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青州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周知韵拖着行李箱站在了周家别墅前。
三年没回来,这里还是从前的模样。
三层的别墅,占地面积很大,虽然外墙看起来有些灰败,但是依旧气派。
只是院子里那些花草盆栽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乱蓬蓬的杂草,处处透着一股荒芜腐败的气息。
周知韵深吸了一口气,往别墅大门走去。
沿着楼梯上去,是一条铺满白色瓷砖的通道,大概是前几天被风雨侵袭的缘故,此刻那些瓷砖灰扑扑的,表面积了一些污垢。
周知韵拖着箱子爬上楼梯,站在了别墅大门前。
她没有立刻打开大门,而是回头看了一眼。
寒冬腊月,满目荒凉枯败。
但是阳光依旧毫不吝惜地铺满了整个院子。
周知韵的嘴角勾了勾,她收回了目光,转过身,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铜制的门把手,低声道:
“我回来了。”
像是久别家乡的游子再次踏上故土时看着久违的亲人说出的第一句话。
虽然她很清楚,门后并没有人迎接自己。
“吱呀”一声。
周知韵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一股湿热的霉味迎面扑了过来。
青州这座城市雨水向来多,房子一旦长时间没有开窗通风,就会闷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来。
周知韵关上门,换好鞋,径直走到了客厅的窗户边。
“哗啦”一声,她拉开窗帘,推开了玻璃窗。
一瞬间,阳光照了进来,风也吹了进来。
白色的窗帘被吹得微微摇摆,木纹地板上的灰尘被风扬了起来,浮在空气中。宽敞明亮的客厅看起来多了一丝温暖的味道。
周知韵嘴里哼着歌,走到旁边的架子前,将一张全家福取了下来,又搬来了一张凳子,将凳子放在了可以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再把那张相片端端正正地摆了上去。
“你们好久没晒太阳了吧。”
她看着照片上的中年男女,嘴角弯了弯。
照片上,那对中年夫妻也冲着她微笑,一个俊朗斯文,一个秀丽温婉,面容一如记忆里的慈爱可亲。
周知韵收回了视线,深吸了一口气,语调轻松道:
“今天要干的活可太多了,没空陪你们聊天,你们就在这里乖乖地晒一会儿太阳吧,我先去忙啦。”
她脱下外套,撸起了袖子,开始打扫客厅。
别墅太大了,打扫完了客厅还得打扫各个房间,打扫完一楼,还有二楼和三楼。
日头渐渐西斜。
周知韵忙活了整整六个小时,终于她赶在了天黑之前,把别墅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
空气里飘着一股清香的洗涤剂味道,脚下的地板被拖到发亮,目之所及,所有的家具都被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
周知韵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屋外渐渐西沉的太阳。
屋内和屋外都很安静,只有极其细微的风声穿堂而过的声音。
橘红色的夕阳落进她的瞳孔里,那双眼睛里没有什么情绪,像是一片安静的橘色海洋。
此时此刻,周知韵突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身后的行李箱里拿出一瓶红酒,拖了一把椅子到屋外的连廊下,整个人瘫坐在了椅子上。
风将廊下的捕梦网吹得摇摇摆摆。
她对着光秃秃的后花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周知韵一边喝着酒一边发呆。
“咚咚咚”。
突然,一阵敲门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周知韵愣了一下。
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坐直了身体竖起了耳朵继续听。
“咚咚咚。”
又是一阵敲门声。
真的有人在敲门。
周知韵站了起来,小跑到了玄关处。
到底是谁呢?谁会来敲自己的家门呢?
自从周父周母出事之后,除了那些来要债的债主之外,从来没有什么别的人来拜访过自己家。
那一刻,周知韵竟然本能地有些害怕。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小心翼翼地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一个短发齐耳的女生,二十出头的模样,眼睛大大的,看起来很可爱。
是许久没见的好友刘乐怡。
周知韵的眼睛亮了,心也落了地,她立马打开了门,又惊又喜地看着女生道:
“乐怡!你怎么来了?”
刘乐怡的眼睛也弯成了两道月牙,她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周知韵,语气十分激动:
“你不是说你今天回青州吗?我一下班就过来啦!”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周知韵,又把手里那束黄灿灿的向日葵塞到了周知韵手里,语气很感慨:
“真的好久不见啊。”
周知韵笑着接过花,把人请进了屋。
“对啊,去年回青州的时候你在外地出差,咱们也没见上面,说起来都快有一年半没见了。”
刘乐怡跟在她身后,步子轻快:
“这么快就把房子打扫干净啦,我本来还想给你搭把手呢。”
周知韵找出了一个花瓶,将那束花插了进去,回头冲刘乐怡眨了眨眼,语气俏皮:
“哪能让你一个客人帮忙?”
刘乐怡的目光落在了周知韵脸上,叹道:
“啧啧,知韵,你这几年真的变化很大。”
要知道以前的周大小姐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两人一起出去旅游的时候,大大小小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刘乐怡安排的,现在周知韵竟然能把这么大的一个家打理得干干净净,真是太令人惊讶了。
听到这话,周知韵笑了笑,没说什么。
刘乐怡收回了视线,四处打量着,余光瞥见了放在客厅旁边的那把椅子,她有些好奇地走了过去。
“咦?这是什么?照片?上面是……”
说到一半,她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她回头看着周知韵,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割了的尴尬表情。
周知韵冲她笑了笑,随后走到了那把椅子前,拿起那张全家福,动作十分自然地把全家福重新挂了回去。
客厅里一时间安静得有点可怕。
见刘乐怡一脸的歉疚之色,周知韵弯了弯嘴角,又拖了一把椅子到屋后的廊下,拉着对方坐了下来:
“陪我一起喝杯酒吧。”
刘乐怡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表情正常,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周知韵又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刘乐怡接过酒杯,先是闻了闻,又低头抿了一口,皱眉道:
“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喜欢喝酒这种东西,又苦又涩的,还不如喝点可乐呢。”
她嘟着嘴苦着脸,一副孩子气的模样。
周知韵嘴角勾了勾,她拿起自己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目光放远,看着远处将要落下的橘红色夕阳,半晌才道:
“酒是一种情绪饮料,喝酒很多时候喝的不是酒本身。”
刘乐怡似懂非懂,她看着周知韵的侧脸,问:
“什么意思?”
周知韵回头冲她一笑。
“没什么。”
橘红色的夕阳落在她的半边脸上,她明明是笑着的,可是看起来竟然莫名有一种落寞的感觉。
刘乐怡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又问:
“这次你回青州有什么打算?这次回来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出去了吧?”
“嗯,应该不会再出去了。”
周知韵点点头。
“可能后面打算再找个工作吧。这几年我存的钱只是刚好够赎回这个房子。”
她顿了一下,语气轻松道:
“所以我现在算是身无分文孑然一身,得赶紧找个工作养活自己。”
刘乐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这幢别墅。
周家的别墅其实并不算是顶级豪华住宅,但是胜在地段极好,位于寸土寸金的古城区的核心地段,闹中取静,是一般人想买也买不到的地段。在这块地皮上就算盖一间茅草屋也比一些郊区的豪宅值钱。
“当初你爸妈不是给你弟留下了一笔信托基金吗?现在他成年了,那笔钱应该可以取出来了吧?你怎么不用那笔钱把房子赎回来?”
她问。
周知韵低头抿了一口酒,道:
“房子的事我没有告诉小绥,他……这几年过得也很难,现在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点,我不想再用这些事情打扰他。再说了,那是爸妈留给他的钱,我没有立场去动那笔钱。”
刘乐怡皱眉道:
“怎么可以这么讲呢?那你当初还不是用你自己的那笔基金去还了债?一家人还计较这个干嘛?”
周知韵勾了勾唇,轻巧地岔开了话题:
“对了,你知不知道那小子竟然交女朋友了?那小姑娘我见过,也是一中考到清大的,长得特别水灵,还是一个学霸。两个人还挺般配的哈哈。”
刘乐怡瘪瘪嘴,道:
“小绥才多大啊,怎么就交女朋友了?啧啧,时间过得太快了吧,我还总觉得他是个小鬼头呢。”
周知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眼温柔,语气十分憧憬:
“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了,我把家里收拾一下,等小绥回来刚好一起过个年,再让他把他女朋友也喊上,我们一起吃顿团圆饭。”
“那你呢?”
刘乐怡问。
“我?”
周知韵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你没有考虑过你自己的问题吗?”
刘乐怡看着她的眼睛。
周知韵耸耸肩,道:
“我没有什么问题啊,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糊口饭吃就行,工资不用太高,主要就是一个清闲,反正我现在不用租房子住,家里也没有负债了,我简直好得不得了,能有什么问题?”
刘乐怡打断了她的话,直接问:
“你跟陆朔……还有联系吗?”
周知韵愣了一下,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乍一听到,她来不及控制自己的表情,直接僵在了那里。
“你有没有想过再联系他?你现在已经回青州了,你们俩……”
周知韵回过神,拿起旁边的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倒一边问:
“你想吃点什么吗?我点个外卖?”
“别岔开话题。”
刘乐怡白了她一眼。
“之前陆朔还来找过我一次,问我知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听到这话,周知韵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
见周知韵一脸紧张的样子,刘乐怡觉得有几分好笑。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跟他说。后来他就走了,表情看起来还挺失望的。”
周知韵明显松了一口气,又低下了头。
“其实我真的不懂你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对陆朔。”
刘乐怡叹了一口气。
夕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
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点凉意。
廊下没有开灯,光线变得晦暗不明。
昏暗的光线下,刘乐怡看不清周知韵的表情,只能听见她平静的声音。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可能为了一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吧。”
她说。
刘乐怡没说话。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周知韵晃了晃杯中的红酒,又道:
“其实你现在让我再选,或许我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刘乐怡的眉毛挑了挑:
“真的?”
她抓住了周知韵的手臂,一边摇晃一边道:
“那你现在还来得及啊!”
周知韵回头看了刘乐怡一眼,没说话,过了几秒,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然是假的哈哈。”
她仰头一口气喝完了那杯酒,站了起来,拉着刘乐怡的胳膊,道:
“走吧,出去买点菜,我给你做好吃的。”
刘乐怡被她拽了起来,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搞不懂你。”
两人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笑嘻嘻地出门去了。
“吱呀”一声。
门被关上了。
空荡荡的别墅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夜色清冷。
从屋外透进来的昏黄路灯光印在了木地板上,折射出了淡淡的光泽。
风轻轻地吹着,满屋寂静。
只有那薄薄的窗纱微微摆动着,像是少女洁白的裙摆。
-
周知韵在家里睡了三天。
休息好之后,开始打起精神找工作。
她打算找一份够养活自己的清闲工作,给自己一个过渡期。
就像周知韵自己说的那样:
她已经还清了家里的债务,现在也不用考虑租房的问题了,加上前几年日夜颠倒的工作实在让她身心俱疲。
她现在只想找一份轻松点的工作,工资低一点也无所谓。
可找工作这三个字说起来轻松,其实真的找起来一点也不简单。
年关附近,招聘岗位本来就少。
周知韵在几个招聘app上看了好几天,发现上面挂出来的岗位好多都是销售。
做销售基本上意味没有自己的时间。
可是其它工作基本上都需要工作经验,周知韵也不是刚出来的毕业生了,很多公司的hr根本不愿意招一个没什么相关经验的往届生。
可要是做回老本行的话,周知韵又实在不愿意。
经过几天的折腾,她暂时找了一份兼职,给小朋友当上门的美术家教,刚好专业也对口。
今天她正在给一个小朋友讲解色彩的分类。
学生家长端着水果走了进来。
对方大概三十岁左右模样,打扮得相当时髦,一头蓬松的羊毛卷,眉眼勾画得十分精致,一点也看不出来是一个六岁小孩的母亲。
两人闲聊了一番。
对方突然问道:
“周老师,我看你好像在找工作?”
周知韵点点头。
做兼职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她这几天一边在做兼职一边也在看有没有别的工作机会。
简历投出去了,有些hr会直接打电话过来询问。
肯定是她今天接电话的时候被学生家长听到了。
周知韵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对方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她这样骑驴找马的做派,反而十分的热心肠:
“我这边倒是有一份很适合你的工作,不知道周老师你有没有兴趣。”
周知韵愣了一下,随后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那太好了。”
“我有个朋友,之前在青州买了一栋别墅,但是他常年生活在港城,那栋房子就空了下来。”
女人把果盘推到了周知韵旁边,示意她吃水果。
周知韵拿起一个小小的二齿叉挑起一块削好的哈密瓜,放进了嘴里,抬头见女人正盯着她的脸不说话,颇有些卖关子的意思。
周知韵抿了抿唇,赞了一句“好甜”,继续睁大了眼睛看着对方,摆出了一副十分有兴趣的样子,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女人的嘴角勾了勾,继续道:
“周老师你知道的,房子一旦不住人,很快就会荒废掉。我那个朋友就拜托我找个人帮他照看房子。工作内容很轻松,就是平时打扫打扫卫生,修剪一下花园里的花草,再帮家里的家具定期保养一下。”
周知韵的眼睛越睁越大。
“我那个朋友有钱,工资开得也还可以,一个月五万,价格还可以再议。”
周知韵吞下了嘴里的哈密瓜,一句话正要脱口而出。
“不过就一点要求,他希望你能住进那个房子里,这样方便照顾房子。”
女人笑眯眯地看着她。
“周老师你能接受这个条件吗?”
周知韵顿了一下。
哈密瓜的清甜香味在口腔里蔓延开。
她没有给自己太多的思考时间,很快答道:
“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