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巧合
不知是否是巧合, 司徒云昭下了朝,在宫门前的甬道上,又遇上了她。
司徒清潇未乘轿辇, 一身雪衣, 冷艳脱俗。
她先开口, “平南王今日来上朝,可是玉体复原了?”
司徒云昭双手负在后面,神色淡淡的, 看不出丝毫情绪,“是,承蒙温宁公主关怀, 已然大好了。”
司徒清潇没有多言,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比平日里温和上许多, 司徒云昭话锋一转, “温宁公主此时进宫来, 所为何事?”
司徒清潇依旧淡笑, 端庄矜贵, “平南王应当比我更清楚。”
“呵, 本王不清楚。”
“平南王, 本宫没有时间与你打哑谜。”
这句话似乎, 昨日夜里自己也与皇帝说过,连语气都如此相似,真是一报还一报。司徒云昭扬起一抹笑容,眼神却寒了几分, “温宁公主的消息真是灵通,朝堂之上方才发生的事, 本王还未出皇宫,你便知道了,千里耳也不过如此,想来也是下了不少心思。”
极尽婉转讽刺。
司徒清潇看着她,司徒云昭忆起她次次的质问,还是下意识地回避目光,抢先一步开口,“公主,此事与本王无关。”
司徒清潇并无怒气,而是面色平静,“没有平南王的推波助澜,事情恐怕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司徒云昭轻笑,“就算本王推了一把,但到底,驸马是陛下选的,事情也是驸马自己做的。”
特地咬重了驸马二字。
司徒清潇没有回答,面色毫无改变,她直视着她,目光炯炯,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司徒云昭,你三番两次阻拦我的婚事,告诉我究竟为何,给我一个缘由。”
司徒云昭皱起了眉。
她又补充道,“我要听实话。”
她一向如此,冷漠,高高在上。她与司徒云昭不一样。
司徒云昭忽然想起,那日夜里,自己跑到公主府来,像一只小兽,红着眼,问她,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想嫁给其安侯的时候。
她的心落入了无边深渊,周身的血液都在发冷,她觉得自己好可笑。
她开口的语气是自己都未曾想到的冰冷,“温宁公主是在质问本王?”
“你就当是。”
她觉得这样的场面,这样的自己无比难堪。
司徒云昭愣了愣,片刻,眼中含冰,“你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你不能与陆太傅的儿子联姻,那会是本王大业路上的阻碍。”
她静默地看了她片刻,“原来如此。”
“父皇那里还有事情,本宫先告辞了,平南王请便。”
司徒清潇带着宫女远走了,经过她身旁离开时连衣袂都不曾碰到一下。
她每次都能这样,抽身离去。可是司徒云昭不能。她走的干脆,没有回头,自然也t看不到司徒云昭逐渐通红的双眸,和负在身后,紧紧攥住,直到指尖泛白的手指。
平南王府。
半夏手中拿着两封信笺,将要出门便迎头遇上了茯苓。
茯苓还是一脸冰冷,“去哪?”
半夏眨了眨眼,“去送主上的信,怎么了?”
“正巧,我有事要问你。”
商量公事很是平常,不过茯苓看起来有些难以开口,应当不是公事?半夏跟着茯苓走到一边,不明所以。
茯苓思量了一下,开口问,“那日,在主上书房门前同你交谈的苏叶,温宁公主的侍女,是个什么样的人?”
半夏听到这个名字,眼睛里浮现起一丝笑意,“很有意思的小姑娘。有些活泼,俏皮,挺可爱的。”
“就是有些粗心大意,笨手笨脚,武功嘛,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我不是与你说过么?和致远将军交手那次,被我和重楼扔在了雪地里。”
虽然不知为何突然这么问,半夏还是如实道来,眼里带了些戏谑,“你问这个做什么?”
茯苓仍旧面无表情,半夏却一脸了然,调笑道,“哦~茯苓,冰山开花喽?”
半夏一向没个正经,茯苓自然也不在意,继续问,“那苏木呢?”
半夏想了想,“嗯,苏木嘛,好像是苏叶的姐姐,我没见过几面,也没交过手,不过一看就知道武功不错,是温宁公主的左膀右臂。”
又撇了撇嘴,“不过她可没苏叶那么好逗弄,无趣的很。”
茯苓皱着眉,不知在思考什么。
半夏也跟着皱起了眉,沉下了脸色,跟着思考,半晌她突然恍然大悟,“难道你看上的不是苏叶,而是苏木?”
茯苓一脸难以言说的表情看着她,“不要胡说八道了。”
“开个玩笑嘛。”半夏笑,“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
茯苓面无表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半夏一脸了然点点头。
离开之前,茯苓又道,“你最好少逗弄那个苏叶,否则,后果可能会很严重。”
半夏愣愣地看了看茯苓离去的背影,低下头扶着下巴,又开始思考。
……莫非,茯苓看上的还是苏叶?
校场。
司徒云暻和元灵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方才赛完了马,正并马而行,二人都是副将,级别相同,年纪相仿,性格开朗,心无城府,常常一同出入,有时还会一起切磋功夫,经过连日来的相处,很快便熟络起了。
司徒云暻一直想问,“元丞相怎会同意让你来这里呢?”
元仲疼爱孙女一直出了名的,元灵好好的外派文官不做,又怎么会轻易同意让她来当兵为将。
元灵眨了眨眼睛,一双黑玻璃一样的眼睛清澈透明,“我祖父起先也是不同意的,他还是觉得我是女子,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太过危险,其实我也知道他们都是担心我,只是我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志在沙场,因为这是保卫百姓最直接的方式,若是不能,勉强去做其他的事,也没有什么意义。”
司徒云暻也是如此,他其实很像先平南王司徒益,相信好男儿志在沙场,应当保家卫国,对于牺牲公主换取和平的方式嗤之以鼻,当然,不想入宫做官见到皇帝,也是其中一个缘由。
对于朝廷斗争,他不甚了解,只是知道手中有兵便说不定能够帮上司徒云昭的忙,也是一个重要缘由。
“而且,我喜欢这里,自由又干净,我不喜欢朝堂。”
司徒云暻点点头,“确实,这里的人都很好,我也很喜欢这里。”
“而且,你武功确实很好,不做将军,真的屈才了。”年轻将领们这几日常在一起切磋武功了,元灵少不得露了两手,有几次看的司徒云暻都呆了起来。
司徒云暻真心赞叹,“只是没想到今日一比,元副将马术也是一等一,实在佩服,在下输的心服口服。”
元灵骄傲浮上脸,摸了摸身下的赤马,“那当然。我可是自小学习马术,赛起马来啊,家里的兄长们都比不过我呢。”
司徒云暻心中暗自发笑,元灵可是元家的掌上明珠,人人都捧着宠着,就算有人能赢过她恐怕也不敢赢吧。
她看了看司徒云暻,笑得眉眼弯弯,“不过,你也不错啦。只是稍逊我一筹,比我哥哥们强多了。”
司徒云暻被她的笑颜感染,也笑了起来,清了清喉咙,故意道,“咳咳,多谢元副将赏识,不知道我是否有机会赶上你呢?”
元灵古灵精怪,摆起了师父的架子,“有的有的,你只要跟着我好好学习马术,总有一天能赶上我。”
司徒云暻很给面子,“是是,元师父。”
元灵笑得更开心了,“哎,小徒弟,好说好说!”
司徒云暻问,“你的马术,是谁教的呢?”
“是我小的时候,致远将军教的,他和老头子是好友,我的很多武功也是他教的。”元灵随口答着,又问他,“那你的武功呢,是你长秭教的么?”
司徒云暻摇摇头,“不是,很小的时候,是我父王教的,后来长大了,就是镇南将军他们教的。阿秭日理万机,没有什么时间,不过很多时候,她也会百忙之中抽出一点时间来陪我们。”
元灵轻声道,“平南王和先平南王,都是很值得崇敬的人呢。”
“嗯。”
司徒云暻心中有些莫名的感动升腾,他拉着缰绳望着前方,慢慢走着马,有些低气压,元灵很容易地感受到了,故意玩笑道,“怪不得呢,我猜也不是,你马术这么差,怎么会是平南王教的。”
司徒云暻被从低沉的情绪中拉了回来,笑着说,“元副将,你可别得意,你别忘了你可是我现在的马术师父,我马术若是差了,日后可要算在你身上了。”
“糟糕,差点忘记了!”元灵快马催了两步,跑到了前面去,笑着对后面说,“那就从现在开始吧,快跟上我!”
司徒云暻快马跟上,“让你见识一下,我马术也没有那么差劲。”
校场里热热闹闹,清澈的少年和俏皮的少女笑着闹着,策马飞奔,中间的擂台上还有在切磋武功的年轻将军,老将军们给他们加油鼓劲,看着他们,笑容挂在脸上,也许元灵和司徒云暻的选择没有错,这里的人,可以一同流血牺牲,也可以一同策马奔腾,至少这里,比勾心斗角的朝堂要纯粹上许多。
温宁公主和陆子淮的婚约解除了,陆子淮仍旧在府上闭门思过,外界不知道皇帝的指婚,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但终于在七日后,还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42章死亡
御书房。
皇帝下了朝, 还未换下朝服袍冠,身着龙袍,头戴平天冠, 冕琉挡在眼前, 他闭目端坐在御案前, 不知在思索什么。
“陛下。”
一道声音传来,待他睁开眼睛,对方已经站在了御案对面, 避之不及。
司徒云昭身上的朝服整整齐齐,一丝不茍,墨发束起, 头上的金冠闪闪发光。她双手负在身后, 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
皇帝坐得挺直,对于上次的事情, 仍旧心有余悸, 皱眉不悦道, “你来做什么?”
司徒云昭目光直视他, 勾起了唇角, “臣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陛下不是知道么?”
的确如此。从前只来过两次, 两次都使皇帝气急发病。
皇帝不屑道, “什么事?”
司徒云昭把垂在两侧的手缓缓负到后面,仍旧挂着笑意,“陛下节哀,方才赵王殿下被狱卒发现, 在牢里自缢身亡了。”
御书房里只有司徒云昭,皇帝和路公公三人, 路公公大惊,连忙跪地,拉住皇帝的龙袍衣角痛哭。
皇帝闻言如遭五雷轰顶,手脚都在发麻,他愣愣地,“什么?你说什么?”
“他的尸首还在外面,陛下要不要看一看?”
“怎么会,朕已经决定要放他出来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皇帝摇着头,“不会的,源儿还年轻,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
司徒云昭依旧勾着唇角,“来人。”
两个大牢守卫抬着担架进来,上面盖着一层白布,也能清楚地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只是被白布遮盖着,全然看不到脸和衣服。
皇帝捂住头,表情痛苦,“不是朕的源儿,朕不要看,不要看!”
司徒云昭眯了眯眼睛,没有一丝温度,“掀开。”
两个守卫仿佛只听得见司徒云昭的命令,按照指示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白布,露出了司徒清源的脸来。
司徒清源脸色发青,脖子上有一道乌青的勒痕,格外显眼,他紧紧地闭着眼睛,整个人了无生气,很显然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
他的衣服破烂,头发也四下散着,凌乱不堪,甚至里面还混着杂稻杆,脸上有些泥和土,头上还有大大小小磕碰的伤痕,司徒清源到底是司徒皇室的皇长子,平日里也是风度翩翩,他的样子狼狈,丝毫没有平日里的样t子。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守卫回道,“陛下,今日一早奴才等例行去给赵王殿下送饭,一进牢房,就看到赵王殿下用绳子在牢房里自缢身亡了。”
皇帝面色如灰,两个守卫退下去了,留着司徒清源的尸首在原地。
皇帝扶着桌子起身向前,颤抖着手,“源儿……源儿……”
“朕的源儿……”
皇帝陡然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在枯黄瘦弱的脸上显得十分骇人,他盯着司徒云昭,“你!是不是你!是你杀了源儿,是你?”
司徒云昭轻言,“人,不是本王杀的。”
“只不过,本王告诉他,他的父皇永远都不会放他出去,他要在这阴暗潮湿的牢里呆一辈子,以后,还要在牢里对着他最看不起的太子山呼万岁。”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皇帝摇头,“不,不对,源儿他虽然鲁莽了一些,但他一定能发现你这是反间计,怎么会就此冲动自杀呢!”
司徒云昭笑,“自然不是本王亲口说的。”
“是你逼迫源儿自杀的?是不是?!”
皇帝紧盯着她,“朕这里,是不是有你的人?你说,是谁!”
“是谁!究竟是谁!”皇帝发疯一般揪起在地上痛哭的路公公,“是你!一定是你!你说!是不是你?!你害死了朕的源儿!!!”
路公公大惊,连连摆手,“陛下!不是奴才啊!!奴才服侍了您几十年,您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儿,奴才也不敢背叛您啊陛下!!”
吵闹地令人头痛,司徒云昭凉凉地出声打断,“不是他。”
司徒云昭撩了撩袍子,坐到了皇帝御案前的龙椅上,看着皇帝,“本王根本没有在你身边安插亲信。”
“不可能!”皇帝松开了抓着路公公的手,路公公又惊又怕,连忙向后退去,无人搀扶,皇帝便摔倒在了地上,就倒在了司徒云昭坐着的龙椅旁边。
“是不是成康?”半晌,他思索一下,自顾自,“一定是成康!当日,是成康调查出这一切,他说源儿陷害太子唆使太医换了朕的药,是不是,”他抬起头来,去看司徒云昭,“你说,成康是不是被你收买了?是你指使成康捏造是非,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是你的局?对不对?是你陷害了源儿!”
司徒云昭连头都不屑于低下去,她看着前方,“本王可没你那么蠢。”
“你在骗我!一定是你!”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司徒云昭笑了笑,眼中戏谑,自怀中拿出一本奏折,扔到了皇帝面前,“这是你的好儿子,临死前招供出来的。”
皇帝喘着粗气,慌忙去拿,他展开细看,脸色越发灰暗不善,最后手都发了抖,展开着的奏折落到了地上。
里面有赵王的口供,他临死前绝望万分,亲口招供了自己是如何买通御医,谋害皇帝,嫁祸太子的,还有在赵王府找到的赵王买通御医,散布不利于太子的谣言的证据。
最后那个朱红的手印彻底刺痛了他,皇帝又愤怒又绝望,“真的是这个逆子……”
司徒云昭目光飘远,“为了一个皇位,值得么?”
皇帝红着眼睛,“你又高尚到哪里去?你现在对朕这样难道不是为了皇位么?”
“没错,但也不全是。”
“呵,你的狼子野心朕看得一清二楚,你这么虚伪做什么?”
“虚伪?”司徒云昭轻笑,依旧看着前方的门外朝阳,一字一句淡然开口,“本王并不是不会虚伪,而是不需要对你虚伪。陛下,任何虚伪,在绝对权力面前都毫无用处。本王既有了权力,何需虚伪?”
“陛下,你想知道赵王死前说了什么吗?”
皇帝紧绷着脸,“什么?”
司徒云昭笑起来,明艳非常,“他说,他宁愿对着平南王山呼万岁,也不愿对着你们父子二人俯首称臣。”
皇帝咬牙切齿,“都是你在挑拨离间,你——你好恶毒!”
司徒云昭如水的眼眸转瞬结冰,散发着寒意,“当日父王去时,本王连质问的机会都没有,如今你能站在本王面前质问本王,想来本王还是不够恶毒。”
“你!你为什么要害死源儿?!为什么!朕已经要放他出来了!”
司徒云昭目光平静,“可你没有,不是吗?你在怀疑,犹豫,不是吗?不是本王害死了他,是你的怀疑和犹豫杀了他。”
“他在大牢里生不如死,本王反而送了他一个解脱。”
字字诛心。
皇帝目光涣散,手复又抖了起来,“是朕?是朕害死了源儿?”
司徒云昭平静地望着他,慢慢开口,“你看他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样子,他头上的伤,这些都是你造成的,你是他的亲生父亲,是你亲自把他送进大牢,你不相信他,他还有命可活么?”
声声入耳,皇帝跌坐在地上,面色灰白,平天冠歪在一边,龙袍也散乱了,很是狼狈。
司徒云昭手指点了点龙椅的金扶手,“江霖。”
几个身穿御前侍卫服的高大男子从门外进来,他们是平日里在皇帝的永阳宫门口奉司徒云昭之命“保护”皇帝的人,为首的江霖目光直接略过皇帝,几个人一同行礼,“参见平南王。”
她抬眼看了看他,“起来吧。”
江霖问道,“平南王有何吩咐?”
司徒云昭还未及开口,皇帝自地上跃起,转身就要扑过去去抓司徒云昭的衣服,他仿佛受了巨大的刺激,眼睛泛着猩红,死死地瞪着,形容狼狈,表情狰狞。
但连司徒云昭的一丝衣角都不曾碰到,就被江霖迅速挡开。
江霖甚至不需要使用武功,只是飞身过来就轻松挡开了他,江霖死死抓住了皇帝的双手,才使皇帝不跌坐在地上。
他病痛多日缠绵病榻,连走路都不甚利索,需要人搀扶,又怎么可能快过江霖一个正值壮年练武多年的御前侍卫。
司徒云昭就坐在龙椅上一动未动,她看着前方,眼里连一丝波澜都不曾泛起。
江霖丝毫没有抓在手里的对方是一国之君的觉悟,他语气还是恭敬,却万分讽刺,“还请陛下不要惊了王驾。”
司徒云昭淡然开口,“你们都看到了,陛下现在的样子,疯疯癫癫的,江霖,送陛下回永阳宫,好好看着,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要放他出来。”
她大发慈悲地低了低头,看着皇帝,勾起了唇角,“陛下不是说本王恶毒么?话可不要说得太早,本王的恶毒还在后面呢。”
后面的几个人直接把皇帝架出去抬上了御辇,路公公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往永阳宫去了。
江霖压低声音,“主上,赵王殿下的尸首如何处置?”
司徒云昭手指敲了敲桌面,“给他梳洗梳洗,换身衣服,让他体面点下葬,过几日按律定了罪,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是,主上。”
第43章对弈
东宫。
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司徒云昭负着手,大步走了进来, 面上带着笑意, “太子, 可还记得上次本王说有时间要与你手谈一局,这不,本王今日就来了。”
“本王还给你带来了上好的永子, 来看看。”
山瑾手里捧着香榧木的棋盘和上好的云南永子,用玛瑙、琥珀、翡翠等多种玉石高温融化制作而成,晶莹剔透, 一副难求。
皇帝已经被关在永阳宫三日有余了, 赵王认罪伏法,在大牢里薨逝的消息虽然还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说, 但不少人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风声。
这几日司徒云昭日日呆在皇宫里, 他的手下和暗线也明显地开始浮出水面, 加强皇宫巡视, 把控宫门, 一时间人人自危, 诸王这几日散了朝就赶回家, 闭府门不出, 一刻都不敢多在宫中停留,太子几乎也被变相软禁,只能呆在东宫里。
朝臣进宫需要得司徒云昭的诏令,太子想办法派人出宫去给陆太傅传递消息, 但连陆太傅也被拦在了皇宫门外。
太子低着头紧咬着下唇,面色发白。
“嗯?太子?”
太子抬起头来, 司徒云昭脸上仍旧带着笑意,但眼神已经变化,她盯着自己,眼神中没有丝毫笑意,太子瑟缩了一下,连忙道,“平南王,快请坐。”
司徒云昭一瞬间神色恢复了如常,“太子也坐。”
司徒云昭没有穿朝服,而是一身朱红色长袍,显得面庞十分白皙,年少,比男子美丽,比女子俊朗,整个人俊俏又明艳,分外迷人。
她随意地撩了撩袍子,坐了下来。
司徒云昭今日心情似乎格外明快,她笑着开口,“太子执黑还是白?”
香榧木棋盘和棋子已经摆上了桌子,太子没有心思,随意指了指面前的那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执白子就好。”
才开始时,两个人不分伯仲,不相上下,太子最出众的便是棋艺,他师承司徒清潇,司徒清潇常常督导他,所以司徒清t潇的棋艺他也学了个三五分。
不过比起司徒云昭也是小巫见了大巫,再加之他心思不在这里,时间长了,便渐渐拉开了差距。
太子落了下风。
司徒云昭先开了口,“太子最近课业如何?将来可要勤勉一些,多学习帝王之道。”
她有心栽培,只是不知人家是否领情呢。
司徒云昭想了想司徒清潇冷冰冰的样子,轻笑着摇了摇头。
太子勉强答着,“还,还好。”
太子虽然惧怕,但也在想办法,他抬眼看了看司徒云昭,她今日似乎心情还不错。于是试探着开口,“平南王,前两日,太傅他,有事想要进宫来,可是——”
司徒云昭修长纤细的手指夹着晶莹剔透的黑色棋子,朱红色的宽袖盖在白皙的皓腕间,美得像一幅画。
她面色无改,专心看着棋局,“有什么事,叫他到平南王府说。”
“太傅——毕竟是我的师父,我好几日都没见到他了,有些课业上的问题,想跟太傅请教呢。”
司徒云昭抬起头来,太子连忙扯出了一丝笑容,好让自己看起来随意一些,不那么忧愁和狼狈。
“这几日太傅进不来,皇宫里的济世大儒们比比皆是,比太傅强多了,去问他们。”
太子快哭出来了,“可是我有些话,想,想与太傅说——”
“想和太傅说什么?”
太子又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有些琐碎的小事——”
司徒云昭敲了敲桌面,翘起嘴角笑了笑,“那就现在叫他来,本王在这里陪着你们闲话家常。”
“不,不必了,平南王——”
太子碰了壁,只好收了话,再回到棋局上来。
司徒云昭突然一改温和的棋路,开始咄咄逼人,太子几乎毫无招架之力,渐渐颓势,几乎就要被逼到绝路。
山瑾俯身在她耳边密言几句,司徒云昭抬起头来,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果然,一股熟悉的栀子花香传来。
司徒云昭是一只刺猬,她从前,总是收起刺,对着司徒清潇的,总是软软的肚子,她甚至把自己软肋晾出来,送到司徒清潇面前。自从那日,她又开始竖起扎手的刺来,是下意识地保护自己,她怕了,她怕她爱得太甚,也伤得太深。
可是在这一刻,一颗心又酸又软,她还是抑制不住的心动了。
“平南王。”
司徒清潇一袭袅袅白衣,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如果是太子一定不会觉察到司徒云昭的皱眉,但现在她面前的不是太子,而是司徒清潇。
司徒清洛像看到救星一样,连忙叫道,“皇秭!”
司徒云昭看起来并不高兴,依旧低着头,语气生硬,“温宁公主大驾光临,本王怎么不知道。”
司徒清潇看着她,平静道,“平南王连门口的传令官都撤掉了,无人通报如何知道?”
司徒云昭低头看着棋局,手握成了拳,缓缓使力。
司徒清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如本宫来替太子下完这一局?”
司徒云昭目光紧锁棋局,“这恐怕不太合适,既然是本王和太子对弈,就该有始有终。”
太子看看司徒云昭,又抬头看看司徒清潇,不知所措。
“太子的棋艺也是本宫教导的,我们的棋艺一脉相承,如此再合适不过了,与本宫对弈也是一样的。”
司徒清潇脸上带着端庄得体的笑,而一向桃花眼眸多情如水,爱笑的司徒云昭一见她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万分严肃。
太子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连忙起来,把位置让给了姐姐,司徒清潇坐下去,才与司徒云昭面对面,看清了她的脸。
司徒清潇扫视棋局,心中已经有了数,“这对弈,就像军营里将遇良才,棋逢对手才有意思。太子年少,棋艺还不得法,还望平南王不要介怀。”
司徒清潇已经执起了白子,司徒云昭哼笑一声,“呵,看来本王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不过,你们两个人,对本王一个人,是不是有些许不公平?”
司徒清潇清醒地冷静,“平南王自然也可以找人来帮你。”
司徒云昭下意识地向后看了看,唯有山瑾等几个侍卫,哪里有会对弈下棋的人,哪怕是孟太尉他们几个的棋艺,也只是平平无奇,哪里有对抗司徒清潇的本事。
司徒清潇笑着补充,“不过平南王棋艺已是十分出众的了,别人似乎都难以企及。”
司徒云昭骑虎难下,只好让步,“那就来吧。”
司徒云昭也不着急下棋,而是紧盯着司徒清潇,眼神里没有多少善意,“你是如何进来的?”
她记得宫门明明是被把控地死死的。
司徒清潇面无波澜,“本宫自然有本宫的办法。”
又轻笑一声,“本宫到底是一国公主,进宫就如同回家,只是回家而已,莫非能难得住本宫么?”
司徒云昭被刺的难受,本来明朗的心情愈见低落,她试探着摸清司徒清潇的心思,却毫无头绪,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她来者不善。
毕竟,她对她的心思和感受,太敏感了。
她沉着声音开口,“温宁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司徒清潇没有抬眼,只轻声道,“你先进去,这里没你的事。”
“是,皇秭,那我——”太子闻言猛点头,又下意识地去看司徒云昭,只见司徒云昭抿着嘴唇不说话,专心看着棋局,方才松了一口气,有皇秭护着我,没什么好怕的。他又看了看司徒清潇,才向内室走去。
太子一步三回头,看着二人对弈的地方。
司徒云昭看着司徒清潇和太子的背影,勾了勾唇,不见笑意,愈见低落,“又来这套?姐弟俩一起对付本王?”
“不,其实本宫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终于太子进了内室,司徒清潇才缓缓开口,“平南王,赵王的事,是你一手操控的,是不是?”
虽然是问句,但她语气里绝非疑问,而是有十足的把握,她眼神肯定地望着她,不容置疑。
司徒云昭轻呵,丝毫不以为意,“公主,你怎么变得像陛下一样疑神疑鬼?你莫非也要说,是本王买通御前侍卫,造假陷害赵王?”
“还是想说,赵王其实是本王杀的,然后伪造成自缢?”她笑了笑,意有所指,“这种下三滥的事情,恐怕只有你们司徒皇族的人能做出来,本王可做不出来。”
司徒清潇并不在意,淡然地笑了笑,像一张端庄完美的面具覆在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不,本宫没有这个意思。你没有造假诬陷赵王,更没有杀害赵王。”
“本宫的意思是说,你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自己走入你早已设好的陷阱。”
司徒云昭挑了挑眉,“人又非木偶,如何操控?本王还有这神通广大的本事?”
“还是有方法办到的。”司徒清潇望着她,直直地望进她的眼底,“比如,陈楷,是你的人。”
第44章棋局
司徒云昭的笑意僵在脸上, 抬起头来,深深地看着她,眼里还含着一丝难以置信。
“看平南王的模样, 想必本宫没有说错, 是么?”
司徒清潇不急不慌, 手中摩挲着玉白的棋子,她看着棋盘,慢慢道来, “你没有买通调查此事的御前侍卫,因为此事确确实实是赵王所为,甚至全程你丝毫都没有参与。”
说罢, 司徒清潇才抬起头来。二人隔着一张方正的桌子, 眼神交锋。司徒云昭紧紧地盯着她,放在桌上的手越握越紧, 司徒清潇余光看了看她的手, 继续道, “买通御医, 换了父皇的药, 又嫁祸给了太子, 散布太子的谣言, 这些都是他做的。只不过, 这其中有个关键人物,就是陈楷。”
“陈楷是赵王的幕僚人才之首,一直跟在他左右,已经一年有余了, 赵王也很是信任他,一直对他言听计从。赵王始终隐隐觊觎储君之位, 最近他又恰巧得了些器重,有些自负,陈楷正好趁机向赵王进言,为他献计策。”
她看她,“甚至很可能,赵王最近偶然得到的器重,比如元月初三派他去开仓放粮,也是你计划中的一环。”
“赵王本来就蠢蠢欲动,有这样的心思,自然照计实施,没想到事情败露,最后在大牢里,待他耗尽最后一丝耐心,陈楷告诉他,陛下不会放他出来,要一直把他关在大牢里,赵王崩溃之下供出事实,畏罪自尽,陈楷又把赵王藏在府里和御医往来的书信统统都拿出来,作为证据。口供和证据都齐全了,赵王之罪自然也跑不掉了。”
“平南王。”司徒清潇依旧温和笑着,看着她,“我说的可对?”
司徒云昭反而放松下来,手中把玩拨弄着黑色的棋子,向后靠在了椅子里,一副慵懒的神态,“对。一点都不差。温宁公主果真是冰雪聪明。”
“谋害陛下,嫁祸太子,都是借赵王之手,最后赵王t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一脚踢开,让他自己了断。而平南王呢,全程就像个局外人,孰知你却在背后一手操控着全局,整个过程和结果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司徒云昭依旧看着她,不语,司徒清潇手中又落下一子,眼中渐生寒意,“不是赵王想一箭双雕,而是你想一箭三雕,一石三鸟。”
司徒云昭双手交叉,搭在腹间,她闻言勾了勾唇,看着司徒清潇,眼神中又是如水柔情,“温宁公主实在是聪慧过人,简直不像你那个蠢父皇的女儿,”她瞥了瞥内室,“更不像你那个蠢太子的姐姐。”
她的眸光已经降至了冰点,“平南王这个局,布下的时间够久啊,陈楷少说也已经跟在赵王身边一年有余了,平南王的计划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两年前。”
“平南王手段的确高明,不过再高明的手段又如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司徒云昭挑了挑眉,“我记得那日在城外,公主可是告诉本王,赵王的死活,和你没有关系,怎么如今又要来这质问本王呢?”
“没错,本宫是说过,可前提是赵王真的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那是他自寻死路。”
司徒云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难道事情不是他做的么?”
司徒清潇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沉静,“是他做的。可是,如果不是你指使陈楷蛊惑他,也有很大可能,他永远不会那么做。”
司徒云昭转过脸去,不看她,她冷哼一声,“哼,笑话。司徒清源一个年近三十的人,难道不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么?陈楷只是他的幕僚,他大可以选择不那么做,但是他还是铤而走险做了,他心里老早就存了这心思了,本王只不过推了他一把而已。”
她眼中柔和不再,声音里也不含一丝一毫的温度,“这是他咎由自取。”
“那你又何必用这样的方式呢?这件事后续带来的影响何止如此?赵王毕竟是皇长子,你这么做,其他的人该怎么办?”
“其他的人?”司徒云昭冷笑,“与本王何干?”
“好一个与你何干。”司徒清潇眼中的寒意几乎要结成了冰,“现下,赵王薨逝,父皇被关,太子被困,诸王闭门不出,我从前还想不明白,按理说,一个小小赵王,你应该并不放在眼里的,你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呢,原来如此,所有的后果你早就料到了,赵王只是一颗棋子,你想要的,不是赵王的命,而是赵王骤然薨逝带来的后续影响,对么?”
司徒云昭的笑意几乎要融化春水,“不错。本王从来不打无把握之仗。赵王薨逝,看似没什么,不过得到的结果,要比公主知道的和想象的,多得多。”
司徒清潇冷笑,“好大的一盘棋啊,结果如今你手上竟然还是干干净净,多高明的手段。”
司徒云昭把手中的棋子倒回盒子了,露出纤细白净的手,“本王手上干干净净,那是因为本王什么都没做。”
“你坐在这里,轻飘飘一句干干净净,我司徒家有多少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你把我司徒氏的命都看作草芥么?”
司徒云昭眼中燃起了怒火,她站起身来,紧盯着她,“草芥?这话是不是应当本王问你?你司徒皇族的命金贵,我父王呢?我父王的命谁能还给我?到底是谁的命如草芥一般?”
司徒清潇不由得松缓了眼神,“但那与赵王无关,与司徒家其他人更没有关系。”
司徒云昭冷哼,“是与赵王无关,但是枪打出头鸟,本王只想让你父皇体验一下失去至亲之人的悲哀,谁让赵王刚好,做了这只出头鸟呢。”
司徒清潇垂了垂眸,“一人报,应当一人还。先平南王的事情,我也很遗憾。”
司徒云昭看着她,眼中是笃定的嘲讽,“遗憾?整个司徒皇族,除了你,还会有第二个人这么想么?”
没有。即便在司徒云昭做权臣之前,司徒皇族没有人恨她,惧怕她时,也没有一个人为先平南王的逝去抱憾。
司徒清潇如鲠在喉,说不出话,她没有办法骗自己,更没有办法骗她。即便那些人都是她的家人和亲人。
“本王知道,只和你那个父皇有关系。”她满意地看着她沉默的样子,挑了挑眉,“那就叫你父皇少作点恶,不要等全族人刀架在脖子上了,怕做刀下亡魂,才来求本王,才追悔莫及。”
她特地咬重了“追悔莫及”几个字。
司徒云昭甩了甩袍袖,“哼,还有,除了赵王自尽在大牢里,你们司徒家其他人哪个不是活的好好的?只不过心里受点煎熬,本王有动他们一根寒毛么?”
在她心里,司徒家唯一与她有关的,只有她而已。
司徒清潇没有站起来,只是抬起头看她,轻轻地,“生不如死也算活的好好的么?”
心软一次,两次,退步一次,两次,可司徒云昭这次不想心软,也不想退步。
“温宁公主现在就来质问本王还有些太早了。”她直视着她,第一次现出了在皇帝太子朝臣这些外人面前的模样,锋芒毕露,气场威严,“现在只是给他们一点教训罢了,如果日后,再有像赵王一样咎由自取的,本王一样会送她一程,那也是你们司徒皇族该死。”
就是人们口中的玉面阎王。
的确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模样,司徒清潇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痛,她反而缓下声音,“好,就算我们司徒氏都是罪人,那无辜的人呢?司徒氏以外的人呢?你有没有想过赵王妃,赵王妃不过才二十七岁,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她的父亲礼部尚书,一句话便被你撤了职,赵王的罪名昭告天下,赵王的母妃舅家又没有什么势力,她以后该怎么办?我的侄子侄女,赵王的世子才五岁,小郡主才三岁,他们以后怎么办?”
“司徒云昭,这些人命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司徒清潇心力交瘁,她声音轻轻的,像是没有气力再说下去,“上一代的事情,我们这一代来纠缠还不够么?难道还要波及到下一代么?这样世世代代,到底何时才能结束呢?”
司徒云昭眼中的寒意和怒火瞬间被浇灭,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因为她眼里的伤,她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带着伤的眼神。
自己在做什么?是自己让心爱的人露出这样的神情么?明明她才是最爱她的人,明明她才是最想要珍惜守护她的人。
其他人的生生死死,都比不过司徒清潇的一个眼神。
司徒清潇对她的影响实在太大,太重了,哪怕只是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就能轻易地刺痛她,刺痛这个在外人看来狼子野心的奸佞之臣的心。
说来,大概都不会有人相信。
她对她的爱几乎融进了骨血里,深入了骨髓里,她戴上再坚硬的面具,竖起再扎人的刺,筑起再高的心墙,她的骨血还是在沸腾中抑制不住地在爱她。
她输了。果然,她又一次心软了。
第45章望月砂
司徒云昭一颗心又软又酸, 酝酿着要说什么,一个年轻的黑衣男子快步走进来,他是江霖身边的小侍卫。
可也许是上天注定, 有缘无份, 她永远只能把爱意藏在心底, 无法宣之于口,她们永远要站在两个对立面,没有一丝一毫靠近的办法, 也永远不能走到一起。
“主上,出事了。”
小侍卫脸色焦急,压低了声音行了一礼。
司徒云昭蹙起柳眉, “怎么了?”
侍卫自然注意到了司徒清潇就在对面, 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沉声回报, “陛下出事了, 主上, 您——”
司徒清潇方才的一字一句始终缠绕在心间, 偏生节骨眼儿上这司徒文泰还来添乱, 司徒云昭不胜烦躁, 听了以后眉头蹙地更紧, “过去看看。”
“我同你一起。”
司徒清潇急急出声, 她自然也听到了,更为担心,便跟在司徒云昭后面。
怎么偏偏在此时添乱,司徒云昭依旧皱着眉, 点了点头。
连轿辇都未乘,两人无言, 各怀心事,一路快步。
到了永阳宫门口,寝宫大门紧闭着,江霖带着人守在门口。
司徒云昭双手负在后面,寒风凛冽,吹过时掀起她深绯色外袍的衣襟,她正色道,“怎么回事?”
江霖拱了拱手,如实回答,“回主上,陛下他不太对劲,从早晨开始陛下就在寝宫里打砸东西,刚开始没人去管,奴才等还是奉命在门口看守,没想到刚才陛下又打伤了几个进去送药的宫女太监,像是疯了一样。”
“方才进去的宫人呢?给本王叫过来。”
“是,主上。”
一个太监低着头捂着脸,面上鼻青脸肿,“平南王,刚才奴才端着盘子进去送药,本以为陛下躺在龙榻上休息呢,可是t走到龙榻边,没看到陛下的人,突然间陛下从旁边冲出来,冲着奴才的脸上就是一拳,又疯又狠,实在吓人啊。奴才一下就倒在地上,哎哟,可把奴才疼死了——”
司徒云昭皱着眉头,不耐烦地挥了挥袍袖,“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了。”
司徒清潇听得一清二楚,她闻言面色苍白,脸上掩不住的担忧神色,“父皇!”说着便要往里冲。
“拦住公主。”
司徒云昭冷声开口,两个侍卫不敢上手,连忙伸出长剑交叉,挡在司徒清潇面前。
她眸光沉沉,“温宁公主,本王吩咐过了,陛下需要在寝宫里静养,任何人都不准探望,闲杂人等,谁也不能入内。”
司徒清潇一身白衣,清灵飘逸,她淡漠地看着她反问道,“难道本宫也是闲杂人等?”
司徒云昭回看她,不闪躲也不退让,“对于前朝来说,是的。”
“可是他现在的情况十分不妙。”司徒清潇说着,错眼看了看寝宫大门,里面不时传出打砸东西的声音,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越发不好看,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剑。
司徒云昭看了看,警告道,“公主最好不要想着动手,你知道,本王不想和你兵刀相见。”
“有御医在,公主担心什么?公主虽然精通医术,到底比不上御医院的医正,他们自然能替陛下看病。”
“可是本宫担心父皇——”
司徒云昭不为所动,“本王的军令如山,公主,你不要得寸进尺。”
司徒清潇放软了一些语气,“难道我也不能例外么?”
司徒云昭眉心一跳,她额上的青筋紧绷,几乎就要松口了,她咬着牙,最后还是道,“不能。”
这时茯苓快步走来,在司徒云昭耳边耳语了几句,司徒云昭抬了抬眼,吩咐道,“你们几个,守好门,没有本王的命令,除了送东西的人和御医谁都不能进去。听清楚了么?”
“是,主上。”
平南王府。
司徒云昭一路脸色阴沉,走到书房门口,“咣当”一声推开书房的门,她脱下外袍,随手把袍子甩到了椅子上。
屋子里已经有人在了。
一个身着火红抹胸长衣裙的女子,女子生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肌肤如玉,妖娆妩媚,无比艳丽。
女子靠在窗边,火红的衣裙映着太阳,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亦是柔媚入骨,“哟,怎么了这是?谁招惹我们小王爷了?火气这么大?”
司徒云昭脱了外袍,只着里面的衣袍,金带束着的腰肢纤细,整个人修长挺拔又清瘦俊秀,她站在桌边,随手抄起檀木书桌上的奏折,冷冷淡淡,“有话快说。”
如果说司徒清潇是寒雪中高傲清冷的梅花,司徒云昭是挺拔秀雅的青竹,那眼前的女子便是妖娆盛放的牡丹。
女子满眼笑意,“让我猜猜你从哪儿来?”她刻意打量了打量,眼中笑意更盛,“不是宫里——,就是公主府吧?”
司徒云昭冷冷地横了她一眼。
“我那日来你府上,走的时候恰好见到了温宁公主,”女子感叹,“啧啧,怪不得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果然是天香国色,倾城倾国,与那些庸脂俗粉实在是云泥之别。”
原来这女子就是那日司徒云昭生病,司徒清潇来平南王府探望时在门口遇见的红衣女子。
两个人相处模式一向是互相调侃,打打闹闹,司徒云昭方才在司徒清潇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自然心情不会好,她坐了下来,语气也冷冷的,“望月砂,你到底有什么事?”
原来女子名叫望月砂,今年二十五岁,是江湖中明月山庄的二小姐,她的父亲是明月山庄的庄主,她的母亲是二十年前威震江湖的盖世女侠。望月砂身为江湖中人,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的规矩,自由自在,行走江湖,三年前因故结识司徒云昭,王府里的侍卫们都称她“月小姐”。
望月砂嫣然一笑,“你们都城里的花满楼,你知道么?最近花满楼新来了一个花魁,叫澜衣,你可听说了?”
司徒云昭斜她一眼,仿佛在说,我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情?她问,“你看上了?”
望月砂也一样是喜欢女子的,她是江湖中人,没有规矩的限制,一向自由自在,更不会掩饰自己喜欢女子的事情。
司徒云昭坐在椅子上,望月砂凑到她的面前,撑着桌子,靠在桌边,和她面对面,“后日花满楼有澜衣姑娘的表演,陪我一起去看吧?听说要拍卖澜衣姑娘的初1夜,价高者得,我可是势在必得。”
司徒云昭抬起眼来轻飘飘地看她一眼,“你急着叫本王回来,就为了这件事?”
望月砂眨眨眼,一脸无辜,“这件事,不重要吗?”
对上司徒云昭凉飕飕的视线,望月砂也不慌不忙,笑起来,她靠着桌子的身形妖娆性感,撑着桌子的手细白柔嫩,慢慢抬起来将要抚上司徒云昭的脸,她眼神勾魂,声音柔媚入骨,令人酥软,“云昭。”
司徒云昭冷冷地,在对面的纤手将要触上她的脸的那一刻抓住了她的手腕,“别玩了。”
望月砂轻笑一声,收回了手,揉了揉手腕,一脸好整以暇,玩笑道,“真是块木头,一点情调都没有。怪不得温宁公主不——”
司徒云昭的目光冷冽地投过来,寒光乍现,如果前面都是在玩闹,这次她是真的在强忍怒气了。
望月砂虽然爱玩爱闹,但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立马闭了嘴,换上一副严肃的神色,虽然她妩媚性感的样子看起来怎么都不太严肃,她从怀中取出一封厚厚的信笺,递给司徒云昭,言归正传,“好啦,不闹了。这是上次你让我查的东西,关于景王司徒清灏和清风山庄私下往来的事情。喏。”
江湖中,明月山庄和清风山庄两大山庄,两足鼎立,前些年还是在合作中竞争,在竞争中合作的关系,不过这些年来两个山庄发展不断壮大,关系越发恶劣,已经是水火不容的状态了。
望月砂双手抱臂,“这个司徒清源,虽然人不太靠谱,不过他知道的还不少,连我们明月山庄都不知道清风山庄居然和皇室的皇子私下有往来。”
司徒云昭坐得挺直,她接过信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打开信笺,捏着一沓信纸一张一张细细看的样子矜贵非常。
望月砂看了看她,问道,“那司徒清源怎么样了?”
司徒云昭依旧低头看着信笺,淡然开口,“死了。”
望月砂抱了抱臂,“还挺快的嘛。顺利么?”
司徒云昭手中动作一顿,“顺利,是挺顺利的。不过——”
司徒云昭摇了摇头,无奈道,“被温宁公主发现了。”
望月砂睁大了眼睛,“这么周详隐秘的计划都能被她发觉?的确不是一般人。”
望月砂托着下巴思考,正经不过几秒钟,立马又恢复嬉皮笑脸,道,“后天我来接你,陪我一起去哦。”
司徒云昭翻过一页信纸,低头看着,毫无波澜,“你自己说,这个月第几个了?”
望月砂换情人换得十分勤快,似乎不太值得相信。
望月砂一脸向往,双手交叉握拳,假装作出一副小女儿家春心泛滥的模样,“我隐约觉得,这次的这个一定是真爱。”
司徒云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第46章纸醉金迷
三日后。
花满楼内大厅中央一处高高的台子, 有几个妖艳的歌妓在上面弹着古筝古琴,琴声悠扬。两边的红木楼梯延伸至二楼,连在一起, 地上铺着朱红的地毯, 大厅里有几十张红木圆桌。飞檐斗拱, 十分宽宏,墙壁上挂着几百个大红色的灯笼,满室的大红色, 映着烛火昏黄,坐在这里的人们也是非富即贵,无比奢华, 纸醉金迷。
司徒云昭一身月白常服, 懒洋洋地倚靠着,手里拿着一块红豆糕在吃, 慢悠悠地, 俊美的脸庞, 很是矜贵优雅。
望月砂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台上, 又看了看司徒云昭, 笑着, “刚认识你的时候, 看你那么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没想到居然爱吃这么甜的东西。”
司徒云昭漫不经心地应着,“嗯。”
司徒云昭不喜好喝酒,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嗜好,爱吃甜的食物可能是她唯一可以算作偏好的了, 她会控制自己,不去特别喜欢什么, 只有司徒清潇,可以算作一个例外。
望月砂一向话多,嘴一刻不停,“你也不怕在这会被别人认出来。”
司徒云昭挑眉,“那又如何?”
望月砂凑近过去,压低声音,笑嘻嘻地,“前些日子你才把陆子淮逛花满楼的事情抖搂出来,如今倒好,你自己也跑来花满楼玩。哼哼。”
司徒云昭这才抬起眼来,斜她一眼,“也不知道是谁,本王不来,便扒着本王的门框,赖在本王门口不走。”
“是是是,是我。但你来了t可不亏,”望月砂挤眉弄眼,眼神示意那边台子上,“一会儿就能见到澜衣姑娘了,可是个大美人儿。”
“没兴趣。一会儿早点回去,本王还有事。”
望月砂连忙嬉皮笑脸地应和,“是,是,是,我知道,平南王日理万机,就陪我一会儿。”
场上的灯烛暗了下来,花满楼穿红戴粉,满身脂粉的当家老鸨香妈妈走了出来,香妈妈清了清嗓子,细声细气,“各位大人,公子们,晚上好啊。”
下面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
香妈妈挥着红粉手绢,笑声如银铃响,“相信各位也听说了,咱们花满楼新来的花魁姑娘,澜衣小姐,是我们花满楼新的活招牌,今晚就让各位看看我们澜衣姑娘。”
“老早就听说了,香妈妈,香妈妈,快别卖关子了,赶快让我们见识见识。”
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公子叫道,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下面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
表面看起来再年轻,光鲜,富贵的官宦子弟,年轻公子,到了这里,那点小心思,也是相差无几的。
香妈妈笑声更响了些,“张公子,看你这猴急的样儿,银票可要先准备好哦。大家别急别急啊,澜衣姑娘马上就来,总要给人家姑娘一点准备的时间吧。”
司徒云昭淡然看着,虽然见得多了,但仍旧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她撑着额角,看着热闹。
片刻后,烛光暗了下来,只有台上的光亮着,一个脸上遮着面纱的女子步态轻盈,缓缓从翡翠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女子身着罗裙,外罩一层薄薄的透明纱衣,杏眼水眸,只是露出半张脸,便知是个美人儿。
台下越发兴奋,下面的男子女子看得眼睛都直了,也包括望月砂。但也有不少人不满地起哄,要她摘下脸上的面纱。
望月砂直直地看着台上的女子,张着嘴巴,口水都快从嘴角流出来了。
司徒云昭依旧撑着额头,眼里没有一丝波澜。
她懒懒地斜望月砂一眼,“看来这花魁姑娘从没露过面儿,你如何认识的?”
望月砂回过神来,“啊——不是在这里,是前几日,追查完景王和清风山庄的事情,我急着来给你送信,我到了都城,在都城里,偶然遇到了澜衣姑娘,经过我多方打听,才得知原来她是花满楼新来的花魁。”
望月砂托着下巴,看着台上,“看,不愧是花魁,澜衣姑娘是不是很美?”
司徒云昭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这么多年,无论什么样的女子都入不了她的眼。
女子轻移莲步,坐到了一张古琴前面,她素手轻抚,美妙的旋律从琴上流淌开来。
一个女子,有美貌并不稀奇,但若是既有美貌又有才艺,魅力便会加分不少,更上一层楼,也会更加吸引人。
看台下人的反应便知道了。望月砂一脸痴迷,两眼直放光。
不过这里的人,大多都没有那样的心思去欣赏她的琴艺。
一曲终了,台下的掌声经久不息,间或有众人的调笑声,还嚷嚷着让她摘下面纱。
台上的女子轻笑一声,声音也勾人,“各位难道不知道,犹抱琵琶半遮面,才是最吸引人的么?”
没想到,还是个有个性的。台下惊呼调侃更甚,香妈妈适时出现,她拍拍手,“哈哈,各位大人,公子,女公子,澜衣姑娘的表演欣赏过了,各位可还满意?”
台下附和着,“哈哈哈哈,满意满意!!”
“好,好,下面说正经的呢,我们澜衣姑娘,今年十九岁,是我们花满楼的头牌花魁,从来都是卖艺不卖身,今日,就在此拍卖澜衣姑娘的初1夜,价高者得,谁能获得这个为澜衣姑娘开1苞的机会呢?”
香妈妈挤眉弄眼,银铃般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台下的惊呼掌声笑声一浪高过一浪,表演终于在今夜到达了高1潮。
一个女子,貌美又有才气,却要像个物品,坐在这里,被人拍卖。
澜衣姑娘依旧坐在那里,只有一双柳眉杏眼露在外面,在她一双眼睛里,看不出究竟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只是她漂亮的眼睛并不灵动。
台下的人们咋咋呼呼,已经开始争相竞价了。
“六百两!”
“六百五十两!!”
“我出八百两!”
“一千两!一千两!!”
……
“三千两!”
有满身肥油,肥胖如猪的富贵中年男子,不是官宦便是富商,也有人模人样的年轻公子哥儿。
片刻间已经抬价到三千两,这花魁姑娘的处子之身就是值钱,一夜千万两,还不少人争相竞价,怎么想都合算,香妈妈乐开了花,“三千两一次!三千两两次!”
“八千两!”望月砂叫道,“价格低了,怎么配得上澜衣姑娘呢?”
来这里玩的人非富即贵,个个挥金如土,只是拿出几千两来换一个女子的初1夜,他们再富贵,女子再漂亮,也要思量一下,究竟是否划算。
旁人也许没想到出此天价的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全都循着声源看了过来,眼神聚焦在了这里。
没想到,这桌上坐着的竟是一个柔媚的红裙女子,和一个身着月白华袍,懒洋洋地撑着头看戏的俊美无双的明艳女子。
这两个女子显然更美些。一个性感妖娆,另一个矜贵淡然,特别一双桃花水眸,似有情又似无情。众人纷纷惊呼感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只是不知有没有人认出了司徒云昭。
“嘿嘿,好,好,这位女公子,真是太大方了!各位还有没有要加价的?八千两第一次!八千两第二次!八千两第三次!!”
香妈妈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冒了出来,“成交!!!”
澜衣眼神恢复了些灵动。委身于一个如此貌美的女子,总比委身于那些臭男人强。
有的虽然人模狗样,但是身无长物,成日里吊儿郎当,拿着父母的金银出来挥霍,还有的家里有妻有子,只是纯粹出来找乐子,想想就令人作呕。
可是既然是委身于人,委身于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眼里好不容易聚起的光,又暗了下去。
澜衣姑娘下了台,先回房间去准备了。香妈妈把名帖放到了桌子上,望月砂一会儿便可以凭着这张名帖敲开澜衣姑娘的房门,这就像一个小小的插曲结束了,台上的女子们又开始弹琴奏曲,众人也开始继续吃喝玩乐,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望月砂拿起名帖,得意洋洋,“怎么样?”
司徒云昭漫不经心地应她,“银子太多,烧的。”
望月砂更得意了,反击道,“咳,也不知道是谁,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珊瑚,珠宝,为了博美人一笑,不知道送了多少,我这区区八千两,”她顿了顿,拿出手上的名帖轻晃,“可是能睡到喜欢的姑娘哦。”
司徒云昭突然吃了瘪,一下没了言语,她额上青筋直跳,怒气眼看着又要溢了上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嘛。”
望月砂一向如此,招惹完了司徒云昭,又要连忙卖乖安抚她,而且乐在其中。
望月砂喜欢过的女子,有与她一样行走江湖的江湖女侠,也有官家小姐,亦有青楼女子,她一向不为规矩所累,并不在意。
司徒云昭一脸似笑非笑,“那本王祝你今夜旗开得胜。”
这时,茯苓从外面进来,很快找到了这一桌,“主上,宫里出事了。”
第47章柔嘉
司徒云昭面色淡淡, “等一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跟望月砂交换了一下眼神,望月砂会意,也习惯了她的日理万机, 让她先走。
花满楼在的地方并不繁华, 现下已经过了宵禁时间, 街上并没有那么光亮,暗沉漆黑的天色,夜凉如水。
花满楼附近的暗卫都聚集在这里, 茯苓也在,司徒云昭站在花满楼门前,声音像沁透了这冰凉如水的夜色, 冰冰凉凉的, “怎么了?”
宫里来的侍卫如实上报,“主上, 老皇帝他疯了。”
司徒云昭挑了挑眉, “他不是前几日里就疯了么?”
那个侍卫有些忍着笑意, “不, 这下更疯了, 主上, 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嗯。”司徒云昭吩咐暗卫, “今夜把花满楼看好。”
侍卫牵来了司徒云昭的赤兔马, 司徒云昭一身白衣,带着茯苓和一众侍卫,骑着马在墨一般黑的夜里奔腾。
尽管已经宵禁,皇宫也下钥了, 司徒云昭仍旧来去自如,直奔了永阳宫。
江霖恭恭敬敬地行礼, “主上。”
“怎么回事?”
“回主上,柔嘉公主在里面。”
司徒云昭双手负在后面,踏进宫门,然而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样的画面。
满地的凌乱无序,砸碎的古董瓷器,撕烂的古画,书籍,满地散落的纸张,皇帝衣着糟乱,狼狈不堪,脸上发着狠,在屋子里脚步虚浮凌乱地四处游走,大吼大叫,疯态毕露,五公主司徒清漾缩在t一个角落里,靠坐在那里,她低着头,抱着腿,面上梨花带雨,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司徒云昭的金蟒黑靴踩在纸张上咯吱咯吱作响,她蹙眉正色,“这是怎么回事?本王不是说过了么?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能让他们进来。”
江霖低声回道,“奴才该死。主上,您吩咐过了,送东西的人和御医可以进来。柔嘉公主说,她有东西要送给陛下,柔嘉公主说,很快就出来,奴才,奴才就放五公主进去了。”
司徒清漾的腿边是放着一个小小的木托盘,托盘上是皇帝的新衣袍,也散乱开了。
突然间,皇帝冲到了司徒清漾面前,抓着她衣领把她提起来,把她摁在墙上,两手紧紧地掐住她的脖子,表情无比狰狞扭曲,可怖,他大吼着,“是你!!是你杀了朕的儿子!!”
“你还我儿子的命来!!!朕的源儿!!!”
司徒清漾一张柔美的脸完全涨红,几乎快要不能呼吸,连喊叫声都无法发出,只能不断地呜咽,她的手抓着皇帝的手,拼命地想要扒开,努力地挣脱,却是徒劳无功。
说到底互相伤害的还是他们司徒皇族,所以江霖他们并没有去管,甚至还请司徒云昭来看戏,不过眼前的景象还是令人有些诧异。
“主上……”
“我要杀了你!!给我的源儿报仇!!报仇!!”
他嘶吼着,“我要杀了你!!”
司徒云昭眯了眯桃花眼,看着眼前,沉静了一刻,才冷然道,“把他们拉开。”
江霖几个侍卫走过去,瞬间就拉开了皇帝,然后擒住了皇帝,皇帝依旧发着狠,嘴里还咬牙切齿地在喊着,“还我源儿的命来!!”
司徒清漾失去力气,瘫软倒在地上,扶着脖颈,急急地大口呼吸,娇柔的漂亮脸庞上还带着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她双眼模糊,嘴唇发颤,她的一只手向这边伸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司徒清漾向这边移动,她用尽了所剩无几的力气,伸手抓住了司徒云昭的袍角,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五公主司徒清漾生母早逝,只留下她与弟弟九皇子司徒清淙相依为命,姐弟两人都不得宠,常年被皇帝遗忘,尽管长在深宫里,也见不到皇帝几面,司徒云昭只曾在御花园见过这姐弟俩人一次。
若只是不得宠也就罢了,如今竟然差点死在这疯子皇帝的手上。
皇室的皇子还会多一些时间跟皇帝、朝臣和其他皇子接触交流,而后宫的公主有很大程度上是像她的母妃的。
比如司徒清漾,她的生母在世时也是如此,一个温婉柔约,温和的柔弱女子,甚至还有些,逆来顺受。
“茯苓。”司徒云昭负着手,低了低头,蹙眉。
“去传御医。”
小侍卫得令跑了出去。
“主上。”茯苓连忙走过去,蹲下了身子来,去查看她的伤势,她扶起司徒清漾,小心地护住了她的脖颈,“柔嘉公主,还好么?”
司徒清漾靠在茯苓怀里,纤细白皙的脖颈上一片青紫色的淤痕,十分显眼。
她想要回答,但是张了张口,因为脖颈上的伤,几乎要窒息,还是难以发出声音,只是闭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非常虚弱。
“主上,御医来了。”
御医是一个身着御医官服的中年女子,她提着医药箱进来,先掀袍下拜,“下官参见平南王,平南王安好。”
“平身吧。”司徒云昭负着手,“沈御医,今夜是你当值?”
沈御医点头,“是,王上。”
沈御医先去看诊包扎,结束之后,她收好医药箱,司徒云昭淡淡的,“柔嘉公主情况如何?”
“目前没有大碍了,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可能要休养上不少时日了。”
沈御医叹了口气,“唉,这——”她四下看了看,满室的狼藉,皇帝在远处被几个侍卫擒住,也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下手这么狠,看公主的样子,再晚几秒,大约就不行了。这脖颈上的皮肤最细嫩,柔嘉公主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司徒云昭点点头,“好了,你们先把公主送回去。”
“是,主上。”茯苓抱起司徒清漾,司徒清漾的脖颈上包扎着厚厚的白色纱布,她的手向这边伸,想要去够司徒云昭的袍袖。
在将要够到的时候,司徒云昭突然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触碰,尽管只是衣料的触碰。
她对司徒家的人,还是只有厌恶的心情。
尽管对方只是个无辜的小姑娘,但只要是身上流着司徒家的血的人,她都无法做到坦然面对。
“平——平……谢——。”她想说什么,张张嘴想要努力发声,却发不出声音。
茯苓带着几个女侍卫一起,把司徒清漾送上了轿辇,沈御医也跟了出去,给司徒清漾的宫女叮嘱一些休养换药的注意事项。
皇帝还在不住地挣扎,咆哮,司徒云昭叉着腰,满心烦躁,“把司徒文泰绑起来,吵死了。”
江霖拿来了粗大的麻绳,几个人把皇帝五花大绑起来,绑在了椅子上,还拿白帕子把他的嘴堵了起来。
她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陛下,臣倒是想把这一国之重交给你,不过你看你这副疯疯傻傻的样子,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臣如何放心啊。”
皇帝被绑在椅子上,不断地挣扎,他睁大眼睛瞪着司徒云昭,口里塞着帕子,含含糊糊地“呜呜”,发不出任何其他声音。
她勾起唇角笑了笑,“你这幅倒霉样子,真应该让温宁公主看一看。”
片刻,司徒云昭眯起了眼睛,眼神危险,“你究竟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疯?”
平南王府。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司徒云昭坐在桌前,靠在椅子里,看着天际,一夜未眠。
书房门被打开,在平南王府,不敲门便进她的书房,司徒云昭不回头也知道是谁,她没有转头,依旧看着泛白的天际,“这么早就出来了?”
“嗯!”望月砂脸上是掩不住的困倦,但是她显然心情不错。
司徒云昭语气轻飘,打趣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是怎么回事?”
她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望月砂,颇有深意地看着她,“你,不行吗?”
望月砂跳了过来,本来兴高采烈的表情僵硬在脸上,她即刻反击,“你才不行!!你在说谁不行??!”
看着望月砂跳脚反驳的样子,司徒云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昨夜过得如何?”
望月砂闭上眼睛回味,“好啊,当然好了。澜衣姑娘,你可不知道那感觉,啧啧,又软又甜——”
司徒云昭眉眼清俊,斜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停。”
“不说就不说嘛。”望月砂一张漂亮的脸庞,眉梢眼角都是媚意,经历了情与爱的滋润更是艳丽,她笑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那你怎么舍得从温柔乡里出来?”
望月砂叹了口气,“有些时候,美好的东西就留在回忆里吧,时间久了,感觉就变了。”
她又凑了过来,双臂撑在桌子上,笑嘻嘻地,“哎,我出了花满楼之后,在回来的路上,又见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只是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我去打听打听,不如,你陪我一起去约她?“
司徒云昭抬起头来看她,眼中的神情绝对说不上友善,望月砂见状连忙抿起嘴唇,闭了嘴。
第48章春风
大齐王朝皇长子赵王司徒清源, 于临安十二年二月十七因病薨逝。
不过这只是对外的说法,具体事实如何,皇室秘辛也多有流传, 但却是见仁见智了。
平南王司徒云昭叉着腰站在玉阶上, 看起来心情不太明朗。
她来回踱了踱步, “赵王因病骤然薨逝,陛下思子过度,也病入膏肓了, 具体的圣旨和诏书,等陛下醒过来自会亲自颁布,各位大人节哀顺变。”
连日的事情对她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其他人或多或少还会装一装, 而她不需要。
他们本以为,司徒云昭会拿赵王谋害陛下和太子, 然后自缢身亡的事情大加渲染, 大作文章, 然而没想到, 她并没有, 竟然只是如此轻飘飘地揭过了?
朝堂上安安静静, 众臣不知道究竟是因为难过默哀还是因为恐惧, 人们心思各异, 也许他们正在心里默默地揣测赵王真正的死因,也许还会有人把这个死因与司徒云昭悄悄连接在一起。
殊不知,诸王比这些朝臣还要更害怕,从前平南王只是把控着朝堂上的权力, 并没有真的拿司徒家的人的性命开刀,现如今他们的兄长, 皇长子赵王,就这样在他们眼前骤然薨逝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们战战兢兢,生怕哪一天厄运就降临在了自己头上,步了赵王的后尘。
司徒云昭自然不会去在乎这些,她就站在那里,干干净净t,傲然挺拔,“礼部,赵王的丧葬仪式还是照亲王仪式举行,你们自去筹划吧。”
司徒云昭勾了勾嘴角,“礼部尚书,恭喜你官复原职。”
赵王妃的父亲,礼部尚书手持玉笏,立刻出来磕头下拜,“下官叩谢平南王取消下官的禁足令,让下官回来继续上任。”
“不用客气。”司徒云昭叉着腰,她声音沉甸甸地,“尚书大人刚刚官复原职,就赶上了女婿的葬礼,也是巧了。不过也好,尚书大人身为岳父,比别人更了解赵王,亲自指挥操办,赵王地下有知的话,也该瞑目了。”
话说的极尽直白讽刺,让人难堪。司徒云昭一字一句就像针一样落下来,礼部尚书头皮发麻,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应道,“是,平南王,下官遵命。”
“还有,本王这里还有陛下一封圣旨。”
绣着双龙的明黄圣旨卷着,司徒云昭一手拿着,旁边的小太监躬身双手接下,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九皇子司徒清淙,聪慧敏捷,温良敦厚,性行粹纯,着即册封为荣亲王,钦此!”
圣旨宣完,太子已经白了脸色。
众臣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敢出声,更不敢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九皇子司徒清淙是皇帝的老莱子,一向不受宠,他生母早逝,母家没有任何势力,其秭司徒清漾亦不是能帮衬他的性格,很多人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小皇子的存在。
九皇子才两三岁,尚且什么都看不出呢,哪里来的什么性情温良,还是头脑聪慧,大臣们也许还不知道皇帝疯了的事情,但是不少大臣多多少少知道,皇帝被司徒云昭关了禁闭,并且皇帝连九皇子都未曾见过几面,说不准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个儿子,圣旨又怎么可能是皇帝颁的呢?
这会不会是司徒云昭向他们传递出来的一种信号?
九皇子,年纪小,孤身一人,不得宠,母家没有势力,姐姐不强硬,怎么看都是做傀儡的更为合适的人选。
是不是这意味着,司徒云昭把目标转向了这个小皇子,太子要被放弃了,连当傀儡的资格都不再有了?
他们在揣测什么,司徒云昭扫视片刻一清二楚,不过她连日来都心情不佳,不想多留,于是理了理袍袖,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事,赶快上奏。”
礼部侍郎出列,“启禀平南王,昨日收到了北国可汗的信函,北国可汗的队伍已经行至一半了,北国可汗携爱女大约将于一个半月后抵达都城。”
司徒云昭应着,“本王知道了。赵王丧葬,北国可汗来访,春试,这个月你们礼部的事情尤为多,多注意一些。”
“谨遵平南王钧令。”
司徒云昭点了点头,“好了。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了。各位大人没事的话,也散朝吧。”
“下官等恭送平南王。”众臣下拜,司徒云昭从高高的玉阶上走下来,出了大殿之后,众臣才慢慢起身。
太原寺一个小参知政事是个年轻女子,她跪在地上悄悄抬起一点头,看到了司徒云昭离去时随风飘起的袍角。
众臣起身之后也就四下散了,每人都怀揣着不一样的心思,一个千户大人走了过来,和太原寺参知政事一起走出了大殿,两个姑娘的家族是世交,年纪相仿,常常走在一处。
小参知政事长相灵动可爱,她一身青色官服,蹦蹦跳跳到千户大人身边,“双儿。”
千户大人长相逊色一些,较为普通,她是武将,一身黑色官服,但是气质独特,冰冰冷冷,“说了在外面不要这么叫我。”
小参知政事才不介意,她哼了一声,凑到了千户大人身边八卦,“你知不知道,昨夜平南王殿下去了花满楼。”
千户大人挑了挑眉,“那又如何?”虽说是烟花之地,但那里名妓云集,有表演可看时,许多人还是会去看一看,玩一玩,男子女子都有,并不做什么其他的,也没有什么。
参知政事斜了她一眼,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啧,你不知道么?平南王殿下昨夜出了八千两,跟花满楼的花魁姑娘春风一度。”
她撇了撇嘴,“那花魁姑娘可真幸运。”
千户大人眉心跳了跳,面无表情,捂住她的嘴,“你不要命了?平南王的事你都敢嚼舌根?”
参知政事拽下她的手,笑嘻嘻地,“不是嘛,私下里都传开了。昨天夜里,花满楼新来的花魁姑娘表演,平南王殿下和一个红衣女子一起去的,应当是殿下的朋友,陪殿下一起去玩的。”
“这么多年了,头一次听到关于平南王殿下的风流韵事,你怎么不兴奋呢?没想到啊,平南王殿下原来喜好女子,真好。”
千户大人斜她一眼,“传来传去,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不要乱说了。让平南王殿下知道,小心要你的命。”
她仿佛没听到,一脸痴迷和向往,“这样我是不是有机会了?平南王在朝堂上看着正经如斯,没想到如此风流。”
司徒云昭私下里慵懒淡然,一双桃花眼勾魂夺魄,眉眼间也尽是风流,一张脸明艳灼人,气质却清俊,其实也不难想象她喜好女子。
千户大人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别扭,“你喜欢平南王?”
参知政事反而才一脸嗔怪地反问,“平南王殿下凤仪无双,无上潇洒,谁不喜欢呢?”
公主府。
苏木细细禀报,“不知为何,平南王刚才在朝堂上宣读圣旨,晋封了九皇子为荣王。太子吓坏了,想必不久就要到府上来了。”
司徒清潇冷冷清清,蹙起眉来,素手执卷,“她昨夜到玉明宫去了么?”
玉明宫是五公主司徒清漾的寝宫。苏木摇头,“没有,公主。昨夜陛下动手伤了柔嘉公主,平南王从宫外赶来,救下了柔嘉公主,最后是平南王身边的女侍们把柔嘉公主送回去的。”
“柔嘉怎么样了?”
“柔嘉公主已经好多了,没有大碍了,不过可能要休养上不少日子了。”
“父皇那里呢?”
“还是被平南王关着禁闭,寝宫里不让任何人进去。”
司徒清潇神色愈见忧虑,“也不知道情况究竟如何,本宫明日先进宫去看望一下柔嘉。”
苏木拿出一个锦盒,“公主,这是陆将军送来的,说是给公主赔礼道歉的礼物。”
司徒清潇接都不接过来,无比淡漠,“退回去。”
“是,公主。”
苏木早就猜到这样的结果,也就从容接受了,但怎么说也依旧要上报一下,至少要让公主知道。
更难的在下面。
苏木小心翼翼,斟酌了再三再四,还是决定开口,“公主……”
“嗯?”
有些难以启齿,“平南王似乎——”
苏木咬咬牙,“平南王昨夜似乎在花满楼,跟花满楼新来的花魁姑娘春风一度——”
“哗啦啦——”
司徒清潇手中的书卷陡然掉落,纸张书页翻飞,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司徒清潇的手都在颤抖,她脸色惨白。
“是……是真是假?”
苏木低着头,“不知道。只是现在外面的人,私下里都在这么传,而且,而且,平南王昨夜确实在花满楼,有个女子出了八千两银子买下了花魁姑娘的初夜,有很多王公子弟都在场,很多人都认出了她,似乎,似乎,就是平南王。”
苏木又补充,“现在知道了平南王好女色,皇都里的女子们都沸腾了——估计以后——”
她紧瞧着司徒清潇的脸色。
“是么……”司徒清潇苦笑。
甚至已经谈不上醋意了,有的只是满口满心难言的苦涩和心痛。
那人俊美风致,离经叛道,这种事是很平常的吧。
也许只是从前没有传出来过而已,并不代表没有。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她从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自己。
苏木一向稳重,她不忍看到司徒清潇这个样子,斟酌道,“公主,这只是外面的传言而已,未必是真。平南王平日里,其实是很少去那种地方的,您也不要全然相信。您若是想知晓,不如亲自问问平南王呢,至少,不要在这样的事情上,误会了平南王。”
司徒清潇垂眸,浓密的睫毛卷翘,“那花魁姑娘叫什么?”
“回公主,叫澜衣。”
第49章贴近
司徒云昭方才从辰阅阁出来, 她今日未穿朝服,一身清朗,才将走到门口, 就见五公主司徒清漾站在辰阅阁门前, 她衣着单薄, 脖颈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层又一层。
司徒清漾不是习武之人,身体瘦弱单薄, 看起来在冷风中冻了许久,十分虚弱。她远远地见到司徒云昭,眼里放出一点光亮, “平南王安好。”
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柔嘉公主不在寝宫休息,怎么在这里?”
司徒清漾脸颊冻得红红的, 她比司徒云昭稍矮, 她抬着头, 缠着厚厚的纱t布还笑着, 十分乖巧, “在等平南王。我猜平南王今日一定在辰阅阁, 所以一直在这里等。”
“怎么不着人进去通报一声?”
“里面都是朝臣, 怕搅扰了平南王做事。”
司徒云昭蹙眉, “有什么事?”
她声音小小的,“只是想谢谢平南王昨日的救命之恩,不知道能否有机会请平南王到玉明宫坐一坐。”
今天吹的这是什么风?司徒云昭冷冷淡淡,“不用了, 举手之劳而已。”
司徒清漾看她要走,急急道, “还有,淙儿的事,虽然我不懂前朝的事,但还是谢谢平南王。”
父皇疯成那个样子,怎么会是父皇的圣旨呢,一定是她,从九皇子封王之后,连同宫人对他们的态度都好了起来。
司徒家所有的人对她来说都是棋子而已,这痛苦半生纠纠缠缠全是司徒皇族带给她的,她不想与司徒家的任何人多言,“公主早些回去休息吧,本王还有事。”
“平南王——”
司徒云昭也不回头,径直打起帷帘,上了一旁的玉辇。
赵王府。
赵王府门口的牌匾上挂着白绫,两边挂着白色的灯笼,平日里站在府门口的守卫们不见了,显得门庭冷落,府内还不断传来大人孩童凄厉的哭声。
司徒云昭一身玄色衣衫,茯苓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她走到了门前,负着手,随着不断靠近,里面传出的凄厉的哭喊声越发清晰。
赵王已经年近而立,她年迈的母妃逾妃娘娘,已经年老色衰,没有娘家的势力,这一生从前依靠皇帝,她只有赵王一个儿子,辛苦抚养他长大,余下的日子也唯有这一个儿子可以做依靠,如今,这个儿子也失去了。
过两日赵王还是要下葬到皇陵,棺木暂时停在灵堂中,灵堂设在里面,在门口能一清二楚地看到,赵王府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丫鬟仆人跪伏了一地。
灵堂里赵王妃,带着小世子和小郡主,所有人都身着白色的素衣,为赵王披麻戴孝守灵。
小郡主并非赵王妃所出,可她一样视如己出,不曾怠慢。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世间之痛,逾妃娘娘跪在地上,趴在棺木前,闭着眼睛张着嘴嚎哭,哭得悲恸欲绝,凄惨无比。
赵王妃跪在地上,低着头,哭泣得肩膀都在颤抖。
小世子和小郡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一个五岁,一个只有三岁,也许还并不能理解死亡的意味着什么,也许只知道日后不能再见到父王了,也许是因为逾妃娘娘、赵王妃和身边的人们都在哭,于是他们也大哭,哭得稀里哗啦,鼻涕眼泪抹了一脸。
仆人们更是如此,仿佛哭的声音越大,赵王便能听到一样。
大人孩童加在一起,哭声凄厉,整个场面凄切又悲凉。
司徒云昭眼里有一丝难以察觉到的哀伤,她轻声问,“茯苓。你说本王,是不是做错了?”
茯苓没有什么表情,“主上没有错。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必须要经历的。”
她对眼前的一切没有太深刻的感受,说她冷血也好,说她无情也罢,可是司徒清潇的话语字字句句扎在她的心里,挥散不去,她自嘲,“温宁公主说得对,本王残忍,又自私。本王为了做那个功成名就的名将,让多少人陷入痛苦的境地。”
“主上,痛苦总会过去的,这只是暂时的。朝堂斗争中,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您看这眼前,您觉不觉得,这个场面,有些眼熟呢?”
往事一幕幕痛苦的场景在脑海中浮现又闪过,司徒云昭闭上眼睛,深深地蹙起眉。
茯苓实在气不过,“主上,这叫一报还一报,是他们司徒皇族罪有应得,您何苦总是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您是权臣,不是圣人,普渡众生不是您要做的事情。”
“您这次,分明又让步了——”
赵王司徒清源,谋害太子和皇帝,被皇帝关进大牢,随后自缢身亡,证据确凿,口供完整。如实放出消息去,昭告天下,赵王府从此一落千丈,给诸王敲响了警钟,皇帝和皇室名誉必定受损,这是多么绝妙的打击司徒皇族的机会。
可是因为司徒清潇几句话,她再一次让步了。
恢复了赵王妃的父亲,礼部尚书的职务,对外宣称赵王是因病薨逝,至少在表面上维持了赵王府昔日的荣光,也没有破坏皇室的荣誉,如今还亲自到这里来。她是大齐呼风唤雨的权臣,可是她的一颗心柔软得不像一个权臣,她的一腔柔情似海深更不像一个权臣。
司徒云昭展了展清俊的眉间,睁开了眼睛,“一会儿给赵王妃送去十万两银票,就当是本王的一点心意。”她轻呵,“温宁公主怕是真把本王当成大善人了。”
茯苓想缓解气氛安抚她,于是笑着玩笑,“是不是大善人不知晓,但您比那些看似善良,实则伪善的大人们要善良柔软许多。”
古来权臣不胜枚举,莫说权臣,便是看起来善良的朝臣,都从未听说过有谁拿银子去送给政敌的家人。
司徒云昭又看了看灵堂里的凄惨景象,负着手,转过身来,“走吧。”
然而没想到,一转过身来,就看到司徒清潇一身白衣,站在那里。
自从那日,在永和宫外一别,就没再见过。她仍旧是那副清冷孤傲,冷艳动人的模样,只是陡然一见,又禁不住想起那日的不愉快。
司徒云昭冷着脸,就装作没看见一般,从她旁边走过,司徒清潇本能地感觉到她在生气,心里一阵慌乱,担心她真的要走了,连忙叫道,“平南王。”甚至有些急切。
司徒云昭顿住脚步,没有回头,就只拿冰冷的背影对着她,冷声,“温宁公主有什么事么?”
“平南王,有时间聊一聊么?”
司徒云昭负着手,转过身来,仍旧是那张美艳的脸庞,却没有笑意,“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本王还有事。”
赵王府的白绫还挂在牌匾上,实在不像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司徒云昭看了看“赵王府”三个字,也不难猜出她来的目的。
司徒清潇开口邀请,“平南王,既然来了,要不要一起进去?”
“不了。三公主一会儿替本王给你皇兄上柱香就是了。”
两人面对而站,司徒清潇不进府,司徒云昭也不离开,两人谁也不动,亦不开口,却不约而同的在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淡淡的不舍。司徒云昭一无所觉,当司徒清潇敏锐地发现什么,想要捕捉对方那种眼神时,司徒云昭先一步移开了目光,又或者说,是躲开了她的目光。
司徒云昭发现,对方的目光总是能让她平静下来,尽管只是轻轻柔柔地,却能渗入她的心里,抚平她焦躁的火气。
每每都是这样,她还是有些不适应,逃避似的,“那便一起吧。”
两人一同进了府门,并肩而行,一路上来往祭拜的朝臣王公子弟络绎不绝,见了二人都纷纷行礼,只是有些疑惑,温宁公主作为赵王的妹妹,来这里很是合理,平南王来做什么?
来往行礼的人,司徒清潇都回以点头致意,司徒云昭就只当作没看见,淡淡然然的。
来往的许多朝臣都是如此,携着家眷并肩而行的。司徒云昭看了看身旁的司徒清潇,突然勾了勾唇角,“你说,会不会有人好奇我们为何一同过来?”
司徒清潇又是外人面前,冷淡端庄的模样,“偶然罢了。”
司徒云昭收回目光,也不再言。
到了灵堂,低泣声恸哭声不断,司徒清潇神色凝重,执起一炷香,在灵柩前,为赵王上香。
她看了看司徒云昭,司徒云昭站在一旁,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依旧负着手,淡声,“三公主替本王上吧。”
司徒清潇弯了弯唇角,眼中柔柔的,像方才一样,又上了一炷香。
赵王妃迎来送往来祭拜的朝臣家眷,还一左一右拉着郡主和赵王世子,平日里贤淑温和的赵王妃此时泪流满面,双眼红肿,不住地低泣抽噎,失了所有的端庄。
赵王妃见到二人,便要行礼,司徒清潇神情柔和,连忙去搀扶赵王妃,她声音轻柔舒缓,“皇嫂。”
温柔得像是能渗透到人心里去。
赵王妃见了司徒清潇,像是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靠在司徒清潇怀里哭得更大声了些,而不只是隐忍的低泣。赵王妃哭的悲怆,像是已经忍耐了许久,终于发泄了出来。
司徒清潇蹙起了好看的眉,轻拍在赵王妃后背上,温和地轻声安慰,她一身素白,但并非孝服,未戴金银步摇,只用简单的翠玉素钗插起,浅浅施着粉黛的脸和朱唇,更显清纯脱俗。
是司徒云昭从未见过的样子,她止不住地心动。
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白色了。
人群来往的说话声,赵王母妃哭喊声,大人哭泣声,孩童哭闹声越发放肆,司徒云昭微微皱了皱t眉,尽管只是一下,司徒清潇还是注意到了,她的确不适合这样不体面的场合。
司徒清潇垂了垂眸,又安抚嘱托了赵王妃几句话,把身上的银票悄悄拿给她,便道了告辞。
司徒云昭看她走过来,有些疑惑,“不多与赵王妃言语几句么?”
两人一起往外面走,司徒清潇笑了笑,“该说的都说完了。”
司徒云昭有些好奇,“你与赵王妃,关系很好么?”皇家的姑嫂众多,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司徒清潇和赵王妃样子看起来并不像那样疏离。
司徒清潇眼中忧伤浅淡,慢慢道来,“是,我与赵王妃自幼相识,那时赵王妃还是礼部尚书府的大小姐,知书达理,像姐姐一般,我们常玩在一处的。不过,她非嫡出,礼部尚书对她不是很好,后来,她又嫁给了我皇兄,成了我的皇嫂,尽管诞下了世子,但赵王母妃苛刻,大皇兄又偏爱宠妾,对她亦不好,甚至有时醉酒还会动手打她,皇嫂在赵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她摇摇头,“我劝说过多次大皇兄,不过未果,也许是皇兄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对皇嫂发了脾气,后来,皇嫂也让我不要多说了——”
怪不得那日司徒清潇相比起赵王,会更加在乎赵王妃的遭遇,司徒云昭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让一个可怜的女子陷入怎样的境地,可茯苓说的一样有道理,一将功成万骨枯,人非圣贤,又如何能面面俱到呢。
更让她难过的,是司徒清潇眼中愈见浓郁的悲伤,如果此时司徒清潇能转过头,便能看到她眼中柔情,“这与你无关的,你不必自责。”
司徒清潇敛了敛情绪,轻轻地,“还是要多谢平南王。”
司徒云昭挑眉,“谢本王什么?”
“谢平南王没有赶尽杀绝,为赵王和司徒皇族留下的尊严,还有,为赵王妃做的一切。”
这话在她听来,像极了讽刺,特别是那句“没有赶尽杀绝”。司徒云昭目光淡淡,“举手之劳。”
两人靠得近,司徒云昭几乎可以闻到司徒清潇身上似有若无的栀子花的香气,是最让她心醉的气息。
司徒云昭再控制不住,反手把司徒清潇抵到了一旁的墙上,人都聚集在灵堂那边,王府宏大,这里几乎没有人。
司徒清潇白衣翩跹,措手不及,却没有推拒。
两人都纤瘦颀长,身量也相差无几,司徒云昭左手撑在她耳边,凑近了她的右耳,轻声细语,“三公主是不是觉得本王很冷血?”温热的呼吸缓缓洒在她的耳边。
就仅仅是这样,司徒清潇觉得自己几乎全身都在战栗。
司徒云昭的呼吸,司徒云昭的温度,就围绕在她身边。
其实,这是她在梦里都奢望不到的场景。
她张开眼睛,却清醒又冷静,她想,司徒云昭的动作和模样,丝毫不青涩,甚至可以说是熟练,轻而易举地撩动人心,动人心弦,是对其他的女子也是如此么?包括……包括,前夜花满楼与她春风一夜的花魁,澜衣姑娘。
她连苦笑都扯不出来了,没有羞意,只有钻心的疼痛和酸楚。
司徒清潇轻轻地,柔柔地,“你不冷血。”她想要去抚摸一下司徒云昭的脸庞,确认眼前的场景是不是又是一场虚幻。
“其实每次,你都留了一线在,不是么?”
司徒云昭回想着上次亲密的触碰,似乎还是上元节那日夜里。
她轻声问,“公主,你还记得上元节那晚么?我究竟,有没有抱到你?”
她那晚醉了,记忆已经模糊,第二日司徒清潇清冷的模样让她始终觉得那是一场梦,可是梦中的触感,怎么会那么真实。
司徒清潇语调艰涩,“不记得了么?”
果然,她都不记得了。她抬起双手,想要圈住司徒云昭的腰身,想要靠进她怀里,想要和她亲密相拥,却没有这个勇气,也不应该放纵自己。
司徒云昭停在她的耳畔,虽然动作亲密,也没有真的触碰到她,“你说我次次都留了一线在,我若说,那非我所愿呢?若非——我一定会把事情做绝。”
若非因你。
我所在意的一切,全部都是你。这个缘由,她说不出口。
若非什么?只要司徒清潇愿意问出这句话,她就愿意坦白,愿意诉说爱意。
只要有一点点回应就够了,不要让她从始至终都像一个出演独角戏的,难堪的傻瓜。
可是她没有等到。
两人距离咫尺之间,呼吸相闻,两颗心的距离却相隔天涯之外。
呼吸轻轻柔柔地铺洒在她的耳畔,司徒清潇敏感地几乎在颤抖,她没时间去思考,苏木的话还在回响,她不想留下遗憾,更不想误会了她。司徒清潇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靠着猜测,她咬了咬唇,狠下心来,孤注一掷,“司徒云昭,你前日夜里,在哪里?”
无论她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司徒云昭疑惑,她下意识地顿了顿,如实回答,“花满楼。”平静又自然的语气。
是真的,她到底还在奢望什么呢。她抬起的手又脱力地放下,心也跟着落入了谷底,落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司徒云昭哪里知道传言已经沸沸扬扬,她只是想到了陆子淮的事情,又笑着补充道,“昨日有花魁表演,许多王公子弟都去凑热闹了,本王自然也不能免俗,是不是。”
她没有把望月砂逼迫她一起去的说出来,也没有把望月砂这个人供出来,望月砂一脸狐媚相,又喜欢女子,三天两头往平南王府跑,她生怕司徒清潇误会了自己。
只是司徒云昭在她耳边用低声调笑着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时,就像一个花花公子,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并不否认,也不在意那些风流韵事,这在对方听来更加刺耳。
她其实,真的很喜欢司徒云昭。很喜欢,很喜欢。可那只能深深地,深深地压在心底,永不见天日,可每次,只要见到她,都是这样控制不住地悸动。
她曾想,司徒云昭不会喜欢她,也许司徒云昭根本不会喜欢女子,但只要她好好的,无论她身在何处,无论她喜欢怎么样的人,只要仇恨不要再折磨她,自己能不能得到她,都不会太过遗憾。
可是为什么,竟然会这么这么痛,痛得钻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甚至有些后悔问出了这句话,如果没有,她还能继续欺骗自己,再给自己一丝虚无缥缈的期望。
越靠越近,司徒云昭已经改为了左手手肘和小手臂撑墙,司徒清潇的玉颈像白瓷一般,相隔只有毫厘,她只要稍稍偏头,便能吻上那日思夜想的脸颊,耳朵,玉颈。
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触碰到她,只是埋在她的颈窝,那里是令她心醉的栀子花香气,那是每天萦绕在她梦里的魔咒,折磨着她,啃噬着她,令她心神不宁。
只是这样汲取香气,就够了。她心醉得厉害,声音低哑,“三公主,你好美。”
司徒清潇心脏在清醒地绝望,身体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司徒云昭刻意地退开一些来,想要与她面对,她还清楚地记得上次,在永和宫,在皇帝的龙榻前,她圈着她的腰,司徒清潇红颜薄怒的样子,常常绕在她的心头,令她难耐。
她迫不及待想看到她波光盈盈的眼神,想看到她脸上是不是已经爬上了羞怯的红晕,想知道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面前突然空落落,司徒清潇的心也跟着变得空落落。在退开的瞬间,四目相对,她没有在司徒清潇的脸上看到任何的羞意,而是无比理智的,无比清醒的冷静。
冷静地就像方才自己剧烈的心动,全然就像一个小丑在表演。
而司徒清潇也终于看清了司徒云昭眼里的东西,是欲1火。
她反而可以笑出来了,原来在司徒云昭眼里,自己和那些青楼女子,并没有什么两样。可以欣赏,可以发泄,可以燃烧欲1望。
她明眸皓齿,笑得出尘脱俗,笑得近乎痛楚和绝望。
司徒云昭慌乱了,她以为是自己今天的动作吓坏了她,连忙把她抱进怀里,轻抚安慰。
司徒清潇脸色苍白,她闭上眼睛,轻声,“司徒云昭,你真该死。”
唇角还带着笑意,一行清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滑过下颚,掉在衣襟上晕染开来。
“是,我该死。”她一心安抚着她,“不要再哭了,是我不好。”
第50章欢喜冤家
宫外。
文成大街上, 热闹非凡,路边叫卖声不绝于耳,苏叶逛着街, 左看看右看看, 手里提着一个包装好的牛皮纸袋, 轻轻松松,兴高采烈。
然而眼前突然遇到的人,却毁坏了她的好心情。
半夏还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懒散模样, 在她看来欠揍得很,半夏双手环胸看着她,“哟——这么巧, 这不是苏姑娘么?”
苏叶皮笑肉不笑, “呵呵t,是蛮巧的。”她偷偷翻了个白眼, 嘟囔, “冤家路窄。”
半夏将她的模样收进眼底, “嗯?今天怎么没跟着温宁公主?”还不及苏叶回答, 半夏一脸了然地点点头, “我猜一定是你太笨了, 温宁公主不想带着你, 所以只带苏木走了。”
说罢, 还故意挑挑眉,“是不是呀?”
半夏生得清秀高挑,一身绿罗裙,这样的模样有几分像在调戏小姑娘, 倒很是入眼。
不过苏叶可没那个心思去欣赏,她气得呼呼的, 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你!!是今日刚好轮到我休假!”她承认她不如苏木稳重聪慧——但也不至于被公主嫌弃吧!!
半晌,她转转眼珠,想到了话语来反击,“那你呢?平南王不也不带你出去么?想来你也应该是太笨了!”
想了半天,就这?半夏一脸好笑,“拜托,我本来就不是我们主上的近侍。”
哼,苏叶撇过脸去,我才不与你一般见识。
两个人自然而然地开始并肩而行,苏叶长得清纯可爱,半夏看她撇过脸去的小模样,总是忍不住逗弄她,“再说,我武功一点都不差,可不会像某些人一样,被人绑起来扔在雪地里。”
“你!!你还提!!”苏叶怒目圆睁,侧头瞪着她。
更可爱了。半夏笑,“好啦,不逗你了。”她下巴点了点她的手,示意,“手里拿的什么?”
苏叶把手里的牛皮纸袋抱的更紧了些,“哼,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了么?半夏眼尖地看到了纸袋包装上的贴纸,“醉仙楼的云片糕?”
“是买给你们公主吃,还是你自己吃?怎么跟我们主上一样,喜欢吃甜的哦?”
苏叶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不是,是买给我的家人吃的。”
她不高兴了?
半夏收了调笑的模样,看着她低着头的乌黑发顶,两人走到一处首饰店,半夏拉着苏叶走进来,拉她一起挑选首饰。
姑娘家应当都是喜欢首饰的吧?虽然她们平南王府的女侍个个黑衣冷面,平日里都极少研究首饰,但苏叶这样的可爱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果然,没一会儿,苏叶就又恢复了欢天喜地,半夏跟在她身边,侧头看着她,勾起嘴角笑着。
一支坠玉的银发簪吸引了苏叶的目光,上面缀着的玉青翠欲滴,晶莹剔透。她定定地看着,却不拿起来。
半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光不错嘛。她拿起簪子,在苏叶头上比划着,“这玉很漂亮,跟你的名字也相衬。”
半夏把簪子插到她的发间,没有戏谑调笑的模样,望着她,目光坦然又柔和,“很漂亮。”
苏叶迎着她的目光,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跳陡然间漏掉了一拍,她慌忙低下头去,脸上却还是爬上了一丝红晕。
首饰店店主适时走过来,夸赞道,“两位姑娘眼光真好,这是小店新货,销路可好了,都城里好多姑娘小姐都很喜欢呢。这位姑娘戴着可真漂亮。”
半夏点点头,表示同意店主的话,“多少钱?”
“二位喜欢的话,二十两银子拿去,零头给您免了,这是最后一支了。”
苏叶笑意慢慢褪去,生出了许许多多的失落,她对着店里的铜镜轻轻摘下了簪子,完好地还给了店主。随即她拉起半夏的袖子,绽出一个笑容,“我们去下一家看看,货比三家嘛。”
半夏眨眨眼,顺从地被她拉着走了。这条街上无比热闹,有许多店铺,苏叶拉着她,进了一间酒肆,“我请你喝茶看戏。”
两人点了茶水和点心坐下来,半夏问,“怎么了?怎么不逛了?”
苏叶低下头,笑一笑,“谢谢你今日陪我逛街。”
半夏愣了愣神,“你等我一下。”
说罢便起身出了酒肆,苏叶眨眨眼,不明所以。
不到片刻,半夏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木盒。
她坐下来,打开木盒,“这个送你。”赫然是方才的那支银簪子。
苏叶惊讶,连忙推拒,“这——我不能要。”
半夏笑着,“店家说了,这是最后一支,不能退,”她把木盒推到她面前,“喏,银子都花了。”
苏叶还是不肯,“那,那你自己留着戴。”
“我们平南王府的人,平日里都不打扮的,动起手来碍事。”半夏挑了挑眉,逗她,“你不要,那我就送给别的姑娘了喔。”
她看得出半夏的坚持,她琢磨着日后可以买些其他礼物还给半夏,便接受她的好意,“好了,那我就收下啦。”
苏叶捧着木盒,慢慢打开,她低头看着,银簪上缀着的翠玉玲珑剔透,她心跳怦怦,有烫意爬上脸颊,心里泛上一丝奇异的酸甜味道。
苏叶缓了缓心里的暖意,低着头,有些艰难道,“其实,我是有些不舍得,花那么多银子买一支簪子。”
半夏不解,“你们公主府的人,应该每月开不少银子吧?”
“是啊,公主从来不曾亏待我们,只是——”
半夏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苏叶苦笑,继续道,“我家里还有年迈的奶奶,还有一个几岁的妹妹,我妹妹出生不久之后,我爹娘就去世了,只有我们相依为命,我平日里住在公主府,她们就住在城郊的小木屋里。奶奶身体不太好,我想多攒点钱,带着奶奶和妹妹,搬到一个大一些的宅子里。”
半夏问,“嗯?苏木不是你的姐姐么?”
苏叶摇头,“不是的。我是自小跟着公主的时候起,才改名叫苏叶的,我家里这些事,连公主都不知道的,我只告诉了你,你可要替我保密。”
半夏看着她,“好,我一定会的。”她温柔地笑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以后买些其他的东西送还给我,不要哦,我是孤儿,没有亲人,一直是一个人,孑然一身,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没关系的。”
苏叶被料中了心思,反而心里流过阵阵暖流,还有丝丝点点的心疼,她没有亲人,却笑着说出来这一切。
苏叶意动,她眨眨眼睛看着她,“以后,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么?”
半夏笑了,“当然了。”她点了点,“那你的云片糕,也是买给奶奶吃的么?”
苏叶点点头,“嗯,奶奶身体不好,常年要吃药,每次吃完药,总说苦,想吃些甜的,醉仙楼的云片糕很出名,我就买了一些,晚上带回去。”
醉仙楼是皇都最豪华的酒楼,云片糕也是其中招牌点心,并不便宜,苏叶给奶奶买了招牌云片糕,却不舍得给自己买支簪子。
半夏的目光柔了柔,看着她,“那你的妹妹呢?几岁了?”
苏叶答道,“比我小十五岁,今年六岁了。”
半夏推算出她的年龄,“哦……你二十一岁哦,比我小两岁,”她又开始逗她,“叫姐姐。”
苏叶从前看她调笑着逗趣儿的样子只觉得讨人厌,而如今,好像不太一样了。
可是究竟哪里不一样,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半夏的样子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她要她叫姐姐,看起来是在占她的便宜,可她竟不觉得讨厌,她低着头,还有些腼腆的笑意,正要开口叫,半夏笑着,“好啦。不为难你了。改日带着你的妹妹出来,我带你们去玩儿,回头春日里,桃花开了之后,山上的风景很漂亮的。”
苏叶眼里迸出一丝向往的光芒,“好啊。”
两人聊着,不一会儿,夜幕便降临了,天黑了下来,苏叶看了看外面,“该回去了。”
半夏点头,“嗯,不早了。”
“我送你回去吧。”
苏叶摆手,“不用啦。我家很远的,路也不那么好走。”
半夏笑得温柔,“正是如此我才要送你回去,这么晚了,我有武功,可以保护你。”
“我也会武功呀。”
半夏又满眼戏谑,“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
“哼。那走吧。”苏叶头前里走了,半夏追上去,拉住了她的手,仿佛也拉住了她怦怦直跳的心。
路的确很远,苏叶的家在都城郊外的山上,山路崎岖坎坷,终于来到了一处木屋竹舍前,很简陋,小院却很干净整洁,养了几只鸡和一条小黑狗,没有杂草,连花枝都修剪得很整齐。
“好啦,我到家了,你快回去吧。”
“嗯。”苏叶实在可爱得紧,半夏摸了摸她的头,“那我先走了喔。”
苏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仿佛有什么在她的心里融化蔓延开来。冬末春初的夜里,吹过来的风竟然是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