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南王府。
司徒云昭坐在书房的檀木椅中,自宫中回来,天色将晚,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手指在檀木桌面有节奏地轻点,桃花眸微眯,眼神危险,语气冷淡,“几碗黄汤就昏了头了?”
“主上,您知道了?”
“你们闹出如此大动静,本王想不知道都难。”
“我们——”无从解释。
司徒云昭语气又冷冽了几分,“本王不让你们去喝花酒,你们便酒后失言,大喊大叫,扰人安生?”
站在她面前的赫然是昨夜里在醉仙楼酩酊大醉的几人,几人还穿着朝服,低头立着,宛如被先生训责的顽劣孩童。
“女中尧舜是谁说的?下次换个词,本王听着着实别扭。”
嗯???
几人抬头,便见司徒云昭一双眸子含水带笑,眉眼弯弯,哪里还有怒气。
“主上不怪我们啦?”
司徒云昭扬了扬眼尾,“你们酒后失言是错,但你们所言倒是不假。”
“好了,你们宿醉今日必然不适,早些回去吧。”
见状众人也放了心,嬉闹着散了,唯有昨夜的红衣女子,大都护皱着眉,眉间忧愁不散,“主上,下官有一事觉得奇怪,思来想去,还是禀报给主上为好。”
司徒云昭正了正色,“说吧。”
“昨夜温宁公主也去了醉仙楼。”
大都护是朝中重臣,所斗之人皆是朝堂的大臣,太子诸王,对后宫则少了些设防。若是太子诸王与官员密谈,便能认为是拉帮结派,公主毕竟无权,但温宁公主手段了得,比之诸王更有魄力,她从前一向不与朝臣往来,突然如此,实在有些可疑,权衡再三,还是将此事上报。
心下一震,“同谁一起?”
大都护如实回答,“与一个黑衣佩剑的年轻女子。”
又是陈都尉?司徒云昭握着檀木椅的手骤然收紧,指尖泛着白。
见司徒云昭面色极为不善,也知事态严重,于是仔细道来,“昨夜散时,大家都各自打道回府,我在醉仙楼门前等府中轿子来接,恰巧我醉的并不太狠,不久便见温宁公主与一个黑衣女子一同自里面出来,那女子看着倒是面生,不过看佩剑,是官家所用,应当也是为官之人,但品级不高。”
“昨夜我们始终坐在门口,温宁公主天姿国色,如此抢眼,我们几个都识得,若是进门来,我们必然会有人有所察觉,只能猜测公主比我们去的更早些,后来兴许是我们闹出了动静,公主看见了我们,所以晚些出来,刻意避着呢。”
“后宫公主与一些世家女子往来,一同出游玩乐,喝茶闲谈也是常事,但多是一群人一起,她们只有两人,亦不喝酒,在其中好几个时辰,下官只能猜测是在谋划什么。”
司徒云昭眸中有点点怒火,仿佛随时能将人烧着了一般,语气依然沉静,“茯苓,昨夜是谁负责醉仙楼一带,把人带来。”
司徒云昭风度翩翩,从不会打骂人,也不会打砸东西发泄情绪,纵使再生气都会控制行为,心里翻江倒海也会尽力维持冷静自持,有着王侯世家刻在骨子里的教养与矜贵。
四个佩剑黑衣男子恭恭敬敬站在檀木桌前,“参见主上。”
“昨夜醉仙楼可有异动?”
其中一个看了看一旁的大都护,“回主上,除了大都护他们一行人,无有其他异动。”
司徒云昭坐在椅子里,手指弹了弹桌面,“昨夜温宁公主也在醉仙楼你们可知?”
四人慌了神,齐齐跪下去,“主上息怒,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上责罚。”
他们平日都是在前门后门附近盯梢,注意着进出来往的人,偶尔会装作客人,进到大厅中巡视一次有无可疑。
大都护连忙道:“主上,这不能全怪他们,醉仙楼每日客似云来,男男女女进进出出不知有多少人,其中雅间有几百间,公主刻意掩人耳目,素衣木钗,打扮低调,两个女子,实在很难注意到。”
半晌无言,司徒云昭扶了扶额,“好了,你们下去吧,吩咐下去,近日城里所有酒肆都加强巡查。大都护也回去吧。”
“是主上。”
若非大都护凑巧所见,自己怕是永远要被蒙在鼓里,那日在车辇中也是,这日又是如此,究竟在谋划什么?怕是听到昨日大都护一行人在酒肆所言,更怒火中烧,迫不及待要杀了我吧?
司徒云昭闭着眼睛,鼻尖发酸。陡然间有一幕想象的画面闯进脑海,司徒清潇拿剑抵着自己的喉间,那剑刃冰凉的触感,和她冷冽的眼神格外真实。
茯苓终究是看不过去,“主上,属下不知此话以属下身份是否该讲,但属下还是冒死劝谏,请主上不要再为情所困,为此心软,否则,再继续下去,赔的不只是主上的千秋大业,怕是有一日,主上的性命都难保了。”
司徒云昭再睁开眼,已恢复如常,面色沉静,眼中清明,语气淡然轻松,“本王又非昏庸之主,何必说冒死?昨日他们说本王至圣至明,不是么?”
入夜。温宁公主府。
府前一辆镶银嵌金的华贵玉辇,连帷帘都用金丝绣边,侍卫上前,“我家主子要见温宁公主,烦请阁下通报一声。”
公主府前站着四个侍卫,也知车辇华贵,却不识得,闻言见状便上前来,“敢问是哪位贵客?小的也好通报。”
玉辇中的女子打起帷帘,冷声道,“是我。”身着绣着仙鹤的深绯朝服,高鼻薄唇,眼眸多情,玉面朱唇,赫然一副美貌绝色。
其名更胜其美貌,皇城中无人不识。
“平南王!您府中请,公主交代过平南王来访不必通传。”
月色如水,天色尽黑,各个寝殿前点着淡黄的灯笼,司徒清潇在院中舞剑,司徒云昭停下脚步。
长剑如芒,司徒清潇玉手持剑,挽出了几个漂亮的剑花,带起白色的衣袂翩跹,露出皓白的纤细手腕,足尖在空中轻点几下,落了下来,银剑利落地收回身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清姿卓然,如同谪仙。
司徒云昭只觉得之前脑海中,司徒清潇拿剑抵着自己脖颈的一幕,越发清晰了起来。
“公主剑法真是出神入化。”
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平南王过奖。”
“公主的剑若要取人性命岂不是顷刻间的事情?”
“人不犯我,我何以要随意取人性命?”
因在黑夜里,双方的表情都看不分明。
沉默了半晌,司徒云昭才开口,“本王上次拜访公主府,说要给公主补上一份薄礼,公主可还记得?这次特地给公主送来。”
“山瑾。”司徒云昭身后跟着山瑾,手里捧着四四方方的雕花锦盒。山瑾闻言上前一步,捧出锦盒。
司徒云昭玉指轻挑,拨开了锦盒的金扣,浓黑的院落顿时被照得亮如白昼,是一颗鹅蛋大小的极品夜明珠,晶莹剔透,莹光灿灿,璀璨夺目。
司徒清潇方才练完剑,一身单薄的白衣,剑收在身后,螓首蛾眉,额间挂上了一层浅浅的薄汗,更显肤如凝脂,一双眼眸波光流转,脸颊上染着淡淡红意,气息也未平静下来,细细喘着气,胸口随着喘息有些起伏。
像是方才的清冷谪仙染上了人间烟火气,司徒云昭只感觉到呼吸一窒,心像被什么轻轻抓了抓,慌忙合上了锦盒,院落中又回到了浓黑一片,借着黑夜,微微偏头,喉头滚了滚。
稍稍稳了稳心神,“这是今年东海进贡的夜明珠,公主府上应当有去年南海进贡的极品夜明珠,这颗更大了一些,聊表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公主笑纳。”
“本宫也有薄礼还送平南王,平南王稍候,里面坐吧。”
司徒清潇稍稍清理了一下,换了衣衫,仍旧是白色裙装,复又回到端庄优雅的模样,坐在了正殿上首,身后的侍女捧着一个长长的檀木盒,里面是一只千年人参。
“于身体有益。”
“多谢公主。”
司徒云昭并无心思去在意这些,只觉得甚为讽刺,待下人出去后,才开口,“本王养好了身子,你们司徒氏不是更无希望了么?公主不是盼着本王早死么?”
一双桃花眼似乎要看穿她。
司徒清潇眉头轻皱,“这是何意?”
“公主,你这几日动作不断,当真以为本王什么都不知么?你前几日在皇宫甬道,昨日又在醉仙楼与一个女子密谈,你若是坦荡,何必刻意避着本王?你敢说你不是在谋划着谋害本王么?”
司徒清潇脸上却无惊异之色,面色冷淡,“平南王,无论你是否相信,本宫从未想过加害于你。”
司徒云昭嗤笑,“你不杀本王怎么为你们司徒氏夺权呢?”
司徒清潇直视她的眼睛,“你当日说你从未想过折辱我,你要我相信,如今我说我不想加害于你,你又可曾相信我了?”
司徒云昭沉了沉脸色,“这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我若不是因为喜欢你,又怎会舍不得。
“既然不想害本王,那公主这几日与人在密谋些什么?”
司徒清潇镇定自若,“平南王说笑了,不过寻常喝茶闲谈罢了。”
司徒云昭挑了挑眉,“公主金枝玉叶,与一个小都尉喝茶聊天?公主倒是有兴致。”
已经被她查到这里了么?又思索着如何保护陈都尉,只得面上无改端庄,勾起一丝笑容,“官职大小又如何?本宫与映寒颇为投缘,本宫甚是欣赏她。”
“你说什么?”
从未想过会听到这个解释,司徒云昭见状闻言如遭雷击,周身一僵,看着她从未对自己露出的这种笑意,眼中又闪出隐约的怒火,死死地盯住司徒清潇。
“你要告诉本王,你欣赏那个小都尉?”
是在因为一个小小都尉竟有胆量对付她而生气么?
司徒清潇不明就里,直觉不妙,“陈都尉忠勇过人,武艺超群,很是不错。平南王一向爱才惜才,可不要乱来。”
难道她们几个时辰在一起只是幽会?为何一次次刻意避人耳目?到了现在还在维护那个人,难道,难道她喜欢那个小都尉么?
此刻,司徒云昭咬紧了牙,只想,宁愿是在谋划着杀我,也好。
心中酸涩难忍,哑声道,“本王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