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的温暖终于渐渐唤醒了苏苏。
她缓缓的睁开双眼,曾经那是一对如同朗星般明亮清澈的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雾气。
帐子里昏暗的烛火,让她终于看清,是大黑乌云骓,正在温柔的舔着自己的掌心。
“他也不要你了?”苏苏问了一句,却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你是个妖女……”
“给身边的人带来霉运……”
“你用身体下贱的勾引男人……”
一句句恶毒的话语,像是一把把铁锤,敲击在苏苏的脑袋上,让她痛苦地摇着脑袋,想要晃掉脑袋里的那些声音。
可是瞬间脑袋疼的像是炸开,几乎又要昏厥过去。
苏苏发现除了身上盖着的毡毯,上身近乎全裸,大概是一声在给她缚住伤口的时候,有人把鲜血浸透的衣服层层卸下。
想要挣扎着起身,可是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
“苏苏姑娘,你终于醒了。”帐帘一挑,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发现苏苏已经有了知觉,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却又尽量压抑着不让声音太大。
“是你!”苏苏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贝齿把干裂的嘴唇彻底撕开,原本苍白的双唇瞬间变得血红。
窝别台有些不知所措,却又不忍心看着苏苏这么折磨自己,
“我知道姑娘你委屈,可是咱们草原之上,哪怕是一头苍狼,一颗野草,想要活命都忍受无数折磨。”
这个夺走自己贞操的男人,这个害的自己和项北天各一方的男人,原本苏苏一直想找机会杀了他的。
可是,自从脱脱在众人面前言语相辱,苏苏的那种恐惧和愤恨却仿佛释然了,她怕别人知道自己已经被窝别台玷污,甚至还怀疑是不是项北已经知道了这些内情,所以才对她变得生疏了许多。
可是这些恶毒的话语脱脱当众讲出来的时候,那块一直压在苏苏心头的重石终于落了地。
她默然的看着靠近的窝别台,眼光里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哀伤,只有无边的空洞。
窝别台听到苏苏似乎在说什么,顿时莫名的激动,这是第一次苏苏主动和他搭话,他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贴到那片鲜红的唇边,又不敢靠的太近,惹到苏苏生气,
“求你,给我个痛快。”
窝别台终于听清苏苏的话语,可是并没有惊慌,而是犹豫了一番,终于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抓住了苏苏那只小手。
这一次,性子火爆的乌云骓竟然懂事的退身而出。只留两个年轻人独处一室。
“苏苏,我明白你的不易,我也想明白了,如果你执意要死,我便陪你去死好了。”
苏苏想把手从窝别台的大掌里挣脱出来,奈何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索性放弃了抵抗,
“你现在是草原之主,何必陪我去死?”
“苏苏,你救我两次,如果再因为我而死,算是欠你三命,我这一命还你三命,还是赚了。”
窝别台说话的时候,与苏苏对视着,并非一句玩笑。可苏苏眼中却浮现出那个“抛弃”了自己的少年。或许是与他此生无缘吧。明明说好,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可是他却独自去寻找极北之地,把自己留在了这个孤苦之地。
“谁给我包扎的?”肩头的剧痛,让苏苏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窝别台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放心,是我亲手为你包扎的,我知道你不会让任何人碰你的身体,如果你要杀人,那就杀我一个人好了。我不会让别人再碰你。”
苏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等我伤好了,一定会宰了你这个总会趁人之危混蛋!”
这句威胁反而让窝别台感到轻松不少,至少,苏苏没有再想着一心求死了。
但是,当窝别台来到霓凰郡主的面前时,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个一身素衣的大夏郡主,短短几日,已经白发如雪,瘫坐在毡毯里,如同一具枯尸。
一旁的小冬娜郡主,也裹着一袭白衣,眼圈红红的想是哭了许久。
帐子里的气氛很是压抑,空气中隐约有一种紧张的味道。
“大母,都是我不好,希望您老人家节哀。”
霓凰郡主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回应。一旁的小冬娜郡主“唰”的一下抽出了腰上的匕首,
“这是我大哥留给我的宝刀,如果你还是我们草原人,就用它把那个大夏妖女的脑袋给我割下来!”
窝别台看了看小冬娜递过来的匕首,锋刃上闪着阵阵寒光,能看得出的确是吹毛利刃。他从小冬娜的手中接过了宝刀,却又把刀锋重新入鞘。
这个动作,惹得一直强压怒火的小冬娜终于失控,哭喊着喊叫起来,“二哥,那个大夏妖女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药,她害死了阿大,又害死了大哥。害死我们那么多游骑勇士,你快点醒醒吧!”
这声呐喊终于把恍惚的霓凰夫人从游离中惊醒过来。一瞬间从优雅的夫人坠入沧桑的老妪,对周围的动静仿佛都迟钝了许多。
“是二王子?不,是大王来了啊。”这个称呼在窝别台听起来显得格外刺耳。
“大母,我永远都是你的孩子。是我不孝。才……”
“那你还不去杀了那个大夏妖女!”一旁的小冬娜一边叫喊,一边狠狠的擦去眼眶里的泪水。
反倒是清醒过来的霓凰郡主冷静得许多,
“冬娜,我也是一个大夏女人啊。”
小冬娜这才发现自己言语不妥,扑倒霓凰郡主的怀里,痛哭起来。
霓凰用手轻轻抚弄着小冬娜的长发,安抚了一阵,等她平静下来,才平静的说道,
“冬娜,你让我和你二哥单独聊上几句……”
小冬娜一向任性,可是对霓凰的话却是不敢不从,瞪了窝别台一眼,恨恨的退了出去,帐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你大哥,罪不至死。”霓凰郡主的一句话语,顿时让窝别台心中一沉,不知该如何接话。
霓凰接着说道,
“你能用红勒勒把他送走么?”
这勒勒车,是游骑人送死去亲人最后一程的马车。游骑人视自己为常胜天的子民。和草原上其他的鸟兽,花草一样,最终都要回到长生天那里去的。
因此,死去的亲人,将放置在一匹老马拉的勒勒车上,让它自己朝着游骑草原上流浪。直到苍狼或者鹫鹰把死者的尸骸,带回到长生天的身边。
而霓凰有此一提,是因为只有最尊贵的王庭之人,死后,才有资格躺在红勒勒车上回归草原之中。
原本脱脱作为良木哈的长子,自然是能够拥有红勒勒的资格的。但若是窝别台以反叛之身给脱脱定罪,自然是要按照叛徒的身份处理,甚至连勒勒车的资格都不配拥有。
窝别台连忙安抚,“大母,就算你不说,自然也应该如此安排。大哥只是受了那个白骨妖兽的蛊惑,他一直都是我们哈苏亚的大将军。”
霓凰这才点了点头,算是放下了一部分心事。
窝别台还想安抚这位已经孑然一身的大母,被霓凰有意打断,
“如今大王已经统领了我们游骑的诸部,其他的琐事就不牢您费心了。良木哈大王殡天时选择了你而不是脱脱,自然是有他的道理。若是脱脱得势,恐怕难得如你这般的善待。”
窝别台又安抚了几句,那句真正想说的话,却始终难于启齿。
倒是霓凰郡主看两人已经无话可说,索性把话挑明。
“我以大夏郡主的身份嫁给你父王。虽然你父王一向待我以礼数。可我却不曾像你的母亲那样能够有幸得到他的垂青。甚至就连他去世时,也不愿以夫妻的情谊知会我。”
一向少言寡语的霓凰,短短数日内,就失去了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又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从远在南方,四季如春的大夏盛安皇庭,到酷寒贫瘠的苍茫之地。霓凰不曾发过一句怨言。
但在此刻,她终于可以再无顾忌的把自己的心中所想说出来。
大夏皇帝需要一个平静的北疆。良木哈需要一个能够助他横扫草原的后台。
偏偏在这两个算是霓凰的亲人眼中,霓凰只不过是一个角色的象征。没有人真正的问她一句,她想要什么。
但今天,草原的新主,终于问了她一句,今后想如何打算。
“我想,作为大夏公主,或者游骑郡主,我已经完成我的使命了。我现在只想回大夏去。”
“待到明年冰雪消融后,我亲率游骑军,把大母护送回大夏。”
看霓凰的脸色稍稍舒缓了一些,窝别台终于鼓起勇气,单膝跪倒在霓凰面前,“孩儿也有一事相求,万望大母能够成全。”
等着窝别台声音颤抖着把给苏苏求情的说辞讲完,霓凰郡主叹了口气,“我能看出孩子你对那姑娘的心思。我大夏巾帼也不乏那样的苦命女子。”
大概是还没有从自己悲怆的命运中挣脱出来,提到苏苏,霓凰的同情甚至超过的愤恨。
“那孩子心肠不坏。我儿命丧她手,大概也是造化安排。这样吧,倘若那女娃愿意,我就收她做我的义女。其余的事情,就看大王你的手段了。”
窝别台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没想到霓凰郡主能如此深明大义。又或者她已经彻底对北荒心灰意冷了吧。但这个艰难的决定,却能帮窝别台护住苏苏这个孤单的女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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