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依言拉开解修士车厢的木门,定睛看了片刻,忽然一声惊呼“傻大个!他怎么在这里!”
傻大个面色萎靡,匍匐在车厢一角。刚才他被解修士用内气在体内经脉甚至每个器官内搜索了一番,尽管他的内气是道家恢宏正气,但对于少年来说,那仍是外邪之气,将经脉中自身天然之气逼得四处逃逸。这时如大病了一场般难受。
被刘二喊声惊醒,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五个脑袋拼成花瓣形状,在车厢门外盯着自己。原来是山上遇到的那些少年,难道兜兜转转,自己还是来到了猎人寨?若那时随他们回来,勉强也能算得上客人,可现在的样子就颇为尴尬了。
不过,他们最后对自己满是敌意。不食嗟来之食,再遇到一次,还是会选择离开的。
刘二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他虚弱不堪,揶揄道,“你说的也不算啊,这不又来到了猎人寨!”
王四叹息着“还这副模样,是被解修士惩戒了吧。”
庞五摇头,“看似是被废了。”
几人低声议论,心中多少都有些幸灾乐祸。背后传来欧阳寻的呵斥,“你们又在哪里做什么?”
名叫王辉的军佐走过来分开众人,往车厢中望去。“若是魔人就杀掉,若不是就放了。将他弄成这般模样,人性何在?”初见这个少年,他英气勃发算得上大好男儿,如今却萎靡颓废,如一团烂肉卷曲在角落。顿时怒气上升。
在周朝,只有贵族子弟才能从军,虽然现在只是掌旗军佐,却从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这时车停队散,成了欧阳寻家的客人,看不惯的事情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解修士鬼魅般出了院子,“只知道活着有趣的凡人,与草木何异?”王辉先前的话,已经让他不舒服,这时又听他指责自己,立刻出言呵斥。
“无趣的修士,还不如草木,不过河边碎石。”王辉抗声回道。
欧阳寻忙站在他们中间,出言化解争执,“凡人理解不了追求大道的欢愉,修士也不懂繁衍不息中的幸福。那个,这个少年到底是不是魔人。”他们两人一个能让女儿踏上仙途,一个是名门望族王家,那个都得罪不起。
解修士哼了一声,“他不是魔人。”他搜遍了邢健全身,也没有发现那怕一点的魔气。
“那还不放人!”王辉怒声。
“他行踪诡异,不知来历,怎么能随意放了。”解修士淡淡说道。
一边的刘二终于鼓足勇气,满脸谄媚的笑容,“解大修,他是从空中突然现身的。”
“哦?”解修士盯向刘二,“详细说说。”
“我们几个去…”偷瞄了先生一眼,“出去游学,在板凳山山顶,天空毫无征兆地红光闪耀,随着一声惊雷,他就出现了,就像是从门外被人扔了进来。”看解修士一脸思索之状,又接着说,“我推断他是妖人,随我们下山时,几次欲置我于死地。你看我的脖子,就是他要勒死我来着。”
这下,连王辉军佐都沉默不语了。难道他真是个危险分子,自己太过妇人之仁?
解修士抬起头,淡淡说道,“不是妖人!妖人一出生就是筑基以上的修为,这少年却连丹田都未激活。不过,他一定藏着惊天秘密。”
转头看向欧阳寻,“先生,请给我备间无人打扰的密室。我要搜魂!”
“搜魂!”众人都大惊失色。欧阳倩扶着院门大声说,“那他不是要变成傻瓜了!”
…………
密室中。
傻大个被解修士轻拍一下,再次陷入了被夺舍时那般的潜意识状态。
寂静黑暗,漫无边际。潜意识中的记忆慢慢浮现了出来,他想起紫帝曾说这里叫灵台。紫帝!怎么忘了这里还有个不速之客,随时可能夺走自己的身体。他在哪里?
心念一动,他立刻看到,其实是感觉到,灵台内有一个米粒大的光点,忽明忽暗。广阔无垠的空间内,无数细丝正缓慢地向光点聚拢。
光点就是紫帝吧,他想道。
没有回应。
“你正在恢复自己的仙魂,没功夫理我,对吧?”
依然没有回应。
“你这争分夺秒的样子,是不是情况很不妙啊。”
“啊~~能不能让我安静一刻!”紫帝终于有了回应。
他不快活,少年就很快活。“你可以离开这里,我保证不打扰你。”
“我说的不是你,又有人来你的灵台了。”
“什么!”少年先是吃惊继而愤怒,“我的灵台是澡堂子吗,不,澡堂还得买张票,是楼下篮球场吗,都能来这跳广场舞。”
潜意识中的记忆比他脑子中的还丰富些,竟然还记得广场舞。
紫帝不理他,而是用仅存的仙力将那个探头探脑的神识,一下擒住,然后顺藤拽瓜把他整个魂魄都拽了进来。
那个魂魄只是惨叫一声就没了声息。
紫帝开口了,语气愈发的虚弱,“邢健!是来搜你的魂的,这才半日不见,你就招惹了筑基期的修士。”
这个应该是解家修士吧。为了探索我身上的秘密,这是又要触及我的灵魂了。随即他想起一个重大的问题,“原来我的名字叫邢健。而不是傻大个!”
“遇到我算他流年不利,我已经用我的独家手法,在他的魂魄烙上了你的印记,以后他将唯你马首是瞻。有他守护,你差不多能安全一阵,我也能专心收拾我散落一地的魂魄了。你走吧!”
少年没有理会他,心中只是执着地念叨着“邢健!邢健!”
他悠悠醒转。发生在潜意识中的事情,如今又缥缥缈缈记不清楚。但是,“邢健”两个字却深深印在脑海。发了一阵呆,自言自语道,这是我的名字,是对那个遗忘世界唯一的牵挂了。
努力抬起头,看到解家修士歪头邪坐在蒲团上,嘴巴微张,口水把衣襟全都打湿。
他那里还有一丝修士的风范。
正在鄙夷,他也悠悠醒转。瞳孔散焦双目无神,同样盯着他。
过了好一阵眼睛才慢慢聚焦。同时想起了刚才恐怖的一幕。自己神识刚刚进入灵台,还没有适应里面的无边空寂,就觉得被一道无法抗拒的力量捕捉,然后就融进了空寂之中。
难道他是金丹境界,不,起码是元婴境界,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神识。然而,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是一个内气还完全处在无序状态的凡人啊。
这时一种怪异的感觉浮了出来。我有什么遭遇并不重要,这个少年曾被自己伤害,必须马上立刻为他疗伤啊。今天探查他身体时,自己内气横行霸道,当时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这时竟有种感同身受的痛苦感觉。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金黄色鹌鹑蛋般大小的丹药,“喂,你快吃下。”
邢健并没有伸手,“我不叫喂,我的名字是邢健!”似乎不是对修士讲,而是在告诉自己。
“邢公子,先吃了药,你气息紊乱,久了会生病的。”解修士很焦急。
邢健略为迟疑。这个人一向傲慢无比,看自己就像看一颗白菜。只关心能不能腌成泡菜,其他都是无视的。现在如此关心的态度,莫非有什么算计。
“你不是要搜魂吗,莫非,莫非吃了这药,你能方便些?”
解修士听到搜魂两字,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他不愿再去回忆那段恐怖的经历。又心急邢健毫不配合,伸手就将药丸送入他口中,推着他下巴让他仰起头,再拍了一下后背,“咕噜”一声,邢健终于咽了下去。
松手后退一步,长出了一口气。可立刻又注意到邢健愤怒的表情,忙又上前按住他就要暴起的身体。“莫恼莫恼。理气丹真的对你有好处。”
邢健是想跟他拼命的,可是浑身提不起力气,又被他一按,颓废地深坐在蒲团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听到他叹息,解修士立刻无比坚定地说道,“不,你若为鱼肉,我便毁了天下所有刀俎!”说完,暗暗为自己的话吃惊,可仔细一想,这正是发自内心的话。
“哦?你变化很大啊,先前随便就要捏死我的,现在却要护我周全。难道是要留着养肥了再杀?”邢健有些调侃地说。
“不!这是肺腑之言。”
邢健有些感兴趣了,“你到底什么人,把你的情况说来听听。”
修士毫不迟疑,“我叫解子尘,是符宗解家第一百九十代嫡系子弟。以前一直在洞府修炼,半年前筑基成功后,被派到楚都历练,助二王子接替王位。最近青丘散修众多,加上听说欧阳寻的女儿极其貌美,是个修炼的好苗子,就讨了护送他迎接家眷的差事。然后,就在半路遇到了你。”
“哦。”筑基听起来有些耳熟,应该是很牛叉的。
“我猜测,你是从其他世界而来。”看邢健点头,又接着说,“无亲无故无着无落。不过,以后你可以把我当做最亲近的人,因为,”解子尘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心,诚恳地说道,“因为,你也是我最亲近的人,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哦,”邢健对他袒露心迹,觉得十分肉麻,虽然没有了记忆,但还是知道,这应该是男女之间深情表白时说的话吧。语气迟疑地说道,“我实在,实在对你没有这样的感觉。”
“日久见人心,你会慢慢相信我的。”解子尘并不以为意。
“那么,你不觉得我是魔人了?”
“绝不是!就算是又怎样,万物皆是阴阳相生,道为阳魔为阴,它们本就是一反一正谁也离不开谁。如今看似魔消道长,其实是孤阳难存。自紫帝飞升后,大荒之上再无飞升之人。所以,魔只是另外一种修道方式,你若入魔我也入魔就好。”
“这个,把我说迷糊了。”这么有深度的论述,他真的搞不懂。脑中记忆稀少,他的智力也直线下降。“不再去探查我为什么凭空而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这是你的秘密,这件事我会让所有知道的人闭嘴。”
“随你吧。”这时邢健觉得腹中的药丸化作无数热流,向全身各个角落涌去。热流所到之处惬意无比,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我感觉好多了。”
解子尘也是十分欣喜,“你走两步,看看还有哪里不妥。”
邢健在密室中兜了一圈,停下身问道,“我为什么身体不协调。以前…”他也记不起以前自己协调过没有,说了一半就闭了嘴。
解子尘忙道,“这个问题我也发现了。人是精气神三位一体的,可你的气和神之间,似乎有些隔阂。难道曾被人夺过舍?”
“我…”邢健本能地要点头,可是回忆一片空白,又不太确定了。
“你多活动活动,身体协调问题很快就能解决。”解子尘沉吟了一阵,“气和神不容的问题,倒是有些难办。”
邢健又坐回蒲团,“你还是想想,怎么能让我回到我的世界。”
解子尘忙在他对面的蒲团坐下,“这里有什么不好?”
“有什么好呢?”邢健反问。
“可以率性而为!”解子尘随口答完,又想起自己有宗门做靠山,有深厚道基,在同龄人中修为最高,自己当然可以率性而为,可他呢?又换了一种说法,“既来之则安之,只要真心投入,在哪里都能活得精彩!”
“既来之则安之!”邢健重重点头。“你说的对。”
解子尘见他慢慢消除了敌意,心中畅快无比。“你要先融入这个世界。不过,我可以先跟你描述一番。”
“快说说看。”邢健充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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