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云昭就坐在亭台水榭之中,周围的片片池水是从山上温泉引流而来,温热,亭台错落,周围种着的树和花还开着,亭台周围四季都如春一样。
司徒清潇就这样出现在她身后,眼见她一身素白负手而立,站在亭中,并非平日里的月白华袍,绣着暗纹的白色锦袍,只是简单的素白单衣,三千青丝亦是用白丝带略略向后束着,只像个王侯世家的娇贵小姐,其实,也本该如此的。
听到背后的声音,“茯苓?”
“是我。”
她眼眸里闪过一抹亮色,随即黯淡,“公主可是来为陛下求情?”
司徒清潇清冷道:“不。本宫来祭拜先平南王与王妃。”
司徒云昭说不清楚心里是何感受,蹙起眉头,“你来祭拜我父王?为何?”
司徒清潇坦然道,“先平南王一生戎马,赤胆忠心,高风亮节,是我大齐英雄,我为何不来?”
若是从前,她应当是不知如何开口的,可是如今情势已无转圜的余地,她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不必再束手束脚,再加之连日来的对峙,反而仿佛拉近了彼此之间的一丝距离。
司徒云昭闻言愣了愣,随即冷道,“难为公主惦记先父,公主也不必如此与本王虚与委蛇。”
“本宫从不虚言。”
司徒云昭轻声道,“不过是些虚名,又有何好在意的。”
司徒清潇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轮红日,“古人言,赢得生前身后名,可见,其实也有人是在意的。”
她轻叹了叹,“人都已不在了,身后名如何,他也不会地下有知,甚至还不如些金银。”
司徒清潇看向她,柔声道,“金银财宝,权力才是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先平南王两袖清风,留得一世英名在。”
司徒云昭并不转头,负着手淡然道,“公主说的是。那就让你父皇和太子把权力让出来吧,交给该交给的人。”
司徒清潇反问,“你不是早已全都拿在手中了么?”
这句话反而取悦了司徒云昭,她轻笑,“是啊,若非你们司徒氏的人愚蠢平庸,又怎会有本王的今日?说来,还要感谢你们。”
就像一只带刺的刺猬一样。司徒清潇不知该如何去回应,心中满是苦涩和酸楚。
司徒云昭哽了哽喉头,闭上眼睛,“好了,今日是我父王和母妃的祭日,你们司徒氏的人来,恐怕会搅扰他们二人的在天之灵,公主请回吧。”
本是抱着善意而来,却被不留余地地拒绝,本以为连日来的对峙拉近了一丝距离,甚至遥远地企盼着,能找回一丝儿时的感觉,看来,只有自己一人如此以为,她恨司徒氏,同时也在怪自己。
司徒云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她心中是何感受,只知道自己心中如同痛到麻木,不知如何去面对,明明是喜欢了六年的人,明明是那样深爱的人,就近在眼前,亲自前来祭拜,自己却要拿言语去刺她,自己心中又何尝好受,可是隔着国仇家恨,隔着权力争夺,今日父母亡灵在上,她无法对司徒家的人提起好的脸色,她心中还是有怨,即使对那人的爱已经深入骨髓,即使已经爱她爱到失去了底线,可她仍旧迈不过这道坎。
乾阳殿。
朝会开始之前,各位大臣排在殿中,手持玉笏,等待皇帝驾到,大殿四周的十六根雕龙柱上龙凤翻飞,栩栩如生。
孟太尉笑嘻嘻地凑过来,故意道:“平南王圣明,恭贺平南王,贺喜平南王。”
孟子衡刻意称呼平南王,司徒云昭不会听不出,她不动声色,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何喜之有啊?”
“自然是恭喜平南王拿到另外半块虎符,两块虎符都在手中,有些人从今往后,也该绝了不该有的心思了。”孟子衡行了一礼,刻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
司徒云昭扬起了眼角,她平日里都只略施粉黛,朱唇轻挑,明眸皓齿,“从本王拿到第一块虎符的时候,就该死心了。”
“平南王说的是。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孟太尉又打了两句哈哈,凑近了些,“主上,后日晚上便是新岁宴了,今年新岁国宴瞧这架势陛下是主持不了了,不如您来吧。”
“再说吧。”司徒云昭现下倒是没有心情去想这些。
不多时,皇帝便驾到了,例行朝事之后,皇帝叹了叹眼前,斟酌着开口,“前日之事,朕思量过了,平南王说得有理,身为将军,无功不受禄,这晋官位之事,就暂且搁下。不过,陆爱卿近日的表现实在不错,再加之,上次救驾有功,朕还未给过封赏,所以朕想要,赐侯爵,封陆爱卿为其安侯,不知各位爱卿可有异议?”
群臣有些窃窃私语,司徒云昭心下有些疑惑,皇帝极少坚持什么,若遇自己反对,多时便不会再提,如今却如此坚持为陆子淮加官晋爵,如今还要封侯。
不过皇帝到底是收敛了许多,大齐爵位分王、郡王,其后为公侯伯子男,且侯并不能世袭,也就是听起来威风一些,实际上只是一个好听的空爵位,前几日他妄图将陆子淮晋为辅国将军,涉及到兵权调动,她不可能准予。这次既非加官,不妨碍兵权与朝堂之上的斗争,她也懒得开口,那便随他去吧。
皇帝紧瞧着司徒云昭的面色,试探着开口,“众卿觉得如何?平南王呢?”
司徒云昭依旧负手立在那里,并无表情,“臣并无异议,恭贺其安侯。”
封爵虽然也是大喜事,但比起晋升将军,显然要差上许多了,陆太傅不太高兴,却不敢如那日一般表现出来,陆子淮身着深蓝朝服,手持玉笏走了出来,下拜谢恩。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刚想要召陆子淮起身,司徒云昭又开口道,“不过,陛下,臣的弟妹都已成年,是不是也到了该晋封郡王郡主的时候了?”
平南王如今已位比亲王,弟妹分封郡王郡主也是应当应分之事,没有拒绝的理由,皇帝干笑了两声,“这个自然。”
朝会散后,大臣们三三两两地出了大殿,不停向陆子淮和司徒云昭道喜。
孟太尉平日里便没个正儿八经的样子,也跟着笑闹,“主上,恭喜恭喜,也恭喜咱们家的小郡王小郡主们。”
司徒云昭轻轻抬眸,“这爵位本王要多少有多少,今日只是为了灭灭他们的威风罢了。你若喜欢,改日也封你一个。”
“那下官先谢过主上了,不过我还是喜欢我这太尉之职,一个空侯,要来做什么,是不是?”孟太尉跟身旁的人调笑着。
突然,只听身后一个大臣说道,“恭喜恭喜,其安侯,二十五岁便官拜三品,如今又得封侯,侯爷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
陆子淮也不显得受宠若惊,只微微颔首致意,俊朗的面上有些拘束,喜意虽然隐隐,但还是掩不住的,“多谢张大人,多谢张大人。”
表面客气,却并没有半分推辞谦虚之意。
孟太尉看得明明白白,轻嗤,故作一脸惋惜,摇了摇头,“一个侯位换三个郡王郡主之位,这买卖,不划算,陆将军,幸好你是将军,而非买卖人,否则有你吃亏的。”
陆子淮也不恼,只道:“太尉哪里话,这封爵晋侯皆是陛下给的殊荣,何来买卖一说。”
孟太尉反而有些恼:“跟我装傻充愣是不是——”
许都督即刻出来护夫,“既然如此,还请将军不要辜负陛下给予的如此殊荣,好好为国尽忠效力。”
“这是自然。”
“好了,我们走。”司徒云昭甩了甩袍袖,负在身后,深绯色朝服,宽大的广袖垂着,在阳光下明媚非常。
“恭送平南王。”陆子淮拱手行礼,向司徒云昭道。
孟太尉一行人也随即跟上,孟子衡忍不住气道:“看看!如此势利眼!以前还对我们行礼呢,如今做了侯爷,便只向主上行礼了。”
大都护皱起眉,“陛下为何如此执着要为他封侯加官?”
孟太尉啧声:“小红,你傻啦?这满朝文武只有太傅能帮他了,自然是绑住这一家子,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啊。”
因大都护平日里爱着红衣,孟太尉常以此作外号唤她。
大都护怒道:“你又叫谁小红!”
许都督冷道:“叫这么亲热作何?”
“可是陛下前日里,不是还在怀疑太子要谋害他,着了成康去查么?”
“嗯,说太子企图收买御医,被御医供了出来,还与几位将军过从甚密,居然是成康查出来的么?”
“自然,皇帝如今身边早已没有几个可信任之人了,否则他如何连自己的嫡子都怀疑?”
孟太尉跑上前来两步,“主上,可是你授意与成康的?”
司徒云昭在琢磨此事的蹊跷之处,漫不经心地应道,“不是。”
许都督敲了敲他,“怎么可能是主上。”
“依我看,此事不是太子所为,太子便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儿啊。”
大都护言:“八成是哪位王爷又在陷害太子了,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