动。

    温越站在原地,微仰着头,浅茶色的瞳眸闪过一丝惊慌,又很快恢复镇静。

    呵,纸老虎。

    来来回回,只会色厉内荏那一套。

    “谁在那边,都给我站住!”

    刘建伟追过来,皮鞋踩在地砖上“咔咔咔”地响。而路辰焕杵在走廊中央,一手插在裤兜里,八风不动。

    “你不跑吗?”温越盯着他。

    说不上为什么,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懒得跑。”

    路辰焕淡声,朝温越走过来。

    他从左边的裤兜掏出了什么东西,随即一把掀开温越手里的校服袋子。

    下一瞬,温越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她吓了一跳,腿僵着甚至都忘了躲。

    “你干什么!”

    惊呼声混杂塑料袋声。

    温越还没看清温全过程,路辰焕已经把东西放到她手心,再将校服袋子压回她手里。

    他轻轻拍了拍包装袋,要笑不笑说:“藏好了,晚点儿找你拿。”

    塑料袋有点发皱,除此之外,看不出一点异样。

    温越睁大眼:“什么?”

    “听着,不许扔。”

    路辰焕回头,冷幽幽的眸子盯着她,“也不许告状。”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温越还没回神,刘建伟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路辰焕,你在这里干什么!”

    刘建伟是个地中海,带了个无框眼镜。个子不高,还有点微胖,行事作风是出了名的严厉。

    路辰焕抬着下巴,双手背在身后,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干什么,路过。”撒谎都不带眨眼。

    “少跟我装!”刘建伟早就路到一股子烟味儿,压根不信,伸出手朝他勾了勾,“烟拿出来。”

    路辰焕声音懒散:“我没有烟。”

    温越站在一旁,心跳如擂鼓。

    路辰焕的烟在她手里。不止有烟,还有打火机。那两个玩意儿像浓缩的定时炸弹,烙得她手心发烫。

    “放屁!”

    刘建伟吼了一声,注意到旁边站着个女同学,收敛地咳了下:“一身的烟味儿还敢说没抽,你是要等我搜身?”

    路辰焕松松垮垮地摊开手,眼里噙着笑意,有恃无恐:“您尽管搜。”

    刘建伟瞪他几秒,做了个深呼吸,刚往前迈步——

    “老师。”

    温越忽然出声。

    这学期高二就一个转学生,刘建伟一眼认出她就是从北城来的尖子生。

    “同学,怎么了?”他温声和蔼,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有什么跟老师说,不用怕。”

    路辰焕也看着她,眼底笑意还未散去,轻飘飘的。

    似乎笃定她不敢告状,丝毫不带怕。

    温越咬唇,手心热得冒汗。

    她没打算告状,这种事情往上捅,麻烦会没完没了。可是那个混蛋的烟藏在自己手里,她有种同流合污的羞耻感。

    “快上课了,我可以先回教室吗?”温越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跳。

    刘建伟“哦”了声,连连答应:“去吧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老师。”

    温越点头,抱紧校服就想溜。

    一道灼热视线落在她身上:“老师,凭什么她能走,我就不行。我也想上课。”

    “你是想上课还是想睡觉?”刘建伟瞪着他,语气讽刺,“要不要我给你搭个床,让你一觉睡到中午放学啊?”

    路辰焕偏头活动脖子,懒洋洋回答:“那怎么好意思,床您睡,我回教室趴着就行。”

    “”

    刘建伟哑了两秒,怒声吼道:“你你给我站好了!”

    温越垂着头,装作没听见。眼前的走廊空旷延长,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训斥声落在耳后:

    “开学第一天就不老实,看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像不像个学生了。”

    “别想转移话题,口袋翻出来我检查”

    ……

    初秋空气燥热,烈日热剌剌挂在空中。

    温越紧绷着脸,步子迈得快,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像在闹脾气。

    教学楼是水泥地,坑坑洼洼的。她“噔噔”踩着上楼,一转角,看到个垃圾桶。

    温越停脚,抽出手来摊开。

    雪白手心已经渗出汗。

    打火机是塑料的,红色包装的烟盒被她捏得黏糊糊,散发一股幽淡烟草气味,凛冽又辛辣。

    路辰焕这个混蛋。

    他根本就不怕老师,故意把这种东西塞给她,就是为了让她难堪。

    她骂得没错,这人就是有病!

    温越紧了下牙齿,挥手就要把烟盒扔进垃圾桶。手抬到一半,停住。

    ——“藏好了,晚点儿找你拿。”

    ——“不许告状。”

    ——“也不许扔。”

    这里是宁县二中。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资本,没有跟人叫板的底气。

    而路辰焕什么德行,她早都领教过。最倒霉的是,她偏偏住他家里。

    温越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手心合拢,将烟揣进了兜里-

    第二节大课间。

    伴随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二中全校师生来到操场举行升旗仪式。

    队伍依照班级依次排列,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按高矮顺序排,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

    温越个子不算矮,站在女生的后排。一张漂亮的新面孔,自然而然吸引了不少视线。

    “哪个是六班的转学生啊?”隔着四五排的一个男生垫着脚,伸长脖子往后看。

    “白色短袖,扎马尾那个,你往左边看”

    “看什么看!”后方走来一名女老师,一巴掌拍在男生背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落枕了,给我看主席台!”

    周围发出一阵闷闷的笑。

    温越站在队伍里,对一切浑然无觉。她微垂眼,盯着自己脚尖前面的一小块空地出神。一直到主席台传出刺耳的音响声,才抬起头。

    “砰砰”两声,校长拍了拍话筒,开始激情演讲:“尊敬的同学们,老师们,今天是九月的第一天。我们以崭新的面貌,端正学习态度,迎来充满希望的新学期”

    校长连篇累牍,洋洋洒洒讲了二十分钟。

    底下的学生已经有点耐不住了,交头接耳的,东张西望的,队伍里面闹哄哄。

    最后,冗长演讲结束。负责训导的刘建伟两步走上讲台,接过了话筒。

    “咳咳,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本来不想过多苛责,但是有的人不自觉,一个暑假回来都忘了自己是个学生了!”

    刘建伟握着话筒,看向高二年级的方向,面带厉色:

    “有些东西,有些行为,是决不允许在学校出现的。我提醒个别同学,尤其高二七班那些个背着处分的,到底还想不想毕业了”

    突然点名,人群叽叽喳喳议论开。不少人偷转头去看,温越不知道受了什么感染,也鬼使神差地跟着侧头。

    十点钟的太阳光线足,有些晃眼。

    温越越过一张张脸,一眼瞧见队伍里最高那个——

    他黑发松散,耷拉着眼皮,一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抬手摁着后颈活动放松。

    距离不远,路辰焕刚好也看到了她。

    他只瞥了她一眼,自顾转着脖子,神情泰然,一副置身事外的逍遥模样。

    温越莫名心口一紧,连忙转回头。

    原来他是隔壁七班的。

    的确符合老师口中不学无术的形象。这些人高中毕业都困难,还真是堕落到底了

    想到这里,温越垂眼,虚虚握了下拳。

    诡异的触感还没散去。那感觉陌生,让人抗拒,连带着脸颊的温度又升起来。

    升旗仪式结束之后,学生陆陆续续返回教学楼。

    上课铃响,温越拿出单词本和草稿纸背单词。

    但是效率低下,背好一阵只记住三个。潘朵找她说话也无心应付,随便附和两句就没再出声。

    书包里还放着路辰焕的眼和打火机,让人心不在焉。

    路辰焕会直接跑到教室喊她名字,找她拿吗?

    七班就在隔壁。

    要不要,早点拿给他?

    温越拧眉,握紧手中的水性笔,烦闷地在草稿纸涂了一个黑圈圈。

    心里装着事,坐立难安一上午,却连路辰焕的影子都没看到。

    一直等到放学,还是没见到人。

    所以,他给忘了?

    放学铃响,学生们撒着欢儿地往教室外跑。温越慢腾腾收拾书包,垂眼瞥见书包里的红色烟盒。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温越轻笑一声,否定刚才的想法。

    怎么可能忘。

    那个混蛋,分明是故意耍她。

    他上次深城准备告白,她却突然有事走掉后,他本来想等事务所开起来再来。可今天他们在这里遇见,证明是缘分,温越收购推进顺利必然开心,他才想着不如趁着此次机会告白。

    而且,他等了这么久,不想再等。

    在港城放一次烟花并不容易,除了钱之外,还要权。他也是连轴转了两个月,给港城的一个大佬赢下一个国际的案子,才得到机会请对方帮忙放烟花。

    红叶与飞鸟的烟花已结束,变成了其他的形状。

    这种以秒为单位的消耗品,能放五分钟,已是极为奢侈。

    姜哲仍旧在笑,笑容却是那般苦涩。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温越一怔。

    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出现在她脑海里的第一个画面,是刚才在手机屏幕里,头上趴着布偶的路辰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