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里只有呼啸的风和头顶一阵接一阵炸开的烟花。
方淮曳的那句话却比烟花砰然的裂响更令人感到轰鸣。
——她见到了那消失的尸体的脸。
方之翠却没有立马追问,她一把搀扶起方淮曳,对一旁还傻愣愣坐在地上的方青月说:“愣着干嘛?还不上车?”
方青月打了个激灵,连忙过来帮忙扶人,把方淮曳搀进副驾驶后自己又一溜烟进了后座。
方之翠这一回直接带着两人回了自己家,她的平房前燃着一盏琥珀色的小灯,灯前还有几只鸡在嘎嘎哒的吃地上的灰,见熟悉的老头乐回来了,它们撒开脚围过来,叽叽喳喳的把三人迎了下来。
方青月驱逐开几只鸡,就要往里面走,但方之翠的鸡脾气都比较大,被骂了也不走开,反而去叼她的鞋带。
“翠伢,你这鸡怎么养得跟鹅一样?”
方之翠没理她,替魂不守舍的方淮曳把安全带开了,轻声说:“方淮曳,先进房再说。”
方淮曳沉默着点了点头,转身下车的时候却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上,还是在旁边的方青月顺手扶了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但她转瞬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开始浑身上下摸索起来,脸色越来越差。
“不见了,”她低声喃喃,“怎么会真的不见了……”
“什么?”方之翠担忧的看向她。
“我们早上,在老娭毑家楼顶和傩戏面具一起取出来的陶瓷菩萨头不见了。”她咬唇,连牙齿都在打颤,饱满的唇瓣被用力咬出些白。
“说不定是掉了呢?”方之翠拉着她往里走,安慰道:“今天我们去过不少地方,上山下地的,说不定是你的口袋太浅,落在哪里了。”
屋子里和昨晚一样,基本没什么变化,只有桌面上的符箓因为没关窗户吹得满地都是,还有几个鸡爪印。
方之翠给她和方青月一人倒了杯热水,三个人都没说话,在静静等待窗外炸耳朵的烟花声过去。
今晚摆的是长龙烟花,每个一百零八响,一共二十八箱,起码得放一个多小时,这还是方之翠替方玉安排的。
这个时间恰好给方淮曳平复一下。
等到窗外渐渐安静了,只能闻到浓郁的硝尘味,方淮曳才仿佛终于回过了神,喝了一口热茶。
又过了一会儿,远方隐隐约约传来歌舞声,若近若远,哀曲喜乐轮番上阵。
但就是这样,才显得屋里更加寂静。
方青月等了半天,自顾自把电视机打开。
方之翠家的电视下头还有影碟仓,方青月的记忆留在过去,对这玩意还挺熟,打开下面的抽屉,随便选了部片子播。
阴暗的前摇和繁体字,竟然是林正英的僵尸片,方之翠见状抱胸,“换一个。”
方青月闻言又在里面挑挑拣拣,方之翠的存片实在不算多,她最后挑了部她自己同样喜欢的还珠格格。
熟悉的前奏一出来,让屋子里也多了几分喧哗,方淮曳捂着额头,似乎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握紧茶杯,直视着方之翠的眼睛。
“下面不是人脸,”方淮曳抿了抿唇,“黑发,但是陶瓷的菩萨脸,有人的眼睛,和我对视了。”
方之翠:“还有呢?”
方淮曳深吸一口气,闭眼,“她还对我笑了,就在她消失的那一下。”
陶瓷菩萨脸,有人的眼睛,脸上的表情还会动,这么一身寿衣高高吊在树上,任谁见到不吓得尖叫晕倒都算好的了。
“是冲我来的,”方淮曳接着说:“方青月抢鞋的时候没出现,是你也被转移注意力扑过去之后才出现的,她紧紧盯着我,一直到消失。”
她斟酌着接着说:“我刚刚不想回忆,但是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张脸的样子,实在很像这几天最常见的嫫母的样子,只是更诡异,而那种光滑的表面只有可能是陶瓷的质地,所以我才寻找我们白天在屋顶上找到的陶瓷头,但是不见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如果是丢在半路上还好,如果那东西并不曾丢一只揣在她兜里,等到她们见到了那尸体才趁她不注意跑到尸体脸上,那才是最吓人的情况,就算大小比例不一样,可五官是一模一样的,实在怨不得她现在这样天马行空的猜想。
可她有希望这仅仅是自己被吓过头想多了,要是真的只会让方淮曳感觉这几天做的每一件事仿佛都在别人的算盘里,无法逃离头顶拢住她的阴影。
“方青月,”方之翠突然叫道:“你以前有没有见过类似的?”
方青月正看小燕子紫薇相遇看得入迷,冷不丁被叫,头也不回,说道:“没见过,我要见过早就嚷嚷得满村都知道了,哪儿有过这么刺激的?”
方淮曳突然想起方青月在车上说过的那句话——我们也要去做有意思的事吗?
“那你以前还遇到过这么刺激的事吗?”
方青月想了想,“确实有过,不过好像不是我一个人,是和我大姨一起的。”
“具体是什么呢?”方淮曳追问。
“大姨挺信神神鬼鬼的,带我巡山遇到什么荒废的寺庙啊道观啊都会去拜拜,有一回她带我往山洞里去添置东西,那天她说山顶还有座庙,她要上去拜拜,让我先下去,后来我乐意,我就跟着她上去了,大姨拜完之后突然就变得特别难受,还拿竹竿来抽我,感觉像是要杀了我一样,然后追了我半座山,后来她撞在竹子上撞晕了,还是我给她背下去的呢。”
方之翠微愣,“这种事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你们也没问过啊,”方青月自顾自掰了个橘子,漫不经心,“而且大姨让我保守秘密,她说她应该是祭拜方式有问题,中邪了,缓缓就好了。而且她后来也没去过了,也没发过这种狂了。”
方之翠:“那她是怎么祭拜的?”
方青月摸了摸下巴,“不记得了。”
方淮曳有些诧异:“不记得了?怎么会不记得?”
方青月委屈:“她祭拜她的,我玩我的,我就和旁边的蚂蚁玩去了,等我回头,她就已经发狂了,我怎么会知道她怎么祭拜的?”
方青月本来智力就有缺陷无法长时间专注,让她陪着老娭毑做枯燥的祭拜还不如杀了她。
方淮曳呼出口浊气,这么一问下来,刚刚心底的恐惧倒是消散了不少。而方青月的话无疑又给了她们一条新的线索,说不定明天可以抽时间去山上再看看,祭拜总会留下痕迹,方青月不记得的事,说不定能有点线索。
方之翠看懂了方淮曳的意思,起身给方青月家里打了个电话。
方青月一家都和老娭毑比较亲近,现在正在道场帮忙守夜,现在是第三天,夜歌要唱整夜,电话里格外嘈杂,听到方之翠留方青月住下,对方很轻易就应了,只拜托方之翠好好照顾方青月,日后再谢。
这一晚,谁也没有进房,三个人在客厅凑合了一整晚,还珠格格的声音响了整夜。
天蒙蒙亮,方淮曳在沙发上睁开眼,透过正门上头的两扇透明玻璃,瞧着了刚刚升起的太阳,她眯了眯眼,坐起身来。
她的面色有些晦暗不明。
没有做梦,一个噩梦都没有做。
她记得自己平日里哪怕看本无限流的恐怖小说,晚上都会因为太过害怕做相关的梦,怎么到了现在,反而每天都是酣睡?睡眠状态甚至比她在上海还要好。
这太不合逻辑了。
没过多久,方之翠也醒了过来,她第一时间把目光转向方淮曳,装进了她失神的黑色瞳孔中。
“醒了?”方之翠哑声道了句早。
“嗯,”方淮曳起身,“我们今天去一趟喆姨家吧。”
方之翠:“去干嘛?”
方淮曳笑笑,“去拜托她帮我一件事。”
方之翠闻言没有再多问,只麻溜的叫方青月起床,三人洗漱一下便开车往喆姨那里驶去。
路上只遇到零星几个人,村里最近的大事也就只有老娭毑去世,昨天一晚上夜歌唱完,三分之二都累得去换班睡觉了,整条路都静悄悄的,连个下地的人都没有。
三人到喆姨家时喆姨也才刚醒,正在院子里喂鸡,见状挑了挑眉,薄唇一抿,阴阳怪气道:“说说吧,又来有什么事?”
方之翠在来的路上已经听方淮曳说了自己的想法,哪怕知道将昨晚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可能会被骂也还是卡着喆姨的胳膊,把昨夜的异状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刚刚说完,方之翠就被横眉冷对的喆姨在屁股上踹了一脚,三人被狠狠数落了一顿,尤其是方青月,被骂得最狠。
“你们两个小的,一个老的要上天了是吧?大晚上去做这种吓人的事,真出了事谁给你们收尸?”
三个人和小鸡仔似的站在角落,被骂得纷纷低头不敢说话。
眼见着喆姨喝了口水要继续骂,方青月突然大声插话:“只有翠伢是小的,我比你年纪还大,她比我们俩辈分都大,你得叫姨。”
喆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