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斑纹
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好事。
在战斗得非常激烈的时候, 严胜的脸上会出现特殊的纹路。据他本人描述,是在体温和心跳都到达一定程度后,才会出现的症状。
每当斑纹出现,严胜就会变得更会强大, 视线更加清晰, 用刀更加轻盈, 甚至隐隐约约,他仿佛能看见缘一嘴里的那个,“透明的世界”。
这让严胜欣喜若狂。
而缘一也很高兴。
为此, 两人专门溜出家,前去拜访了鬼杀队。名为产物敷的主公接待了他们。
看起来大限将至的男人黑发盲眼,却并不让人恐惧。他听严胜描述了斑纹的状况,沉吟片刻。
“严胜阁下,很抱歉, 鬼杀队历年来并没有人出现这样的情况,或许,是您和缘一阁下所具有的独特的天赋。”
这让原本猜测是血鬼术的两人松了口气。
并且之后,从产物敷那处得到了更多的关于鬼的情报。
从那以后, 继国兄弟对鬼的追杀变得更为疯狂。继国领土早已满足不了他们, 从周遭的一些山林,到再往外扩展的城镇, 他们的宏图不断扩展。
也就是在这时,继国缘一发现了不对劲。
“兄长大人…”他犹豫着,看着夜色下面容白皙斑纹如火的严胜, “您的心脏和肺部……”
“为什么在衰退?”
严胜擦拭脸上血液的手顿住。
他慢慢扭头。看着缘一。“什么?”他怔怔地说, 对上自己弟弟惊慌失措的眼睛。
神之子的弟弟拥有透明的能力,他能够看见一个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世界。
在母亲尚未逝去的时候, 缘一就通过通透,发现了母亲左半身的僵硬,即使要被父亲责骂,他也日日撇下功课,固执地跑去母亲身边,搂抱着她的手臂,要给母亲当作支撑。
而现在,继国缘一在自己的另一个至亲之人身上,发现了类似的症状。
“您的心脏看起来非常有力,但是血管却有不堪重负的趋势,肺部强健,却像在痛苦地哀鸣……”
缘一的声音越来越小,“兄长,您……”
“不要说了。”难得一次,严胜粗暴地打断了他,“不过是修行时的一些损伤,很快就会恢复。”
“兄长大人,这不是会恢复的损伤——”
“缘一,”严胜看都不看他,转身就要离去,“不要再像个幼稚的小孩一样,觉得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要到自己喜欢的东西!”
继国缘一呆立在原地。
看着严胜离开的背影。
在月色下,兄长大人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美丽,挺拔的脊背,修长的身躯,紫色的羽织是如此衬他清贵冷漠的气势,让缘一总是心生崇拜和憧憬。
那是我的兄长。
全天下最好的兄长。拥抱我,对我笑,教导我听不懂的那些无聊的东西,询问我怎么练剑,仰视我的眼睛安静。温柔得像永远不会对我生气……
但兄长生气了。
——为什么?
反应过来的时候,继国缘一已经强硬地抓住了严胜的手腕。看着严胜错愕望过来的视线,缘一只低低地说了一声“不”,就强行把严胜拖到了附近的蝶屋:这也是产物敷告诉他们的情报。
在那里,缘一得知了一个惨痛的消息。
“如果您所说的衰竭真实存在,那么严胜阁下的性命……”
身穿白衣的医护犹豫着,艰难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们,发出爱哀伤的声音:
“恐怕最多活不过三十岁。”医者不敢看少年们的表情,“如果继续下去,二十五岁,或许就是极限了。”
“……”
缘一没有说话。
严胜也没有。
他只是愣愣坐在那里。看着对面面露难色的医生。
二十五岁?继国严胜在心里想。为什么会这样?他在心中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上次处理那个家臣的手段太过粗暴,还是因为让父亲早日下台的小手段太急躁?
为什么他会遭受这样的报应?
他明明这么努力。严胜想。为了追上自己的弟弟,哪怕只能远远地缀在神之子遥远的身后,也要拼尽全力地追赶,明明宁愿抛弃自尊,成为缘一的辅佐,跟随缘一杀鬼,夜以继日日以继夜没有任何休息的时间和空间……
难道就是因为这样吗。
因为觊觎着自己弟弟的天赋和能力,妄想追赶上他,让自己能够留在神之子身边,所以触怒了神明,要削减自己的寿命吗?
……神就这样偏心吗?
紫色羽织下的手握紧,继国严胜听到自己虚假的道谢声音,“谢谢您”,听到自己虚伪地说:“我会注意的。感谢您的诊治……”
砰。身边传来椅子倒地的声音。
严胜愕然看去,视线里自己的弟弟站了起来,一张平日里就没什么变化的脸,此时冷酷得像是被镀上一层石质的面具。
“没有治疗的方法吗?”他听见缘一说。
“……没有。”
那一日的缘一,严胜到很久之后都无法忘记。
辞别蝶屋中的医生,继国缘一就带着严胜往家中赶。他的步履极快,连回一次头都不愿意,抓着严胜向前的手像是铁钳,带着绝不容许反抗的力量。
严胜从未见过缘一如此愤怒又如此强硬的样子,一时间觉得有趣,看着弟弟耳边晃动的花札耳饰,有几个瞬间,甚至有点想笑出声来。
蛮有意思的。严胜漫不经心地想,并不太把此事当回事,毕竟二十五岁也并不算多年轻,很多出名的武士在二十岁取得成就,之后就会如流星坠落一般死去。
有趣的是缘一的表现。
你在想什么?看着缘一的背影,严胜充满恶意地揣测:觉得愧疚了?因为自己一定要杀鬼,所以我也要跟着你,现在才会这样?
或者是觉得我活该?因为我太弱了,才会要依靠斑纹作战,体内才会有这样的磨损?严胜在心里叹气,叹完气就笑,为自己对缘一这牢靠的影响力。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继国缘一带着他回了家。
然后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把严胜一把拉了进去。并在严胜还未反应过、斥责缘一怎么如此没有规矩的时候:
啪的一声响。
缘一锁死了房门。
此时是白日,光透过糊窗的竹纸,落在室内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严胜的手腕已经被扯得通红,他揉着手腕,一边为落锁的声音感到些微心慌,一边又因为长久以来对缘一的控制,并不感到多么紧张或愤怒的时候……
继国缘一扭过了头。
英俊的面容被虚暗的光影分割。
他挺立的鼻梁将脸划分成白日与黑夜的部分,一边白皙如洗,俊秀如神子,一边阴影沉浮,仿佛在地狱。
继国缘一就是用地狱传来的声音般,安静地,冷酷地。
对着他的兄长大人说:
“兄长大人,”他说:“请您不要再随缘一去杀鬼了。”
刚开始严胜一愣。
然后一股极强烈的愤怒涌上他的心头。他猛地上前一步,抬头瞪着自己弟弟:
“你说什么?发什么疯!不就是一点衰竭么,说不定有什么办法,即使没办法,那也没所谓!你就为了这事,要再次抛下我,独自去杀鬼吗?继国缘一,你是不是觉得我——”不配当你的同伴……
然后肩膀被人抓住。
“只是……一点,衰竭?”
严胜从没有听到过缘一这样的语气。哪怕父亲最盛怒时,威胁缘一要撤了他的继承人职位,也没见到过他弟弟这样的表情。
“没办法、无所谓……”
“兄长大人,”缘一看着严胜的眼神动摇,仿佛含着无尽的痛苦和痛惜:
“您为什么……总是这样不重视自己?”
严胜顿住了。
然后他伸出手。
狠狠扇了继国缘一一个耳光。
缘一显然被打懵了。他愣愣地,握着严胜肩膀的手不由得放松了,脸也偏到一旁,迅速浮出红痕。就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时刻,严胜既没有趁机挣脱,也没有尝试逃离。
相反,他伸手拽住了弟弟的衣领:
“我不重视自己?”他几乎对着缘一怒吼,“我没有所谓?我不爱惜自己?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我愿意每日天都未亮就起来练习吗,你以为我乐意每晚每晚逼着自己浮现斑纹,感受痛得快要撕裂的心脏以及下一秒就无法呼吸的肺吗!你——”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吗?
在这句话脱口之前,严胜率先停住了。他看着自己弟弟茫然惊讶的目光,在神之子赤红色的瞳孔里,看到狼狈不堪的自己。
……你以为,我不想和你一样吗。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获得一切,不需要衰竭,不需要心跳和体温就能拥有的斑纹,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天生就有的那些珍贵的东西。
缘一。
严胜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自己弟弟无措的表情,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别担心,”严胜听见自己假得不能再假的声音,“我不会乱来,以后斑纹也会少开,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再逼迫自己。所以,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继国缘一沉默半晌。
最后还是在严胜柔和但不容拒绝的眼神下点了头。
直到看着弟弟打开门锁,严胜走出去,穿过长廊,笑着和佣人打招呼,并离缘一足够远,他肯定无法看见自己时。
严胜靠在门扉上。他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缘一。他又在心里呢喃这个名字,缘一,缘一,缘一……
缘一。
我只是想成为你-
但很快,严胜发现,或许就连追逐弟弟的背影,都只是一种无望的奢侈品。
十八岁那年。
继国严胜被鬼舞辻无惨掳走了。
第42章 双更合一9
那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自从发现斑纹会对严胜的身体造成伤害, 导致早衰之后,缘一就十分不情愿和严胜一起出任务了。
虽然严胜总是态度强硬地要求同去,但十次里,缘一总是能找到两三次机会, 偷偷甩掉严胜, 自己抢先前往目的地, 用最快的速度把鬼杀死。
继国严胜很无奈。
该说什么呢?不愧是神之子吗。
他在心里冷笑,一边痛苦,一边感到一种扭曲的慰藉。
这十余年来的时光, 缘一都与严胜一同度过。在严胜的刻意引导下,加上缘一本身对严胜莫名其妙的那种顺从,继国缘一可以说是彻底成为了他兄长手心里的所有物。
但缘一所固执的事情,严胜从来都置喙不了。
力量就是这种东西。
你再小心谨慎,再精打细算, 再努力地去捕获神之子的感情。抢夺他的主导权。
但他和你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
这种区别,让这个夜晚,严胜独自留守在继国家,而缘一去几百里开外捉鬼。
长时间的杀鬼, 让继国严胜对待相关事宜都很谨慎。继国领土处处种满耀眼的紫藤花, 而继国家周围的紫藤花更是层层叠叠,如云如雾, 远远望去是一片灿紫色的山巅。
从没有鬼闯进来过。
除了这一个夜晚。
当时继国严胜正跪坐着。他坐在自己弟弟的房间里,背影端正,发梢和领口间流出一捧洁白的细雪般的脖颈, 他用这白皙的隐秘的肌肤承载背后漫天的月光。而身前是一柄刀。
他的日轮刀。
继国家所有人都知道, 严胜大人爱重他的刀如爱重生命,或许只有缘一大人才可与他的刀比较。
从来没有人敢在严胜擦刀时打扰, 唯一一个会这么做的,已经悄悄跑到百里开外杀鬼去了。
因此,当门被打开的瞬间。
“出去。”
背对着门的继国严胜,头也不回,只指尖轻轻触摸着他的刀。这把刀经过多年的使用,已经变得十分温润,处处藏锋,并不如缘一的那样耀眼,正如严胜在继国家中辅佐者的地位一样。
但刀尖处,却仍隐隐闪着细细的锐光,仿佛埋藏着,等待一击毙命的毒蛇。
当时继国家兄弟剑士的传闻中,缘一总是占据着主导地位。鬼纷相传诵着继国缘一那双花札耳饰,称呼“那个剑士才是真正的恶鬼”。
恶鬼眼中的恶鬼是什么?当时继国严胜知道,在心中冷嘲热讽地想:什么呢?神吗?
真可笑。
思及此处,严胜的心绪已然有些不平。而更让他不高兴的,是身后一直未传来关门的声音。
他正想斥责,忽然一瞬间,肩颈都猛地僵硬起来:
“你就是那对呼吸法剑士中的哥哥?”
身后传来陌生的、轻蔑的声音:
“好弱啊。”
生平第一次被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如此评价,严胜当时脑中一片空白,但他的身体已经先过意识,继国兄弟中年长的那一个一把抓起刀,疾速转身,猛地朝身后劈下!
然后下一秒,他便眼前一黑。
那点月光下如洗的脖颈,此时被来人一把抓在手中。不,继国严胜模糊的视线中,瞬间就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不是人。
是鬼。
而且……
“我名鬼舞辻无惨,乃鬼之始祖。”
黑发红瞳的男人,身穿华贵的羽织,正偏着头,对严胜轻轻地笑:
“给你两个选择吧。要么,被我拆去四肢,一点点解剖,成为我实验的试用品;”
“要么,现在就被我杀死。”
“你选哪一个?”
严胜的视线已经开始涣散。他全身力气都在流失,可以听见鬼舞辻无惨失望的声音,但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缘一。
缘一。
缘一缘一缘一缘一缘一缘一!
他斑驳的视线中被一个赤红的背影溢满,那该死的花札耳饰正轻轻飘动着,浮在那张该死的脸侧——
继国严胜停住呼吸。他用凡人所绝不能用出的力量,反身一转,强行脱离了鬼舞辻无惨的钳制,然后脚尖挑刀,挟着夜风往下一砍!
鲜血喷涌而出。
一只手臂,啪,掉落到地上。
鬼舞辻无惨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不断洒落着珍贵鬼血的手臂,愣了神,这宝贵的空隙继国严胜已经完成月之呼吸的前奏,正凌空朝无惨脖颈砍来。
然后鬼舞辻无惨笑了。
“你很好。”鬼之始祖兴味盎然地看着严胜,好像脖颈边的刀锋不存在一样:确实如此,无惨毫不犹豫地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抓住锋刃,让严胜一时间动弹不得。
“你很好……”他喃喃道,“我决定了,前两个选择,都太过浪费你了。”
“我把你变成鬼吧。我正准备筹建一个叫做十二鬼月的队伍,作为帮助我寻找特殊体质和彼岸花的组织,就由你来当第一个,我想想,就把你叫做……”
无惨弯起了眼睛。笑了。
而严胜的脖颈已经再次被鬼舞辻无惨新长出来的手抓住。他的呼吸愈发稀薄,本就黯淡的视线全部消失。
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茫茫的黑暗。
而在意识最后的瞬间。
他听见鬼舞辻无惨说出的名字:
“就叫你,上弦之一……”
“如何?”-
当严胜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一片富丽堂皇的装饰。
堪比皇居中靡靡奢侈的房间,就在严胜面前展开,他愣着神,分辨不出来自己所在之处,然而一道推门声唤起他的注意: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面容英俊,皮肤苍白,看上去文弱得好像手无缚鸡之力,一双眼睛却是极妖异的红瞳。
那双红瞳看向严胜。
并笑了。
“你醒了。”鬼舞辻无惨用愉悦的语气跟他说话:“你足足三日才醒,我第一次见到花了这么长时间才变成鬼的人类。”
继国严胜的心停滞了一秒钟。
“很惊讶吗?不需要惊讶吧,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要把你变成鬼。”
尤嫌不足,鬼之始祖半坐下来,直视继国严胜惨白的脸,他笑着靠近,一双诡异的深色瞳孔,倒映出严胜此时的面容:
俊秀的五官,挺直鼻梁,柔软的素来抿起的淡色的嘴唇,以及细白利落的只手可握的下颌。
但眼睛是金色的。
瞳孔金得耀眼,而眼白是纯黑色。这样诡异的搭配在继国严胜这张堪称漂亮的脸上,竟然半点都不显得突兀。
即使……数量不对。
继国严胜眨了眨眼睛。
六只金瞳。
不是幻觉。他在心里逼迫自己冷静,他毫无疑问已经被转换成了鬼,现在大概是被鬼舞辻无惨掳走了,从此地的温度和空气湿度来判断,距离继国家的领土绝对有了一段距离。
他已经堕落成鬼了。
这样的认知,让继国严胜沉默。他看着鬼舞辻无惨含着笑意的眼睛,生平第一次,对除了缘一以外的存在。
感到无与伦比的怨愤。
为什么。他想。为什么把我变成了鬼,为什么选中了我?继国严胜看着无惨眼中的自己,愤怒几乎把他淹没。为什么要让我堕落成如此丑陋的模样,为什么要带走我!
我本来就距离缘一如此的遥远——
他的思绪停滞了一瞬间。
“缘、一?”
鬼舞辻无惨觉得很有趣似的,眨了眨眼睛,“这是谁?你那个弟弟的名字吗?”
继国严胜脑内一片空白。
“不用这种表情,你很害怕么?别担心,你很强,算是我转化出来的最强的鬼,我只能稍微听见你心中最激烈的声音罢了。”
鬼舞辻无惨语气里带着高高在上的笑意:“你这几天,一直在心里无意识地呼喊这个名字……你很在意他?嗯,我听说过你们的传闻,你是长兄,但名声却不如你那个弟弟响,怎么,你比不上你那个叫做缘一的弟弟?反复地在心里喊他,是想他来救你吗?”
“不过,你已经变成鬼了啊。”鬼舞辻无惨轻飘飘地说:“现在,那个缘一要来杀你了吧?我的上弦之一。”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个刚出生的鬼,鬼舞辻无惨心里很高兴,虽然是强行转换,但只要是自己变成的鬼,都会受到自己的影响,这个鬼也不例外,就算他还有一个关系亲密、彼此信赖的弟弟……
“不。”
出乎鬼舞辻无惨意料,继国严胜抬起了头。
六只金色的眼瞳,仿佛沉入地狱的寒冰,流露出彻骨的恨意。
“我恨他。”继国严胜说:“我生平……”
“最恨继国缘一。”-
他告诉鬼舞辻无惨自己的故事。
被打压的长子,从出生就被视为不祥,在缘一耀眼的光芒下苟且偷生,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
即使那个神之子弟弟喜爱自己,想要将自己拯救出来,却也只是让继国严胜一日日更明白自己的不堪,看清楚自己永远追不上缘一的事实。
“我憎恨他,恨他生来就拥有我所不能拥有的一切。”
继国严胜说完,抬起头,仿佛看着孤注一掷的希望,定定地看着鬼舞辻无惨:
“我可以为您效力,”鬼舞辻无惨新得到的珍贵的上弦之一,用那张原本能让无数人倾慕,此刻却因六只鬼瞳而面目可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只要您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若有预感,鬼舞辻无惨脸上的笑容愈发扩大。他欣赏地、仿佛看着一块稀世珍宝般看着严胜。
看着自己亲手造出来的恶鬼。
最后,鬼舞辻无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请您亲手杀了缘一。”继国严胜说:“只要您做到,我愿将未来无限的生命,全部奉献给您。”
鬼舞辻无惨笑了。
他语气轻快地答应:“好,我会满足你的愿望。”
他开始喜欢自己新生的上弦之一了-
鬼舞辻无惨答应了继国严胜的请求。
这让他觉得很有趣。
这么多年,无惨转换的鬼,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但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鬼:
亲自开口,要求他杀死自己最心爱的弟弟的鬼。
并且强大到可以砍断自己一条手臂的鬼。
鬼舞辻无惨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么有意思的鬼了。从他之前从鬼那里得来的些许情报中,继国兄弟的感情应当是非常好的才对,继国领土中的传闻也如此:
强大冷漠的缘一领主,温柔可靠的严胜大人。
年纪轻轻就战绩非凡的剑士兄弟。
而其中的兄长,居然嫉妒着,憎恨着自己的弟弟吗?
鬼舞辻无惨最喜欢看这样的剧情。
这让他无比轻易地答应了严胜。原本,无惨是准备将继国兄弟都变为自己的十二鬼月,驱使他们为自己寻找蓝色彼岸花。
但现在,一切都不做数了。
毕竟,强大的人类不少,但上千年来有意思的事情可就不多了。
他下定决心杀死继国缘一。
这件事看上去并不困难。
这么多年来,鬼舞辻无惨一直难以彻底杀死产物敷家族,主要的原因就是产物敷家族太擅长隐藏自己的行踪,而不是因为鬼杀队有多么难对付。
不过是一些凡夫俗子罢了。
但继国兄弟的住处,却是天下人尽知的。继国家就屹立在领土的正中心,最高的位置,而作为家主,继国缘一更是年年都要巡视领地,以安民心。
只要找个机会,引继国缘一出来就行了。鬼舞辻无惨轻松地想。
他半点都没思考过自己会输的可能性,因此,他对这件事的上心程度,还不如自己新得到的上弦之一。
在制订了计划,决定一个月后就斩杀继国缘一后,鬼舞辻无惨就彻底放下了此事,相反,他经常去看继国严胜。
“你应当为自己取一个名字。”夜色下,他看着认真练习剑术的鬼,“人类的名字太过弱小,并不适宜鬼。”
继国严胜顿住。
他似乎完全信任了鬼舞辻无惨,并不忌惮在无惨面前展示自己的呼吸法,这让无惨对他更加放心:
被仇恨驱使的人总是盲目的,无惨想,而面前的继国严胜,就是一个典型的好例子。
“名字……吗?”
他新获得的玩具,有意思的上弦之一,正微微将脸抬起,金色的鬼瞳望向月亮,带着些许茫然。
珠世告诉过无惨,上弦之一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人肉,这让无惨有些不满。
刚变成鬼,不肯吃人肉的并不止继国严胜一个,但是鬼舞辻无惨就是急切地想让继国严胜加速鬼化。
因为他想看到对方堕落。
不好看吗?鬼舞辻无惨倚在廊下,懒懒地想,就像是月亮的坠落,太阳的堙灭,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情就是看到美好的东西破碎,然后被鬼舞辻无惨拿到手中。
继国严胜就很像那片飘摇支离的月光。
他的战利品。
无惨满意地笑起来,他开口询问,“上弦之一,你的血鬼术应当出现了,你给我看看——”
一道破风声,从天空之上落下。
宛如太阳的降临。
比日光还要强烈的光芒,携带着足够破坏一切的力量,一刀,砍破了无惨精心打造的巢穴!
从天而降的是一个面容熟悉的青年。
他很高挑,身型说不上健壮,却挺拔干净。一张英俊的脸与上弦之一别无二致,除了那几只金色的鬼瞳,简直一模一样。
可神情却不一样。
第一次见继国严胜,鬼舞辻无惨就在心中暗叹对方颇有几分姿色,沉静的浸在月光下白皙的侧脸,仿佛一块细腻的玉石,看着冰寒,触上去却柔软。
但面前人不同。
同样的五官,表现出来的,却是神佛般无情的冷酷。来人尽管穿着一身如炽焰般鲜红的羽织,可周身气势却比地狱还要让无惨感到心底发寒。
鬼之始祖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直到旁边珠世急促的一句:“无惨大人!”
鬼舞辻无惨悚然一惊。
而刀已至他面前。
来不及反应。连呼吸都没有一次,眼睛都无法转动的瞬间——
鬼舞辻无惨眼前的世界忽然变了。
他的视线翻转,仿佛他现在是一粒空气中的尘埃,全世界在他面前旋转,但旋转很快停止,变成绝望的黑色,剧痛在一秒中,淹没了他的全身:
啊!!!!!!
他发出了从变成鬼以来,最惨厉的一次绝望的尖叫声。
一块、两块、三块——
一千八百块。
一瞬间,鬼舞辻无惨被切割成一千八百块碎肉。
然后下一个瞬间,其中一千五百块泯灭。
彻底失去了意识。
快逃,鬼舞辻无惨心中只有这个念头:快逃!!!
他不顾一切,不顾任何的尊贵或者颜面,不在乎半点外界的动静,连被下属多看一眼都要杀了对方的鬼之始祖,在此刻像蝼蚁一样狼狈地奔逃,就像忽然面见了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一样——
逃!!!
再也顾不得其他,收敛碎肉,鬼舞辻无惨迅速地离开了。
而继国严胜还站在原地。
在无惨最后勉强望去的目光中,他看见继国严胜脸上绝望的表情,那样的痛苦是如此的真实,让无惨都忍不住为之一颤:
这让无惨逃亡的速度一滞,就这么一个停顿,继国缘一重新追了上来:一刀砍碎他三分之二的血肉。
又是一声惨烈的尖叫声。
鬼舞辻无惨再不敢回头,拼死离开了。
而也因此,他就看不见继国严胜扭过头后,对着刚刚降临的神之子,露出来的轻微的笑容:
“缘一,”他再也听不见自己刚刚获得的上弦之一,对着那个应当千刀万剐的继国缘一,说出来的温和的赞许声:“你比我预计中还要快。”
“兄长大人……”
眼见鬼舞辻无惨狼狈逃离,无法追上,继国缘一迅速转身回来,抱紧自己的哥哥,“兄长大人,您的眼睛怎么了?您身上全是鬼的味道……”
继国严胜安抚地摸摸自己弟弟的头,“别担心,总有办法的。”
他感到自己胸前的羽织传来热度,是弟弟的呼吸声。人类的呼吸,对于鬼的身体,温暖得堪称滚烫。
“我在这里。”严胜轻声说:“我在这里……”
两人亲密的互动,以及严胜脸上平静的神色,让躲在旁边的珠世忍不住一颤。
她往后退了一步,视线瞬间和继国严胜对上。
那一刻,珠世简直无法呼吸。
但很快,继国严胜笑了。
他看着她,松开了怀中的缘一,但缘一不肯松手,他也就任由弟弟抱着自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珠世小姐,”继国严胜礼貌地对她颔首,神态与之前的恍惚茫然截然不同,“我知道你一个秘密。”
珠世脸色猛地一白。
“你知道怎么斩断和无惨的联系,对吧?”
微笑着的继国严胜,在今日,取代鬼舞辻无惨,成为珠世心目中最不能够接近的存在。
比起鬼舞辻无惨,或者那些以滥杀,或者害人为乐的下三滥的鬼。
这位刚刚堕落成鬼不到一个月,明明根本就没有吃过人的上弦之一,名为继国严胜的鬼,才是真正的……
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第43章 双更合一10
无限城废墟中。
立在月色下的黑死牟沉默。
“……这就是你的故事?”
片刻后, 上弦之一低头。他看向对面正笑着的幼鬼,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笑得出声的:
“始终活在缘一的阴影下…即使成为了永生的鬼,也…不愿意离开他。”
黑死牟的语气锋锐如冰,“你…就过着这样的…人生?”
继国严胜并不意外黑死牟会这样说。
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显然对着这个世界的缘一, 有着更胜一筹的憎恨。
严胜并不是无法理解。
这是正常的。他想, 如果换做他的话,养尊处优、顺风顺水地活了足足七年,自以为是, 以为自己终有一天能成为国家第一的武士,并带着这样的态度,用怜悯和同情的眼光看着缘一的话。
那么真相揭开的那一天。
继国严胜发现自己并非天才、而继国缘一才是那个神眷顾的孩子的那一天。
继国严胜觉得自己也会像黑死牟一样,宁愿抛弃妻子和孩子,抛弃继国家, 抛弃全世界——
抛弃自己作为人的尊严和身体。
他也会去主动堕落成鬼的。
想想吧,在这个世界中,那一个带着下属受到鬼的伏击,并且失去了全部武士, 徒留自己苟活, 下一秒就会死去的那个夜晚。
这个世界的继国严胜,或者说黑死牟, 亲自看见了他最恨的那个人……
天神下凡一样拯救了自己的生命。
那此时此刻黑死牟眼中的厌憎,以及脸上扭曲的神色,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继国严胜看着他。
仿佛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半身。比起缘一, 他对黑死牟, 能够有更多的共鸣。
所以继国严胜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笑笑,接着说:“当然没有。我被缘一救下, 鬼舞辻无惨遁逃,鬼有一段时间销声匿迹,于是我和缘一便踏上了寻找变回人类的方法的旅途。”
“这很困难,但这个时候,我发现了我的血鬼术。”
黑死牟皱了皱眉。
对于黑死牟来说,他的血鬼术正是月之呼吸,鬼血只是赋予了他自己塑造虚哭神去、让刀术增加更多威力而已。
但继国严胜的血鬼术并非如此。
幼鬼伸出手,掀开了手腕,在月色下皓白如雪。
“我的血鬼术,是扭曲时间和空间,去到不同的时空里。”
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月牙状的淡色的斑纹。
黑死牟震惊地睁大眼睛。
而继国严胜没理他,自顾自地说:“刚开始,我和缘一都没有发现,我一度以为,因为我并非自愿成为鬼,所以没有血鬼术,虽然有些遗憾,但鬼的力量毕竟不可靠,我也没有多想。”
“直到在旅行中,我和缘一忽然在睡梦中,来到了一个从未见到过的地方,那里有着和我们截然不同的力量,也有着不同的危险。唯一类似的地方,就是那些地方都不算太平。”
黑死牟听着,简直觉得像是天方夜谭。
如果炭治郎在这里,估计就能恍然大悟:为什么继国缘一在看见无限列车时没有惊讶了。
恐怕继国兄弟早就见到过了类似的存在。
“虽然很想回到自己的世界,但时空的转移并非我能决定的,有时候我和缘一会在别的时空停留很久,最长是三年,有时候又很短,可能只有一天。”
继国严胜收回自己的手,“这上面的痕迹,每每血鬼术发作一次,就会增加一条。”
黑死牟沉默了。
他总算知道面前人是怎么来的了。
而不幸的是,继国严胜居然还不能自己离开。
这就意味着,除非鬼舞辻无惨和上弦们运气爆棚,在这一夜之间,继国严胜的血鬼术自动发作,将这对异世界的继国兄弟带走……
否则,他们就不可能走。
凶多吉少。上弦之一在此时仍然能够冷静地判断:
继国严胜和继国缘一短时间内并不会离开,而无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给自己传递来心音,明明刚开始还能尖叫着叫自己赶紧过去支援,恐怕现在情况不妙。
就在黑死牟心头凝重时,继国严胜的表情仍然轻快:毕竟他才是掌握胜机的那一边。
……不如说,继国缘一所在的地方,就是胜利会去的地方。
这一点让黑死牟咬牙切齿。他阴沉地看着面前的幼鬼,“你想怎么样?”
继国严胜弯了弯眼睛。
“我在几次旅行之后,想出了杀死无惨的办法。在回到我的那个世界后,我亲手杀死了他。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和我的世界这么相像的时空呢……”
“我再杀一次鬼舞辻无惨,这个主意,你觉得怎么样?”
继国严胜笑眯眯地说。
而黑死牟的脸色已经彻底冷下去。
他举起手,从血肉里铸出新的虚哭神去。
“拔刀吧。”黑死牟说:“我已决定…追随无惨,我绝不会背叛他。”
而继国严胜也并不意外。他伸手摸到自己背后,因身高问题,他无法将武器别在身侧,一直都别在后背的系带里。
此时他拿出一个用绷带缠紧的长状物,一根根解开,白色的带子根根掉落,露出里面尖锐冰冷,宛若最深的黑暗般的夜色。
——一把日轮刀。
一把由刀匠村村长亲手打造的日轮刀。
成为鬼之后,继国严胜第一次举起的日轮刀。
“杀鬼的话,还是要用日轮刀吧。”继国严胜举刀,将刀锋与黑死牟的虚哭神去相对。
他望向黑死牟冰冷的六只金色的眼睛。
“我也绝对不会背叛缘一。”
继国严胜笑着说-
战斗一度僵持。
双方都是月之呼吸的使用者,同样创造出十六个一模一样的型。
使用的武器也没有优劣之分,虚哭神去断了能够再生,但日轮刀的尖锐更胜一筹。
如此过招十数回之后,黑死牟就清楚地意识到:他无法轻易摆脱继国严胜。
如果是拖延战术,那继国严胜一定成功了。黑死牟暗自焦急,但心知肚明:
哪怕自己去支援鬼舞辻无惨,也不过是找死而已。
继国缘一在那里。
这让他忍不住心烦意乱,动作间就有了破绽,严胜并没有放过,伸手便砍,生生砍断黑死牟一整条左手。
上弦之一六只金瞳猛地缩紧,他正想举刀反击,拉开距离再生,就在此刻,两人瞬间听到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严胜的刀猛地一顿。
而黑死牟的瞳孔缩小到极致。
那是鬼舞辻无惨的声音。
如果说继国严胜还因为不熟悉而听不出来,对于黑死牟来说,这简直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而他非常明白几百年来鬼舞辻无惨的实力有了怎样的提升,但这一声尖叫……
让黑死牟心里发寒。
也让他沉默片刻,旋即将刀收进血肉里。
“先…停战。”黑死牟看着面前的幼鬼,沉声说:“我必须…过去。”
而出乎他意料,继国严胜并没有拒绝。
相反,他点点头,随后很轻易地收了刀,仿佛根本不害怕黑死牟偷袭一样,就跟着黑死牟朝尖叫声发出的地方赶去。
而比黑死牟最糟糕的预料还要糟糕:
鬼舞辻无惨的处境,惨烈到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
匆匆赶来的两位长相极其相似的鬼,看到了令人不敢相信的场景。
一个白发的生物,依稀可以看见俊美的五官,但全身上下都布满了齿状的裂口。
他匍匐在地上,被数把日轮刀死死钉住,手臂化为鞭子,而满背都是生长出来的扭动的触手。
但这些血腥的触手却全部断开。
切口上,燃烧着源源不断的,仿佛灾难般可怖的火焰。
那是日之呼吸创造出来的火焰。赶到的黑死牟怔怔地想:
那是只有继国缘一才能砍出的,天生克制鬼的,连鬼之始祖,都无法摆脱的……
神明降下来的天火。
时隔百年,黑死牟感到了熟悉的恐惧。在他看到濒死年老的弟弟,看着他好像连走都走不了,却还是轻而易举地用日轮刀砍断了自己的那一种——
彻骨冰寒的怨恨和恐惧。
总是这样。黑死牟抓紧自己的手,鬼尖锐的指甲刺进掌心:总是你,永远是你站在最顶端的位置,永远是你把日轮刀举起,永远是你,轻轻松松地就能在鬼的身躯上烧起灭不掉的痛苦的火焰。
为什么当年你不砍断我的脖颈。
黑死牟牙齿打颤。
当年你即使快要死了,也还是有余力杀了我。那一个瞬间,明明第一次见到无惨就能把他大卸一千八百块的你……
为什么不用日轮刀砍断我的脖颈?
这一种怨恨,让黑死牟仿佛把无惨身旁站着的那个深赤发色的青年,当作自己的弟弟。
这个另一个世界来的继国缘一,有着和自己的那个缘一完全一样的脸,或许他们就是同一个人,同样的血,同样的通透的世界,同样的性格,除了一点微小的经历上的偏差,就完全一致的两个人:
如果一样的话。
那为什么我的那个缘一,不能原谅我?
不能理解我的痛苦,我的感受,我的怨恨不公渴望哀求……自始至终,都用那该死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和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不值一提的蝼蚁,我的月之呼吸,我的一切,我拼尽全力创造出来的功绩,我夜夜不睡只为用最快时间成为柱、追赶上你的这一份心情。
为什么我的缘一不能明白?
这样久违的沸腾的心情,让黑死牟抬头,死死望着鬼舞辻无惨身旁的男人,而对方若有所感,扭头望来。
视线相对,继国缘一瞬间亮起眼睛。
他实在是有一张英俊的面容。眉眼俊秀,五官英挺,因高兴而微微笑起的嘴唇柔和,带着无与伦比的欣喜。这好看的嘴唇轻轻张开,准备喊出声来:
不要说。黑死牟绝望地在心里喊叫,不要对着我的方向喊出来——
“兄长大人,”继国缘一望向黑死牟和继国严胜的方向,露出显而易见的快乐的表情,“您来了。”
“缘一等了您好久。”
黑死牟枯站在原地。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身旁的继国严胜走过去,熟稔地被继国缘一抱起。
亲密无间的态度,让黑死牟的胃都紧缩到一起。
丝毫不在意周围一众倒在地上的鬼,严胜随手抱住弟弟的脖颈,“稍微耽搁了一下。情况怎么样?”
缘一不答,反而先问,“兄长大人和……”他犹豫一下,看黑死牟一眼,“和此世的兄长,聊完了吗?”
严胜点头。
缘一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这边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造出这座无限城的鬼有些难缠,但产物敷阁下说需要其他关于鬼的情报,于是我暂且没有杀她,只是砍断了她的四肢。”
“其他人呢?”
“蝴蝶忍小姐带着栗花落去追赶上弦之二了,似乎是有一些私仇,富冈阁下、甘露寺小姐还有伊黑先生也跟着过去了。善逸跟着一个眼睛里为六字样的鬼离开,那应当就是拐走了兄长大人的新任上弦之六,炭治郎和伊之助君也跟过去了。”
如此一来,上弦基本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了。严胜若有所思,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黑死牟,对方站在原地,看起来正在想些什么,大概一时半会不会动弹。
晚点再去把他绑了,严胜无谓地转过头来,只要不是无惨,其他任何鬼都不难解决。
即使是这个世界的自己也一样。
但说是这么说,无惨也并不算难办,最让人心烦的是他躲藏的能力,但严胜此次亲身冒险,深入无限城,无惨便已经注定了死局。
在很久之前,发现了自己的血鬼术之后,继国严胜就利用自己的血,想出了特殊的办法,让继国缘一无论多远,都能发现自己的所在地。
当初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缘一就是通过这种办法,找到了原本应当十分隐秘的鬼杀队会议处,而现在,也是依赖于此,缘一再次发现了本该隐藏至深的无限城。
这原本只是为了防止血鬼术发作时,他们去到不同的世界,缘一找不到自己的招数。
继国严胜自己之前也没想到,还能用来当作设计无惨的陷阱。
只要找到了无惨,解决鬼王,就只是时间问题。
看着地上不断尖叫翻滚,尝试逃脱日之呼吸火焰以及日轮刀的无惨,继国严胜心里一片冰冷。
这几百年的时间,这个世界的无惨,不知道又吃了多少人类。
就像现在这样白发的状态,身体全部化为武器,至少在自己那个时代,无惨还没有这样的招数。
稍微用通透一看,就能看见无惨体内可怖的血。
“唯一难办的,便是此世的鬼舞辻无惨了。”
缘一的话唤回了严胜的注意,他重新望向弟弟。
“在我们那时,还可以通过斩杀每一块血肉中的意识来将他杀死,但这一个无惨,单纯的斩杀没有效果,他的治愈速度非常快。想要他死亡的话,只能等到天明,阳光落下。”缘一说。
而严胜皱了皱眉。
他看了看天色,严胜之前和黑死牟对峙,花了不少时间,但此刻距离天亮仍然还要一个时辰左右。
一个时辰吗……
继国严胜从弟弟身上跳了下来。
他看着鬼舞辻无惨怨恨的、因不断尖叫而扭曲的脸。笑了:
“还有一个时辰呢?生命的最后一个时辰,你想好要怎么度过了吗,鬼舞辻无惨?”
无惨看着严胜,简直目眦欲裂:
“都是你……”千年来高高在上的鬼之始祖,此时像是丧家犬一样,用血红的眼睛盯着严胜,“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你蒙蔽我,偷偷带来了日之呼吸,你策反了我的上弦,还敢故意出现在我面前——”
“对啊,是我。”继国严胜轻松地说。他蹲下来,双手抱在一起,歪着头看着穷途末路的无惨。
“那你能怎么办呢?”严胜的语气里甚至有怜悯,“要控制我吗?你连我在想什么都感应不到吧。还是要杀了我?来试试啊,如果你能动的话。”
“从我进入到无限城开始,你就输了。”
鬼舞辻无惨背后的触手疯狂蠕动起来。它们被烈火燃烧得发出尖锐的响声,正如此时无惨粗重的呼吸一样。
“这样吧,我跟你做个交易。”到这个关头,无惨居然还没有放弃。
鬼王勉强笑了笑,“我把我的血给你,你会得到我的力量,变成新的鬼王……你跟黑死牟有同样的血,你也懂的吧?我们有多恨日之呼吸那个怪物,喂,你明白的吧,只要你放了我,我会把全部都给你——”
“鬼舞辻无惨。”
继国严胜的声音里有讶异和惊奇:
“你是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想要一个——丧家之犬的力量呢?”
“你连缘一的十分之一都不如。”他说:“我为什么要你这弱小的血呢?”
鬼舞辻无惨沉默。
然后发出比之前还要尖利十倍的哀嚎。他看着继国严胜的眼神仿佛在看着屠杀了他全家的仇人:明明鬼舞辻无惨自己才是最擅长杀人全家的存在。
而这位真正不知廉耻的鬼仍然瞪着他,双眼红得仿佛要滴下血,全身上下的触手都在疯狂而绝望地扭动,“继国严胜、继国严胜!!!”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无惨的每一道眼神,都深深刻上这样的含义,而继国严胜半点都没有被吓到,他失笑出声,在周围鬼杀队的人看来,简直比无惨还要可怖一百倍。
“比起你要杀了我,不如说,我也很想杀你。况且,比我更想杀了你的人,大概还不止一两个。”
继国严胜微笑着说,“最后的这一个时辰,你就好好地……”
“听听他们对你的杀意吧。”
第44章 天灾
严胜并不是忽然产生了这个想法。
“在鬼舞辻无惨生命的最后, 让他亲自面对自己千百年创造下来的苦果和怨恨”。
这份心情,早在他自己杀死了他那个世界的无惨之后,就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
而后,在这个世界中, 产物敷耀哉等人, 带给继国严胜的感触, 也比他想象中更多。
因此,最后的时间,继国严胜决定交给这个世界的人们。
他们才是真正有资格去憎恨无惨的人。
之前和黑死牟的拖延, 用自己的故事,来吸引上弦之一的注意力,也并不是继国严胜一时兴起。
正如黑死牟所预料的那样,严胜就是在争取时间。
但争取的,并不是胜利的机会。
而是……
“严胜阁下。”
一道虚弱的声音, 在继国严胜身后不远处响起。他和缘一一起回头望去,看见黑发的目盲男人,身穿端正的和服,被人搀扶着, 勉强站立在不远的地方。
可就算再虚弱, 产物敷耀哉的面色仍然平静,站立的姿态, 也同样带着让人不敢轻视的庄重。
“非常感谢您,给了我这个机会。”产物敷耀哉说。
他慢慢走来,作为鬼杀队这一任的主公, 携带着身后所有鬼杀队员尊敬而热泪盈眶的目光, 一步一步,走到无惨身边。
每一步都这么艰难。
就好像鬼杀队这千百年来的历史一样。
搀扶他的人, 是产物敷耀哉的妻子天音,以及一个容貌秀丽,眉眼沉郁的女子。
在场很少人认识她,但恰恰好,无惨就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
“……珠世?”
匍匐在地上的鬼,不可置信地看着俯视着自己的女人,如云的鬓发,苍白的面颊,看上去极柔软的外表——
不正是百年前就背叛了自己,除了灶门祢豆子之外,唯一一个这个世界中自己无法感应到的鬼吗?!
“你居然还活着,还敢出现在我面前!”鬼舞辻无惨的双眼都被怒火溢满,原本他还在对严胜怒目而视,但此刻无惨的注意力都被珠世吸引走,“你背叛了我,丝毫不珍惜我对你的恩德——”
“恩德?”
美丽的、柔弱的,好像一击就会被杀死的女鬼,珠世蹲下身来。看着鬼舞辻无惨的眼睛。
“你称呼这为恩德么?蒙骗我,故意引诱我亲手杀死了我的丈夫和孩子,只能独自以这丑陋的鬼的身躯永无止尽地存活下去……”
“你管这叫做恩德?!”
自继国严胜见到以来,就一直维持着温和平静模样的女鬼,在听到鬼舞辻无惨的声音之后,第一次打破平和,露出血腥的本质。
珠世一把扼住鬼舞辻无惨的脖颈,两只眼睛化作狰狞的鬼瞳,尖锐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无惨的皮肤里。
“我不会放过你的。”她喃喃自语,“鬼舞辻无惨,我会亲手杀了你……”
听到这里,被珠世掐住命脉的鬼舞辻无惨反而笑了。他嘲讽十足地看着珠世,“靠着日之呼吸在这里耀武扬威的你,要怎么杀了我?这千百年来你从不敢在我面前露面,怎么,现在倒是想来指使我了?就凭你——”
无惨的头猛地往外一歪。
珠世面无表情地握住他的头颅。
她面容冷酷,双眼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憎恨,一只手摁住无惨,而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高举起来,狠狠扎进鬼舞辻无惨的肌肤里!
一只药剂,在一秒钟内,被全部打进了无惨的血肉中。
“……”
鬼舞辻无惨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的头被珠世摁着,直到感受到针头脱离,他才猛然惊醒,以前所未有的姿态,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却还是逃脱不了继国缘一之前钉下的日轮刀。
“你做了什么?!”他狂暴地尖叫,在地上疯狂地扭动,“你这个贱人,你做了什么!!!”
看到无惨这幅模样,珠世从心底里笑出了声音。
“试着用你那个纯粹是摆设的大脑,稍微思考看看呢?”
女鬼笑声动听,脸上的表情闪发着让人忽视不了的尖锐的光彩:“看看你死之前,能不能找得到答案!”
无惨已经陷入疯狂,在地上如同濒死的蛇一般扭动,无暇顾及珠世的声音,他不断地尖叫,尖锐的声响,让周遭围着的鬼杀队队员都忍不住露出痛苦的神色。
直到继国严胜伸出手。
他面无表情,将自己那柄日轮刀,狠狠插进鬼舞辻无惨的喉咙。
“稍微安静一点吧。”幼鬼平静地说:“这只是第一个而已。”
鬼舞辻无惨猝然收声。半晌,继国严胜拿开了刀,他喉咙上的伤口艰难地复原,一双一直带着无限恶毒的眼睛,也第一次带上了忌惮。
他看着严胜,并没有说话。
打破沉默的是一段咳嗽声。
“咳、咳咳……”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产物敷耀哉移开自己唇边染血的手帕,微微点点头。
“鬼舞辻无惨。”鬼杀队的主公,被所有柱都发自内心尊敬和爱戴的青年,对着地上的鬼王,轻轻低下头,“我想要见你,已经盼望了很多年了。”
鬼舞辻无惨冷漠地看着他,目光仿佛看着一只蝼蚁,或者一份恶心的食物。但片刻后,鬼王的目光忽然有了变化,带上几分惊疑。
“看起来…你已经发现了吧,”产物敷耀哉上前一步,不顾周围人的反对,径直走到无惨的身边,“我们产物敷家…同你,有着血缘上的联系。”
“你是…我们的祖先。”
这番石破天惊的话,不说外围的鬼杀队队员,哪怕是一旁的珠世和严胜,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但产物敷耀哉并不在意,他蹲下身去,神情里,居然带着几分悲悯。
“因为你堕落成鬼,四处犯下杀孽,我们产物敷一族…咳咳…便不得不承担千年的诅咒,孩子早夭,活下来也会疾病缠身,不是目盲,便是残疾…”
“杀死你,解决家族的诅咒,是每一任产物敷…最终的夙愿。”
“今日…我的夙愿能够实现,在我这一代…终结……”
“我感到,非常…非常……荣幸。”
产物敷耀哉的表情诚挚,让人动容,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周围人都自动陷入到他周身的悲伤和忧郁中去。
但这仍然存在例外。
鬼舞辻无惨,在听到这样一番真情流露、带有着千年宿命的话语之后,没有半点动容。
相反,他看着产物敷耀哉,冷笑了一声。因浑身上下都是伤口,那笑声听起来,凄厉得甚至有些怪异。
“诅咒?”他用滑稽又戏谑的话说,“是我诅咒了你们?”
“——难道不是你们自甘堕落,封闭固化,代代局限于一族之中,血缘混杂,才让孩子活不下去吗?”
“这种劣等的基因,”无惨轻飘飘地说:“怎么不早点去死?”
鬼之始祖的一番话,让全场都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之中。
即使是对鬼舞辻无惨的无耻最有感触的珠世,一时间都说不出话。
这种东西……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带着一副恬不知耻嘴脸的无惨:这样的存在……
居然苟活了上千年,为祸世间上千年。
这是一种何等的悲哀。
而被评价为无耻的鬼舞辻无惨仍不肯停止,他仍冷笑着,将脸歪到一边,死死盯着产物敷耀哉,以及他背后面色沉沉的继国严胜,还有后面那一群群包围着的鬼杀队员: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能把我当作一场天灾呢?”
他轻蔑地说:“就像是洪水、地震,难道有人去怨恨吗,为什么就是要深究呢?人死又不能复生,又不是高贵的鬼,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能珍惜性命,好好过日子,偏偏要来找我复仇呢——”
“比起我,你们才是一群歇斯底里、四处造孽的疯子吧。”
全场寂静。
连继国严胜都沉默了。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鬼舞辻无惨心中的想法,仍然让严胜感到惊讶。他稍回头看一眼,望向远处站立着的黑死牟,不出意外,也同样从上弦之一眼中看到震动的神色。
这样的存在,是没有办法劝服,也不可能理解的。继国严胜扭头回来,俯视着地上的鬼王。
但在严胜来得及出手之前。
寒光一闪。
日轮刀在空中,划出火焰的痕迹。仿佛太阳升起,带着日光照烁的威仪……
继国缘一举起了刀。
然后毫不停歇地斩了下去!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被鬼舞辻无惨深深憎恨、几百年都忘却不了的日之呼吸。
冰冷地凝望着地上,被自己一斩斩得四分五裂,哀嚎尖叫,因为数柄日轮刀钉死在地上而无法逃脱半点的恶鬼。
“既然如此,”继国缘一说:“那就由我,来担任你的天灾吧。”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从未在神之子身上表现过的,彻骨冰冷,被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几个呼吸后。
鬼舞辻无惨的身体被分开钉死在地上。
他哀嚎的程度更胜之前,继国严胜微微眯起眼睛,发现了些许异样。
“缘一。”
他轻轻喊了弟弟一声,继国缘一轻轻喘气,随后立刻停了下来。
缘一并不是觉得疲惫,只是因为太过愤怒,而难得产生的心情波动。
伸出手,继国严胜沿着无惨裂开的躯体,轻轻指了几下。
“这不是你刚刚留下的伤痕,”严胜说:“这些痕迹……”
“这些应当是四百年前,曾经的继国缘一大人留下来的。”
回应严胜的,是一旁的珠世,她方才被无惨的一番极其无耻的天灾言论震惊,此时终于找回了神。
她站到严胜旁边,给他指出无惨身上的伤痕:“四百年前,日之呼吸的剑士前来寻找鬼舞辻无惨,一刀就将其切割成一千八百块,在他的身上留下现在也退不去的伤痕。”
四百年前,珠世也怨恨着无惨,却苦于没有反抗的手段,不得不潜伏于无惨身旁。
正当她以为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将永远持续的时候,一名剑士来到她身边。
仿佛流星划过一样,奇迹发生,那名剑士重伤了无惨,留下再也抹不去的伤痕。
无惨逃离后,珠世活了下来。她摆脱了无惨的控制,努力挣扎到今天,发明出了将鬼变成人类的药剂,并注射进无惨的血液里。
她由衷地感谢着继国缘一。无论是哪一个,对于珠世来说,都是她复仇之路上最大的助力。
严胜听完珠世的解释,低下头仔细观察:方才缘一挥动的日轮刀轨迹,正好与那些伤痕重合。
难怪无惨叫得这么惨烈。
严胜若有所思,抚摸了一下那些痕迹,听见无惨更剧烈的尖叫声。
入手的触感滚烫。
“这个世界的缘一做的吗……”严胜喃喃自语。
另一个日之呼吸。严胜不由得升起一丝兴趣,他反复观察着无惨身上的伤痕,好像把鬼之始祖当作自己练习研究的试验品:这个世界的缘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黑死牟口中的那个,无欲无求把全世界都当作尘埃一般的神之子……
会和我的缘一,有什么样的差别?
继国严胜不得不感到有趣。
“兄长。”
出乎意料,缘一喊了他一声,严胜看去,发现弟弟似乎并不怎么高兴。
“兄长离无惨远些吧,我担心他忽然暴起伤到您。”
严胜下意识一皱眉,想要反驳自己不可能被这个状态的无惨伤到,看不起他也应该有个限度。
但看清缘一的表情之后,严胜反而眯起了眼睛。
然后他笑了。
严胜看见弟弟脸上,不安的,仿佛害怕被抛弃的表情。
至少另一个继国缘一,继国严胜想,那个缘一绝不会因为自己关注别人,就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对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弟感到满意。
产物敷耀哉似乎已经说完了要说的话,也从无惨嘴里得到了足够的信息。
随后,以柱为首,大量的鬼杀队队员上前来,诉说他们对鬼舞辻无惨的怨恨。
鬼杀队员大多都是因为家人的惨死,或者世世代代以来的仇怨而加入鬼杀队的,对于鬼舞辻无惨的憎恨,浓烈得几乎能够成型。
即使每个人都只能分到一两分钟的时间,这么多人加起来,一个时辰的时间仍然非常紧张。
让队员们亲自开口,是产物敷耀哉的主意。
按照原本的计划,能够杀死鬼王已经很不容易,能尽量减少牺牲就是万幸,自然没有这一个环节。
但继国兄弟的出现改变了局势,产物敷希望能够让队员化解对鬼的心结,减少对鬼的恐惧,放下仇恨,好好地活下去。
那么诉说和发泄,就是非常必要的了。
在漫长的生命最后的时间中,几乎每一秒钟,鬼舞辻无惨都被极其浓郁的恨意包围着,被迫倾听着他眼中无比弱小的人类的怨恨声。
即使他是这种无心无德的生物,在听多了之后,也觉得极其烦躁。
这种烦躁,让他死死地瞪着不远处的继国严胜:
今日自己落到这种境地,全是拜这个人所赐。鬼舞辻无惨双眼血红,看着严胜,脑子里极速运算:
走到这一步,要怎么才能自救?还有活下去的可能么,如果没有,现在应当怎么做,要怎么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鬼舞辻无惨忽然静止了一瞬间。
他看着不远处,被缘一抱在怀里的继国严胜。
血色的鬼瞳,慢慢眯起,从瞳孔中闪出妖异的光芒。
这一次我会死。鬼舞辻无惨想。这是我的败局,日之呼吸就是个怪物,那个继国严胜也相当难对付。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但我还没有输。
我还有反击的手段。我还可以报复你……
我也可以让你品尝我的痛苦。鬼瞳闪着憎恨的光芒,我要让你感受我的憎恶,我对你永无止尽的憎恨——
看着继国严胜冷淡而清秀的侧脸,被钉死在地上,正在不停地听着鬼杀队队员愤怒的声音的鬼舞辻无惨。
露出了一个疯狂而险恶的笑容。
继国严胜,他想,我要让你也……
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第45章 日升
时间一点点过去。
距离太阳升起, 仅仅只有几分钟。
虽然一直在奋力挣扎,但鬼舞辻无惨的反击明显越来越微弱。
他似乎是使用了好几次能够将人全部震开的杀招,但在缘一刻下的火焰中,无惨奄奄一息, 连伤害最弱的队员都做不到。
不过, 为了谨慎起见, 继国严胜仍然一直守在无惨旁边,连同他的弟弟一起。
产物敷耀哉早就离开了此处,前往无限城废墟中, 指挥空闲的鬼杀队员,进行鬼的清剿。
从无限城的鬼的数量来看,鬼舞辻无惨大概是也想发起一场面对鬼杀队的全面战争,于是将现存的大部分鬼都收拢到无限城之中。
可他一定没有料到,继国严胜和继国缘一的到来, 直接奠定了战局,原本用于应付普通鬼杀队队员的鬼,现在反倒方便鬼杀队行事,一次就能全部剿灭。
到最后, 留在鬼舞辻无惨身边的, 只有还留在无限城的柱。
“多么可悲啊……”
看着拼死挣扎,丝毫不在意旁边正对他痛骂的鬼杀队员的鬼舞辻无惨, 悲鸣屿行冥从眼中流下眼泪:“这样不知廉耻的存在,活着就让我感到无比的同情和痛苦……”
其他几位柱都默然不语。
他们对鬼、对鬼舞辻无惨的憎恨太过强烈,到这个关头, 反而说不出什么了。
快要结束了。望着天边隐隐的熹光, 所有人都这么想:这个为祸千年的鬼王……
终于在这一天,将要走向终结了。
然而鬼舞辻无惨似乎还不肯放弃。他挣扎着, 不断从背后生成新的触手,哪怕刚长出来就会被烧死,也不肯停下一秒。
从敌人的角度,继国严胜也不得不感叹鬼舞辻无惨这样的坚韧的求生欲。他始终站在旁边,冰冷地审视着无惨的一举一动:
直觉告诉继国严胜,鬼舞辻无惨不应当善罢甘休。
在自己的那个世界里,虽然通过不断的异世界旅行,继国严胜积攒了大量的对敌经验。
但最终去剿灭无惨,仍然是一项非常惨痛的记忆。
因为缘一的存在,无惨再不敢轻易出现,这给继国严胜对他的追踪造成了相当大的难度。
严胜几乎是以命换命,用尽了手段,才在缘一的帮助下,以疯狂的自毁式的方式,杀死了另一个鬼舞辻无惨。
那么这个无惨……比另一个无惨,还要多活了四百年的无惨。
他真的会这样轻易地去死吗。
继国严胜对此表示怀疑。他凝重地看着地上的鬼舞辻无惨,不同于因为看到太阳快升起而感到雀跃的普通队员们,继国兄弟以及柱,反而更加的警惕。
如果要反击,大概就会在这几分钟之间了……
“兄长,”身旁的缘一忽然开口,“您可以先进到箱子里吗?日光快要落下了,我担心兄长的安危。”
“……”严胜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在这么紧要的关头,继国严胜并不想错过一分一秒,但是为了彻底杀死鬼舞辻无惨,缘一特地选择了一处非常空旷的地方,这就意味着,周围没有半点荫蔽。
对于无惨来说,这是死亡的催命符,那么对于严胜,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留在这里就会死。
继国严胜明白这一点。
他沉默着,看了眼地上扭动的无惨,抿了抿嘴唇。
“小心。”最后严胜留下这句话,还是先进到一旁的箱子里:
由于缘一担任着最终杀死无惨的重任,箱子暂且被托付给了鬼杀队中战力最高的悲鸣屿行冥,岩柱停在稍外围的地方,一边看护严胜,一边准备着随时防备无惨的反击。
但似乎没有反击了。
当日光出现,从遥远的天边,爬过山峦和大海,走过每一片树荫——
来到这一处惨烈的废墟中。
当阳光拂过每一个鬼杀队队员希冀的面容,掠过残存的鬼的尸体,映亮产物敷耀哉凝重的神情,柱们防备的目光。
继国缘一平静而仿佛带着神性的面容。
当它走过这一切,来到地上被日轮刀钉死的鬼的身上时。
一道前所未有的、比之前所有喊叫都要惨烈凄厉无数倍的嘶吼:
猛烈地在无限城废墟中爆响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几乎是条件反射,所有的柱都反手握紧了刀柄,可钉住鬼王的日轮刀却忠实地履行了职责,它们被继国缘一亲手刺下,深深地贯穿了鬼舞辻无惨的身躯,不断地带给他痛苦,让他流下无法干涸的鬼血:
然而就在这一刻。
就在这个瞬间,鬼杀队队员们都因为无惨无力反抗而感到庆幸的瞬间。
鬼舞辻无惨被分割成几块的身躯全部撕裂,在同一时间:
肉块同时膨胀,仿佛在最后关头被停下的爆炸,变成一个极其畸形怪异的苍白的巨型肉球。
而这个肉球,瞬间就把距离鬼舞辻无惨最近的继国缘一,全部包裹了进去!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即使是速度最快的柱,此刻都反应不过来,几乎是刚听见无惨的凄喊声,视网膜中就出现了那个扭曲的怪物。
“——缘一阁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在场速度最快的不死川实弥。他一瞬弹跃而起,朝肉球疾速奔去,青色的日轮刀已然出鞘,在日光下闪过风呼啸般的痕迹。
即使是有着不堪的初见,但继国严胜对自己修行上的帮助,以及对玄弥的照顾,让不死川实弥很早就放下了对继国兄弟的不满。
此刻他的担忧和焦急真情实感,没有半点伪装的痕迹,不死川呼吸间跨越过几百米的距离,眨眼就抵达肉球旁边。
但比他更快的,是一把黑色的刀。
那柄刀燃烧着赫色的火焰,在日光下几乎让人不可直视,仿佛聚集了全天下所有的日轮之力,继国缘一的手从肉球里伸了出去。
然后下一秒,带着血味、正在被日光不断灼烤成焦炭的肉块,四散飞逸而去。
继国缘一用一刀斩碎了鬼舞辻无惨临死最后的反击。
血肉落下,深色的鬼血在地面上蔓延,泛着难闻的气味,被灼热的阳光照耀,瞬间就变成灰烬。
而继国缘一就站在灰烬中间。
逆着光,一时间,让人无法直视。
在场的鬼杀队队员,只能听见他平静而笃定的声音:
“结束了,”继国缘一说:“鬼舞辻无惨,确认死亡。”-
半个月之后。
鬼杀队仍然没有平静。
沨此次无限城袭击,实在是得到了难以想象的战果:
鬼舞辻无惨确认死亡,上弦之中,黑死牟、鸣女、狯岳被俘,普通的鬼死伤惨重。
现存的鬼,已不足之前的百分之一。
原本鬼杀队认为,鬼王鬼舞辻无惨一死,天下鬼都会尽灭,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无惨使用了什么手段,那一日没有被日光直接照耀、或者不在无限城中的鬼,并没有随着无惨死亡。
相反,除了部分被活捉关进地牢的鬼,散布在全国各地都出现了鬼暴走的信息,产物敷耀哉已经紧急传令各地鬼杀队队员: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斩杀残存的恶鬼!
毕竟,鬼舞辻无惨毕竟活了千年,谁也不知道他是否有什么后手。
每一个存在的鬼,都意味着一份威胁。
没有将上弦直接杀死,而是将他们关押,也正出于这样的考虑:若是无惨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复活的后手,鬼杀队沨可以立刻处理,斩草除根。
午后,产物敷宅中。
产物敷耀哉跪坐在案旁。他面上仍然遍布着可怖的伤痕,可缠绕着头部的绷带已经尽数摘下:
得益于继国严胜的帮助,蝴蝶忍一直在研发解决产物敷耀哉身体问题的药物,虽然因为时间太短,无法制造出完成品,但却已经研发出了一期药物,让产物敷的病情不再恶沨化。
如果继续研究,恢复健康、甚至恢复光明,都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对此,产物敷耀哉在这几日中,反复对继国严胜表达了感谢,让继国严胜都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要知道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心眼很坏的恶鬼。
虽然这个认知,在鬼杀队中已经被慢慢推翻了。
而好消息不仅仅是这一个。
“关于将鬼变成人的药物,以及能够使鬼见到阳光的药,因为无限城战役提前,所以珠世小姐还没能拿出最终的成品,之前给鬼舞辻无惨注射的只是半成品,为了安全起见,大概还需要月余时间。”
“您之前提到的,需要鬼舞辻无惨的鲜血,来制作解决斑纹诅咒的药物,我已经派遣蝶屋的人员,收集战场上还未被烧成灰烬的鬼血,并且,缘一阁下也提前交予我一些,目前蝶屋已经在加紧研制……真的非常感谢。”
产物敷耀哉坐在严胜对面,一条条阐明分析,和他交流现状,“至于祢豆子,已经完全适应了阳光,鬼化的情况也得到遏制,神智也基本恢复,我想大概在注射变人药剂之后,她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严胜点头,“炭治郎陪着她么?”
产物敷笑着颔首,“是的,炭治郎因为和祢豆子分开了两个多月,正觉得很孤独吧。”
严胜冷哼一声,大概是觉得炭治郎幼稚的意思,不过他一想到缘一,就觉得自己没有批评炭治郎的资格:
毕竟他弟弟,比炭治郎的分离焦虑,大概还要严重一千倍。
“你们家的诅咒呢?”严胜问。
“在无惨死亡的那一刻,我便感到一阵轻松,一直不断折磨着我、即使服药也难以好转的沨病痛,马上停止了下来……”如今产物敷说话已经不再断断续续,虽然面带病容,但不再咳嗽,双眼中,满是熠熠生辉的希望:“我想,从我开始,产物敷的诅咒应当就会停止了吧。我的儿子辉利哉……”
产物敷耀哉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想必能够健康地长大了。”
虽然并无子嗣,但严胜作为继国家族的长子,大抵也能明白产物敷耀哉的心情。
然而,除了好事之外,总有一些还需要考虑的问题。
“那个上弦之二呢?”严胜问。
产物敷耀哉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无限城之战中,继国缘一一刀劈开了无限城,直奔无惨而去,其余的鬼虽然受到波及,但因为无惨吸引了主要火力,鬼中实力强劲者,诸如黑死牟,并没有被废墟压倒。
但除了黑死牟之外,上弦之二——名为童磨的鬼。
也没有被压住。
不同于战斗力相对低的鸣女和狯岳,童磨在无限城倒塌的瞬间,就躲开了废墟,随后他居然没有任何支援无惨的意思,而是抓紧时间,转身就跑!
堂堂上弦之二,速度是多么的快,就算后来鬼杀队队员赶来,蝴蝶忍更是带头追踪,但还是在短暂的交锋后,被童磨逃了过去。
到现在都没能找到。
这绝对是现存的鬼中,最让鬼杀队头疼的一位。即使有着严胜的情报,鬼杀队仍然一时半会找不到童磨的下落。
关于这件事,产物敷耀哉正要拜托严胜,“虽然这样实在是厚颜无耻,但我还是想要斗胆拜托您,能否抽空去追杀上弦之二呢?”
像其他的鬼,产物敷耀哉还可以只派上弦袭击,但是上弦之二的话……
除非派出三位以上的柱,否则,就有极大的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但继国严胜不同。
他和继国缘一,从来都不能用常理形容。追杀童磨的任务,交付给他们,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自然可以。”严胜点头,但沉吟片刻,“目前各地暴乱,并不是寻找童磨的好时机……我需要一点时间处理黑死牟。”
与产物敷耀哉不同,最让继国严胜头疼的,自然是现在被关在地牢的上弦之一。
按理来说,都已经被关押妥当,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可言了,缘一连无惨都能一刀砍断,其他的鬼当然没有什么难度。
但黑死牟不同。
他是这个世界的继国严胜。
仅仅是这个身份来说……
就足够让严胜头痛了。他想起这几天日日都要去地牢的缘一,并且每次去完回来,都神情恍惚,面色苍白的弟弟。
继国严胜就忍不住皱紧眉。
感到一种,被别人夺走了自己的东西,占有欲被挑战的……
不爽和烦躁。
当时缘一看着自己和零式相处,就是这种感觉么?严胜能够冷静分析自己,却难以完全控制心中的情绪。
他决定先去处理黑死牟。
在避开缘一,寻找到一个无人注意的空闲的时候。
继国严胜带着日轮刀,独自向地牢走去。
第46章 礼物
不同于其他的鬼, 上弦之一被单独关押在地牢的最底层。
身为月之呼吸的掌握者,黑死牟对于鬼杀队的威胁,比其他任何一个鬼都要大得多。
即使是猗窝座,都不能和他相比。
但与其他的鬼不同, 关押黑死牟的方法, 并没有特别严苛。
一方面, 是因为无限城之战中,黑死牟并没有拼死抵抗,或者尝试逃跑, 反而主动停留,让鬼杀队队员将自己束缚起来,押回了产物敷的驻地。
另一方面,是出自于胜利者的要求。
“如果可以,缘一想请求您, 不要太严厉地拷问他。”
神之子如此向产物敷耀哉,低下了头,“我有许多……想要询问这个世界的兄长的事情。”
产物敷耀哉不得不答应了继国缘一。
这是当然的,没有人敢真正反驳缘一的要求, 虽然严胜才是继国兄弟中更让人警惕的那个, 但继国缘一的存在,就像是最终的战略武器。
只要出手, 就足够颠覆一切。
在产物敷、以及鬼杀队的眼中,这对兄弟更值得让人恐惧的,仍然还是继国缘一。
得益于此, 黑死牟并不被数柄日轮刀穿透。束缚他的仅仅是几根绯砂铁打造的锁链, 分别锁住了他的咽喉、手腕和脚踝。
对于他这种能力的鬼来说,这种钳制, 就跟不存在一样。
因此,真正起到镇压作用的,仍然还是继国缘一。
但今天继国缘一离开了。
因为严胜调走了他。
幼鬼拿着灯,一步一步走下了地牢。他面无表情地穿过阴森黑暗的甬道,最后停在最底层,唯一一间牢房之前。
“黑死牟,”继国严胜说:“我来找你了。”
牢房内的鬼,慢慢抬起了头。
即使是身处如此糟糕的境地,但黑死牟身上的和服仍然一尘不染,袖口和衣领仍保持着雪白的颜色。
而比衣摆更耀眼的,是领口之间透露出的霜雪般的肌肤,那肤色在月色下足以晃动注视者的视线,而在阴暗的地牢中,也仍然幽静地闪烁着细细的白光。
他姿态端正,微垂着头,双手搁于膝前,仿佛时刻准备着引颈受戮的武士。
不愧是这个世界的自己。继国严胜想。
换做我经历这样的情况,也不会比黑死牟做得更好了。
严胜放下灯,听见黑死牟询问自己的声音:“你…来杀我么?”
他声音极嘶哑,鬼并不需要水,而强大如黑死牟也并不需要时时刻刻摄入人的血肉。
听起来这么虚弱,只能证明,黑死牟的心熄灭了。
正如此时他的话一样。
严胜不回答,反问回去,“我为何要杀你。”
“……”黑死牟慢慢敛下眼。
“我已知晓,无惨大人彻底败亡…按照我的罪孽,应当早早…去到阿鼻地狱,经历万千痛苦…才能换取原谅。”
“停留在这里,不过是…浪费时间。这一点,你不是很清楚么?”
黑死牟的视线落到严胜身上。
仍带着锋刃般的锐利。
“你…调走那个缘一,不就是…为了来杀我么?”
黑死牟的语气很尖锐。
但严胜却并没有感到冒犯。他没有如同黑死牟预计中那样露出被惹怒的神色,反而笑了:“你倒是很了解我,不愧是另一个我。不过,现在杀死你,未免太可惜了。”
“……?”黑死牟沉吟片刻。半晌,他才缓缓说:“你想要…我的情报?能告诉你们的,我已全部说出…至于剩余的,都是我死也不会透露的信息,你们毋需强求了。”
“你倒是对鬼舞辻无惨很忠心啊。”严胜说,“明明他已经被缘一杀死了?”
“……忠诚,是我唯一能留下的…最后的一点尊严。”
黑死牟微微偏过头,“我无意与你争论…无惨大人,我知晓他的罪孽,以及我的…但是……”
几秒停顿。
“但是…他曾经,也算是拯救了我。所以,我不会背叛他的。”
关于黑死牟的这番话,继国严胜也早有预料了。
虽然人生经历相差甚大,但黑死牟毕竟算是另一个自己,严胜对于他的想法,就算不能认同,也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虽然主动抛弃了继国家,但自幼养成的关于武士的尊严和傲慢,早就刻在了黑死牟骨子里。就算他再怎么跟随着缘一,过着日夜不休,清寒寂寞的杀鬼的生活。
黑死牟仍然是那个继承了继国家的人。
继国严胜很清楚这一点。他早知道黑死牟和自己有不同的地方:对于缘一更加憎恨,对于力量更加执着,而眼前的世界,也因为缘一的力量,变得狭窄而痛苦。
说不感到几分怜悯和悲哀,继国严胜都觉得是谎言。
这让他看着面前端坐着的上弦之一,微微沉默下来。
“我并不是来找你问无惨的,”最后严胜张口:“我来找你,是想问你同缘一说了什么。”
“……”
这大概有点出乎黑死牟意料。
虽然都对缘一有着嫉妒和憎恨的心情,但继国严胜对于缘一的态度,显然和自己不同。黑死牟审慎地打量着面前的幼鬼,到现在都无法完全理解他和缘一的亲密关系。
但虽然无法理解,这个问题却并不难回答。
因为继国缘一并没有询问黑死牟任何有关无惨的事。
没有关于鬼的事,没有蓝色彼岸花,没有无惨的计谋,没有阴谋,也没有任何关于无惨留下的后手的信息。
继国缘一只问了一件事:
您过得好不好?
这个问题让黑死牟觉得无与伦比的困惑。当然,缘一并没有如此直白,但无论是哪个世界的神之子,对于人情世故都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黑死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缘一,紧张地,担忧地,虽然面容仍然冷淡但眼神都快要黏上来,拐弯抹角地询问自己——
您在这个世界的这么多年,过得好不好?
鬼舞辻无惨是否不尊重您?
变成鬼是否感到痛苦?
四百年的时光,是否觉得孤独?
诸如此类让黑死牟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他甚至觉得愤怒,以为这个继国缘一是在嘲讽自己,觉得他连这些无聊的琐事都无法独自处理!
但对上继国缘一的眼睛,黑死牟又说不出口了。
……那不是讽刺的眼神。
那双赤色眼睛中的痛苦和心疼,几乎能够溢出来。
这让黑死牟沉默。
也第一次,对除了继国缘一之外的人,感到一丝嫉妒。
为什么另一个世界的我能够得到这样的东西?黑死牟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的缘一如此在乎他,好像全世界都不如他重要,即使堕落成丑陋的恶鬼,也不会讨厌他,不会抛弃他——
为什么那个世界的自己,被允许留在缘一身边?
不被神之子过于耀眼的光芒吞噬殆尽,而是掌控了这些光芒,让缘一成为他手心里的刀剑?
黑死牟觉得不虞。
乃至于些许妒忌。
是要多么喜欢那个继国严胜,才会对我都如此爱屋及乌,明明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却也能露出如此心痛的态度。
黑死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些话题。
他最后全部回答了沉默。
关于这种心情,黑死牟自然是绝不会告诉严胜的。他只是泛泛地说了继国缘一跟他说了什么话,想着尽快把严胜打发走。
但继国严胜似乎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听到黑死牟说的那些话,“你的继国缘一来询问我过得好不好”,素来对弟弟有着无限的占有欲,对缘一的任何一点脱轨,都会感到无比不满的继国严胜,竟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的意思。
相反,他居然微笑了。看着黑死牟,继国严胜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又完全无法揣测。
“那你是怎么想的?”继国严胜问:“你不愿回答缘一,为什么?”
黑死牟沉默。
并第一次在这种对话里感到一丝愤怒。
明明继国严胜知道了自己所有的故事和经历,知晓他是如何卑微地追随着缘一的脚步,到最后却什么都得不到的可悲的人生,知道他不惜堕落成鬼也无法经受缘一一招的悲惨的事实——
那继国严胜怎么问得出口?
他明明心知肚明。
除了痛苦,耻辱,不甘,悲哀,怨恨和嫉妒——
黑死牟还能有什么心情?
但继国严胜似乎不这么认为。
他微笑着,看着黑死牟因愤怒而眯起的六只金瞳。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送你一份礼物。”继国严胜笑眯眯地说:“不过,在送给你之前,我也很好奇你会是什么反应,所以提前问问你面对缘一时的心情……”
“现在看来,果然还是应该告诉你。”
“……”
黑死牟抬起头。
看着灯火摇曳下,面带微笑,神情里透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的幼鬼。
黑死牟久久不曾跳动的心脏——
忽然轻轻地,不可忽略地震颤了一下-
在最初的几天,继国严胜确实感到不满。
他的弟弟,继国缘一对于黑死牟的关注,已经超过了应有的界限。
在这么多年的时光中,继国缘一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集中在严胜身上,而与之相对,严胜也极少将时间花给除弟弟以外的人。
但这一次,这个平衡被打破了。
被派去镇守压制上弦的缘一,得到了天天去见黑死牟的机会。
并且每一日归来的表情都不太好。
这让严胜感到不安和烦躁。
但这么多年,他操控神之子的方式也愈发成熟起来。严胜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黑死牟,尽管他的心中已经升起对这个上弦之一的杀意。
相反,他开始驱动自己的血鬼术。
正如继国严胜之前同黑死牟所说,他的血鬼术极其不稳定,有时候催动上千次都无法成功,有时候十几次就会见效,而出现的效果也各不相同,虽然都会出现时空跨越的现象,但具体的情况,并不能一概而论。
严胜并没有觉得这次会成功。
他只是想要尝试,检验在这个世界中,血鬼术是否仍然有效,让严胜能够尽量控制他和缘一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转移缘一的注意力。
毕竟,此时无惨已死,现存的上弦成不了气候,关于斑纹的药剂开发进展不错,而将鬼变成人类的药,严胜也拿去了一份。
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什么能吸引严胜的地方了,想要离开,是很正常的事,更不要说黑死牟的存在——另一个继国严胜。
虽然缘一不可能离开自己,但这么多年谨慎的心性,让严胜发动了几次血鬼术……
然后,在第七次的时候,手臂上的月色斑纹,绽放出白色的光芒。
远远少于通常需要尝试的次数。
在继国严胜惊愕的目光中,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往常发动血鬼术时,应当有的时空挤压感。
他只感觉目光一暗。
面前,多了一个人。
安静的和室,远离人群的地方,幼鬼表情空白,抬起头去……
他看见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人。
第47章 日之呼吸
灯火煌煌。
地牢黯淡的光, 无法遮挡黑死牟脸上震动的表情。
他猛地抬头,听到由上至下传来的足音。
——有人。
黑死牟立即意识到。同一时间,他感到一阵难以自制的毛骨悚然。
按照他的实力,即使被压制, 但在这整个世界中, 这么近的距离能够不被他发现的存在……
唯独一个而已。
连继国严胜都做不到。
黑死牟的手臂开始绷紧。他下意识后退, 锁链因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逃不掉。
黑死牟下意识想。
没办法逃。
在他仓皇的视线中,一个人影从楼梯走下来, 穿过昏暗的走廊。
一张被黑死牟记忆了四百年的脸,冰冷的,无情的,眉眼冷漠如神佛般从不在意任何人任何事的那个人。
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兄长大人。”
四百年前就在黑死牟面前死去的人,带着年轻的容貌。
停留在牢房之前。
“好久不见。”
灯火映亮他英俊的侧脸-
数日之前。
自从无限城事件结束, 鬼杀队便陷入了忙碌,而作为顶尖战力之一,严胜义不容辞,忙到现在, 才有余地喘口气。
一有空闲时间, 他就知道了缘一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事。
并很快察觉到其中的原因:
上弦之一,黑死牟。
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这让继国严胜感到不满, 并因此反复发动了自己的血鬼术,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弄出来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兄长大人?”
在寂静的和室中,继国严胜呆滞地抬起头。
看着面前, 深赤色长发卷翘柔软, 耳边花札耳饰微垂,一身深红色羽织的男人。
继国严胜第一次对自己的血鬼术产生了如此大的困惑:
……这都是在干什么?
这是谁?另一个缘一?可这个世界的缘一早就死了, 那就是和零式一样的存在?不,不可能,零式已经是仿造缘一的集大成品,没有人能够比零式更加像——
那此人是谁?!
打量男人的同时,对方显然也在观察四周。男人的目光落在严胜的身上,冷淡无情的程度,是继国严胜从未在自己的那一个缘一身上感受过的,那目光就仿佛神明俯视地上的蝼蚁,连轻蔑都说不上……
就只是,一视同仁而已。
这让继国严胜的心脏中,瞬间燃烧起极大的不悦。
他实力强大,而自己弟弟又是神之子一般的存在,平日里从不看人脸色,之前无惨挑衅他,都被严胜害成那般惨状,而面前这个貌若缘一的男人,毫无疑问,让继国严胜感到了强烈的戒备。
这绝对不是自己的缘一。
继国严胜可以这样确信。
他的那个缘一,绝对不会这么看他,好像严胜只是一个陌生人一样。而动作也绝不会如此防备,看似轻松,实则左手轻按在日轮刀柄上,肩膀也微微绷起:
这是缘一惯用的备战的姿态。
……就连这个都一模一样。
这让严胜更加感到不满。你算什么?他冰冷地审视着面前的男人,感到火焰在自己心底里燃烧而起:你这种……我的血鬼术弄出来的不明存在,怎么可以和我的缘一有这么多相似之处?
这让继国严胜愤怒。
但他毕竟穿越过多次时空,积攒了相当的经验。
严胜看着面前人,沉吟片刻。半晌,他缓缓开口:“日柱,日之呼吸?”
面前人的眼瞳微微睁大。
他的手仍放在刀柄上,可肩膀却松垮了,眼神也露出一些诧异:
显然,严胜没有马上攻击,反而出声询问这一点,让此人感到了惊讶。
而下一秒,对方点了点头。
“兄长大人,”男人说:“缘一……见到您了。”
果然。
继国严胜心中的猜测被证实:
这是这个世界的缘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血鬼术会唤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但这是这个世界中加入了鬼杀队的缘一,千真万确。
严胜在心中沉思,根据之前询问产物敷的情报,以及和黑死牟交流时得到的信息,迅速判断了眼下的情形。
为了方便,就暂且叫这个缘一为日柱缘一。
见到自己这般鬼的状态,却并不惊讶,第一反应只是沨警戒:说明日柱缘一已经经历了兄长堕落成黑死牟一事。
眼底有薄薄的倦色,通透世界中,能看见肌肉疲惫,并且有些僵硬:能让缘一表现出这种状态的,绝对不是一般的事情。
鬼舞辻无惨都做不到。
那么……
“你来之前,正在鬼杀队中禁闭?”
日柱缘一怔愣一下。
他看起来非常惊讶,显然不知道严胜是如何知道的,但严胜看他这般反应,心中已经确信大半:
这是黑死牟离开鬼杀队后,独自前去杀死鬼舞辻无惨,却在把他砍成一千八百块后不慎让鬼王逃脱,最后自己回到鬼杀队,被周遭鬼杀队员指责的缘一。
在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产物敷耀哉就曾告诉过所有人这段历史。
这让严胜迅速判断出来当下的情形。
虽然不知道血鬼术出了什么问题,但继国严胜还是做出了决断。
他告诉日柱缘一,现在是四百年后,这里是鬼杀队驻地,而对方穿越到了未来,现在鬼舞辻无惨已死,世间即将迎来和平。
“……而你,是因为我的血鬼术才来到这里的。同样,我也是因为血鬼术来到这个世界,我和缘一……我的意思是,我和我的弟弟缘一,一起来到了这里。”
这样让人惊讶的消息出现,换做正常人肯定久久不能接受,但日柱缘一只是怔了片刻,就迅速理解了全部。
然后提出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问题:
“我的兄长大人呢?”他语气急促,甚至向前了一步,“不是指您……我的意思是,我的——”
“我知道。”严胜打断他,“你的那个继国严胜,现在叫做黑死牟,四百年前他堕落成鬼,之后就一直跟随着无惨,在不久前的战役中被我们俘虏,现在就关在下方的地牢中。”
日柱缘一再次怔住:
……兄长大人,就在这里?
堕落成鬼的兄长大人?
他重伤无惨不久,回到鬼杀队,被其他柱指责,称他的兄长是“罪大恶极的叛徒”,而自己是“懦弱无能的旁观者”,日柱缘一对自己身上的污名并不在意,但对于兄长的,却感到难以接受。
可是反驳不了。
为什么呢?在被指着谩骂时,日柱缘一并没有怨恨。他只是茫然地看着身前那一块小小的地板:
兄长大人,您为什么要堕落成鬼呢?
您明明是如同月光一样皎洁美丽的人,如此强大,如此温柔,始终引领着我前行的方向……
为什么会被那个鬼舞辻无惨蛊惑,被他带走呢?
日柱缘一无比不解。
并且为之感到痛苦。别人责怪他一分,日柱缘一的痛就多一分,此时此刻,他正是痛上加痛,痛不欲生之时。
对于他的兄长,也是最执拗的时刻。
因此,在看到面前的幼鬼,那张和兄长大人如出一辙、只是年龄有所差距的脸,日柱缘一在认出“这就是化鬼的兄长”后,第一反应,就是抓住他。
钳住手臂,压制膝盖,如果被反抗的话就顶住后背,如果想要逃跑的话就掐住脖子——
总之,不顾一切,也要留下他。
然后看着幼鬼的眼睛,看着那双日柱缘一好像从来都读不懂的双眼。
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离开鬼杀队,为什么背叛大家,为什么跟随了鬼舞辻无惨,堕落成了丑陋的鬼——
为什么,不要我了?
日柱缘一想要得到答案。
魔怔般地想要。
他的人生被鬼舞辻无惨摧毁得太彻底了。每每当日柱缘一看到希望的时候,鬼舞辻无惨就像他命运的宿敌一样,夺走日柱缘一的一切,让他对自己感到无与伦比的失望。
如果再过去一些时间。如果是之后的继国缘一,譬如遇见了灶门一家,见证了生命的诞生的缘一,或者哪怕只是刚刚被逐出鬼杀队,苦寻鬼舞辻无惨和黑死牟不得的缘一。
他或许都不会如此崩溃。
但偏偏是在失败后回到鬼杀队、被所有人孤立、而又没有被彻底赶走的日柱缘一。
对于黑死牟的堕落,最为感到痛苦和悲哀的时间段。
这让日柱缘一看到严胜时,一瞬间,心里升起无数的疯狂和执拗。
所幸,继国严胜的解释,让日柱缘一很快放下了这些偏激。
他到底是被黑死牟怨恨又艳羡着的神之子,迅速冷静下来,表情也恢复成黑死牟熟悉的那种平静。
但黑死牟看不出来,继国严胜却看得出来。
他看得出此时日柱缘一眼神里的火焰:
“您是指,我的兄长大人,现在就在地牢中吗?”
日柱缘一的手从日轮刀上放下。
“您可以带我去见他么?”
听到这番意料之中的话,继国严胜笑了。
他神情兴味,是日柱缘一从未在黑死牟脸上看到过的样子,让日柱缘一恍惚了片刻。
“好啊。”继国严胜说:“我答应你,我会带你去见他。”
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到黑死牟脸上的表情了-
而此刻黑死牟脸上一片空白。
他看着日柱缘一,好像看着一个醒不过来的梦境。
这是真实吗?黑死牟问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自己可悲的臆想,就像这四百年来一样,反反复复,在醒不过来的噩梦中,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从不会回头看自己一眼的背影——
“兄长大人。”
臆想说话了。
“我很想您。”
黑死牟瞬间握紧了手。
他怎么敢?愤怒一秒钟就驱走了黑死牟的恍惚,他看着面前的日柱缘一,这张该死的脸,听着日柱缘一的声音。
明明这几日反复见到另一个世界中的继国缘一,黑死牟本以为自己有了免疫才对,可此时此刻,就在看着日柱缘一的这一分钟内:
黑死牟还是感到无与伦比的怒火。
想我?黑死牟简直想冷笑出声,他和继国严胜类似,同样拥有通透的手段,而对日柱缘一的经历了解得更加透彻:
他一看就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弟弟,那个六岁前都是傻子、六岁一举扬名、七岁离家出走,而后来从天而降救下自己的那一个!
也一眼就明白,日柱缘一是从他叛逃鬼杀队不久、重创鬼舞辻无惨的时间段来的。
这个时间……
你居然敢说想我?
我堕落成鬼,背叛鬼杀队,甚至亲手枭首了主公,害你被鬼杀队孤立远离,让你从高高在上的日柱,变成千古无法磨灭的罪人。
你会想我?
继国缘一,黑死牟咬牙切齿,什么时候,你也会说谎了?
可通透看到的世界里,日柱缘一却没有任何破绽。
心跳正常,不像在说谎。喉咙发紧,是在痛苦。袖子里的手指微颤,就好像,在真心实意地……
想念黑死牟一样。
怎么可能。黑死牟在心里大肆嘲笑自己,对自己这莫名其妙得出来的结论:这个是谁?这可是发明了日之呼吸、差点杀死了鬼王的神之子!他怎么可能想念我,一个无用的哥哥,抛弃了继国家的懦夫,彻头彻尾的叛徒!
他怎么会——
“我从严胜阁下那里……知道了兄长大人的想法。”
日柱缘一拢起自己的羽织。
黑死牟缩小的瞳孔中,他缓缓跪下,任由自己无论面对什么敌人都一尘不染的衣袖,沾染进地牢去不尽的尘埃里。
“没能及时察觉您的心情,让兄长大人一直蒙受着痛苦。”日柱缘一俯身。
在黑死牟震惊到目眦欲裂的表情中,他低头,将额头贴到自己并拢的手背上:
“缘一真的……非常抱歉。”
神之子对着恶鬼,低下了他的头颅。
第48章 双更合一11
黑死牟定住了。
他看着俯首而下, 在自己面前低下头,露出后颈的日柱缘一。
这样的姿势,仿佛只要黑死牟想,就可以伸手去夺取日柱缘一的生命一样。
这让黑死牟呆滞。
并且脑内一片空白。
“……抬起头来。”
“什么?”
黑死牟的声音太小, 连日柱缘一都听不清, 神之子茫然地询问, 头仍然没有抬起来,依旧顺从地伏在地面上,“兄长大人, 我——”
“我说抬起头来!!!”
自继国严胜见到黑死牟以来,这位面对什么事都波澜不惊,即使是见到无惨的惨死,也只是沉默不语的上弦之一。
用近乎于尖锐的声音,对着怔怔的日柱缘一厉喝:
“作为日柱, 开创了呼吸法的神子,你这般像什么样子!继国缘一,你怎能对着我——”跪下……
黑死牟猝然收声。
可牢房内铿锵作响的铁链声,暴露了他不平的心绪。黑死牟的喘息和铁链碰撞的声音掺杂在一起, 让任何人都可以轻易辨别他的心意。
但偏偏一个人不行。
日柱缘一仍然愣怔着, 他已经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黑死牟, 面上的表情一片不解,似乎完全无法理解黑死牟的行径。
这让一旁默默围观的继国严胜感到无语。
虽然我的那个缘一已经很呆了,但黑死牟, 你的弟弟……
怎么能如此不解人意?
果然, 黑死牟也被日柱缘一这般作态惹怒了。他深深呼吸一口气,重新恢复了之前端庄稳重的坐姿。
“……杀了我吧。”
被束缚的恶鬼说。
语气疲惫, 眼神移开,并不和日柱缘一相视。黑死牟仿佛放弃了所有希望一般,颓然地低下了头,深色的长发遮挡过他白皙的脸颊,这样看去,他看起来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日柱缘一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上前一步,自始至终都没有站起来,是膝行过去的,两只手更是猛地抓住了铁栏:继国严胜都担心他把栏杆给生生撕烂。
“为什么,兄长?”日柱缘一急切地问:“鬼舞辻无惨已死,虽然不是无用的缘一杀死的,但万幸有另一个您相助,如今鬼王灭绝,世界上不会再产生新的罪孽,您不可以回到我的身边吗?”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
连继国严胜都放轻了呼吸。
狭窄的牢笼里,只有烛芯被燃烧的噼啪声,偶尔在周围响起。
黑死牟也没有说话。
他仍然低着头。
长长的头发,让外人看不见黑死牟的表情。可他搁在膝盖上的一双手,却是紧紧攥在一起。
……他在说什么?
继国缘一在说什么?
“让我回去”?
在我已经作了四百年的恶鬼,杀人无数,比最邪恶的刽子手都要罪孽深重一百倍的我。
……怎么可以回到神子的身边?
仅仅是因为和我具有一层毫无意义的血缘关系,就让鬼杀队那群人对你横加指责,毫不顾忌你开创呼吸法、教导所有队员的功绩,谩骂你,怒斥你,那群凡人如此肆意地对你说教,仿佛对着神明怒吼的蝼蚁——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你怎么还能让我回去?
黑死牟觉得自己从来都读不懂缘一。他的弟弟,是全世界最强大的人,高贵,冷静,平和,谦逊……仿佛拥有所有的美德。
是他这种人无法理解的存在。
这让黑死牟此刻,完全无法回应日柱缘一的话语。他甚至觉得可笑,也真切地发出一丝冷嘲的嗤笑:
“让我回到你身边……还不如让你杀了我。”
这一次换日柱缘一沉默了。
尽管他无法理解黑死牟的心情,但这句话,显然还是伤到了神之子的心。日柱缘一的下颌因咬牙而抽紧,半晌,他默默低下头去:
“抱歉,恕我无法答应您。我绝不会杀死您的。”
是么?黑死牟在心里冷笑。明明这个世界中,你曾经差点做到了……
现在冠冕堂皇地,是想说什么呢?
地牢内氛围迅速变得紧张,仿佛一触即发,在双方都即将说出更加惹怒彼此的话语之前:
继国严胜抢先开口了,“探访时间结束了。”
“……”黑死牟抬头看他。
这个鬼才是罪魁祸首。黑死牟冰冷地看着继国严胜:他在想什么?怎么带来缘一的?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最近接触了他的弟弟?
心底里,逐渐漫起杀意。
严胜看着黑死牟,轻易读懂了黑死牟冷漠视线下的含义,但他并不在乎,只轻轻一笑:
“这个世界的缘一先生,请先和我离开吧。”
日柱缘一:“我……”
“产物敷还想再和你聊一聊,”严胜打断,“之前讨论过的事,还没有彻底确定下来。”
讨论?讨论什么事?
黑死牟迅速感到不安,但继国严胜已经率先离开,并拿走了唯一的烛火。
日柱缘一犹豫了一下,居然也跟着走了。
“……”
黑死牟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而这个预感,在第二天,果然成为了真实。
“您、您被安排离开地牢,由日柱阁下亲、亲自看管您……”
面前,身穿隐制服,只露出一双眼睛,但仍然非常害怕和局促的隐队员。
在黑死牟面前颤抖。
并说出了黑死牟难以理解的话语。
“……去哪?”
虽然听清了,但黑死牟还是寄希望于面前这人因为紧张没有说对,或者是幻觉的情况。
但现实很残酷。
不是幻觉。也不是紧张。
隐队员,颤抖着,瑟缩着,但还是坚定地说:
“意思就是——您要和日柱阁下一起住了!”
黑死牟:“……”
黑死牟:“?”-
这件事当然是继国严胜做的。
在发动血鬼术,并且莫名其妙召唤出了日柱缘一的那一天。
继国严胜就迅速想到了破局的关键。
当他看着眼前失魂落魄,并满张脸都写着“想要见哥哥”的日柱缘一的时候。
心中就想到了一个相当好的办法:
那就是,利用日柱缘一影响黑死牟。
从而转移自己的缘一的注意力。
想到这件事之后,继国严胜便迅速放下了对这个日柱缘一下意识的排斥和不满。他甚至对着日柱缘一微微一笑,然后毫不犹豫地,透露了所有日柱缘一需要知道的信息:
当下的现况,鬼的分布,鬼杀队的人员,当任主公……
以及关于黑死牟的所有事。
包括黑死牟在堕落成鬼之前,度过的人生,以及对这些人生经历的感受和心情。
当然有黑死牟对于日柱缘一的那些憎恨,以及扭曲的羡慕。
继国严胜并没有说得很全,他认为这些事还是应当由当事人来说清楚,就像他当时面对不死川兄弟之间的问题,严胜照样没有直接插手。
他虽然心眼很坏,但这样的道德还是有的。
但日柱缘一的迟钝超出了继国严胜的想象。
在带着日柱缘一面见主公,并在紧急召开柱会议之后,日柱缘一就名正言顺地留在了鬼杀队之中,并且接替了继国缘一的职务:看守黑死牟。
那一日,就是继国严胜带着日柱缘一,第一次去看他的被监管人。
而日柱缘一的表现……
让继国严胜都觉得无奈。
难怪黑死牟会养成那样的性格。继国严胜在心里叹息,并第一次对对方感到同情。
会不会是相处的时间不足够?严胜认真地想,并回忆起自己的经历。
当初,严胜第一次遇见缘一,也并不喜欢对方。
身为嫡子,继国缘一拥有当时的严胜太多想要又不能要的东西了,身份,天赋,爱,一切的一切。
继国严胜曾经也很恨继国缘一。
但是,日夜朝夕的相处,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以及对神之子的觊觎,让继国严胜慢慢放下了对继国缘一的怨恨。
虽然偶尔会感到痛苦,但还是能好好地相处。
而黑死牟和日柱缘一,应当也有这样的可能。
出于这样的想法,继国严胜提交了这样的方案:
承认日柱缘一身为鬼杀队柱的身份,更换看守人,由继国缘一变更为日柱缘一。
并且被主公通过了。
于是,在黑死牟一脸茫然地被隐带着,来到鬼杀队驻地中一处深严的宅邸时。
继国严胜就坐在产物敷对面,一边和产物敷交流下一步的决策,一边在心底里,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想:
这个时间,黑死牟和日柱缘一应该碰上了吧?会不会已经吵起来了?
不能去围观现场,真可惜……
继国严胜甚至觉得很遗憾。
而正如严胜所想,碰面的现场,确实吵起来了。
但不是黑死牟和日柱缘一的争吵。
与之相反的……
“就是你,让这个世界的兄长大人主动堕落成鬼,不得不去跟随那个鬼舞辻无惨么?”
一个身披红色羽织,戴着花札耳饰的青年,一把拉开房间的拉门,直奔房间中人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语气急促,面容阴沉,神色也带着些微的恼火——
对着日柱缘一,继国缘一语气冷酷,直直质问出口:“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
看着面前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
日柱缘一彻底愣住了-
日柱缘一:“……?”-
当继国严胜听到消息,急匆匆地往日柱缘一看守黑死牟的大宅赶去的时候。
屋内的战争正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
“你怎么能离家出走?就这么抛下年幼的兄长大人一个人在家里?”
“而且之后从来不回家,居然在兄长大人遇到鬼濒死的时候才出现!”
“还带着兄长大人加入鬼杀队,却没有好好保护兄长大人的方法——”
当继国严胜走到门口,他的耳朵里,正好听到这几句话。
“……”
继国严胜沉默了。
这急躁的语气,不满的声音,强烈的愤怒……
这是他那个平日里什么都不在意的弟弟吗?
而打开门,屋内的景象,让继国严胜的困惑变成了事实。
房间里有两人一鬼。
人是日柱缘一和继国缘一。鬼是黑死牟。现在可以加上刚赶来的继国严胜了。
兼之几个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隐和蝶屋的人员。
他们挤在一起,看着房间中间对峙的两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而让他们不敢出声的……
正是继国缘一。
此时这位素来冷淡平静,除了继国严胜之外谁都不在意,面对鬼杀队队员也从来都温和的继国缘一。
正对着他对面,和他有着完全一样长相,连骨骼、血液、心跳和呼吸的频率都一模一样的日柱缘一。
发出如同狂风骤雨一般的质问。
日柱缘一的表情显得有点茫然。
旁人看来,大概觉得日柱缘一看起来像是一块毫不动摇的冰块,但对非常了解“继国缘一”这种生物的继国严胜,能够非常清楚地辨认出来:
日柱缘一非常动摇。
而且非常困惑。
虽然继国缘一的质问很多都无厘头,且太过急促,让日柱缘一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但很快他就抓住了继国缘一话中的重点:
“你……没有离家出走么?”
“当然。”继国缘一稍缓了口气,他呼吸很快调整过来,又恢复了平常那样神佛般的平静,“我曾为了兄长,想过要离家出走,但却遇到了鬼。自那以后,我就决定,为了保护兄长的安危,我绝不会离开兄长大人一步。”
日柱缘一:“……”
而继国缘一还在继续,“后来承蒙兄长厚爱,我与兄长留在继国家,一边杀鬼一边练习呼吸法……虽然缘一无用,让兄长大人被鬼舞辻无惨掳走,但幸好最后还是夺回了兄长,见证了无惨的死亡。”
“我绝不想离开兄长大人。”
继国缘一目光如炬,“而你,怎么可以将你的兄长大人独自留在继国家十余年?甚至从不想过回去看一眼…”
日柱缘一:“我——”
“明明兄长大人才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存在啊!”
继国缘一痛心疾首地说。
而整个房间,都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就连站在门口,一直一言不发,只看着自己弟弟背影的继国严胜。
都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感觉。
虽然知道自己对于缘一的掌控很到位,但夸张到这种地步……
继国严胜头皮发麻:怎么感觉,事情有点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那个缘一,居然也会这样强硬决绝地指责他人么?
而且,是为了……这个世界的我?
继国严胜的心情有点复杂。
在被狯岳带走之前,严胜曾经在和缘一冷战。
因为缘一对自己的逼迫,继国严胜对此感到了不满,并觉得自己的控制权受到了挑战。作为实力上更没有把握的哥哥,继国严胜时常需要通过别的方式,来确认自己的安全感。
这一次安排黑死牟和日柱缘一碰面,也是这个原因。
但继国缘一这一番石破天惊的,“兄长大人最重要”的言论,虽然大逆不道,而且过于偏激……
可继国严胜听着,仍然觉得心里有些动摇。
他从没想过缘一会这么想。
即使确信自己是缘一最重要的人,可继国严胜也从来不敢多么确定,自己在神之子心中的地位。
缘一真的被我所拥有了么?严胜经常会这么想:神明眷顾的孩子,真的会顾及我这种差距甚远的存在么?
从这个方面来说,他和黑死牟殊途同归,谁都没资格看不起对方。继国严胜的结局更好,只不过他年幼时命途多舛,更早懂得人世间的残酷而已。
他们都深深地……
嫉妒,且恐惧着“继国缘一”。
但缘一此时这番激烈的,对日柱缘一的质询,让继国严胜,不知为何,感受到一种罪恶的安心。
他微微摇头,忍不住笑了笑,严胜正想走进去的时候,就看见坐在继国缘一对面的日柱缘一,微微抬起了头。
日柱缘一张口:“你所说的……我也是,不久前才明白。”
“……”黑死牟:“?”
顾不上一旁黑死牟震惊的表情,日柱缘一垂下了眼睛,“我很愚钝,一直无法体悟兄长大人的心情,虽承蒙你的兄长的指点,但还是有不足之处,更是做了很多无法挽回的错事。”
“我并不如你。”日柱缘一居然坦然地承认了,“兄长大人,一定对我非常失望。”
“……”继国缘一的神色微微放缓。
而黑死牟却抬起头。他原本一直坐在旁边,就算继国缘一如何指责,都没有什么波动:好像两个缘一谈论的不是自己一样。
但此刻,面对日柱缘一对自己的苛责,黑死牟反而有了反应。
如同严胜一般。
他们都一样无法容忍神之子对自己的自轻。
但黑死牟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继国缘一又皱起了眉。
盖因日柱缘一又开口了。
“但我也无法完全认同你。”日柱缘一说:“兄长大人自然最为重要,但缘一心中,亦有其他需要在乎和顾及的事情……当初我离开家,加入鬼杀队,也有相应的理由。我能力浅薄,却总是想要所有东西,所以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保护不力。”
“这是我弱小的罪孽。”
继国缘一的眉眼已经变得阴沉。
但继国严胜并不觉得恼火。他只在心里叹气。
比起自始至终都强大且幸运的弟弟,严胜对现实的残酷更为了解。这个世界的继国兄弟,比起他们,某种程度上要不幸得太多了。
但他能明白,继国缘一却不一定。
“可你却放纵兄长大人跟随鬼舞辻无惨离去。”继国缘一压低了声音,神色孕育着风暴,“为什么?”
“为什么让兄长大人跟随那样不可饶恕的生物?”
日柱缘一沉默了一下。
他微偏头,看向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的黑死牟。上弦之一并没有躲避日柱缘一的视线,但也不曾抬头看他。哪怕一眼。
于是日柱缘一扭头回来。
他看着神色阴郁而偏执的继国缘一,收敛眉眼,一瞬间,气质仿佛剥去人性的神明。
“因为这是兄长大人的选择。”日柱缘一说:“身为兄长大人的弟弟……”
“我只能接受,而不能阻止。”
继国缘一的面色阴沉如水。
即使是严胜,也很少见到他如此模样。就算是当初面对无惨,听着那番厚颜无耻的“天灾论”,缘一的表情,也远远不如此时愤怒。
这愤怒,让素来都冷静自持的神之子,第一次失去了游刃有余的表情。
就连继国严胜都来不及阻止。
继国缘一看着日柱缘一。
“所以,”他轻声说:“你就如此,轻易放弃了你的兄长……”
“是么?”
日柱缘一静默。
然后他点头。
“是的。”平静而坦然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日柱缘一点头,承认了继国缘一的质问。
和继国缘一不同。
他一度放弃过他的兄长大人。
第49章 攀比
那日之后, 几人不欢而散。
在严胜的制止下,缘一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更过分的话语,只是死死盯着日柱缘一, 而后又看看一旁沉默着的黑死牟。
让缘一感到诧异的是, 连黑死牟, 都没有露出什么不满或者惊讶的表情。
仿佛接受了命运一般的平静。
这让继国缘一更加难过。
虽然黑死牟并不是他真正的兄长,但如出一辙的相貌,类似的出身, 同样高洁的品性,让继国缘一把黑死牟当作了继国严胜的一种“可能性”。
如果我当年离家出走了的话。
如果我没有保护好哥哥的话。
哥哥就会像黑死牟一样,跟随鬼舞辻无惨离去,离开我身边,足足到我死去……
都不肯与我见面。
继国缘一一想到这里, 就觉得愤怒哀伤到不能呼吸,这也让素来对什么都不在意的神之子,对日柱缘一,产生了一种近乎于责备的忿忿不平。
这一点, 在之后的几天愈演愈烈。
由于各地鬼频繁暴走, 鬼杀队的事务骤增,虽然柱的力量保存得非常完好, 但鬼仿佛有默契一般,在全国各地暴乱,让鬼杀队员们不得不四处奔波行走。
刚刚到来的日柱缘一, 以及继国缘一和继国严胜, 都被抓去帮忙了。
然而,日柱缘一到底是来的时间太短, 又要负责看管黑死牟的重任,于是,他的行程,大多是要和别人一起行动的。
而能跟上日柱缘一节奏的人……
整个鬼杀队,也就继国兄弟而已。
这让继国缘一被迫增加了和日柱缘一见面的频率。
自己去见那个人就算了,最让继国缘一不爽的是:
他哥哥也经常要和日柱缘一合作!
生平第一次,继国缘一,感到了一种“珍贵的宝物要被别人夺走”的紧张感。上一次鬼舞辻无惨掳走了严胜,虽然缘一担心得要疯了,但却与此次不同:
这一次继国缘一会失去的,说不定是他的兄长的偏心。
缘一无法忍受这一点。
这让他越发讨厌日柱缘一。
讨厌到让他在私人的小聚中,都无意中提起了这件事。
“我并不喜欢他。”继国缘一面无表情地说:“他辜负了这个世界的兄长大人,让我难以理解。”
“……”
坐在一旁的炭治郎沉默。
他在心里尖叫“怎么又提这个?”,又叹气“缘一大人也太在意严胜大人了……”,然后看着自己妹妹祢豆子在旁边自顾自地玩头发。
自从鬼舞辻无惨死亡,出于“帮助祢豆子更快恢复理智”的目的,继国兄弟和灶门兄妹开始定期见面。
主要是谈论一些鬼杀队的事务,或者剑术指导,最多的是教导祢豆子读书说话。
成效颇好,现在祢豆子已经可以结结巴巴地和人进行日常交流了。
就是智商感觉还停留在三四岁的阶段。
但即使如此,灶门炭治郎也觉得很满足了。他温柔地看着一旁自己的妹妹,给她倒满了茶,又递了一碟荻饼……
“什么叫做‘有其他需要在乎的事’?”继国缘一继续,“一个人,当然会有许许多多需要关注的事情,但对于我和他来说,兄长大人不该是最该在乎的么?他那般说辞,不过是借口而已!”
“……”
炭治郎麻了。
真的第一次见到缘一大人如此讨厌一个人……炭治郎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逃不过去了。
严胜大人,炭治郎在心里流泪,今天您为什么不来呢?请来管管您弟弟吧!
可惜,今日的聚会,继国严胜被产物敷喊去商事,正好缺席了。
也是因此,继国缘一才如此言辞激烈、毫不顾忌。
“缘一大人,”炭治郎无奈地说:“或许,正如严胜大人所说,日柱先生也有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继国缘一沉默。
然后他微微低下头。
“……我并非不明白,”他低声说:“兄长大人也告诫我,让我不要太过逼迫。但是,他那样,好像兄长大人是什么可以轻易放弃的东西一样的态度……”
“这让我无法认同。”
炭治郎看着继国缘一。看着对方低沉的表情,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升起些许心疼。
严胜大人对于缘一大人真的很重要吧。
重要到,哪怕只是异世界的同位体,也不希望对方受到伤害,更不希望对方被另一个自己所“抛弃”。
易地而处,炭治郎也能够理解。
如果有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放弃拯救祢豆子,任由祢豆子堕落成鬼,被无惨带走的话。
那炭治郎也会感到无与伦比的愤怒。他甚至怀疑自己会把另一个自己给揍得半死,不揍死的理由,是担心另一个世界的祢豆子,害怕那个祢豆子以后太过孤独。
只是,那位日柱先生身上担负的责任,恐怕也并非常人能理解吧。
灶门炭治郎叹了口气。
正当他绞尽脑汁思考转移话题的手段时,门忽然被敲响了。
“咚咚”
一点红色的衣摆,从门扉间透出来。
正是日柱缘一。
不顾继国缘一瞬间有些冷下去的眼神,日柱缘一对着屋内的灶门兄妹点点头,旋即望向继国缘一,“明日我需同你一起行使任务,京郊地区出现了鬼的情报。”
继国缘一颔首,以示同意,并没有说话的意思。
而日柱缘一也并不介意,他看起来也不想和继国缘一交流,事实上,在这一桩继国兄弟自家的乱事中,日柱缘一说话最多的,还是继国严胜。
不同于黑死牟,继国严胜虽然心性恶劣,但是表面上,的确是继国家社交能力最强的那一个。
然而日柱缘一说完,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相反,他微微避开,从身后冒出了一个人。
“缘一阁下,炭治郎。”
黑色长发,薄荷色发尾的少年,露出一张呆板里透出些欣喜的脸。
“严胜阁下在吗?”
时透无一郎问道-
时透的到来,让众人都有些惊讶。
“路上碰到日柱先生,知道他来找你们,我就跟着来了。”时透无一郎在炭治郎旁边坐下,伸手接过一杯茶水。
炭治郎问:“时透君是过来……?”
“我来找严胜阁下。之前柱训练时,我承蒙他帮助,学习了小部分的月之呼吸,近日杀鬼时,我体悟到月之呼吸可以和霞之呼吸结合,有了创建新的型的想法,于是想过来请严胜阁下看看……”
“但严胜阁下似乎正在主公大人那里。”炭治郎迟疑,“现在并不在。”
时透无一郎微微睁大眼睛,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点,“是吗?……那就没办法了,我明日再过来问一问……”
“月之呼吸的话。”出乎所有人意料,一个没有人觉得会说话的人,主动张了口:“我的兄长,也很擅长这一种呼吸法。”
空气陷入沉默。
炭治郎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扭转脖子,一顿一顿,感觉都能听到自己脖颈发出的咯吱声:然后望向说话人的方向。
他看见日柱缘一,一脸平静地,说出了相当了不得的话。
“……”炭治郎头皮发麻。他用余光偷偷看了看旁边继国缘一的表情……
完了。灶门炭治郎一看就知道完蛋了。
果不其然,继国缘一的眉心微微皱起。“兄长大人的月之呼吸,虽然和黑死牟阁下相仿,但也有许多无法模仿的特殊之处。”
“严胜阁下的能力,缘一自然不会怀疑,只是我的兄长大人在月之呼吸上钻研了四百余年,也有许多特殊的心得。”日柱缘一说。
“……”继国缘一微微眯起眼睛,炭治郎绝望地看见他坐直了身体,“兄长大人也同样采用特殊的方法改进了月之呼吸,更何况,时透君先前就跟随兄长大人学习,贸然更换并不妥当。”
“并非更换,只是简单地指导。”日柱缘一似乎不甘示弱,“兄长大人也同样有教导别人的经验,身为鬼杀队的月柱,兄长大人一直积极寻找继子,并且做出了很多尝试。”
继国缘一沉默一秒。这倒是戳中了他,毕竟他和继国严胜根本没加入鬼杀队,更别提教导过谁了,但是……
但是在关于兄长的战争中,继国缘一觉得自己死也不会输。
于是他眉目冷肃,坐得更直了,“除去教学经验,兄长大人的剑型非常优美,挥舞的时候,就仿佛夜晚最皎洁的月光,神灵降世般,受到月辉的眷顾。”
日柱缘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进来了,好死不死还在继国缘一对面,“兄长大人也曾多次在我面前展示月之呼吸,询问我的意见,我也记得有好几个月夜,兄长大人置身其间,让缘一都无暇顾及剑影,只能看见兄长大人独一无二的美丽身姿。”
“不只是身姿,我的兄长大人还有极其端正良好的品性,一直照顾缘一长大,其心灵也是数一数二的美丽。”
“我的兄长大人同样有一颗纯洁高尚的心,即使鬼舞辻无惨如此绞尽脑汁地引诱他堕落,兄长大人也没有失去本心,直到四百年后的现在,也仍然品行高洁,让人瞻仰。”
“我的兄长大人才是!他的容貌也非常美丽——”
“说起容貌,怎么能不提到我的兄长呢?对战时那凛然的表情,美丽的脸庞,让缘一根本无法忘怀——”
“我的兄长大人才是……”
“我的兄长大人更加……”
旁观的灶门炭治郎:“……”
灶门炭治郎:为什么忽然开始攀比严胜大人和黑死牟阁下啊?!
他一脸呆滞,看着两位神之子之间的战争莫名其妙地开始,并且在短短几分钟内热度飙升,言辞犀利到炭治郎都差点认不出来。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的继国缘一吗?!
炭治郎觉得难以接受。
他默然无语,和身边同样呆滞的时透无一郎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为什么啊?
不过是困惑的一两分钟,两个缘一的纷争再次升级,隐隐看去,居然能看见他们脸侧些微的涨红。
……认真的吗?灶门炭治郎沉默地想:杀鬼舞辻无惨的时候都不喘口气,现在为了这,居然能争成这样?
忽然,继国缘一深吸了一口气。
他猛地拉开袖子,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用丝绸小心包裹的袋子!
灶门炭治郎看了一眼。
然后大惊失色。
缘一大人!他在心里尖叫:这个不可以拿出来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为时已晚。
继国缘一已经扯开了带子。
他一脸胜卷在握的表情,仿佛已经奠定了胜局,而胜过日柱缘一比杀死鬼舞辻无惨还重要一样:
继国缘一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节东西:
“这是兄长大人七岁时,特意为缘一雕刻的竹笛,”继国缘一骄傲地说:“兄长大人告诉我,只要我吹响了它,就一定会来到我身边……缘一时时刻刻都有兄长大人陪伴,兄长大人就是如此温柔体贴的人!”
这次真的完了。
灶门炭治郎绝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不由得回忆起上一次,继国缘一拿出来这根竹笛之后,那灾难一样的情形。
当时继国严胜那世界末日般恐怖的表情……
灶门炭治郎真的不想再看到了。
然而,这个世界总是会告诉炭治郎:其实还有更糟糕的事。
他眼睁睁地,看着日柱缘一怔了怔,然后同样从袖中拿出一个丝绸袋子——
打开。
拿出一节旧竹笛。
“我的兄长大人,也曾在七岁时,为我打造了这根竹笛。”日柱缘一捧起那破损的竹笛,“他也曾告诉我,这根竹笛就像是兄长大人的化身一样,只要看着它,就仿佛看见兄长大人。”
日柱缘一手心里的竹笛,和继国缘一手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而继国缘一沉默了。
他定定看着日柱缘一的竹笛。
然后看了看自己的。
“……”
看着继国缘一此刻的表情,灶门炭治郎觉得自己可以开始考虑逃跑了-
然而事情总是会比人们所想的最糟糕还要糟糕。
即使是和继国兄弟相处许久,知道这两位有多么不好惹,又有多么容易弄出一些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麻烦事的灶门炭治郎。
在下一刻,也仍然感到“这个世界要不还是重开算了”的崩溃。
就在两个缘一相对而视,两张一模一样的脸面无表情,彼此都带有十万分的火气,瞪着对方手中的破竹笛,表现出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气势时。
灶门炭治郎,清清楚楚地闻到了熟悉的气味:清淡的夜雪般的味道,就仿佛被月亮照耀清晰的落雪,带着浅浅的香气,以及一丝诡异的血的甜香……
“缘一,我听说无一郎来找我,他现在在这里吗——”
灶门炭治郎,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以及被卡在喉咙里,只发出一半的声音。
炭治郎感觉自己后背凉飕飕的,他连头都不敢回。
但仅仅是声音,都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
继国严胜听起来宛如深海里最底层的寒冰:
“继国缘一,”他直接喊了自己弟弟的全名,“你又在做什么?”
幼鬼的六只金瞳,同时垂下,注视着因为看到门开而瞬间僵住的继国缘一。
以及,毫不偏移地,看向了继国缘一的手心。
还有手心里,破旧的竹笛。
“缘一。”
继国缘一打了个寒颤。他猝然抬头,神情急切,“兄长大人,我——”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继国严胜冰冷地说:“不许把笛子给别人看……”
“缘一,你什么时候,这么不听我的话了?”
第50章 好好相处
继国缘一顿住。
手还捧着那个竹笛, 动都不敢动。
他甚至都不敢说话。
许久,在满室的寂静中,继国缘一嗫嚅了一下,他拢拢手心, “兄长, 我不是故意的……”
“那是怎么回事?”继国严胜沉声问。
“……”
继国缘一开始回忆自己干了什么:
因为时透君的到来, 日柱缘一提起了月之呼吸。
然后自己开始夸赞兄长大人的呼吸法。
然后日柱缘一反驳。
然后。他们就,莫名其妙地……
开始攀比。
回忆起刚刚自己说的那些话,什么“容姿端丽”, 什么“月下神子”,继国缘一冷汗直流。
怎么办,说不出口……
在继国严胜严厉的目光下,继国缘一人生第一次,品尝到了心虚的滋味。他结结巴巴, 死活想不出借口,甚至都要把目光投向炭治郎,发出求救的信号:
救命……
灶门炭治郎接收到继国缘一的信号。
灶门炭治郎:沉默。
灶门炭治郎:不太想听。
灶门炭治郎选择:心虚地偏过头,无视。
无数次惨痛的经验告诉炭治郎, 别的事情都可以管, 别的人都可以帮,反正无论如何, 他还有头槌可以用。
但对于继国兄弟。
……还是算了。
看到炭治郎同样冒着冷汗的脸,继国缘一也跟着沉默。
他战战兢兢地扭过头,看着继国严胜的目光, 明明是这么可爱幼小的一张脸, 但兄长大人果然是兄长大人,还是如此坚定、冷酷又帅气……
“不说吗?”继国严胜声色愈冷, “缘一,你刚刚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
……如果不是对着我这么冷酷就好了。
继国缘一死的心都有了。
他发挥了自己毕生编造谎言的能力,天知道神之子根本不擅长这个!东拼西凑,颠三倒四,好说歹说想出一个借口,什么“情之所起”,什么“一时误会”……
然后露出了无数个哀求的湿漉漉的小狗眼神,继国缘一终于看到继国严胜的表情松缓下去。
“……下不为例。”继国严胜拧着眉,“不许再拿出来给别人看了,不如说,根本就不要随身带着……”
“只有这一点,还请兄长大人允许我随身携带这只竹笛,”继国缘一抓紧笛子,哀求地看着严胜,“这只竹笛,就像是您的化身一样,始终启明着我前进的方向……兄长大人,请您允许我。”
“……”
严胜叹了口气。
上一次,面对缘一拿出来的笛子,严胜就非常生气。
看着那样拙劣而破烂的玩意,以及继国缘一脸上小心又珍重的表情,要不是知道神之子不屑于这么做,继国严胜差点以为他在讽刺自己。
这种低劣的东西……怎么可以被缘一拿着!
带着这样的心情,继国严胜疾言厉色地要求缘一:以后不许再带着这个玩意,却遭到素来温顺的弟弟强烈的反抗。
理由就是和现在一样,什么这是兄长大人的化身啦,最重要的东西啦——
坚决不肯放开手。
强硬的态度,让给继国严胜都感到非常惊讶。
事实上,从小到大,他和缘一中间,从来都是严胜占据主导权,但像这种缘一哀求的事情,无论是不希望他去杀鬼,还是这只笛子,严胜都拗不过他。
最后,继国严胜才勉强同意缘一随身带着竹笛,只是要求他“绝不能把东西随便给别人看”。
但继国缘一居然明知故犯。
还拿不出一个稍微正经的理由。
“……我知道了。”最后继国严胜说:“下不为例。”
继国缘一松了口气。
大概是觉得严胜这次放过了自己。
非常好骗,脸色一下子就好转了,甚至又重新热切期盼地看着严胜,大概觉得这件事就揭过去了。
但怎么可能呢。继国严胜在心里冷笑。他眯起眼睛,看着缘一重新微笑起来的脸——
违反和我的约定的代价……
缘一,可不仅仅是这么一点而已。
带着缘一,离开之前,继国严胜微微偏过头。
看到身后,正默默注视着自己和缘一的日柱缘一。
看见对方的脸上,冷淡之中,带着些许寂寞和羡慕的表情。追随着自己和缘一,久久不肯移开视线的那双眼睛……
继国严胜忽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主意-
他首先喊来了炭治郎。
这是竹笛事件的第二天,炭治郎大概觉得严胜喊他来,是想告诫他绝对不许把笛子的事说出去。
于是他来的时候,表情很紧张,刚坐下来,就跟严胜表忠心:“严胜大人,我绝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也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让祢豆子说出去的——”
“我叫你来,不是因为这件事。”继国严胜打断他。
“?”炭治郎茫然:那还能是什么事?
在他迷茫的视线中,幼鬼微微一笑,让炭治郎后背发凉:
当严胜大人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那多半就说明有人要倒霉了。
“我找你,是想问你,你觉得日柱和黑死牟的关系如何?”
“……啊?”
炭治郎傻了。
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继国严胜会问这种问题。
……这是要干什么?
虽然困惑,但炭治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从我看来,日柱先生很希望亲近黑死牟阁下,但是成效似乎很小,黑死牟阁下非必要绝不愿意见日柱先生,不如说他根本不愿意出门……”
这几日,炭治郎也经常接触黑死牟和日柱缘一。
一方面,是因为炭治郎的实力增强,可以接受更多的任务。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祢豆子的特殊之处,炭治郎经常需要为了妹妹,去见一些实力高强的鬼。
一来二去,凭借炭治郎强大的社交能力:他和日柱缘一和黑死牟,都慢慢熟起来了。
然而,关系越熟,炭治郎就觉得日柱缘一越惨:
——因为黑死牟简直就是一块踢不开的铁板啊!!!
看着日柱缘一是如何努力地和黑死牟说话,而黑死牟又是如何毫不在意、连话都不肯说一句的时候。
炭治郎就觉得自己对于严胜大人的看法还是太苛责了。
……缘一大人,炭治郎想,严胜大人对您还是太好了。
听到炭治郎的回答,继国严胜忍不住笑了一下。他露出兴味的笑容,托着自己的脸,“关系不好啊……”
“是的,或者说,双方似乎都很在意对方,但黑死牟阁下不肯松口,日柱先生也缺乏相应的办法。”炭治郎忧心忡忡,“如果能好好相处就好了……”
“那就交给我吧。”
“……?”
“让日柱和黑死牟好好相处的办法,就由我来想好了。”
继国严胜笑眯眯地说。
“……”炭治郎沉默。
他忽然,有一种相当不好的预感。
请坚持住,炭治郎在心里虔诚祈祷,日柱先生,黑死牟阁下……
请你们像柱训练的各位柱一样,努力地活下去吧……-
继国严胜当然不知道炭治郎心中的想法。
不如说,就算知道了,继国严胜也觉得无所谓。
反正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心情。
就连缘一,严胜也更多的,是因为自己的占有欲,才会去关注弟弟的想法。
别人怎么想?
关他什么事。
带着这样毫无顾忌的心态,继国严胜谋划了一下,他先去找到了产物敷。
然后在三日之后,约日柱缘一见面。
“严胜大人。”
坐在继国严胜对面,日柱缘一肩背挺直,是教养良好的模样。一张和继国缘一完全一致的脸,透露出更加冷淡神性的神态。
“您找我有什么事么?”日柱缘一问。
继国严胜不答。他看起来并不着急,施施然坐下之后,先是给日柱缘一和自己倒了茶,抿了几口,然后才说:
“我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些关于任务的事。”
“您请说,无论是什么,缘一都可以回答,昨日东部的剿杀,抑或是上周关西区域的任务,我都可以……”
“不是这些事。”继国严胜挥挥手,“我想问你的是……”
“日柱,你想不想换一个任务搭档?”
“……”日柱缘一:“?”
众所周知,为了看管黑死牟,日柱缘一出任务时,雷打不动的搭档,就只有黑死牟一人而已。
虽然也有其他的伙伴,例如炭治郎,或者继国兄弟,但是唯一能被叫做搭档的人……
也就只有黑死牟一个。
日柱缘一可能觉得自己是幻听了,“您说什么?我的搭档只有兄长大人一个……”
“我就是这个意思。”严胜笑着说:“我想你日日看管黑死牟,大概觉得也很困难,正好我弟弟实力也不错,不如我们正好互换搭档……”
“你和我组队,而缘一和黑死牟一路,如何?”
“……”
日柱缘一茫然了。
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就算是见识过不少奇怪事件的日柱缘一,此刻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只能干巴巴地问一句:“为什么?”
“因为缘一前不久惹了我不高兴。”严胜说。
“那只……竹笛?”
“正是。”
日柱缘一沉默了。
并且第一次,对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产生了一种默默的同情:
如果继国缘一听见他的兄长大人说出这种话,大概会被气死吧……
日柱缘一想起自己当初知道兄长主动跟随无惨离开的心情。
他真心觉得继国缘一有点惨了。
就这么几秒钟的停顿,就让继国严胜微微眯起眼睛,“你不愿意?”
“!”日柱缘一连忙说:“并非不愿意,只是……”
“你在顾忌什么?缘一,还是黑死牟?”严胜冷酷地说:“反正你和黑死牟根本没什么进展吧。他到现在都不肯见你,不是吗?”
日柱缘一沉默。
严胜所说的话,正是戳到了他心里最难受的地方。
他的兄长大人至今都不肯和他说话,哪怕见面,也是因为看守监管,而不得不有的接触。
黑死牟恨着自己。日柱缘一很清楚这一点。
但被别人说出来,亲耳听见,果然还是……让人觉得非常难过。
严胜看他这副表情,语气不由得一缓。他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面色一凛。
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在外面的走廊响起:
“兄长大人——”
拉门被拉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红色羽织,赫然出现在门口,“您到了吗,兄长大人?”
继国缘一站在门口。
环顾室内。
他的目光落到房间的中间,那里有两杯仍冒着热气的茶水,继国缘一皱了皱眉,四处打量,甚至用上了通透:
没有人。
兄长大人不在这里。
但这明明已经到了商量下次任务的时间,而且说好的地点就是这里……
继国缘一犹豫了一下,他走进来,四处看了看,又唤了几句“兄长大人”,始终没得到回应,他才失落地低下头,默默离开了房间。
兄长大人去哪了呢……
缘一非常苦恼。
全然不知道他所找的人,就在距离他十米开外的地方。
屏风左侧,一个小小的隔间。
厚厚的隔断后,一个同样身穿红色羽织的青年,正半躺在地上,身上,一个有着六只金瞳的幼鬼,正抬头看着门外,一只手搂着他的脖颈,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唇。
直到听见继国缘一远去的脚步声,继国严胜才慢慢扭头回来。
看着面前露出微微惊愕的日柱缘一。
“你好笨啊。”继国严胜抬头,放下捂着他嘴唇的手,两只手都抱着日柱缘一。
“动作这么慢,”他笑吟吟地说:“要是害我们被发现怎么办?”
日柱缘一脑内一片空白。
他看着自己怀中的幼鬼,一时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发现?有什么好被发现的,即使被继国缘一撞见,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在想,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么?”
日柱缘一一震。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怀里对着自己笑的严胜。彼此之间的距离,还没有五厘米的差距。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继国严胜轻声说:“那我们就来试试好了?”
什么?日柱缘一蓦地睁大眼睛。
拉门的声音,重新在身后响起:
“日柱,关于任务,你直接递给我卷宗即可,为何还要专门约我见面——”
话语猝然中断。
看着面前抱在一起的一人一鬼,来人陷入了沉默。
一瞬间只有呼吸声徘徊在房间里。
许久,才有人打破了僵局:
“……你们在做什么?”
上弦之一,日柱缘一的兄长,如今被看管在鬼杀队驻地中的鬼。
看着眼前的一切,黑死牟声音冰冷,发出了直击灵魂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