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情关难(二)

    9、

    长湖行宫坐落于京郊林场外围的长湖中央,四面环水,唯有一条桥道同外界相接,宛若一座孤岛。

    更遑论说,这里守了不少皇子禁卫,我根本就没有逃脱的机会。

    我躲在殿门边,听到换班侍卫交接完毕,就飞快地跑到殿后的那两扇雕花大窗前。

    这几日,我佯装需要透风,总会大开殿门,偷偷观察,我已经摸清这帮侍卫巡逻的规律了:约摸是晌午换一次班,夜暮再换一次,两队人马每次换班的时候都会在殿前交接,桥道那里应该是没有人的。

    然而,我刚推开窗,就有两个宫人满面堆笑地看向我。

    “许公子,您需要什么东西吩咐一声便是了,殿下临行前吩咐过,您现在需要休养身子,不能随意出殿走动。”

    我计划落空,只好硬着头皮问他们容望究竟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殿下没有交代,只嘱着公子安心待着,他得空了便会来看你。”

    我关上窗后,忽开始咳嗽。

    我这次咳得尤其狠,声嘶欲裂的,宫人们听了,忙带太医进殿为我看诊,可太医煎的药我喝下去之后也并未好转,依旧在咳,及至到了晚间也未停歇。

    那几个宫人似忧似慌,大抵也是在考虑要不要回宫禀报。

    我见状,掏出一锭金子塞到当中年纪最长的管事太监手中,“我这是热病发作,寻常的药是没有用的,劳烦公公差人回宫替我通报一声,叫之前在兰华苑中伺候我的奴才将我的药囊送过来。”

    10、

    隔了两日,元灵被送来了行宫。

    元灵一瞧见我,就难过得双目通红,直说我瘦了好多,又见我臂上有伤,愈加心疼,接过伤药亲自给我换。

    其实这箭伤并不算重,但因我本就是疤痕体质,伤好得慢,所以养了这么些时日都还没大好。

    元灵给我拆纱布时,即使放缓了动作,纱布还是被血糊住,粘紧了皮肉,疼得我紧拧眉心,不敢去看那伤口。

    “公子忍着些。”

    元灵手脚麻利,很快就弄完了,换上新纱布后,臂间的疼痛渐消散去,我稍松了口气,问起他宫里的事。

    元灵向来机灵,行宫这边只是来了人传话说要药囊,他就猜到我想见他,自己想了法子来到行宫。

    果然,元灵对我道,近来宫中并不太平,皇上前不久病了一场,病好后不知何故竟要给容望指婚,指的这位还是当朝镇京将军孔天川的独女,孔嫒。

    “容望被指婚了?!”

    “是啊,不过四殿下好像并不愿意,正为这事同圣上和贵妃娘娘置气,又被罚了禁闭。”

    我愕然,大抵能知容望为何要将我留在这行宫之中,且一连多日,宫中也并未来人接我,想来,也是皇上默许的。

    我默默垂下眼睑,顿了一顿才嗓音晦涩地问道,“那他呢?”

    元灵知我说的是谁,叹了口气,颇为不忿地道,“此次猎春之事圣上颇为看重,参与比试之人圣上皆一一召见过,而他作为魁首,更是被圣上当众嘉奖,还破格赐封了个员外郎,如今同公子的舅父一道在兵部叙职,此前,京中知他姓名者不过寥寥,可如今,他许桑衡倒是成了上京城中的香饽饽,当真是风光无两。”

    此事我并无意外。

    许桑衡向来聪慧,既然同意参加这猎春宴,便自有应对法子,但他现在被捧得越高,摔下来时定会越惨,更何况,现在于氏已经盯上他了。

    元灵作为后宫内侍,自不会清楚前朝的政局争斗,只在闲谈时听说于贵妃近来心情欠佳,动辄发怒责人,贵妃殿中的奴才们个个心惊胆战的。

    那于氏的日子,想来并不好过。

    11、

    有了元灵陪我,我在行宫中的日子总算不似从前那般乏闷了。

    但我到底还是心有牵挂,尤其是关于许桑衡的事情。

    “猎春宴之前,让你替我放消息去顾府,你可做了?”

    元灵回我道,“公子放心,奴才一直在做,奴才这次来了行宫,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就交代元熙去做了,熙儿这人虽然木讷了些,但性子向来小心谨慎的。”

    “虽我们不知公子到底要做何事,但我们知道,公子是好人,待我们也好,所以公子所做的事,必是好事,我们会帮公子的。”

    看到元灵如此信任我,我顿觉惭愧万分。

    我并非好人。

    所做之事,也全为报复。

    我不仅要让圣上怀疑许桑衡,让于氏对付许桑衡,还按照话本中的情节,将许桑衡利用顾氏暗中结交朝廷命官权宦之事统统透露了出去。

    我要让顾氏也对许桑衡生疑,好拆掉其左膀右臂,让他彻底陷入孤境,再无翻身的可能。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总要尽力一试的,为前世枉死的自己出一口恶气。

    12、

    元灵陪我待在行宫时,也没闲着,常去跟行宫里的人套话。

    元灵嘴巴甜,会说话,两三日间就同这行宫里的宫人侍卫们混熟了,加之容望迟迟未归,所以每日用过午膳后,他们也默许我可以出殿去庭院间走走了。

    这天,我照常同元灵沿着行宫的宫道散着步子,元灵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忙捂着胸口重重在咳,装作犯病的模样。

    两个跟随我们的宫人见状立时上前要看我,元灵却挥手道,“你们赶紧唤太医过来!我在这里看着我们家公子,快去快去!”

    宫人们走后,我独身一人向着宫道的另一头跑去,然而,直至跑到桥道处,亦能看到不少守卫,想来是过不去的,只得又退回到湖边。

    我望向那深不见底的湖水,目光发痴:这片湖其实并不算大,若是熟悉水性之人,不稍一刻钟便能游去对畔,只我水性一般,不敢冒险,但此处当真是没有守卫的,也是我唯一可以逃出行宫的法子。

    我得去找许桑衡。

    既然许桑衡射杀容望一事未被发现,现又时过境迁无法查证,而我因为中了他射向容望的这一箭,现在又被容望当做禁脔一般囚在这行宫之中,他定不会轻易原谅我,我须得去向他解释一番。

    现在,还不到同他彻底撕破脸的时候。

    我这么想着,再望向粼粼水面,就慢慢下定了决心。

    我脱去鞋袜,探下一只脚想先试试湖水的深浅,可是脚尖刚挨入水中,一声沉喝就自背后炸响,吓得我险些一头栽进水中。

    容望跨步上前,将我从湖边拽起, “许清妙,你在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

    我有些狼狈。

    湿淋的脚底踩在被日头晒过的粗硬地面上,又烫又痛,偏容望又将我的胳膊抓得好疼。

    我蹙起眉,想抽回自己的手,容望却反手拧住,也不让我穿鞋,就那般将我赤着脚,一路半拖半拉地带回了行宫宫殿。

    “我若不来,你是不是今日就要跳湖寻死了?”

    容望语气相当不悦,他命人给我打来清水洗脚,冷声问我。

    原来,容望居然误以为我想跳湖,他按住我的肩,命我将脚洗干净。

    我的脚底在地面磨红了一大片,有些皮肤还被地上的细小沙粒给磨破了皮,浸在清水里面后,立时漾开带着血丝的水波。

    我吸了吸气,赶紧将脑袋别过去不看,只用布巾在脚上胡乱地擦拭着,可一抬眸,却见容望看我看得出神,心中又是发乱,我斟酌了一会儿,才定然问他,“你究竟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

    容望方才起身。

    他走至我身边,蹲下身来,拿过我手上的布巾,竟是要替我擦脚。

    我绷紧了脚背,抗拒地想躲,却反被他抓紧脚踝,往身前一拉。

    整盆清水旋即打翻。

    容望也无谓地扔下布巾,捧住我的脸道,“怎么了,妙妙,在行宫里待着不好吗?”

    他语气很怪。

    像是刻意在抑着自己的情绪。

    见我不答,便又自顾说道,“我倒是觉得很好啊,你看,你待在这里,就不用再去应付那烦人的梅若笙了,也无须再学那些恼人的功课,你这么笨,学起来多费神啊,在这里,你可以每日吃了睡睡了玩,什么都不用操心,多好啊。”

    我咬着唇不肯说话。

    容望又掀起自己的袖摆,露出自己的手腕,那上头有一排很深的牙印,他将手放到我的唇边,竟嬉笑着对我道,“妙妙,你知不知道啊,我小时候在宫里也养过一只小花猫,它跟你一样,笨笨呆呆的,我每日里拿些好吃好喝的喂它,它居然还不会认主,只知挠我咬我,有一次它把我的手臂挠出了血,母妃生了气,要命人处死那只小猫,我自是不肯,就偷偷将它关进了笼里,这一关就是整整三个月。”

    “后来,它就不会咬我了,我把手放到它跟前,它也只会伸出舌头小心地舔一舔。”

    “妙妙,你跟那只小花猫不一样,虽然呢,我也将你关在行宫之中,但你就是行宫的主子,你想如何咬我就如何咬我,咬出了血我也定不怪你,只要是你,我都愿意受着。”

    “容望!”

    我实在没有心思听这小皇子扯这些有的没的,便正色对他道,“此前是皇帝下了圣旨叫我入宫的,你这般将我囚在此处,皇上会怪罪北燕,怪罪我父王的。”

    “皇帝?”

    容望,“你别总拿皇帝出来压我,你知不知道,我父皇终有一日也会退位,大宣朝终有一日也会有新的皇上登基!”

    “什…什么意思…”

    我的脸色煞白一片,声音抖得亦更加厉害。

    因为容望方才说这话时的眼神很是可怕,既痛苦,却又坚定,仿佛是在强逼着自己做什么决定。

    做一个自己都不喜欢的决定。

    “没什么,你安心在这里住着,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容望垂了眼,摸摸我的脑袋,恢复平静,“我父皇同意了。”

    “同意将你留在此处。”

    13、

    容望的话,我难辨真假。

    但我离宫这么多天,也并未有宫里的人前来接我,想来皇上应该真的是默许了这件事,或者说,容望用我同皇上之间做了什么交换。

    我想到容望将要成婚的传闻,心中微沉,“容望。”

    我直呼他的名讳,“元灵从宫里来时,跟我提了一件事,说是你未来,将要同孔大将军的女儿成婚,此话可是当真?”

    “没错。”

    容望没有否认,“我是与那孔氏订了婚约,不过你放心,我完婚还有些时日,便是成婚之后,我也会常来行宫陪你,定不会冷待了你。”

    “妙妙。”

    容望竟执住我的手,“因为时至今日我才发现…”

    “我喜欢的人,其实一直都是你。”

    第042章 情关难(三)

    14、

    “喜欢?”

    我觉得容望这话十分可笑,“殿下所说的喜欢,就是将我囚在行宫之中做你的男宠么?”

    容望反问,“不然呢?”

    他自嘲地摇头,面上浮出痛苦之色,“我是大宣朝的皇子,我不可能为了你一个男人违抗我的父皇和母妃,我的手上还握有我母族的身家性命,你以为我当真想娶那孔嫒?我不想!可我出生在这天家皇室,我没有办法!很多事情,我连决定的权利都没有!”

    “妙妙!”

    容望忽然攥住我的手,双目发亮,“但我至少还有你!你是属于我的,你是完完全全只属于我的!”

    容望极是用力,我的手腕都快被他的指尖按碾出淤青了。

    他却继续说道,“你十五岁那年就喜欢我了对不对?你亲手为我做过那盘栗酥,你定是喜欢我的!其实我也喜欢你啊,妙妙,当年若非是那许桑衡找到我,对我说,你接近我只是因为我皇子的那重身份,想要寻求庇荫,我根本不可能那样对你的!你要知道,我在京中时,就最恨那些为了攀附皇家权势故意接近我的人了,可我身边却全是这样的人,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可许桑衡百般挑拨,我那时候年纪小,便就信了,我以为你也是那样的人,所以才会开始疏远你。”

    我气得浑身颤栗。

    不知是因为许桑衡的挑拨离间。

    还是因为容望的猜忌怀疑。

    “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了你,妙妙,你舍身为我挡箭,本就对我一片真心,我现在才意识到你有多爱我,我以后再不会猜你疑你了。对了,还有栗酥!”

    容望像是想起了什么,命人传膳,宫人们一一进殿,手脚麻利地从食盒中端出几盘尚有热气的栗酥摆好。

    容望亲手夹起一块栗酥,送到我嘴边,“妙妙,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栗酥。”

    “我想着,你既然能够亲手为我做栗酥,我自也可以亲手为你来做,就当是弥补我当年的不懂事。”

    容望眸中竟有乞求,“你尝一口可好,妙妙。”

    15、

    “容望,你不要这样了。”

    我垂着脑袋,避开容望喂来的那块栗酥。

    太迟了。

    我心想,实在是太迟了。

    即使我曾经对容望有过年少心动,但我无法确信经过两世之后,这份缥缈难追的感情依然存在。

    应该是已经不在了罢。

    从他没有坚定地相信我,从他一次次设计利用我时,就不在了。

    容望同我僵持片刻,到底还是颓然地松了手。

    竹筷应声落下,那块栗酥也就那般滚落至地,谁也未有再看一眼。

    “来人。”

    容望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住额角,方唤来宫人道,“带许清妙去温池沐浴,将他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些,今夜…”

    容望看了眼满面错愕的我,“由他侍寝。”

    “容望!你,你要强迫我?!”

    我腾身站起,却旋而被两个宫人一左一右地按住。

    “没错,强迫你。”

    容望亦不再看我,“纵是强迫你,我也不要失去你。”

    “妙妙,我定要让你成为我的人!”

    16、

    行宫的这处寝殿,布局摆设亦同容望的寝殿一般无二,所以,殿内亦设有一方珠帘屏风,屏风后便是用来沐浴洗身的温池。

    我早就听说过,这宫中的侍寝向来最是讲究,无论是嫔妃还是男宠姬妾,在侍奉主子之前都要清理干净。

    可真当我看到几个宫人面无表情地拿来搓洗皮肤用的毛刷和我见都未见过的,应是清理肠胃用的长软管时,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高声喊道,“你们不准碰我!别碰我!”

    我拼命抵抗,可又哪里敌得过这些宫人,很快,我就被按住四肢,脱去衣服,我看着他们举着那根硕大的长软管走近,抖着唇哭叫出了声。

    只这屏风大概不太隔音,殿中的容望也听到了我的哭声。

    容望没有进来,他咳了几声,吩咐道,“你们都出去,手脚没个轻重,别弄伤了他,让他自己洗。”

    宫人们依言告退。

    我酸软无力地蜷在池畔,又听到脚步声向我走来。

    容望站定在屏风后面,注视着我的身影,“妙妙,若你不肯乖乖清洗,我便再叫人过来帮你。”

    容望见我不动,真又扬手,“来人…”

    “不,我自己洗。”

    我含泪叫住容望,扯过架上布巾,挪着发僵的身子,一步一步进到温池之中。

    17、

    我泪眼朦胧地望了眼屏风。

    容望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于是,我抖抖索索地爬将起身,走到窗前,想要逃出这里。

    然而,我刚打开窗,就见一团黑影当着我的面,跃入殿中。

    原来,殿外窗下竟藏了一人!

    他好似蛰伏已久,待我走近开窗时,便伺机而入。

    黑影反手掐住我的脖颈,将我牢牢制住。

    我惊慌失措,想要喊人,可待扭头看清挟持我的人时,又生生将惊呼咽了回去。

    来人居然是许桑衡!

    18、

    许桑衡着了一身暗色的劲装,他应是游水过来的,全身上下,包括发丝,皆沾着湿淋的水,还在不断朝下滴落。

    “阿衡,你,你松开我,我快呼不过气了…”

    我脸憋得通红,只能不住拍打着他的手背。

    许桑衡沉默一瞬,方才松手。

    我踉跄几步,弯身捂住胸口重重咳嗽了几声,但很快,我又意识到,许桑衡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没有引起惊动,必是知道如何避开守卫的。

    “阿衡,你是不是来救我的!容望疯了,要迫我做他的男宠!你快带我走,快带我走罢阿衡!”

    我脑子发昏,竟冲上前去抱住了他。

    可许桑衡却不似往常那般会将我搂紧,而是任凭我抱着,自始至终,手都未曾抬过一下。

    “阿衡…”

    我这时方才觉出了不对,又因自己并未着衣,这般只隔着一层湿透的布料近乎贴在他的身上,实在过于羞耻。

    我脸颊发红,呐呐地想要松开怀抱,可就在我的指尖刚要离开许桑衡腰际的一刹那,忽然,一股大力袭向我,下一刻,我的双腕竟被他单手抓了住,而他却腾出另一只手,开始解着自己的腰带。

    “阿衡,你,你要做什么…”

    我怕得几乎快要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直到许桑衡用自己那条浸满了水,又湿又重的腰带系上我细弱的腕骨时,才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抖着嗓子软声问了一句。

    不出所料,许桑衡依旧没有回应我。

    他捆完我后,用手拉紧了腰带的另一头,看我痛到缩紧眉心,就拉住腰带牵着我走路,同时,亦在不停地环顾四周,最后,他看中了殿角竖立的廊柱柱础,扯着腰带系了上去。

    腰带长度有限,所以我整个身子只能以一种极为屈辱的姿势趴贴在柱上,我的手腕上本就有淤青,被这般用力地捆住,自是极痛的,可我又不敢发出太大声响,怕引来容望会抓走许桑衡,只能咬住唇瓣,小小声地吸气。

    许桑衡捆完我后,又绕到灯架后边取来一方烛台,他拿下蜡烛,对准了我腕上的那块烫疤。

    那块烫疤在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尤其明显,连着胎记一起,如同一朵盛开的绚烂朱花。

    而许桑衡明净清朗的面容在烛火的映照下则无端显得异常苍白,阴寒森然。

    我意识到了许桑衡想要做什么,浑身抖如筛糠,我怔怔地望了望许桑衡,又望了望那倾斜的蜡烛,迟钝地摇着头,感受到滚烫的烛泪将要滴落下来的一刹,我本能地想要尖叫出声,结果被许桑衡的唇给堵了回去。

    许桑衡放下蜡烛,开始亲吻我。

    我乖顺地任凭许桑衡亲吻,还主动缠住许桑衡的舌,近乎讨好般地卖力亲弄。

    待到我和许桑衡都有些不过气了,双唇才分开,许桑衡的神色好似平缓了些许,不像之前那般可怖了,甚至还习惯性地摸了摸我的脑袋。

    “阿衡。”

    我也将脑袋蹭向许桑衡的掌心,待他开始抚上我的腰时,便将脸凑了过去,亲着许桑衡的喉结。

    许桑衡的身子明显僵住,他长睫下压,想要推开我,我却亲住不放,喉间发哽地对他道,“我一直都想去找你的,可是这里有太多人把守了,我出不去…”

    “我今日本来是想游水出去的,但是…但是容望突然来了…我没有办法脱逃…阿衡,你不要再绑着我了,你带我离开这里。”

    许桑衡此时的手将好搭在我的手臂上。

    那块为救容望而落下的箭伤,正被包裹在纱布之中,即便沐浴也没有解去,因这伤还未全好,依旧隐隐作痛。

    闻言,许桑衡停了一下,“好啊,妙妙,我带你走。”

    我大喜。

    可旋而,许桑衡却按住我包裹着伤口的纱布,狠狠碾了下去。

    鲜血染透了他的手。

    剧烈的痛楚自手臂直直钻进脑髓,我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眼里的喜色也一点一点褪了干净,我甚至已经听不懂许桑衡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正在不断地抽离。

    “妙妙,你自己选一个地方,我也要在你的身上,烙一个,只属于我的印迹。”

    “你若不选,我就替你选了。”

    “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受伤?”

    “凭什么…你那么喜欢他?”

    许桑衡从地上拾起了一块布巾,塞到我口中,防止我再因痛楚叫出声。

    “今天,你也为我受一次伤。”

    许桑衡在说这话时,眼眶湿红,乌润的眸子黯无神色,透着浓浓的绝望和哀戚。

    “你也为我受一次伤罢,妙妙。”

    潮热的气息包裹而至,一滴眼泪混着滚烫的烛泪齐齐滴落,如烈火烧身,生生要灼穿我的皮肉。

    第043章 情关难(四)

    19、

    “唔…”

    我口中被堵,便是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了,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我痛苦地扬起脖颈,不知这场酷刑究竟持续了多久,只腰身好像要被什么东西生生给烧穿了似的,那烈焰好似要燃尽我的皮肉,将我的皮肤一寸一寸熔铸成灰。

    待到手腕终于被解开时,我便再站立不起来了,只脱力似的跪倒在地,额上全是淋漓的冷汗,糊住了我的双目,再看不清面前这人。

    含着的布巾被许桑衡摘下,我却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无助地空睁着双眼,不住落泪。

    “妙妙。”

    他扶住我的手臂,温柔地抱住,“我带你走。”

    “我不走了。”

    我虚弱地摇着头,一张开嘴,却险些要吐出血沫,我只能咬住唇,将那口腥血拼命咽回去,“我不要跟你走了。”

    “你想留在这里继续做容望的男宠?”

    许桑衡眼中的侵略之意毫不遮掩,“妙妙,我告诉你,你休想,若你真当了容望的男宠,我便日日来口口你。”

    我扯扯嘴角,想要笑。

    可是没能笑出来,因为我开始咳嗽了,咳得好厉害,恨不能要将肺咳出胸腔一般。

    “妙妙,你洗好了吗?”

    容望的声音自珠帘屏风后响起,同时,他的脚步也近了。

    “你怎么突然间又开始咳了?可要请太医?我先过来看看你!”

    许桑衡竟然完全不顾及自己可能会被发现,抬起我的脸,嗤笑一声,“你的好殿下果然关心你,怪不得…你会那般喜欢他。”

    “妙妙,干脆我们都别走了。”

    他重新收紧手臂,“就这样,让你的好殿下看看,你是如何衣不蔽体地同我抱在一处的,再让你的殿下看看你腰间那块只属于我的烫痕,可好?”

    许桑衡的笑容渐渐扭曲,可偏偏,语气平静到极致。

    “看容望,还会不会喜欢你。”

    20、

    “许桑衡。”

    几息功夫间,容望一脚便已踏进屏风。

    我终于顺着许桑衡的力道,抬起脸,静静看他。

    我的视线大抵是被泪水和虚汗模糊了,许桑衡的动作并不算轻柔,甚至于,他将指尖故意按在我腰间的烫伤处,沿着那块被烫破皮的难看褶皱,一下,一下刺刮而过,像是在提醒我,身上的这处耻辱印记。

    但我却浑然不觉,宛若一具被抽干净了血肉的空壳,只泪水仍在不断没入乌发,艰难地扯开发哑的嗓音,软涩说道,“你说我…你说我喜欢容望。”

    “那你呢,许桑衡…”

    我用尽了周身的全部力气,说出了那句一直被我深埋于心底,却始终没有勇气问他的话。

    “你喜欢过我吗?”

    我竭力想要振作一些,可这次张了口,涌到嗓间的鲜血便再咽不回去了,一缕缕,沿着嘴角不断滴落,我难受得闭上眼,轻轻呢喃,“在你心里,许清妙到底是什么…”

    “你可曾怜过他…可曾真心待过他…可曾…”

    可曾爱过他…

    前世今生…你可曾爱过他…

    哪怕一点点。

    21、

    最后,我失去了意识,所以不知那晚容望究竟有没有发现我同许桑衡在一处,也不知许桑衡那时有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昏昏沉沉的,直到整个身子坠入冰凉水中,才被刺激得稍有些清醒。

    只我依旧睁不开眼,也没有任何游水的力气,所以自始至终,我都是被人抱在怀中向前游去的,那人不仅要抱我游水,还不时地捏开我的嘴唇给我渡气,防止我呛水,所以,上岸之后,他也已经筋疲力尽,抱住我不停地蹙眉轻喘。

    我大抵是苏醒了片刻,但很快,又开始不省人事。

    再度睁开眼时,我在马背之上。

    许桑衡随手拈去我发丝间粘上的水草,将我搂得更紧了些。

    我双手依旧被一根又湿又冷的腰带给绑了住,许桑衡在我身后纵马,腰带的另一头系在他的腰际。

    现在应该还是夜晚,瞧不清周遭景致,只从耳畔听到四周传来的猎猎风声和交错在一起的马蹄声。

    隐约还有短兵相接的搏斗声。

    但很快便就消弭了。

    许桑衡轻喝一声,将马驶得愈快,那些嘈杂的声音终被远远落下,再听不见。

    只是许桑衡骑马的技术实在不算好,我被颠得七荤八素,又想咳血,其实我那时受伤太重,脑子还是混沌的,根本分不清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在噩魇之中。

    我总会梦到许桑衡的。

    他这个人就是那样,明明不喜欢我,却又不放过我。

    可是为什么我却那么的不争气一直在想他,就连做梦都是在和他一起亡命天涯…

    我只当自己又在做梦,实在委屈,又因为身上哪哪儿都在痛,索性开始开放声痛哭,“你不喜欢我为何还要把我绑在你身边…”

    我低下头看了眼自己,哭得更狠,“还…还不给我穿衣服…”

    许桑衡被我这么一哭,握缰的手也明显一顿,他又不能停下马,只好解开自己的披风盖到我身上。

    可他的披风也是湿的。

    “我不穿你的湿衣服!”

    我开始在马背上扭来扭去,不要他碰我,可是扭着扭着,我那从未起过的,居然有了反应!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很新奇,却又很惹人沉迷。

    我惊异地睁大眼,仍嫌不够,开始主动将往他手边递。

    许桑衡握住我,也惊诧万分,喃喃道,“妙妙,你,你没有用那些香露?”

    “怪不得…怪不得你吐血会吐得如此频繁…”

    许桑衡不知在想什么,停了动作,从腰间取出一小瓷瓶。

    他不动作,我便不舒服了,就又开始哭,哭到气竭的时候,他却攥过我的下颌,不管不顾地将双唇压了上过来,竟是将一颗极其腥臭的药用嘴送入了我的口中,又用舌头压住,迫我吞下。

    吞下药后,我不哭了,那种燥热想要吐血的感觉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只小腿一直在轻轻抽搐,我看着他低头帮我擦干净,舒服地蜷起脚趾,轻声轻语地哼叫。

    “这么舒服吗?”

    许桑衡的这句话我听懂了,我便点着头应他,“舒服,阿衡。好舒服。”

    “那以后就不用菟草了。”

    “不用菟草也可以的,只要用我…”

    他话未说完,又抱住我,俯身吻上我腰间的烫印,他上过药后已经没有那么痛了,被他亲得痒痒的,可我混沌的脑子里又想到他强硬地给我烫上印记时的模样,又不由地缩起脖子,不甘心地又问他,“你喜欢我吗?”

    “阿衡,你喜欢过我吗?”

    ……

    马又开始缓步向前走。

    我抓住马脖,舒展开身体,任凭疼痛一点一点将我淹没。

    22、

    待我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是三天之后了。

    我睡在一张很宽大的木榻上,因知我怕热,榻上还铺了冰丝软席,凉凉的,又不是那么硬,不会硌着身子,很是舒服。所以我翻了个身,还打算继续睡,可这时,鼻尖却嗅到了一股好闻的冷梅香气。

    冷梅…香气…

    我猛地回神,正看见梅若笙长身坐于床侧,默然看我。

    “老…老师…”

    我的声音干哑得厉害,头则更是疼得狠了,纵我想要忍住,却还是闷哼着叫出了声。

    梅若笙见状,端来床头温水喂我。

    我心中满是疑问,加之嗓子又实在发干,便就着梅若笙的手将水饮尽,方才缓下一些,“老师,你…为什么…我…”

    “这里是顾府。”

    梅若笙主动对我解释,“你被四殿下私自囚在长湖行宫,你的义兄许桑衡请旨带你回来,圣上便命武德司的人前去接应,结果碰上了四殿下的禁卫,两拨人马在长湖林中打了起来,武德司的人赢了,许桑衡便将你带回了顾府。”

    梅若笙并没有解释为何自己会出现在顾府,也没有解释自己同武德司之间的关系。

    但我能够猜到了。

    梅若笙本身就同武德司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说,梅若笙就是武德司长使。

    梅若笙也并不打算瞒我,“容望再过几个月将会大婚,圣上的意思是,你先在顾府休养些时日,待容望完婚收心之后,你再回宫。”

    梅若笙看我面色不好,就托住我的背扶我躺下,“你不要想太多,先好好休息。”

    “容望此番私自囚你,已惹圣上不悦,他若再胆敢莽撞行事,对你纠缠不休,触动天威,圣上定不会再饶。”

    梅若笙说得轻描淡写。

    我却听得心口微凛,无端生出了些许安全感。

    但这本身就很奇怪。

    梅若笙的性子明明最是不易近人的,且前世还是他喂我喝下了那碗丧命热药,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我竟会对他生出…

    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和依赖感。

    23、

    梅若笙见我依旧呆呆愣愣的,不由轻叹一声,他将我的手从被角拉出握住,对我道,“你方才睡觉时,一直拉住我的手不肯放,还唤我…”

    梅若笙撇眼看我,“娘亲。”

    我脸颊生热,讷然无言。

    “对不起,老师…”

    “无碍。”

    梅若笙的手指骨节很是修长,皮肤也细润若女,但却又带了些极具力量的骨骼感,被握住时很是让人安心。

    我垂下眼,想自己大概太过委屈,才会无端地想起了自己的养母和那从未谋面过的娘亲,脱口喊出的,但管一个比自己年长四岁的成年男子喊娘亲,还是足够让我感到羞耻。

    “若你愿意,其实…可以唤我哥哥。”

    梅若笙突然这般对我说,“我的弟弟,同你一般大。”

    第044章 情关难(五)

    24、

    弟弟?

    梅若笙…梅若笙说他有一个弟弟?

    明明话本中从未提及过梅若笙的弟弟,前世我去他的梅林故居时,也并没有看到他的弟弟。

    “老师…”

    “唤我一声,清妙。”

    我刚想问问他,梅若笙却轻扣住我的手。

    他向来是不苟言笑,凌寒清冷的,但现在却目光温软地望向我,嗓音也好似带了一股魔力。

    我一时之间竟然无从抗拒。

    “哥…哥哥。”

    我的声音依旧是哑的。

    梅若笙展颜应道,“你和我的弟弟一般大,因此,以后你可将我视作你的兄长,有何心事都可以同我来说。”

    “嗯。哥哥。”

    我垂下眼,小小声地又唤了一声。

    我没有真心待我的兄弟姊妹,也没有疼爱我的父亲母亲,许是因为梅若笙将我当做了弟弟,所以才会这般亲和地哄我。

    不知为何,我竟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关怀,亦产生了一种梅若笙果真就是兄长的错觉。

    25、

    “梅大人。”

    许桑衡牵着顾卓走进卧房时,态度恭敬而有礼,却不经意间,向着我森森瞥过一眼。

    我的身子不受控制般地打了个颤。

    梅若笙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

    他松开我,扫视了一眼许桑衡道,“你为救清妙身负重伤,才过去两日,就可下床行走了?”

    许桑衡唇角微微下压,“皆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多谢梅大人费心照看妙妙,梅大人…”

    许桑衡顿了一顿,“现在我有些事须向你禀告,是有关于显与北狄贡品一事。”

    “好。”

    梅若笙离去前,不忘嘱我好生歇息。

    “我晓得了。”

    我将脑袋埋得更低,不敢去看梅若笙,亦或者是许桑衡,只有腰间和身后那处,一直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楚,在提醒我不断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两人走后,顾卓就冲了进来,冲我表兄,表兄地嚷着,还说我回来时身后流了好多好多的血,问我现在还疼不疼。

    我听得脸是红一阵,白一阵的。

    舅母卢氏也来了,她斥住顾卓,又命几个丫鬟仆妇端来饭菜,同我一边吃饭,一边寒暄。

    起初,卢氏就只是问起我的身体情况,但问着问着,她还是忍不住道,“妙妙,你和桑衡的事,王爷他知道吗?”

    我的意识逐渐回笼,此时才觉得身体像被什么重物碾过一般,明白自己那晚被许桑衡强迫了。

    我羞愧难当,垂着脑袋不敢多言。

    卢氏便也懂了,叹气道,“桑衡那孩子野心太大,所以我之前才会找你想些对策。你性子软,瞧着也是个重感情的,舅母是怕你被桑衡辜负,他到底是王爷的唯一子嗣,将来定是要继承爵位,娶妻生子的,到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舅母…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伤害到顾家的。”

    “至于我和他…”

    “舅母。”

    许桑衡这时概是议完事了,梅若笙已经离开了,他却再次出现在卧房门口。

    他打断卢氏和我的对话,冷声道,“我有话要对妙妙说。”

    卢氏目光微凝,扯住顾卓就走。

    许桑衡命人全部退下,才走到床侧,居高看我,“妙妙,把裤子脱了。”

    26、

    “…”

    我倏地抬起眼,紧紧抓住床褥。

    “怎么?被我上了一次,就连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许桑衡嘴角轻勾,挖苦我几句后,就竟不管不顾地欺身过来,动手要扒我的裤子,还不算完,手伸进摸到那块他亲手烫出来的疤痕上,轻巧扯下,我身上的里衣本就是用着最轻薄的布料,很轻易地就被他脱了个溜光,我屈辱地趴伏在被中,张开唇,嘶着声音问他,“你…你还没欺负够我吗!”

    许桑衡的呼吸也粗重了些,闻言停下动作道,“你知不知道你发烧了。”

    他将从我身上扯下来的两件亵衫扔到地上,才拿起床头搁着的药膏,“忍着点儿,我现在给你那处上药。”

    许桑衡这么一说,我才发觉自己确实浑身都是滚烫滚烫的,被他微凉的手触碰到,又有种好舒服的感觉。怪不得我方才在睡梦之中会无意识地拽住梅若笙的手不放,应就是烧得太严重了,本能地想要渴求一些凉意罢了。

    我哼哼两声,乖乖让许桑衡上完药,那处火辣的伤口也好似平息了些,不那么痛了。

    许桑衡刚给我上完药,我就溜进被子里,只露个脑袋在外面。

    许桑衡用巾帕将指尖水渍擦干,又命人端来一碗药汤要喂我喝。

    这药好腥好臭,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血腥气味,我摇头不喝,在许桑衡的汤匙喂过来的一刹,将被子猛地拉高,撞开了许桑衡的手。

    汤匙中的药汤泼洒了不少出来,溅湿了许桑衡的衣襟。

    “喝不喝?”

    许桑衡的语气重了几分。

    我依旧把脸藏在被子中不理他。

    许桑衡重新舀了一汤匙药,自己喝了含在口中,而后用力地掀开我拉住的被子,我刚要伸手推他,他的唇便就压了过来。

    “呜呜…”

    他撬开了我的齿关,用嘴将浓稠的苦药喂给我,我呛得不住在咳,许桑衡却好整以暇地望着我,“还要我继续喂你吗?”

    “不,不要了,我自己喝。”

    我泫然接过他端来的药,闭着眼,一勺一勺地将药往口中送。

    奈何这药实在太苦,我纵是再如何强忍,还是被苦得掉了眼泪,忍不住问他,“这,这到底是什么药?为何会这般苦?”

    许桑衡看我喝得差不多了,就从碟中捻了颗蜜饯塞到我嘴里,看我吃下后才道,“给你治疗热病的药,加了点安心凝神的方子,待你烧退去后就不会再成日稀里糊涂,乱认哥哥了。”

    27、

    我呆住。

    许桑衡…许桑衡给我准备的药?

    若许桑衡只说这药是安神药或是退烧药,我姑且还会相信的,可若说是热病…我的热病根本就无药可治,这药又是他为我准备的,他是否会像从前那样故技重施,下毒害我?

    他以为我笨钝软弱,根本不会察觉,殊不知,我早对他有所防备了。

    入夜后,许桑衡与我同睡。

    他好像极是疲惫,沐浴更衣之后,就躺在了我身边,很快地闭上了眼睛。

    我却根本睡不着,想起此前自己前端已经恢复了,还让许桑衡帮我口口的事,越想越是发燥,又怕许桑衡今日给我喝的药里又被下了毒,便将手悄悄伸进被中,想看看是否还是正常的。

    …

    我松了一口气,但又想到许桑衡已经知道我这处正常了,这就说明我没有再用那些香露了,他会不会对我起疑心啊?我苦思冥想,想着应当要寻个什么样的借口将这事搪塞过去才好,干脆就说他给我的香露我已经用腻了,所以换了宫里的新配方,重新调了香好了,许桑衡应该会相信罢?

    我正想得入神,突然,冷不丁听到许桑衡说起了话。

    “妙妙。”

    “我将容望欺辱你之事禀告给了陛下,他答应我以后不会再让容望为难你,你可以安心地待在我身边了。”

    许桑衡的眼睛并没有睁开,眼皮却微有些抖动,他的声音很低沉,应该是在抑制自己的情绪。

    “还有,我已经把我们之间的事告诉外祖了。”

    我原先只当他是在说梦话,可待听清他所说的话后,握着口口的手怔怔滞住。

    我听明白了许桑衡话里的意思,但却很难以置信。

    他…他将我和他的事告诉了顾道海?

    为什么?

    “外祖很是生气,但我不后悔。”

    许桑衡将手向我伸来,我怕他发现我在做什么,就赶紧将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好让他握住。

    许桑衡继续说话,他依旧不敢睁眼看我,可嘴边却浮出一抹轻浅的笑意,“我还想着,待今岁过年时,我们要一道回北燕的,那时,我便将我们的事禀告父王。”

    “妙妙…”

    “我想求父王…让他同意…我们…成婚。”

    28、

    大宣律例并未规定男子可与男子结契成婚,尤其在王公贵族当中,建朝百余年来也是从未有过先例的,便是有喜好男子的,也就是收作男宠在身边养着就是了,更何况,许章驰向来最是注重传宗接代,许桑衡说这话,不禁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正在试探我。

    我紧张地盯住他。

    然而,那晚许桑衡并未再说什么旁的话。

    他像是终于说出了心中所念,长松一口气,就那般握着我的手睡去了。

    过后,也未再提及。

    让我有些分不清那晚许桑衡说的话,究竟是真实存在过,还是,不过一场虚梦。

    29、

    最近这段时间,我待在顾府休养身子。

    顾道海对我爱答不理,因他知道我和许桑衡的事了,好几次都含沙射影地说我勾-引了他的宝贝外孙。

    好在舅父和舅母待我不错,让我不要将顾道海的话放在心上,平常还总让小卓过来陪我玩耍解闷。

    许桑衡因在兵部供了职,所以每日也有很多公事要忙,他的应酬好像也变多了,概是很忙,总是早出晚归的,有时甚至一连几日都不会回府。

    我便常趁他离开后,跑去他的书房,翻看他的手信,但是有用的东西并不多,想来应是被他都处理掉了。

    顾卓正呆呆地坐在屋檐下吃糖,看我从书房出来,就从兜兜里拿了块糖酥给我。

    “谢谢小卓。”

    我摸了摸顾卓的小脑袋,带他来到了顾府的池塘边。

    今日说好了我要陪他来池塘边捞鱼的,最近已至初夏,天气转热了不少,但奇怪的是,我的热病一直没有发作,所以我的心情也难得不错,陪顾卓一道赤脚踩在泥土里,将木制的小鱼瓢伸进水中,屏住呼吸,居然真的捞起了一条红鲤。

    “捞到了!捞到了!表兄好棒!”

    顾卓拍手笑闹,从我手中接过鱼瓢想要摸摸小鱼,哪知,那鱼却忽然摆起尾巴往外跳,我和顾卓赶忙用手按住,但是鲤鱼太滑,结果竟眼睁睁地从我们的指缝中重新滑入池塘。

    我和他对视一眼,索性扔掉鱼瓢,挽起裤腿,手牵手地在池塘里摸起鱼玩。

    玩闹了好一会儿后,我才缓缓向岸上走,结果脚踩到了塘边的几株杂草,这让我无端想起了宫中的兰华苑,也不知那些我亲手种下的兰花如今长得怎么样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顾府的管事过来传话,说是宫里有人找我,没想到,来人居然就是元灵。

    我很是高兴,正想跟元灵好好说说话。

    可元灵却哭着对我说,元熙死了。

    第045章 情关难(六)

    30、

    元熙死了。

    就是我被困在行宫的那段日子死的。

    我被许桑衡从行宫救回之后,元灵也随着宫人们一道重回皇宫,但得到却是元熙的死讯。

    他们两兄弟相依为命多年,此番元熙身死,对元灵的打击颇大,他也大病了一场,浑浑噩噩多日,才稍微振作一些,得知我正在顾府,便急心求见。

    我也很震惊,忙问他元熙是怎么死的。

    元灵咬着牙,泣不成声,“宫里管事的公公说得隐晦,但奴才知道熙儿定是被人害死的!奴才前几次给公子送信时,就被人跟踪过…公子,你定要小心,那帮人说不定会对你下手的!”

    31、

    据元灵所说,此前跟踪他的人应该是几个黑衣暗卫,身形武功都不错,但从未出手伤害过他,所以一直没有引起重视,却没想到,这帮人会动杀心。

    黑衣暗卫…我想到了武德司。

    梅若笙这段时日没有再来过顾府。

    我回想上一世情形,梅若笙和许桑衡之间应当早有相识,甚至于前世许桑衡暗藏军械,意图谋反都离不开梅若笙的襄助。原本我还想不明白,梅若笙一个小小的学士文臣是如何能够从中周旋的,但若梅若笙是武德司的长使,这一切就通通说得过去了。

    这一世,许桑衡也许同样会借助武德司的力量,击垮于氏。

    这么一来,无论是梅若笙,还是许桑衡,我都不能再信任。

    元灵走后,我依旧恍然不安。

    元熙是因为我被武德司盯上而丧命,我现在做不了什么,只能先在银钱方面多与了元灵,让他安葬好元熙,同时也嘱着他近段时日不要再露面找我,以防再被人盯上。

    至于元熙身死真相,还须查清是否为武德司所做,这很重要,若是,则说明我此前所做的一切,早已引起武德司的注意了。

    “许桑衡呢?他去做什么了?”

    我愈发心急,很迫切地想要弄清楚这一世的许桑衡有没有已经同武德司的人联络上,便唤来百吉询问。

    是了,许桑衡将他在王府中的贴身小厮百吉一并带来了上京。

    百吉从前照顾过我一段时间,所以我对他并无遮掩,直截了当地问他许桑衡今日在哪里。

    百吉支支吾吾好半晌,才道了句,许桑衡去长乐坊了。

    我一愣。

    说起来,许桑衡已经连续两日都未回府了,我上次见到他,还是三天之前,他回来得很晚,将睡得迷迷糊糊的我从被间拽出来,说要给我上药。

    我气得要命,因我夜间本就难眠,此番好容易睡了一觉,却被他弄醒,偏他身上还带了股冲鼻的脂粉香气,实在难闻,我便用力推开他,叫他滚去外边继续花街柳巷的鬼混,莫再来碰我。

    许桑衡没有滚,反舔着个脸皮问我是不是吃醋了。

    我觉得好笑,便骂他道,“许桑衡,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会吃你的醋?你纵是混死在外边,我也不会皱一下眉的!我最厌恨你了,就你这样的人,还说什么要和我成婚…”

    我明显看到提到成婚一事时,许桑衡的身体震了一震。

    其实,他那晚提过一次之后,就再未说过了,更没有回答我问他的那句,可曾爱过我。

    我鼓足勇气问出来的话,就这么被他无声无息地揭过去了。

    我红着眼继续骂他,“你上了我,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吗?我又不是女子,没那些贞洁烈名要守!你休想同我成婚!”

    我那晚不知怎的,羞怒交加,骂得愈是口不择言。

    许桑衡好像很难过,但也好像没有,总之他一句话都没再说,沉默地按住骂骂咧咧的我,给我那处上完药后就离开了。

    连续两日都未再回来。

    32、

    百吉见我久不答话,就问可是要派人去长乐坊通传一声,叫许桑衡回来。

    我想了一想,对他道,“不用,你跟我去一趟长乐坊。”

    “我要亲眼去看看,他在做什么。”

    33、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来过这所谓的烟花之地,而这上京城中的长乐坊本就并非寻常之地,十分富丽壮观。

    长乐坊楼高约有四层,高楼匾上悬着无数的朱色灯带,而两侧则站满了招客的郎倌美姬,一个个皆穿着若丝,艳冶销魂,旁若无人地在街边巷口寻机搭讪调-情,便是有百吉在旁陪着,我也依旧看得瞠目结舌。

    而这出入长乐坊的人中,竟还有不少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神盯着我看,甚至还有人想伸手过来拉我。

    幸而百吉一直将我护在身后,才让我没有被什么人碰到。

    百吉对此地倒像是很熟悉的,他带我从东侧的小门进到堂厅,又给了堂中管事的鸨客两贯银钱,问清楚自家公子所在的位置,就径自带我去到最高层的厢房。

    路上,百吉低声对我道,“妙公子,这里面就是这个样子的,乌烟瘴气得很,但公子说,正是这种地方,才最易让人放松警惕,方便行事。”

    软红烟罗,熏粉柔乡。

    我实在无法将许桑衡同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处。

    许桑衡在我眼中,一直都是道貌岸然,自命清傲的,我同他相识两世,除了每次口口我时像是被公狗附了身一样犯病,其他时候,他从未表露出对那软玉温香的美人儿有何偏好。

    他要在这里行事,行的又是什么事?

    我满怀狐疑地随百吉停在一厢房门前。

    这厢房乃是长乐坊中再寻常不过的,是专为达官贵人准备的雅乐之间,外头有若干护院把守,百吉也是陪许桑衡来过几次,这帮人认得他,才放了我们进去。

    厢房十分宽敞,可以吃饭饮酒,亦可以听曲观舞,甚至连休憩用的软榻都备好了,内里熏香缭缭,丝竹之音靡靡入耳。

    我推门而入时,厢房正中央的高台之上,一个露着大半截腰肢的胡服打扮的美姬正随着乐音翩翩而舞。

    而许桑衡正同几个我不认得的男人把酒言欢。

    这些人中,皆都身着华服,身份显贵,举止不俗,应是京官朝臣之流。

    许桑衡同他们交谈,目光还不时瞟向那舞蹈的女子,弯着嘴角,兴味正浓。

    再饮几杯后,许桑衡竟起身走到那女子身边,低头同她耳语,只这女子好像并不会说话,一直指着自己的嗓子在摇头,许桑衡这时却反欺身一步,目光若炬,说话间就要去抓那女子的手。

    “公…公子!妙公子说要来寻你…所以我…我带他过来了…”

    百吉瞥了眼我,大概是看出我面色不好,便壮胆唤住许桑衡。

    许桑衡见来人是我,嘴边笑意顿抿。

    他扭过头,冰冰冷冷的一张脸,通明的烛灯斜而下,衬得他眉眼愈发沉静。

    几息后,他挥了挥手,让那胡姬乐师等人先行离去,之后,就转过身,默然看我,好像是在等我先行开口。

    这些我不认得的宴客中,倒是有认得我的,尤其在上次猎春宴之后,我同容望,同许桑衡之间的关系,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其中一个便指着我道,“这不是四殿下的男宠,那北燕王家的儿子吗?许大人,你和他…”

    “四殿下如今正在筹备婚事,朝野中皆在传这许清妙已然失宠。难不成许大人你趁此横刀夺爱?将这妙人给抢了过来?”

    说这话的,是在场之中,唯一一个身穿黑衣素服的瘦高个男人。

    这男人说的话虽是玩笑,声音却如冰击石,讥讽之意甚重,且这人虽来此饮酒作乐,却依旧在面上覆了一玄黑的铁质面具,当真是神秘莫测。

    我听到这人的声音,心口微提,不知为何,想到了武德司。

    武德司擅为朝廷培养暗卫爪牙,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朝官,皆在武德司的监视之下,只传言这武德司的人行事颇为诡谲狠辣,话本当中倒果真未提及过,这武德司的长使竟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梅大学士,足见其隐藏颇深,一直隐于暗处。

    看来,许桑衡果然还是跟梅若笙的人勾连上了。

    34、

    我心思微沉,在想着事,自然不愿理会这些人的话,就那样杵在厢房门口,不言不语。

    百吉大概知道自己做错事了,就过来扯我,想带我走。

    我偏就不走,一副今日就要留在这里,要看看许桑衡究竟要怎么同我解释。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有个护院模样的人匆匆跑进厢房,说是于大人今夜也来了长乐坊。

    这群人登时哗然,商议一番后,除了那武德司的黑衣暗卫同许桑衡留下,其余人等纷纷要告辞。

    许桑衡起身,送走他们,视线扫过我,表情终于有所波动。

    “四殿下喜爱之人,自是绝妙佳人,我也是男人,当然也想要他。”

    许桑衡忽然用力扯过我,重新落座。

    他竟当着那黑衣暗卫的面,毫不避讳地将我抱到腿上。!!

    许桑衡在做什么?!

    我刚想质问他,脑袋就被他按进了自己的胸前,他毫不遮掩地抚着我的发丝,做出一副喜爱至极的模样,但另一只手却悄悄藏进袖下,在我手心划道,“你来做什么?”

    我没想到自己会被许桑衡这么轻易制住,奈何刚想推开他,双手就被他先一步捉住,孟浪地放在唇边亲了一亲。

    我又急又气,想要咬他,结果被许桑衡侧头一躲扑了个空,唇就那样落在了许桑衡的肩颈,我刚一口咬住许桑衡的肩,没想到许桑衡竟然狠狠地揪了一下我的口口。

    我吃痛松口,软绵绵的,倒像是在同他调情。

    那暗卫见状,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杜兄,你也避避罢。”

    许桑衡对他道。

    “知道了。”

    杜听寒话音刚落,便起身跳窗,瞬息就已消失,只余窗边风影微动。

    而与此同时,厢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于同岚带着一众侍卫闯入,目光沉沉地扫视了一圈杯盘狼藉的桌面,最后,定格在了许桑衡跟我的身上。

    第046章 情关难(七)

    35、

    “许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于同岚目光尖锐地在厢房中扫视一圈,阴阳怪气地道。

    我的脑袋一直是埋在许桑衡胸前的,便是如此,也能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灼灼视线。

    于同岚脚步逼近。

    许桑衡微一扬眉,手掌收紧,拢住了我的腰身。

    我的腰因为敏-感不住轻颤,他掌心挨到的地方,正是我腰间被他弄伤的烫疤。

    在顾府休养的这段时日,我总会尝试用不同的伤药,涂抹那块留在上臂的箭伤。

    许桑衡见我如此在意,就给了我膏药,说我只要按时涂抹,便可祛掉伤疤,同此前一样完好如初。

    其实我本来不愿意用许桑衡给的药,因他曾经下毒害过我,所以便偷偷找过大夫,将膏药仔细检查过一遍,确认当中无毒,这才涂了些,效果确实很好,我的箭伤很快就愈合了。

    于是,我又开始用这药膏涂起了腰间的烫疤。

    这烫疤不同于一般的刀痕杖伤,是最难祛的,若不及时处理,就会如同我腕间的那个一样再祛不掉了,我猜到许桑衡不愿我去掉腰间烫疤,因为他此前为我擦身上药时,都会故意避开那处,于是我就瞒着他偷偷用药。

    哪知,许桑衡某次摸到我腰间的布料滑滑腻腻的,便就发现了,他又看我臂伤好了,索性将药膏没收走了,不准我再用。

    许桑衡想将这块被他亲手烫出来的疤痕,永久地烙在我身上。

    实在过分至极,无可饶恕。

    36、

    我正胡思乱想间,就挣了下身子想躲开他的触碰,谁知他的动作竟然会更大胆,藏在袍下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捏住我。!

    我最近发现自己恢复正常之后,就常会好奇尝试…

    …我不愿开口,生怕被发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忍住,露在发间的耳根却已然又红又烫,尤为难耐。

    许桑衡动作虽大,但自始至终,他都维持着抱住我的姿-势,还用宽大的外袍半遮住我的身子,只露出一点点脊背,所以我能肯定,于同岚看不清我的脸。

    但于同岚又哪肯放弃,他在桌前停住脚步,将手伸了过来,应是想要扳过我看看我究竟是谁,我眼角的余光几乎能够瞧见,于同岚的一只手就快要挨上我的肩膀了。

    许桑衡这时却轻笑开口,“于大人,夺人所爱,不太好吧?”

    “那要看看许大人肯不肯放过于氏了。”

    于同岚霍然停手,语气竟出奇得客气了下来。

    “于相爷大隐于市,在长乐坊中藏了宝贝,我总得过来看看,再说了,我如今不过是在兵部供职的一个小小员外郎,放不放过于氏哪里是说了算的,于大人,说笑了。”

    许桑衡气定神闲地应道。

    同时,将手抬起,放到我的唇边,撇下眼示意我。

    我心中恨极,又因方才被…整个人甚是虚软无力,索性闭上眼,不肯去看,哪知许桑衡这个混蛋竟然直接将污物抹在了我的唇上!

    我气得狠狠咬住许桑衡的手指。

    许桑衡不怕痛似的,轻笑一声,再度看向于同岚,“于大人,你说呢?”

    于同岚沉默不言。

    他此前在猎春宴上趾高气扬地踹过许桑衡一脚,颇为威风,然而时至今日,却不得不对着许桑衡忍气吞声,这当中定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果然,于同岚面色变了几变,但最后,还是隐忍住怒意,冷笑一声道,“许桑衡,算你厉害!但你要记得,站在于氏背后的可是四殿下,你今日得罪了于氏,来日下场定不会好!”

    “许某等着。”

    许桑衡被我咬住的那只手忽用力勾住了我的舌,我一时没有防备,疼得立时松了嘴,他便抽出手指,用搁在桌上的布巾擦了擦,定定抬眸,对于同岚道,“于大人。”

    “不送。”

    “我们走!”

    于同岚果然未有再发难。

    我也泄了力气,软软地伏在许桑衡的怀间,唇上全是污迹水渍。

    37、

    许桑衡看我眸光这般涣散,便故意凑到我耳边,低了声音问我,“你自己的东西,怎么还嫌弃起来了?”

    许桑衡没有问我是怎么恢复正常了,我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香露有毒之事,但我明白,许桑衡必是对我有所怀疑防备了,就譬如说,他会偷偷跑来长乐坊会见那些朝廷官员,再譬如说,那于同岚何故会突然对他转了态度,他们之间说的话也奇奇怪怪,如同猜谜一样,我是一句也听不懂的。

    “你是不是找到了于氏私吞北狄贡品的证据了?你打算何时面圣?又要如何扳倒于氏?”

    我忍不住问他。

    许桑衡没有回答我,反一直盯着我的唇瓣,眸色渐深。

    我被他看得悚然发毛,就下意识地捂住嘴道,“你看什么?”

    许桑衡收回眼神,从我兜中抽出丝帕递给我,“架上有清水,过去把嘴擦干净。”

    许桑衡知道我因为怕热,总会随身带着丝帕擦汗的,这样对我说完话后,他竟又执起筷子,继续吃起了面前没怎么动过的饭菜。

    我想了想,听话照做,将嘴细细拭干净,还将脸也洗净,看他几眼后,又磨磨蹭蹭地坐到他身旁。

    “阿衡,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也是许家人,你不能什么都不跟我说的!你今日是不是会见了武德司的人了,刚才那个戴面具的黑衣人应该就是武德司暗卫罢,我曾经在宫里见过的。若你查到了于氏的罪证,你便早早去向圣上复命不就完事了吗?你为何又要牵扯上武德司,他们都是朝廷的特务,梅若笙也不是好人,你不要被他们利用了!”

    在我提及武德司和梅若笙之后,许桑衡的眼神明显冷了下来,“你今夜来长乐坊寻我,就是怀疑我接触了武德司的人?”

    这般被轻易拆穿所想,我不由心虚,赶忙摇头反驳。

    但许桑衡却根本不信,表情寒肃。

    我只好默默低下头,将自己的两只手垂在膝盖上,紧紧交握一起。

    我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这一世,便是我在许桑衡身边受尽屈辱,好像也没办法改变什么。

    即便我预知到了话本剧情,想尽办法要改变剧情,但一切走向,却又会以一种十分巧合的方式同前世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隐在暗处,冥冥之中在操纵着我的命运…而究其最关键的原因…

    是许桑衡根本就不相信我!

    是了,许桑衡不信我,自始至终,我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个蠢笨愚钝,不配知道他想法的玩物!

    长裤的裆部因为方才的污渍变得又湿又粘,耻骨也因为方才被许桑衡捏得疼到发了颤,我只好不自觉地将腿分开些许,方才能舒服一些,坐姿实在丑陋。

    可瞟了眼坐在我旁边,气定神闲,身容清雅的许桑衡,我忽然觉得万分沮丧。

    我站起来,低声说道,“我先回去了。”

    “妙妙。”

    许桑衡抬头,“既然来了,就陪我吃点东西。”

    “我吃过了。不吃。”

    我怔了一怔,才硬着头皮拒绝道,“此等烟花之地,人都不干净,吃食也不干净。”

    “我才不吃。”

    话虽如此,但我其实饿了。

    我今日一下午都在陪顾卓摸鱼,知道了元熙的事后,又急急匆匆地跟着百吉跑来了长乐坊,并没有吃晚膳,方才我看许桑衡吃得有滋有味,早便饿了,肚皮也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我满脸通红,提步要走。

    “可我想要你吃。”

    许桑衡叫住我,“你过来吃饭,吃完饭,我就告诉你于氏的事情。”

    他又瞟了瞟我极不自然的双腿,状若平常地道,“既然不舒服,就脱了。”

    38、

    许桑衡今天穿的衣服很是好看,是圆领窄袖的缎衣,外头有一层罩衫,布料轻薄,蹭在皮肤上滑滑痒痒的。

    许桑衡顺势搂住我的腰,夹了一筷子点心喂我,是许桑衡面前的那盘,他用过一些了,我张开口吞下,才发现竟又是那种白到发腻的糯米白玉丸子,黑色的芝麻馅又甜又香,可我嚼了两下就不高兴了,他再喂我时,我摇着头,说是要自己吃。

    “怎么了?妙妙不是最爱吃甜吗?”

    许桑衡捏了捏我的耳朵。

    “好了,我已经听你的话,吃过东西了。”

    我懒得同许桑衡解释,这芝麻馅的白玉团子在我心里同许桑衡根本就没有两样,便挥手隔开他,板下脸道,“你快告诉我于氏的事情。”

    许桑衡搁下筷子,对我道,“四殿下将要大婚,这事,你知道吗?”

    我迟疑片刻,点点头。

    许桑衡接道,“再过两个月,北狄使团亦会入京,以恭祝四殿下大婚为名,朝觐大宣圣上,同时,借机发难。而这发难的由头,就是被私吞掉的贡品。”

    “所以现在,我还不能将于氏供出,而是让他们自乱阵脚。”

    “你,你的意思是…你…你要和北狄人串通一气…犯上作…作…乱?!”

    我大抵是太过震惊,连话都说不完整。

    许桑衡笑,“对啊,我打算帮助北狄人,而作为交换,他们也帮助我除掉容望,这同样也是宁安王的意思。”

    “简单来说,我要容望的命。”

    许桑衡笑意温煦。

    我却遍体生寒。

    如果说前世许桑衡确有私藏军械,替北燕扩充军部,私通北狄的不臣之心,但到底还未做出何实际谋反的行动,而许桑衡这一世,竟然会堂而皇之地…想要杀掉容望?!甚至于…想要公开谋反?!

    怎会如此?

    许桑衡定然是疯了。

    他疯了的。

    第047章 情关难(八)

    39、

    “怎么了?舍不得容望?”

    许桑衡看我一副失魂落魄,面容煞白的模样,眸色立时寒峻了下来。

    他伸手撩开我的衣摆,按在我腰间的那块烫疤上,一下一下抚弄,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你,你为何要杀容望?”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心中对许桑衡的畏惧已又深了几分。

    “我在朝中探知,皇上已有立储之心,这次容望大婚之后,就要宣下他为太子。”

    “那,那又与你何干?”

    我并不意外容望会成为太子。

    因在几个皇子中,他最得圣上欢心,其母族势力又盛,朝中支持者甚多,就连皇上想要铲除于氏,其实都是担心外戚干政,怕自己百年后,容望会大权旁落,所以想要防患外戚,提前为容望铺好路。

    而容望一旦被立下为太子,入主东宫,许桑衡再想动他,怕是会更难了,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何许桑衡定要杀了容望。

    “如果说,我是因为你,才必须要杀了他呢?”

    “你可知容望因你之事,已经三番五次违抗圣上,婚期亦是一拖再拖…若他成了太子,下的第一道旨意,怕就是为你。”

    许桑衡似乎很不愿意提及容望为我做的事情,说这话时,手掌的力度突然加重,妒意如火。

    我骤然发惊,身体随之轻颤,“可,可此事若是不成,你,你肯定会死的。”

    “不怕。”

    许桑衡转了语气,将我重新抱好,“除了北狄,还有宁安王的旧部,亦会助我。”

    “宁安王?”

    我有些印象,宁安王同我养父北燕王一样,皆手握兵权,曾经军功卓著,后来被圣上赶去偏远封地的。

    只不过,这宁安王的封地在大宣南陲,同北燕相去甚远,从前也未有过何交集往来,许桑衡为何会如此确信宁安王会帮他呢,难道…他早已暗中谋划多时…

    我越想越怕,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40、

    “宁安王赵承,是大皇子容沛的舅父。”

    许桑衡无奈地对我解释。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立时明白了过来。

    虽容沛已被封王,但他毕竟是前皇后赵氏的嫡子,若除掉容望,以他的威望,必是立储的最佳人选,但我还是不明白,若宁安王和容沛早有夺嫡之心,为何不早早动手,偏要等到现在?

    许桑衡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跟我说了这么一件事:

    大宣朝在二十多年前,曾出过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名叫凌轩云,这位凌将军少年英姿,曾以一己之力驰骋沙场,仅率两万精兵,就逼退了北狄十万大军来犯,捍守住了北疆关口和大宣河山。

    若说那乌朔的父亲乌善石是北狄战神,那么这凌轩云,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宣战神。

    “二十年前,为收复北燕,皇帝下令,让许章驰,赵承,孔天川协同凌轩云,集结人马,同北狄殊死一战,这场战役打得甚是顺利,不仅成功收复失地,就连那乌善石,也被凌轩云亲手斩杀,从此北狄人便退居关外,再不敢犯。”

    我听得入神,便抓住许桑衡的手问他,“那为何,我从未听说过凌轩云将军的大名啊,他如今在哪里?”

    许桑衡握住我的手轻轻扣住,语气平淡,“他死了。”

    我怔然愣住,“他,他那么厉害,为何,为何会死?”

    许桑衡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父王说,凌轩云那时,为了保护北燕城中曾经被俘的百姓和军士们,便让大部队护送他们进关,自己则只带了少数骑兵殿后护送,结果在班师回城的途中,被北狄死士突围,浴血沙场奋力一战,却未能生还。但我想,这件事并非那般简单。”

    因此战役之后,四人当中,实力最弱的孔天川反最受器重,一路高升,被钦封为大宣镇国上将军,进官加爵,荣宠无二。

    而许章驰同赵承虽也封王,但实则却被调离上京,直至今日仍不被信任,这才会令我入京做质,牵制北燕。那赵承原先也只安分地待在封地,但随着赵皇后枉死宫闱,外甥容沛不受重用,而皇帝又已经开始出手对付北燕,下一个或许就是他自己,便也隐隐有了反心,而许桑衡又找到他相商一番,两人遂一拍即合,意图夺嫡。

    我此时的心思已经不在许桑衡要反这件事上了,因那凌将军的故事实在令我好奇,便缠着许桑衡继续说下去。

    许桑衡对我道,那凌轩云在死后,被其麾下部将陷害,参了一本,说他曾有叛逃北狄之心。于是,皇上便勃然大怒,褫夺了他的官爵封号,也不准士兵将他的尸骨收敛回京安葬,自此,便再是杳无尘音。

    我听得唏嘘不已。

    许桑衡却不再讲了,又执起筷子喂我吃东西,我囫囵吞咽下,又眨着眼睛看向他。

    许桑衡没有办法,只好轻叹一声,继续道,“父王跟我说过,那凌轩云从小便无父无母,少时入伍从军,凭借自己的本领屡建奇功,一步一步成为了领兵作战的将军,父王曾同他并肩作战,所以多少就有了些交集,说是他话虽不多,但长得却极是俊朗,死时也尚且年轻,当真可惜。至于再多的,父王没说,我也不知道了。”

    “那凌家可还有人在世?”

    我十分惋惜。

    许桑衡摇头,喂我又吃了会儿东西,看我饱得吃不下了,才将将放过我。

    41、

    许桑衡准备带我出厢房时,忽听得外边一声暴雷鸣响,紧接着,瓢泼大雨便至。

    许桑衡停住脚步,去到窗边默默观望。

    如今夜已近深,长乐坊中的乐音渐渐消停了,坊外的彩灯明带也都熄了,茫茫雨雾中,唯有楼下的正门旁侧,依旧有一众侍卫,静峙于此。

    长乐坊被人包围了。

    许桑衡观望几眼后,便又离开,去到了厢房门边同百吉说话。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往窗外瞄了一眼,倒没太在意那些侍卫,只想着或许是于同岚的人,是来此监视许桑衡的。

    但今晚的雨势却甚大,便是披蓑撑伞都一定会被淋得透湿,不由嘟囔道,“这下,得叫百吉回驾车接我回去才是了。”

    “不如今夜我们留宿长乐坊罢。”

    许桑衡不知何时折返回来,他从背后抱我,手却不规不矩地从我的肚子往下摸去,他弯了身子,脖颈抵在我的肩窝处,唇却轻蹭着我的侧脸吻住,“正好,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在查于氏,都没有好好陪过妙妙了,今夜这里没有旁的人。”

    许桑衡的手愈发放肆,“妙妙可以做些快活的事。”

    “我,我不要,我要回去。”

    我想起方才被他,本就脚步虚软,几乎瘫在了他的怀中。

    可他根本不听。

    我想了想,只好找了个借口拒绝道,“我,我要回去沐浴洗身,我今日下午陪小卓在泥塘摸鱼,脚上有泥,我要洗干净。”

    许桑衡闻言低下头,果然看到我不知何时偷偷脱去了鞋袜,赤着的雪白脚丫上沾了点点泥印。

    许桑衡失笑,“你在这里洗也是一样的。”

    我将脑袋摇得更狠,“我不要,这里是那种地方…浴桶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用过,我不要洗。”

    “我叫人拿一个新的给你。”

    “我不要!”

    “妙妙。”

    许桑衡咬住我的耳朵,忽然问我,“你近来有没有自己偷偷自-渎?”

    “!”

    我的脸烧红一片,嗓音发干,无从辩驳,可我都是偷偷躲在被子里的啊,许桑衡,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每次,他都偷看我了。

    “是不是一直都没有成功。”

    许桑衡笑意更深,“你今晚乖乖留在这里,我就教你怎样做才能更得章法。”

    “就当做是对你的奖励。”

    42、

    许桑衡唤人搬了新的浴桶,还亲自为我调好温水,见我还傻站在窗边,就索性抱我去沐浴。

    我的脸特别特别烫,大抵是因为自己偷偷口口被人发现,发现的这人偏还是曾经害我不能人道的罪魁祸首,让我实在是无地自容,又想今晚许桑衡不知到底要怎么奖励我,想得心如鹿撞,慌得厉害。

    直到我被许桑衡放到温度适宜的清水中时,才受激似的推开他。

    但很快,许桑衡又欺过来了,这回,他很用力,我推不过他,脚被许桑衡牢牢握住,举到了浴桶沿上架着。

    圆润如同白珠一样的脚趾因着害羞微微泛着红,偏却沾了些泥土,遮去了原本的皮肤。

    许桑衡另外拿了一个装了清水的小盆,他毫不嫌弃我脚上脏,用手悉心搓去上面的泥印,用小盆里的清水洗掉,才将我干净了的脚放进浴桶里,我立即趴坐到浴桶中,缩着脚防备地望向他。

    “怎么露出了这种表情?”

    许桑衡无奈地对我说,“从前在燕王府时,我也经常这样帮你洗澡啊。”

    那是因为从前我不知道你会对我下毒…

    我心中半是愤懑,半是委屈,还有种说不出的酸涩痛楚,可又没办法说出口,便泄气似的将脚在水里重重一蹬,将水弄得泼洒了好多出来。

    “你这样把水弄得到处都是,待会儿走路摔了该怎么办?”

    我不理他。

    他这般不顾我的抗拒把我抱来抱去的,要摔也轮不到我,摔得是他许桑衡。

    许桑衡不说话了,弯腰将被我弄脏的地板擦干净。

    但这个时候,很奇怪的,我发现许桑衡的右手好像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我刚才看到,他肩上的伤其实已经好了,那一下颤动并非伤痛,而更像是身体的神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一般。虽然很快,许桑衡就用另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右手,将颤抖止住,但我还是看清楚了。

    我依稀记得之前在顾府时,也见到过类似的情景。

    正当我想要出声问许桑衡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有一个幽绿色的瓷瓶从许桑衡的兜中滚落到了地上。

    我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瓷瓶吸引住了。

    这瓷瓶里装的应该是药丸,落地时发出了几声脆响。

    我在许桑衡捡起药瓶之前,抢先跨出浴桶,一把将瓷瓶捏到手上,质问他道,“这个是什么?”

    第048章 情关难(九)

    43、

    许桑衡的身体向来都是很好的。

    虽然他身上有很多的伤,也不肯告诉我那些伤是怎么得来的,但我猜想应当是他从前做下人时被责罚打的,毕竟许桑衡性子犟,又心高气傲,肯定不服管教常常挨打。

    但即便浑身是伤,他的身体也依旧很好,行为举止很少会因伤痛而失常,我甚至都没大见过他生病时的模样,所以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了药瓶,这药…难道又是他用来对付我的?

    我揭开瓷瓶,里头果然是一颗颗棕黄色的药丸,气味特别古怪。

    “许清妙,把那个瓷瓶放下!”

    许桑衡沉声命令我,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我被吓得指尖一抖。

    但又想到,他知道我现在不再用香露了,许是又想到别的法子害我,心中更是气恨,干脆不听他的,捏了颗药丸出来,再次看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

    “是毒药还是…”

    “是壮-阳药。”

    许桑衡打断我,“吃了好上你。”

    “现在你明白了?把药放下。”

    我石化一般地愣住。

    随后,脸一点点变得滚热,犹如有火在烧。

    我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烫着了,抖着手,飞快地将瓷瓶扔开。

    许桑衡接住,将药瓶收起。

    44、

    我确信许桑衡是在胡扯。

    他年纪轻轻,那方面也甚为强悍,前世好几次我都在中途被做晕过去了…这一世…虽然只有一次…但我…我也晕了…难道他一直靠吃药维持体力?

    他吃药真的是为了…上我?

    我越想越乱,以至于穿衣服时都抖抖索索。

    许桑衡此时已立于窗边,安静观雨,回眸瞥我一眼后,走过来替我将衣服穿好。

    自始至终,我都紧绷着僵到笔直的背。

    “说好了要奖励你。”

    …

    “你为什么那么会?你经常…经常做这种事?”

    我不服气。

    ……

    许桑衡没有解释太多…

    重新将我的身子擦干净,又用一件轻柔的布袍包裹住,抱我到窗边一起观雨。

    长乐坊高楼景致甚好,只现下夜雨如雾,守卫已经离开,连火光都瞧不见了,许桑衡却凝目注视着窗外,分外出神。

    指节则心不在焉地轻顺着我背上的脊骨。

    我不知道许桑衡在想什么,刚刚帮我口口之后也并没有要迫我欢-好,只是就这样抱着我,在窗前看向外头那一片沉黑,仿佛痴了似的。

    斜飞而入的雨溅进几滴入窗,将他的长睫沾得有些湿漉。

    耻骨还在痛,就只好光着腿不安分地在许桑衡腿上扭来扭去,突然,一道雷劈过,我吓了一惊,便缩着脖子下意识地躲进许桑衡的怀里,可这个时候,许桑衡却突然开口了。

    “妙妙,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也是快要入夏的时候,北燕下了一场好大的雷雨,你很害怕,便在三更半夜偷偷溜去了马厩旁边的役房,命令我陪你一起睡。”

    许桑衡说的事,我有些印象。

    我从小惧怕打雷下雨,因我养母就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黑夜里,病发过世的,我那时虽然只有五岁,不大能记得事情,但也依稀明白,那场雷雨过后,我就没有娘亲了。

    所以自那以后,我便怕极了雷雨,总觉得,只要天上打了雷,再下了雨,冥冥之中,就会有什么东西将我珍视之人从身边带走。

    所以,每逢雷雨夜,我都会叫许桑衡陪我。

    我脸上的烧渐渐退了,垂着眼,不再乱动,目光却渐次黯然失神。

    许桑衡捧起我的脸,长叹一声,“妙妙,其实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

    “我知道,因为在你眼中,我笨钝不堪,不配知道你的事情。”

    我别过眼,轻声说道。

    我承认,我不如许桑衡,其实今日,我根本就不能完全明白许桑衡为何要跟我提及那位凌将军的故事,更不明白他对付容望究竟是为了一己之私更多些,还是为了许氏更多些。

    又或许,两者兼有。

    我从未怀疑过许桑衡的才智,可一思及许桑衡前世,将那些才智统统用在了对付我身上,就只觉悲哀。

    我的眼皮抖得愈发厉害,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腕想抓着攥住,可倏而间,手被许桑衡牢牢握住。

    “我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

    “我只是怕你受到伤害,才不想让你卷入这些是非之中。”

    “妙妙,虽然如今我也来到了上京,但在明面上,你始终才是父王的儿子,未来的北燕世子…所以我很担心他们会伤害你,总之,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护你周全…你要相信我。”

    骗子…

    我心想。

    许桑衡只会骗我的,他想除掉我才对,除掉我,他才会名正言顺地成为燕王世子。

    “我有话想对你说。”

    许桑衡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他好像一直在想事情,想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决定面对。

    “你那晚问我的问题…”

    “我想了很久。妙妙,其实,最开始,我恨过你…但是后来我觉得并不是这样…我想…我想…我甚至想…求请父王同意我们…”

    “妙妙,我…”

    “你在说什么啊?”

    许桑衡的嘴一张一张的。

    但是许桑衡声音又低又沉,加之雨势太大了,夹杂着连绵不绝的闷雷,我听不清,便抱着许桑衡的胳膊,用手指在他的手心写字问他。

    许桑衡缄声。

    良久,闷雷过去,许桑衡却轻柔地抱我回到榻上,“什么都别想了。”

    “早些歇息。”

    45、

    那一日长乐坊的插曲过后,前朝应该是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听说是那叶朝弦横死在牢狱之中,其父叫嚣要为庶子讨回公道,结果却反被武德司爆出其去岁负责赈灾时,联合当地县丞盘剥无度,克扣民脂一案,圣上大怒,革了这老臣的官,还命武德司清查这人贪赃枉法的罪证,将其门生,族人在朝为官的,统统罢免,收监的收监,流放的流放,叶氏一门除了叶相外,已经彻底不成气候了。

    但偏偏这叶相,既不徇私舞弊,也不包庇族人,大义灭亲,反被圣上嘉奖,屡受重用。

    “不过,这官场之中啊,向来最是讲究一个掣肘平衡,从前叶氏同于氏之间还能相互制衡,现在叶氏元气大伤,下一个要倒的,怕就是于氏!”

    “妙妙啊,你近来身体如何?”

    饭桌上,舅父顾元义正侃侃而谈。

    他高谈了几句官场上的局势后,忽然对我道,“今个儿下朝之后,梅大人专程差人来问过你的情况,还说你若是好些了,就让我们送你去他那儿,把落下的课业要补一补。”

    “现在快要入夏了,妙妙的热病一到夏天便最易发作,还是待过完这段日子再说。劳烦舅父向梅大人通传。”

    我刚准备开口说话,就被许桑衡先行抢过话茬。

    顾元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卢氏扯住袖口,摇摇头,便也只好点头道,“阿衡当真关心妙妙。”

    我闷头吃了两口饭,看到顾卓正张着手臂从院外噔噔噔地跑过,就也搁下碗筷,乖顺地说道,“我吃饱了,舅父,舅母,慢用。”

    46、

    “表兄,表兄,你说,为什么爹爹不让我去读书啊!就连王管事的儿子都被送去外面的学堂读书啦,我却只能被锁在府里!”

    顾卓嘟囔着嘴,趴在池塘边,一边用手指点着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一边嘟囔着嘴问我。

    “因为小卓还小,未到读书的时候…”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掬着凉凉的清水,安慰他道。

    “我不小啦,我八岁啦!”

    顾卓使劲地吸了吸气,才转过憋到红红的眼睛问我,“他们,他们说我痴傻,表兄,是不是真的?”

    顾卓确实比旁的孩子痴笨很多,他八岁了,却连自己的名字都还认不得,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字,都得教上十数遍才能勉强看懂。

    顾元义最好面子,不愿让顾卓上学堂,也从不给他请夫子来府中教习,便就是怕人将顾府有个痴儿的事情给传扬出去。

    许桑衡和我倒是偶尔会教顾卓认字,但时间一长,顾卓还是发现了自己和其他孩童不同,益发伤心,他抹了抹眼泪,对我道,“爹爹和娘亲,是不是,都不喜欢我?”

    “没有的,小卓很好。表兄很喜欢你,他们,他们也都很喜欢你。”

    我看到顾卓这样,推己及人,想到自己小时也常这般孤独自处,心中也很难过,便牵起他的手,“表兄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

    毕竟顾卓还是孩童心性,听我要带他玩,立时又不难过了,他欢呼雀跃地牵着我,带我在院子里飞快地跑了起来,还说要带我去看院中大树上的知了虫。

    只今年这天倒是出奇的炎热,我陪他玩了一会儿,便就满头大汗了,只好取出丝帕,站在树荫下面,擦拭起面上的细汗。

    这时,我看到前院那里传来了些声响,便张目望去,过了会儿,就见许桑衡撑伞过来。

    他抓住我的手,叫我跟他回去。

    顾卓大概是看出许桑衡面色不善,小心翼翼地跟在我们后面。

    许桑衡回眸,不客气地斥他道,“你表兄身子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吗?这种天气你还拉着他去太阳里头跑?”

    顾卓被许桑衡这么一凶,脸上便挂不住了,皱起鼻子开始抽泣。

    “你凶小卓做什么?”

    我甩开许桑衡的手,“是我要陪他去玩的,而且我最近都没有发病了!跑一下怎么了!”

    许桑衡的表情有点挣扎,他默了几瞬,才对我道,“妙妙,你去换身衣服,待会儿我要送你进宫。”

    “皇上说,他有急事,须要召见你。”

    第049章 陷困境(一)

    1、

    “妙妙,我陪你一起进宫。”

    许桑衡好像是知道了什么,神情颇为凝重。

    直到他备了把短刀绑在靴上藏好,又同我一道上了马车,我才后知后觉地问他,“为何?”

    “皇上召见我,应该只是寻常问话。”

    许桑衡不欲多说,摸了摸我的脑袋,嘱咐我道,“无论皇上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抗令争辩,其余的交给我就是。”

    “我定会护你周全。”

    2、

    许桑衡并未能进入长信宫。

    甚至于在宫门前,他就被禁卫军给拦了下来,许桑衡自然不肯,请求代为通传,结果那个来领我的老太监却阴着张脸,冷冷回道,“陛下只说要单独召见许清妙,许大人请回罢。”

    单独召见?

    会是为了何事?

    我此时才开始忐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这次进宫后,我发现皇城中的守卫比之前要更森严了些,身着肃装的禁军沿路林立,尤其在长信宫外竟还候着一干宫人和太医,就连容嫣和另两位皇子也在,他们瞧见我,冲我远远招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那老太监阻止。

    老太监一路领我穿过层层宫阙,最后竟停在了皇帝的寝宫前,示意我进去。

    我犹豫了片刻,才推门迈入。

    可刚走进去,寝宫的两扇朱漆大门就在我身后重重合上。

    我一时怔愣,有些不知所措。

    “许清妙,到朕跟前来。”

    直到容峯的声音响起,我才回过神,应了声是走了过去。

    同外面不同,寝宫中并没有看到伺候的宫人,只越往里走,鼻间竟就越发传来了浓重的药腥味,我常年吃药,对这种气味再熟悉不过了,虽然寝宫里点了熏香,像是要有意掩过这种气味,但我还是能够闻到。

    看来皇上是病了。

    果然,待我步入寝宫内殿后,正看见容峯歪卧于龙榻中,他神情疲惫,见我到了,也不过抬眼略瞥一眼,便又很快离开。

    重新看向面前跪着的儿子。

    正是容望。

    而令我意外的是,梅若笙居然也在,梅若笙示意我站去他身旁。

    “朕再问你一遍。”

    容峯虽有病在身,但威严不减,他重喘几声后,便在梅若笙的搀扶下,勉强起身,一步一步缓缓来到容望跟前,居高临下地问他,“你一定要抗旨拒婚?”

    抗旨拒婚?

    我愕然望向容望。

    其实,自我被救出行宫之后,就再没见过容望了,今日一看,容望竟也消瘦不少,从前那双星亮好看,只属于少年人的眸子,现下神气全无,平若无波。

    “是。”

    容望没有看我,只是将头在地上重重一磕,“儿臣喜欢许清妙,求父皇成全!若儿臣一定要成婚,请父皇赐婚儿臣与许清妙!”

    “胡闹!”

    “堂堂大宣皇子,竟然会为一个男人失掉心魂!容望,你当真让朕失望!朕原本想着,将许清妙送去宫外,不准你们见面,你就能断了念想,谁知你越来越魔怔…朕从未想过,朕最喜欢的儿子,有朝一日,会为了一个男人忤逆朕,既如此…”

    容峯重重一掌拍在案头,盛怒中,竟以迅雷之势,拔出长剑,刺向我。

    “朕今日就杀了许清妙!替你扫除障碍!”

    “皇上不可!”

    “父皇!”

    容峯这一剑,其实本就势头不强,因他到底还是犹豫,应该不是真的想要杀我,只是为了试探容望对我的真心。

    可我那时未想到当今圣上会拔剑向我,已是懵然呆住,避都不知道避了,倒是梅若笙和容望,几乎同时出手。

    一个扯过我的胳膊,将我往怀里护,一个则迎着剑锋而上,臂弯被生生刺透。

    容望捂臂,重新跪下,他顾不得臂间滴落的鲜血,仍旧坚持。

    “求父皇成全!”

    “来人!传太医!”

    容峯见到容望为我负伤,一面担忧,一面却已是气不能舒,捂住胸口跌回到榻边。

    “梅卿,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知道。”

    梅若笙没有多言,而是拉住我的手,对容峯躬身一拜,随后,便就带我一路离开了寝宫。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突然。

    我心头疑虑窦生,想要问一问梅若笙,却见他双唇轻抿,那向来清冷无俦的脸上也浮现出前所未有地慌乱,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倒是容望,还想追我出来,却被容峯狠狠斥住。

    “不想他死,就给朕留下!”

    “若你肯乖乖听朕的话,待立储之后,朕便准你将许清妙纳入东宫。”

    3、

    梅若笙没有立即带我出宫,而是带我去到了一处偏殿,叫我换衣服。

    偏殿守着的侍卫们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两身黑色劲装。

    “老,老师,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我心急火慌,迟迟不肯动手,因我实在是有些摸不清状况,更不知道皇上到底要如何处置我。

    梅若笙已经利落地脱去了官袍,他身形偏长,穿上黑色的劲装后则显得更加高颀。

    他换好衣服后,看我不动,索性过来要脱我的衣服。

    我挣着不让他碰,将衣服扯得更紧,来来回回地同他顽抗,“你不说,我是不会换的。”

    我咬住唇,倔强看他。

    “你今日进宫之前,皇上命我将你关进武德司暗牢。”

    梅若笙见我这样不听话,声调也冷了下来,他拿走那身给我准备的黑色劲服,“武德司暗牢并非在上京之中,而为掩人耳目,建造在京畿东隅的川琴郡司所,乃是一处密不透风的水牢。此地位置甚是辛秘,除皇上和武德司外无人知晓,目的就是为防止有人劫狱,而里面所囚亦全是犯了事的命官朝臣,甚至于有一些不便杀,或者说罪证不全而不能杀的犯人,只要皇上想要他死,便会下旨将其囚进水牢暗中折磨至死。”

    “你一旦被关进水牢,便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非皇上改变心意,否则,你一辈子就只能待在那里。”

    “那,那你现在,是要把我关去水牢吗…”

    我听梅若笙这么一说,早便已经吓到脸颊煞白。

    平心而论,自我入京之后,皇上待我一直不错,可现在,就因为我挡了容望做太子的路,皇上就要除掉我。

    这天家凉薄,我如今才算是体会到。

    梅若笙没有应声,只拿着衣服向我走近。

    我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挨上了坚硬硌人的壁角,呼吸更是发促,我急切地转着脑袋,想看看自己有没有逃跑的可能,奈何殿门外全有侍卫把守,我也不确信自己能打得过梅若笙。

    “你,你别过来!我不会跟你去水牢的,我,我没有做错过什么事,皇上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眼见梅若笙又要扯我的衣襟,急得大声吼叫,眼里也蒙起泪雾,

    梅若笙微叹一声,“清妙,我给你换衣服,就是要带你走的。”

    4、

    直到我换好衣服,同梅若笙拿着武德司的令牌顺利出了皇宫,又一道坐上去往京外的马车,我还是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不真实了。

    若皇上当真要武德司将我关去大牢,梅若笙此番救我,岂不是…

    要抗旨不遵?!

    5、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梅若笙看我在马车之中如坐针毡,还不时趴到窗口张望的模样,竟主动向我开口解释道,“杜听寒,武德司副使,依旨,本是由他负责将你关去水牢,所以我今日才会带你乔装好后,从偏门出宫。”

    “你毕竟是燕王之子,此番来京,朝廷众臣也皆知晓,皇上他是没有办法堂而皇之地给你安个罪名除掉你的,况且,听皇上的意思,也未必是要你死,而就是要将你关去一个连容望的禁卫都寻不到,救不出的地方,所以秘而不宣地将你收押进暗牢,是最好的办法。”

    梅若笙停了会儿,又道,“武德司水牢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阴暗潮湿,环境甚差,水里全是蛇虫鼠蚁,以你的身体状况,怕是不用受刑也撑不过几日,所以我不会将你关进那里。”

    “为什么…”

    我瞪着眼,有些不安地问梅若笙。

    他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救我?

    “你唤过我一声哥哥,我总该顾宥你。”

    梅若笙眸光淡淡,这样说道。

    梅若笙因穿了窄袖劲装,而并非是他平常惯常穿的那些宽袖袍衫,所以,两截清瘦有力的手腕便也露了出来,只不过,他在两只手腕的位置上各扎了一个绑带,将自己的皮肤严严实实地遮了住。

    我们的马车一路疾驰,因有武德司的令牌,所以出城也并未受阻。

    梅若笙没有告诉我他要带我去哪里,我越想越焦急不安,刚想再问些什么,忽地,只听车外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响,紧接着,骏马长啸,几发利箭嗖嗖而动。

    “应该是杜听寒!他们发现不对追过来了!”

    车厢随即开始猛烈地晃动,我拼命地扯住车襟,想稳住身形,可却全然是徒劳无功,梅若笙飞奔至我身侧,按住我的脑袋,随他一起滚落到车厢的坐凳下方。

    就在我们刚刚躲好的一刹,一支利箭竟射穿了车厢,堪堪擦着我的发梢掉落到地板。

    “清妙,趴好!杜听寒不会朝武德司的马车射箭的。”

    梅若笙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难看。

    “看来,追兵不止有他!”

    第050章 陷困境(二)

    6、

    车厢晃动得实在太厉害了。

    原本马车还能勉强保持向前的方向,但很快,赶车的人应该是中了箭,马车瞬间失控,在山路上俯冲而下。

    梅若笙扯过我的身子将我抱在怀中护住。

    在此生死关头,我也顾不上同他举止太过亲昵了,因为在他身边,我总会有种莫名的心安。

    但我明白,这只是错觉。

    前世正是被这错觉蒙骗,我才傻到以为他会放过我。

    我垂下眼,任他将我抱得更紧。

    他也看了下我,刚想动身做些什么,马车应是又被人给拉稳了,重新平稳停住。

    我被颠得七荤八素,捂着胸口一直在咳,耳边也传来了激烈的厮杀声。

    梅若笙带的几个护卫应该已经上去迎战了,梅若笙朝窗口望了一眼,拿出根粗麻布绳对我道,“我下去看看,清妙,你待在此处,不要乱动。”

    他抓过我的手,将绳索套了上去,“此车乃是武德司特制,座椅下方的隔板乃是铁制,可抵挡刀剑。追杀我们的人并非是杜听寒,对方人多势众,且来历不明,你定不能露面。”

    “不要…不要绑我。”

    细瘦的手腕被粗绳紧紧绑缚勒住,我不禁重重打了一个哆嗦,我又想起上次被许桑衡用腰带绑在马背上被他狠狠口口的情形,心神涣散。

    “哥哥。”

    我甚至在梅若笙将要绑好我时,不自禁地这样唤他。

    既然梅若笙有弟弟,那么我用“弟弟”的身份求他,他总归会有几分心软的。

    “哥哥,不要绑我,我乖乖的躲到车凳下面,不会跑的。”

    7、

    梅若笙停手了。

    他先是瞥了眼我的脸,再瞥了眼我那两只已被勒出红痕的手腕,同意了。

    接着,他反手抽了柄长剑离开,动作极是优美。

    但我看他拿剑的姿-势,应该是不会武功的,或者说,并不算精通。

    因为我看过许桑衡拿刀的样子,许桑衡是会武功的,他小时候就被他那马奴养父逼着在马厩外的空地上练习过武艺,认祖归宗后,在北燕军中又操练了几年,愈发精尽:他拿刀时手背是微微向外凸起的,很是孔武有力,同常人是不一样的,许桑衡说过,那样其实是将内力凝在手中,在遇到袭击时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应战。

    但梅若笙不是。

    所以我推测他不会,我这么想着,便有些发慌,万一武德司的人不敌,我岂不是要落到那群追杀者的手中,追杀我的人,究竟是谁?

    恰巧此时,车外的厮杀声停了,于是,我壮着胆子爬到窗边向外张望。

    月夜下,弓如满月,长枪如林。

    数百个脸覆面具的黑衣暗卫,正同大批兵马静静对峙。

    梅若笙好似负了伤,他以长剑撑地,气势却仍旧凌厉不改。

    “你们究竟是何人?”

    梅若笙冷声质问,“你们今日拦我,可有想过,得罪武德司的下场?”

    “梅长使,说笑了,你私藏要犯,知法犯法,我们不过是帮助圣上捉拿犯人罢了。”

    梅若笙话音刚落,就有一中年汉子骑马而出,这是一张极陌生的脸,我毫无印象,但借着火光,能依稀看到这些人穿的都是大宣的军服。

    “胡说八道!”

    梅若笙并没有着他们的道,而是再度横起长剑,做出死斗之势。

    因押送我一事本就是容峯金口密旨,除武德司外,根本不曾有旁人晓得,现在这种情形,只有一个可能,这帮人早就盯上了武德司,且分明就是冲我而来。

    8、

    很快,厮杀再度开始。

    梅若笙被兵马包围,在一片争斗中,竟是原本打算追我们的杜听寒赶到,挺身而出,他在同伴的掩护下帮助梅若笙杀出重围,又将我从马车中带走,留给我们一匹马让我们先逃。

    梅若笙面色煞白,捂住受伤的手臂,摇头道,“我这个样子,没有法子骑马,你带清妙走…但是…但是不要将他押入水牢…他身体弱…在水牢中…会…会死…”

    “请恕属下实难从命。”

    我同杜听寒只有一面之缘,还是之前在许桑衡的席宴上所见,对他印象极是不好。

    果然,他听完梅若笙的话,就竟毫不客气地拽住我的胳膊,“属下只听皇命,若要属下押送,许清妙必须入狱。”

    “你…当真是榆木脑袋,不懂变通…先生当年也不知为何会培养你做我的影卫。”

    “长使的影卫是黑羽,我乃武德司副使。”

    梅若笙的脸更是白了几分,他懒得再同这杜听寒多言,向我伸出手道,“过来。”

    杜听寒松开我,我便飞快地跑到梅若笙身后。

    “既如此,你负责断后,莫要恋战,记住,最好查出这帮人的来头,能调集军队的,统共也就那么几个。”

    梅若笙眸中寒光乍现,“若被我查出这帮人是谁,绝不姑息放过!”

    9、

    “清妙,你可会骑马?”

    梅若笙将马绳交到我手上,面色愈加虚弱。

    我点点头。

    梅若笙便叫我上马。

    我刚上马坐定,背后忽就一热,梅若笙跨步上马,因他一手有伤,便只用另一只手扶好了我的腰。

    他受伤不轻,因此喘得也有些厉害,下颌几乎完全贴在了我的脊背上。

    浓郁的冷梅气息丝丝缕缕地拂向我的耳背,让我总是不合时宜地想起前世那唯一一次同梅若笙的“肌肤相亲”。

    虽我们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我也确确实实被他…

    我心乱如麻,扯马绳的手指也僵硬得厉害,偏身后这人现在好像全然没有觉察出有何不对,甚至…还迷迷糊糊地唤了我几声弟弟。

    仿若我当真是他的弟弟…

    仿若我正在被自己的兄长,这般抱着骑马。

    “弟弟…你要骑快一些,追兵应该很快就会过来了,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先去川琴郡,我会告诉你…应该怎么走。”

    “嗯…嗯。”

    梅若笙说话的时候,气息更迫近了,我红着耳朵,连声点头,也不知他有没有发现我的异常。

    幸而,我骑马的技术还算不错,没多久就甩掉了一波追兵。

    前方的路也更开阔了些,马蹄的疾驰声在月夜下格外清脆。

    但身后的梅若笙却渐渐失了动静,搂在我腰际的那只手也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我们现在要不要转弯啊?”

    我扭头看他,却见梅若笙紧闭双眼,唇无血色,气息也竟渐轻了。

    他现在伤势很重,后面还有追兵。

    若我在此处丢下他…梅若笙他定是会死的…

    梅若笙前世喂我喝下热药,害我枉丢性命,他死了,我便不会再日夜受那心疾的折磨。

    我心念一起,这个想法便就止不住了,我甚至停下了马,想要将他抛下去,可手刚一挨到他,他就条件反射似的,将我的手扣住。

    “弟弟…”

    梅若笙依旧闭着眼睛,意识不清地轻声呢语,“对不起…是我…没有找到你…”

    我没有太听清他在说什么,但他的表情,是我前世今生都未曾见过的脆弱,虽他陷入了昏迷,可长眉依旧紧紧蹙在一处,眼周也甚红,若他现在睁着眼,怕是…怕是会落泪的…

    落泪的梅若笙…

    我从未敢想会是何种模样。

    我抿着唇,一言不发。

    平心而论,除了前世临了的那一碗热药,他待我都极是温和的,前世的梅若笙亦不若我从前的夫子那般瞧不上我,我每有不懂之处,他皆会为我耐心讲解,在生活中也对我极是关切…而这一世,他不仅会为我请来名医看病,还会在我不开心的时候陪我做些养花种草,打牌读话本这类闲事…就连他受伤,也是为我…为我不被关押进水牢受折磨…

    我忽然不忍心了。

    若我在他伤重之际丢下他,我与那狼心狗肺,不念恩情的许桑衡又有何分别…

    我不能这么做。

    况且…况且…前世将我推给他的,明明是许桑衡。

    许桑衡,才是我最大的心疾。

    说到底,我最恨的人,不过还是许桑衡…

    10、

    虽然我已经下定决心,但带着一个伤重昏厥的人逃命,实在并非易事。

    梅若笙还比我高大太多。

    我很费力地将他重新扶好,又将他的手环到我的腰上,但梅若笙使不上劲,手很快又软软地滑落下去。

    我心中焦急,想这种情况,确是需要找根绳子把他同我绑在一处。

    可现在我身上并没有绳子,能做捆绑的也只有身上的腰带了。

    我到底不敢动手去解他的腰带,就只好解开自己的腰带,将他绑好,再带他上马。

    我力小体虚,上马下马几番的折腾之下,早便又热又累,单薄的身体像是要被折断了一般,身子上也在不停地淌汗。

    我明白,自己的热症应该又要发作了。

    因我突然间又咳得很是厉害,直欲呕吐,我越是咳,便越会出汗,然而在这紧要关头,我又听到了纷至沓来的马蹄声。

    糟糕,是第二波追兵过来了。

    我又急又燥,赶紧策马奔逃。

    因没了腰带,宽松的衣袍也在不断下滑,就连长裤落至腿间掉下去了都没发觉。

    然而让我感觉到费解的是,第二波追兵好像追到一半就被人给拦住了,所以,我才能顺利地带着梅若笙成功脱逃。

    我扭头略略看去一眼,拦住的那帮人骑着胡地的红马,衣装奇特,而正中间的,则是一个体型甚为高大的男人。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竟然是…竟然是好久未曾见到的乌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