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00 让人想要采拮
方霓一度都觉得谈稷的声音很性感, 乍一听斯文沉稳,娓娓道来,有种听故事的感觉, 但仔细听又格外低沉磁性,有种循循善诱、不经意的诱导味道。
真的很适合干坏事儿的时候听。
她确实想起了一些不太想想起的羞耻之事。
他总是会说一些很羞人的话,尽管不想承认其实她很喜欢。
不过她现在和他独处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些,总有几分尴尬。
方霓轻咳一声提醒他:“我怕太晚了回去影响到舍友休息。”
“那就不回了吧。”他轻描淡写的一句, 转了转食指上的戒指。
方霓有些噤声了, 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谈稷抬眸注视她, 莞尔一笑:“逗你的,你想住就住。”
却也没说得太明白。
方霓发现他这人总会留几分余地, 不会说太死,不至于让自己和对方太难堪。
有些意思, 得她自己去揣摩。
可方霓这种脑子, 他不说透点她有时候真的不是很明白。
她又不是他那些惯会揣测上意的下属。
她还有一年才毕业呢。
方霓调整了一下思绪, 觉得有些冷,抓了抓肩上的外套。
当然这动作有几分表演的成分,她不想纠结这个尴尬的话题。
“冷?”他起身, “去里面吧。”
方霓跟着他的步子去了客厅里。
四处看了看,她又去看他去往的方向,似乎是一处酒柜。
谈稷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瓶洋酒。
“能喝一点吧?”他已经欠身替她倒酒、醒酒。
方霓本来想拒绝, 但她本来就不是会拒绝的性子, 手刚抬起又放了下来。
她复又垂头, 抿了下唇。
“放心, 24°,不会醉的。”他端手里的杯子跟她碰了一下,出于礼貌, 先浅抿一口。
方霓干笑着喝了一口。
她尝不惯洋酒,感觉有点凶,浑身都像火烧似的,不像是他说的低度数。
可能和她此刻紧张的心情也有关系,总感觉空气里安静得不同寻常,所有的一切都放大了似的。
她原本是捧着酒杯的,又下意识并拢膝盖,有种无处安放的紧张感。
谈稷无声无息地审视着她,脱了外套,她里面穿的是件奶茶色宽松的毛衣,白色荷叶边内衬,包裹着曼妙的身姿,像含苞欲放的鲜花,让人想要采拮。
似乎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目光,她慢半拍地怔了下,还没意识过来,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
笑。
白皙柔嫩的脸上,飞起淡淡的红晕,媚眼如丝,已经有些微醺了。
喝酒喝的。
谈稷自此确定,她的酒量是真的很差,很容易上脸。
他微不可察地笑了笑,交换了一下叠腿的姿势,也不再劝:“我平日往来的人说话都要兜十八圈,没有你这样的。”
“你是在内涵我头脑简单吗?”这次她反应很快。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跟你聊天挺轻松的。”他自上而下考究她,多的也没说。
照顾了一下她的面子。
可能是真的喝多了,她还不领情,哼一声说:“不要以为我听不懂!”
谈稷错开了她咄咄逼人的视线,有那么一瞬,竟也觉得她摇头晃脑的样子还蛮可爱。
他敲了根烟起来,说去外面抽根烟。
方霓从他手里拿过烟,叼在自己嘴里,蛮得意,为自己戏弄到了他,扳回了一局。
谈稷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会儿的错愕,继而变得哭笑不得。
“帮你点?”他取出点火器,按下的一瞬,火焰照亮了他俊朗的眉眼。
那一眼很深沉,带一点儿捉摸不透的风月旖旎。
但仔细看,似乎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端正倜傥的模样,连坐姿都没乱一下。
半趴着的方霓,酒意有些退了,有点不自在地后退。
她将烟递还给他。
谈稷眯眼望去。
白色的烟梗子上多了一道鲜艳的红色唇印,是被女孩含咬包裹过的痕迹。
他一时无言,犹豫了许久,方霓脸上表情都不耐烦了,才失笑一声接过了这根烟。
不过他没抽,而是将之收了起来。
“还能喝一点吗?”他拿起酒瓶。
方霓:“你呢?”
谈稷笑:“我也能喝一点。”
方霓看了他许久,语气里多少带出点儿不满:“是‘亿’点吧。”
他刚才喝的可不比她少,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跟喝水似的。
果然,不应该跟这样的人玩心眼,她哪儿玩得过他啊?
半点儿不是对手的。
如今想打退堂鼓了,可观他风波不动的脸,似乎有点骑虎难下了。
她跟他打商量,语气示弱:“不喝了可以吗?我有点头晕。”
她不喝多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像这样用撒娇的口吻跟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这样说话的。
谈稷默了会儿,清清冷冷地笑了一声,没作答。
算是默许了。
他这人难讲话的时候很难讲话,但好说话的时候也好说话得很。
方霓靠在沙发里躺了会儿,似乎是有些难受,不过还没到要吐的地步。
“送你去休息?”他这样问,其实已经走到面前将她打横抱起。
“不要……”她嘟哝。
其实她想说的是不要跟他发生点儿什么,她潜意识里觉得谈稷就是想对她做什么,可此情此景却像是小女孩不想去睡觉的撒娇,大有还要再来两杯的意思。
这人看着绅士,目的性强得很。
她不想让他抱着,但手臂已经软软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方霓有点依赖性人格,平日惧怕跟人太靠近,性格也有点畏缩,属于典型的外表看着清冷其实不太会沟通的内向型性格,可一旦熟悉、认可这个人,又会忍不住贴近、依赖对方。
她知道这样不好,不太值钱,可忍不住。
其实如果说开了,以她的美貌有很多男性愿意这么哄着她捧着她,可以她的性格是不会轻易跟不熟悉的人吐露心声的。
这就很无解。
屋子很大,楼梯也很曲折,方霓感觉被谈稷抱着上了楼,经过了漫长的过道才抵达目的地。
柔软的床垫应该是新换的,有种被阳光晒过的清香。
“还能起来吗?需要我抱你去洗澡吗?”谈稷很体贴地问。
方霓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喝多了,脑袋陷入了一种短暂混沌的晕眩中,明明感觉自己还比较清醒,但就是做不了深层次的思考。
她躺在那边望着他,过一会儿才木讷地点了点头。
白色的冷光灯太刺眼,谈稷欠身将开关关了,将床头柜上亮起的台灯调成较暗的暖色。
“这样会不会好一点?”谈稷又问。
方霓本来还挺镇定的,渐渐的也有了几分莫名的紧绷。
她此刻早就忘了她只是想来送还他钥匙圈的。
方霓觉得他可能有点轻微洁癖,所以事前事后都会去洗澡,不过倒是没有强迫她去洗,会用湿纸巾转进去帮忙清理。
虽然很快就会因为新鲜的液体而重新显得湿润。
这边虽地段优渥,因为地理原因,到了夜晚也没有其他地方那种喧嚣浮华的感觉。
凌晨下了一场淅沥小雨,干燥的空气一反常态变得潮湿。
谈稷将房间里的加湿器关掉了,添加了一些助眠的精油,可神经依然非常兴奋紧绷,有种血液充盈后逆流入脑的感觉。
第一次每次进行地总是格外快一些,像是一台机器刚刚启动时的试探,后续则一次比一次持久,久到床头的台灯似乎都变得昏暗了。
谈稷将床角碍事的亨利衫踢开,深吸口气,侧过去将已经盛载过量的薄膜缓缓捋下,打个结去了趟洗手间。
回来时,方霓仍像小虾米一样蜷缩着趴在那边,丝绸寝被堪堪掖住腰臀,曲线优美到让人忍不住驻留,像一支丰腴又窄颈的玉净瓶。
看着很纤细的人,该长肉的地方一点儿也没少。
精美如画卷一般的艺术品。
谈稷想起来,自己在青春期的时候也被小伙伴拉着去看过成人视频,说实话,感觉也就那样,生理上会有触动,与此相对的则是心理上的冷漠,甚至并不觉得那有什么美感。
她似乎已经精疲力竭,侧过的那半张脸醉眼惺忪,红晕一直蔓延到脖颈处。
眼圈儿红,脖颈也红,眼角还有眼泪,已经分不清是因为什么而脸红了。
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再问她酒醒了没,颠簸那么久,没醒也醒了。
谈稷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因为他此刻体己地问她:“方霓,你还好吗?”
很像是医生问诊时贴心地询问病患,可他询问的目的并非为了问诊,而是借此判断是否可以做更过分的事。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迟钝,并不比她喝醉时好多少,趴在那边懵懂地望着他,似乎真的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没有看过他不穿衣裳的样子,但每次看到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可他脸上坦荡的表情让她产生了迷惑。
疑惑的时候,已经被他拽着脚踝拉到了下面。
她呆呆地看着他,短促出口的惊呼声搭配上瞪得圆溜溜的娇憨杏眼,莫名有了种喜剧的效果。
谈稷忽然觉得她这样的反应很好玩,挑一下眉:“怎么你觉得这样就好了吗?”
方霓觉得他的潜台词可能是:瞧不起谁呢?
连淡漠的表情,仔细看似乎都是轻蔑的。
在这种游戏里她似乎一直都是被动的一方,反应慢半拍,但随着挤压推进表情却有了变化,细细的眉毛拧起来,很像是有点不舒服又不得不承受的样子,眼底还透点儿泪洇洇的委屈。
“不舒服可以跟我说。”他似乎真的很贴心,可方霓迷惑地望着他那双手。
骨节分明,手掌很宽大,比她的手要大一圈,此刻因为施力青筋暴起,连俊美的脸都因为无声的忍耐而有了几分狰狞。
就这么握着她的腰,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方霓觉得他有点言行相悖。
别以为她傻!
也许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他借着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询问她平时都会使用什么类型的小玩具。
方霓红着脸:“外面。”
“都放外面吗?”他似乎还有点诧异,又确认了一下,“没有放进去过?”
她一开始不愿意回答这个令人羞耻的问题,后来很小声地嘟哝:“会变大的。”
谈稷忍俊不禁,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不会。
“也许你可以试试。”
她不想面对他了,挣扎着想要翻身,正好他也厌了这样,助力她翻了过去。
这个过程
也没有分开,依然严丝合缝的契合。
可是这样似乎更方便了他调弄她,从耳垂到白皙的颈子。
谈稷似乎很喜欢对她进行言语上的逗弄,他觉得这是一种情趣,跟平时工作时那种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一点也不一样。
耳垂的地方有些痒痒的,似乎是他鼻息间喷出的热气,微凉的手指体贴地替她拨开了糊在脸上的发丝。
汗津津的感觉才消退了一些。
可腰间的束缚依然很紧,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那种蓄势待发神经紧绷的气氛,无时无刻都在昭示着他似乎到了紧要关头。
大手看似温柔实则很有规律的抚摸、揉捏,从腰间往下。
“会不会弄脏你的床?”她担心的是这个问题。
感觉自己有点不受控了,她不确定会有多少。
谈稷也不是很确定:“去洗手间好吗?”
没有等她回答,他抱着她就这样去了洗手间。
冷白的灯光永远比暖光让人清醒,狭窄的空间瞬间被照亮,方霓如沙滩里被惊起的鸵鸟,受惊地趴到了盥洗台上。
耳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笑,她的耳尖更红。
“不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吗?”谈稷用下水救人的标准姿势,扣起了她的下颌骨,强迫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声音嘶哑而性感。
方霓嘤咛一声,摇头,不想看。
黑暗是保护色,骤然暴露在灯光下让她无比羞耻。
何况是这样的情形。
很难想象,镜子里那个仓皇无措、俏脸泛着红晕又一副欲求不满模样的人是她。
“没关系,霓霓,你很美。”他一点也不吝惜夸赞。
方霓却只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她又难受地趴了下去,为了赶紧回去忍不住左右摇了摇,希望可以快一点结束。
他轻轻啄她的脸颊,在她的躲闪中落下强势又不失温柔的吻。然而,这种力道却仍是让她难以承受的。
她的脸都有些皱起了,脱了力般,疲软地把着台沿瘫跪在地。
蜷缩在那儿,像一尊白玉观音。
本是白壁无瑕的,可面上满是情-欲未完全消退的靡丽,红艳艳的饱满的唇微微翕合,像捣烂的罂粟。
抬头的时候,正对他那儿,有点懵懂的神情。
杏仁眼,圆溜溜的,眼尾却是勾挑起来的,有种很青涩自然的风情,像一颗还未熟透却汁水甘甜的水蜜桃。
有些人喜欢一咬就淌水的,可谈稷嫌那太熟烂了,也许像这样半生不熟的恰到好处。
眼角还有泪,很委屈的样子,像是被撑哭的。
额头的青筋狠狠地跳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摘掉了让他觉得碍事的东西。
此前一直都是直接交流,没有这样面对面直视过,方霓有些直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他,表情惊愕。
远比她想象中或者感受中要来得吓人,和他的小臂一样精壮有力,满布青筋,甚至有些狰狞。
怪不得她刚才会觉得有些痛,若是正常的姿势还好,那样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在混着清新柑橘香的狭窄空气里,鼻尖似乎还嗅到了淡淡的腥味。
他弯腰洗了手,也不避讳她,用一次性湿巾慢慢擦拭干净。
方霓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可能是那个位置恰到好处,也可能是出于好奇,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谈稷怔了一下,弯腰的动作略有些凝滞。
尔后看向她。
她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有点像是不小心偷吃了他家里糖果的小朋友,舔着自己的手指说:“不好意思,我以为这个没人吃的。”
她似乎也不是很排斥,只是表情有些心虚。
这个表情欠欠的,尽管她并非出于本心,可那一瞬,谈稷确实有想按着她脑袋来一次的想法。
后来还是作罢。
方霓看着很娇气,他记得以前她和宗政在一起时,吃个烧仙草还要宗政喂。
看着脾气软和的人,如果让她不开心了,会马上逃离。
嘴里不会说什么,但跑得特别快。
谈稷不是个会哄女人的人,曾经他觉得,这样的女孩实在麻烦。
短暂的尴尬气氛褪去,谈稷将她从地上搀起:“不冷?”
她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暖气很足,不冷,好羡慕你。”
可能是有了化学反应,她的话也要比平日多。
“羡慕我什么?”谈稷好笑,抽了纸巾替她擦拭,一路擦到小腿,他干脆半跪下来。
她觉得很难为情,下垂的双手挡住身前的那片地方。
谈稷停下手里的动作,仍保持那个半跪着的姿势,自下而上望着她:“都看过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戏谑,倒像是有点陈述事实的味道。
可方霓和他眼底的神色对上,就知道他在戏弄她。
她没搭腔他的调戏,别开了脑袋,俏脸绯红,模样却是清清冷冷的,一副不跟他同流合污、出淤泥而不染的倔强模样。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谈稷轻嗤一声,装模作样的小丫头。
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谈稷微微眯起眼,他决定教训一下她。
方霓惊呼一声,人已经坐在了冰冷的台面上。她怔怔地望着他,为了避免摔下手牢牢勾住他的脖子。
谈稷俯身撑在她身侧,拍了拍她。
为了维持身体平衡,她只能踩住台面两边,莹白的脚背微微弓起,在雪白的灯光下格外迷人。
那样纤细的脚踝,盈盈不堪一握。
虚虚握着就觉得很刺激,肾上腺素不断上涌。
方霓抱住他的脑袋,手陷入他的发丝里,觉得谈稷的头发还挺硬的,有点儿扎手。
炙热的吮吻,就这样一点点的吮吸都要人命,太烫了。
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后来他把她抱回去,她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了,比以往每一次睡得都要沉。
可能是太累了。
翌日起来身边已经没了谈稷的身影,他照样给她留了纸条,说他去公司开会了。
又说他中午就要出差,门卡和钥匙给她留桌上了,教了她怎么录指纹锁,桌上还贴心地放了两颗薄荷糖。
方霓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完全哑了,都发不出什么声音,非常难受,像是有什么捅进喉咙里破坏了声带似的。
她吃完桌上准备好的早餐,才动身去了工作室。
她哈一口气搓搓手,冒着白气走出这片阒静的地儿。这地方入住的人应该不多,安静得很。
像独立于这个闹市区的世外桃源。
可一旦走出那片区域,喧嚣的喇叭声、说笑声、刹车声交织在一起,才让她感觉鲜活真实一点。
路上路过TAN,红色的旗帜迎风招展,底下车流如梭,芸芸众生一样缄默。
第22章 000 不想每次见面就跟他上床……
谈稷的开会风格向来都很简明扼要。
只是今天出了点意外。
在场几人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抽查项目, 预算的几个数据和进度一核对,问题就出来了。
知道糊弄不过去,几个负责人脸都白了。
“你们谁来给我解释一下?”他手里的钢笔在桌面上有节律地敲了几下, 在一帮人噤若寒蝉的沉默中,那文件被他飞了出去。
负责项目统计的额冒冷汗,小心翼翼地将之从桌底下捡起。
当场重新统计这种事,简直是要人命, 几个负责人和技术人员汗流浃背, 眼镜歪了都没敢去扶。
眼看这没个结果, 再耗下去估计领导面上也不好看,开发部的赵科长出来打了个圆场:“这都一点了, 您先去吃饭,统计完我马上让小刘通知您。”
谈稷的目光扫过几个已经狼狈不堪的高管, 起身:“散会。”
到了外面, 他略松了下紧束的领口, 神色尽敛,抬起腕表看了眼。
北京时间13:45分。
“去食堂吗?”陈泰携着一沓文件过来。
“没什么胃口,去给我买个面包吧。”谈稷回了办公室, 抻开办公椅坐下。
陈泰欲言又止,后来还是折返内置的会客区帮他热了份三明治,泡了一杯温牛奶。
谈稷对吃没什么兴趣。
有本身不好口腹之欲的缘故, 也有经历使然。
他从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吃饭对他来说就是完成任务, 填饱肚子就行。
可就算这面包, 谈
稷也只吃了两口。
陈泰到底还是道:“再多吃点儿吧。”
谈稷在看文件, 过一会儿才说:“帮我改签吧,晚上我去上海。”
陈泰只能应下-
方霓中午吃了碗面,下午没什么事, 4点半就回去了。
葛清给了她任务,让她去上海参加一个竞品品牌的发布会,看准版型复制回来,准备让项目部研究一下。
这个竞品品牌最新上市的一款成衣设计和版型都很特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不过要只凭借肉眼就根据成品作出版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葛清说最好能弄到两件成衣,所以派了她这个生面孔去。
晚饭她没什么胃口,先给自己定了高铁票,路上只啃了个红薯。
不是第一次来上海,方霓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还是有种无所皈依的感觉。
酒店费用可以报销400,她选了不是很好的酒店。
房间还算干净,但洗手间的管道总感觉有股味道,她只能用香水喷了喷。
看着手里精致的圆锥小瓶,她目光顿了顿。
不知道谈公子知道自己送的高档香水被她拿来喷厕所会作何感想?
她拍了两张夜景,发了朋友圈,附上定位:[出差]
彼时倒没有知会谈稷的意思,因为她也不知道他此刻也在上海。
几个小时后,她盘膝坐在床上打算打一局游戏时,意外发现这条朋友圈被谈稷点赞了。
她通讯录朋友很多,不止女生总给她点赞,那些男生也是她发一条点一条。
平时见了她话都说不利索,点赞这事儿倒像是日日报道打卡似的。
只为了在她面前刷刷存在感。
下面评论也很多。
不过方霓翻了会儿没有看到谈稷的,他只点了赞。
也对,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专门给她留言?
方霓平时还会挑两条评论来回复,今天一点兴趣都没有,关掉了朋友圈。
窗外暗沉沉的,却不是全然的黑,像漆黑浓稠的墨汁里滴入了几滴不明的蓝色液体,从边缘缓缓沁出一些幽蓝,正逐渐向四周蚕食。
酒店没有暖气,空调打起来非常干燥。
她不适地在房间里放了一盆水。
打开手机才发现谈稷给她发了消息:[在静安区?]
[哪个酒店?]
方霓直接发了定位过去。
[难道你要从北京飞过来找我吗?]
[吐舌头][吐舌头]
[我想不用。]
[因为我人就在上海。]
[?]
[???]
半小时后,方霓站在了酒店门口。
出来得匆忙,也是因为懒,她只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奶茶色大衣,双手插在衣兜里,脖子上还围着厚厚的围巾,全副武装,只露出半张精致白皙的小脸。
谈稷从奥迪车里下来,方霓刚要小跑过去,后座又下来个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人,一直笑着相送,直到送他到门口。
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些的女性,瞧着只有三十出头,似乎又不像,气质比较沉稳,非常优雅而知性,以女性独特的柔婉手段周旋着,适时地插上几句话,给谈稷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
方霓有点不敢过去。
她认出这个人,在某个时政报道上匆匆一瞥,某大型控股集团的党委书记和董事长、本地工商联主席。
“好,下次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谈稷温文地跟他道别。
擦肩而过时,对方看见了一直翘首以盼的方霓,目光略停顿了一下才上车。
“不好意思,路上遇到个朋友,聊了会儿。”谈稷走到她近前,很自然地帮她顺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方霓看着他。
谈稷失笑:“怎么了?”
方霓:“我在想,你怎么也在上海啊?”
谈稷:“菩萨托梦给我,让我来找你。”
方霓微微睁大眼睛。
谈稷曲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这一下不逗她了:“来公干。”
方霓小脸微垮。
谈稷好笑地看着她,心道倒也不必丧气得这么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还不错。
两人一道进的酒店,方霓帮他按电梯,可能是受了刚才在门口所见所闻的影响。
谈稷还多看了她一眼,松了下袖口。
“刚刚那个……”电梯缓慢上升的时候,因为无聊,她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是万荣的陈亮先吗?”
谈稷“嗯”了声,没什么郑重的:“他和他老婆。”
方霓头顶冒出三个问号:“他……他老婆不是周玫吗?”
“那是明面上的,两人都分居好几年了。”谈稷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这在圈里不是什么秘密。
就是很习以为常那种口吻。
方霓看了看他平静的侧脸,到底是什么都没说。确实在她过去的认知里,很难以理解这种情况。
她觉得老婆只能有一个-
“你坐这儿。”方霓利落地把靠窗边的沙发整理了一下,犹豫一下,把自己的外套铺上面了。
她感觉他好像有点洁癖,尤其是去外面的时候。
“……倒也不必。”谈稷无奈地坐下,没拂她的好意。
他是有点讲究,但其实也算不上非常讲究。
“上学那会儿就经常去山里,有学校组织的,也有自发的,风餐露宿是时常的事儿,工作后干过外文秘书、金融顾问、法律顾问,去过乡下,插过秧,划过船……”在她惊讶到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望着她笃定一笑,点到即止,下了结论,“所以,我应该不是你想象中那种膏粱子弟。”
方霓确实感觉挺不可思议的:“你应该不用这么辛苦吧。”
但仔细一想似乎也在常理中,他们这个圈子也分三六九等,人也不能一概而论。
有顾子明那样不学无术就想当个富贵闲人的,也有谈稷、魏书白这样胸有抱负、不愿只当个“公子哥儿”的。
“可能我就是不喜欢闲着。”谈稷不在意地笑笑。
“我给你倒个水。”方霓去拿了瓶矿泉水,倒水时回头不忘解释一下,“热水壶我自己带的,不是用的酒店的,很干净。”
谈稷望着她低垂柔美的下颌弧线:“谢谢。”
不过他后来还是没有喝那杯茶。
方霓也发现了,他这人态度客气,但在一些原则性或者习惯事情上根本不会改变,警惕心也很强。
其实两人的性格真的差得很多,方霓是一个比较佛系的人,不是很理解谈稷的一些行事作风。
她设想了一下,自己如果有这种出身,还会像他这样努力、汲汲营营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肯定选择躺平。
“权力有那么好吗?”后来有一次她问他,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摇着一双腿儿,懵懂不能理解的眼神。
谈稷只是微妙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不过潜台词方霓读懂了,那是因为她没有品尝过拥有权力的滋味。
“累不累?”方霓问。
“累。”谈稷说,“但没有办法停下来。”
有时候入局开始就没办法停了。
你不往前走,自然有人把你踩下去。
“有时候挺羡慕你。”他回头对她笑,“可以一直这么单纯。”
方霓翻了他一眼,说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内涵她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
……
“倒是你,来这儿是做什么?”谈稷后来问。
“老板给我派了任务,考察C家新一季度的成衣系列。”
“考察,怎么考察?”他似乎还挺有兴趣。
不管是不是装的,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是在敷衍她。
方霓说:“就是去参加他家的时装秀、现场看看,拿点儿册子,最好再买两件衣裳回去。”
谈稷点点头表示他了解了。
坐下没多久,方霓就觉得两顾无言的尴尬了。
他们能聊的话题实在太少了。
可是她又不想每次见面就跟他上床,感
觉好奇怪……而且,上次虽然总体可以,后面厕所那次给她留下了一点阴影。她不知道是自己经验少还是被开宫口就那样难受,但确实是不舒服的。
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在沙发里看了他好几次,支支吾吾:“没带……”
谈稷蹙眉,等着她后面的话,似乎因为她太跳跃,没听懂。
方霓心一横:“没带那个。”
谈稷懂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找你,就为了‘那个’?”
方霓脸都涨红了,心里却在画圈圈:不为那个还能是为了什么?
别以为她傻,聊那么多都是为了后面的睡觉做铺垫。
谈稷看着她不以为然的小模样,真的又好气又好笑。
竟也开始怀疑自己过来的初心。
“我看着就是一副精虫上脑的样子?”他十指交握,略往前倾望着她。
真的太尴尬了。
方霓欲哭无泪,不由势弱了些:“那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啊?”
倒真觉得自己冤枉了他。
头顶压下高大的影子,她后知后觉地抬头,才发现他走到了她面前。
缓慢的走近,一步一步,很清晰。
四周变得很安静,只有窗外悬吊的空调箱不停运作的噪声。
方霓忘记了该有什么反应。
光天化日,窗帘还大开着,她的脑袋有点空白。
谈稷伸手拿过了她手里的水杯,搁到一旁,连声招呼都没跟她打。
理所当然到,她觉得好像就该那样。
方霓按捺住紧张的心跳:“……你……你干嘛?”
谈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逗你了,走吧。”
“去哪儿?”她抬眸看他,下意识已经乖乖地站了起来。
身体永远比嘴上老实。
第23章 000 这人惯会一本正经地调戏人……
经过半个小时的行驶, 车在东平路某个不起眼的地段停下。
方霓下来后犹豫着回头:“……”
话音未落,司机已经指挥着两个随从模样的人在帮她搬行李了,见她回头还礼貌地冲她颔首。
高高院墙阻隔住了视线, 看不清这栋老房子里面的区域有多大,唯有门口两扇半敞着的铁门可以隐约窥见院子里的风貌。在这种地段,这样的房子显然不是一般的上流人士可以拥有的。
方霓以自己不算好的历史知识勉强辨认,这可能是民国时的一处公馆。
她以前来过这儿, 据说是那时权贵的聚集地, 这是政府明文规定永不拓宽的路段, 不少独特的老建筑都保留了下来。
“东西老张会帮你放好的。走走?”谈稷发完消息,从车里下来。
方霓点了点头:“麻烦你。”
谈稷笑:“这么客气?”
方霓也笑笑。
路面并不算多么宽阔, 两旁是茂盛的梧桐树。
日光下,除了伞盖接连般的巨大阴影, 只在枝叶罅隙间筛落细碎的光斑。
微风徐来, 像摇曳着碎金, 有种时光错乱的复古感。
谈稷说他来这边大概公干一个礼拜,问她准备在这儿待多久。
“差不多吧。”方霓说,“时装周三天, 去C家的专卖店看看可能需要两天……”
她还真的掰着手指数了数。
谈稷低头看她,觉得她对待工作有种莫名的较真感。
“以后打算一直做这行?”谈稷状似不经意地道。
“嗯,蛮喜欢的。”
“不觉得辛苦?”
“哪行不辛苦啊?”方霓无奈地看他。
后面传来鸣笛声, 谈稷抬手将她护到身后, 示意她往里站一站。
聊着聊着他接到个电话, 给她递个抱歉的手势, 去了树底下接听。
方霓觉得他确实很忙,出来这短短一会儿,电话接了好几个。
虽然不用亲力亲为, 很多事情要他判断、下决策,光是开会、调研、参加各种饭局就够喝一壶了。
“不好意思。”谈稷挂了电话过来。
方霓说:“忽然觉得做领导也没那么舒服。”
谈稷低头看她。
不过她很快抿了下唇,嘟哝:“我真是太监替皇帝操心。”
谈稷发出愉悦的笑声。
方霓暗暗看他,幽怨的一眼。
可不是嘛,自己每个月拿着几千块的实习费,操心他这种衣食无忧别人上赶着巴结的大人物?
谈稷侧头时正好捕捉到她的眼神,顿了下。
原本是小姑娘幽怨埋怨的眼神,落他眼里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娇嗔的味道。
方霓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如烟似水,明眸善睐,生气时眉眼间更有一种娇态,给人一种鬼主意很多的感觉,十分惹人怜爱。
谈稷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方霓也意识过来,自己这劲儿太过了。
以他们的关系,不太恰当。
她转头佯装去看两边建筑,嘴里佯装嘀咕:“南方的这些城市,也大差不差嘛……”
欲盖弥彰地一目了然,实在可爱。
谈稷忽然就改变了初衷,问她:“晚上有个饭局,你跟我一道吗?”
方霓回头:“……饭局?”
“嗯。”谈稷言简意赅地解释,“放心,不是什么严肃饭局,我爷爷以前的一个老部下,他女儿生日。”
知道他落地上海后,想方设法打听他住处的人一堆,手底下的人口风再严也架不住这帮跟蝗虫一样的人,好在没眼力见的还是少数。除了几个必要的,陈泰一概替他谢绝了。
方霓本来不想去,有点怯场。
他再三保证只是一个简单的小辈的生日局,她才答应他去了。
“我要换身好点儿的衣服吗?”方霓路上问他。
谈稷回头看了她一眼。
方霓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本能地捂住胸口。
谈稷:“……”
她带她去购置了两套衣服。
没有牌子那种高档制衣店,店面看着不起眼,面料的质地、做工都是顶级的,老裁缝还给她当场改衣。
方霓觉得对方的水平远比那些她见过的所谓有名的设计师强多了,那些都是炒作出来的,手底下一整个团队,可能很多衣服都不是自己设计的。
方霓跟他交流了一下,觉得收益颇丰。
沟通中得知对方是老上海人,这店铺前后都是自家的,祖祖辈辈都干这个。
方霓看着门可罗雀的店面似乎有些懂了,只做那种熟客生意。
谈稷给她挑的衣裳都蛮日常的,属于看着不会很夸张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那种,简约又大方,奶茶色的大衣搭一件米色的针织毛衣,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在领口加了条围巾和一枚宝石胸针。
是比较修长的枝叶形,不太规则,白钻为基底,和一圈菱形的绿钻互相缠绕,非常别致。
方霓本来只是觉得这枚胸针漂亮,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后来才知道这是上个世纪40年代的产物,比她的年纪还大,最值钱的不是上面的钻石而是这种特殊的工艺。
谈稷很多东西看着很普通,但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可能是古董。
处久了就发现他不喜欢太夸张的东西,但绝对有质感。
方霓临走前对着镜子看了看,果然人靠衣装,她觉得自己成熟温婉了。
“以后可以试试这样的衣着。”谈稷点到即止地点了她一句。
方霓:“……你是想说我以前穿得幼稚吗?”
谈稷:“那倒没有。你不是快工作了吗?轻熟一点更适合。”
方霓承认他说的有点儿道理:“那好吧,我考虑一下。”
听她说得一本正经,好像考虑一下是给他面子似的,他回头觑她一眼。
也真是服了。
到了康平路那边,人流已经非常稀少。
再往里遇到岗哨巡逻,谈稷要掏证件,过来个头头模样的,严厉地训斥了那人两句,客气地把他们让进去了。他似乎认识谈稷,还笑着跟他说了两句,不过面上还是看得出几分不自在的拘谨。
越往里越安静,方霓有些不安地快走几步,本能地挽住了他的手。
他看了她一眼。
她脸有些红,目光飘开。
后来进了一处外观不太起眼的花园洋房。和她想象中的生日宴会不一样,人不多,也不吵闹,甚至小辈都只聚在后面的八角厅里没过来。
谈稷温和地交代了她两句,让个模样漂亮的姑娘领着她去玩了,自己则和主人家在客厅里说话、喝茶。
那姑娘一点架子都没有,穿一身有些复古的改良式骑装,叫钟文嘉,看模样只有十六七岁,个子不高,但非常老道,很自来熟地把她介绍给八角厅里的其他朋友。
大家都简单地自我介绍了一下,方霓便在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跟着一道喝茶、嗑瓜子。
完全没有她想象中那种可能难堪、尴尬的场景。
不过,她还是有种游离在他们之外的感觉。
很多话题她根本参与不进去。
不用有人刻意提醒,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局外人。
方霓注意到,他们提起谈稷的时候大多会喊“谈先生”、“二公子”,自认为亲近一点的厚颜喊一声“谈二哥”。
他在家里排第二,上面还有个在军区的哥哥。
这在圈里不是什么秘密。
“聊什么呢?”快5点的时候,谈稷从客厅过来,不经意就出现在了她身后。
在所有人或惊异或诧异的目光里,手很自然地搭在她肩上。
方霓明显就感觉厅里的气氛变了一变,不过没人不识趣地开口询问什么,挨个跟他打招呼。
谈稷撇下他们,带着方霓离开。
花园里没什么好看的,看着大其实这种花园能参观的实在寥寥无几。
方霓踢了踢脚下的鹅卵石。
谈稷的态度,似乎决定着他们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她。
方霓能感觉到之前他们对她那种看似客气实则疏离轻慢的态度。
“不开心?”谈稷问她。
方霓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那你刚才就不该犹豫。”
方霓:“……”
他单手插着兜,侧头对她一笑,夕阳落在他身上,定格出几分平日不多见的疏懒自在:“刚刚没介绍你,是不是不开心了?”
方霓怔一下,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不过她确实瞒不过他的,心事都在脸上。
谈稷转头眺望远处,凉薄地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除了钟家,我跟这些人都不熟。”
他说得隐晦,方霓却听懂了。
这些人,层次还够不上,没资格让他解释介绍什么。
她甚至品出了几分潜台词,他们没资格评判她什么,她也没必要去在意。
可她不是他,她很难不在意的。
他是他,她是她,他们是什么关系?她能借着他的光鸡犬升天吗?
不能。
至少在别人眼里不能,他们并不会因此高看她一筹。
谈稷虽然很聪明知世故,但有些事情其实他并不能共情。
他这种子弟从小被捧惯了,走哪儿都是别人看他的脸色,他估计不能理解她这样的人那种怯弱、处处小心的心理吧。
谈稷似乎从她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你要实在在意,一会儿吃饭时我郑重介绍一下你。”
方霓没想到他会这样说,默了会儿还是摇头:“算了。”
这种欲盖弥彰的事儿,何必?
很像暴发户一朝得势就迫不及待地昭告天下。
她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搞笑。
那天应酬还是晚了些,方霓陪着他在钟家逗留到8点才回去。
谈稷原本答应陪她出去逛逛,8点半的时候又接到电话,去了书房接听。
这个电话一打就是一个小时,他结束工作都晚上9点了。
方霓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光着脚丫窝在沙发里。
客厅里一盏灯都没开,淡淡的白光从电视机屏幕里映出,照在她脸上只有稀薄的光亮,小小的人就那么抱着膝盖蜷缩在那里,莫名有些落寞。
好像一触即碎般的雪花一样孤独。
她无疑是懂事的,看着好像很天真,其实心里门儿清,有时候就是装作不懂。
毕竟有些事儿说穿了也不太好看,大家脸上都难看。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碰她,真拿她当一个小辈照顾的,搞兄弟的前女友,这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而且他以前觉得自己不喜欢这种柔弱纤细的类型,他喜欢有点儿肌肉线条的,历届女友都是攀岩、潜水的好手,再不济也是常年健身房泡着的那种。
电视里的女主角演到高-潮片段,眼泪不断往下淌。
方霓抽了两张纸巾,压着眼角,结果越流越多。
谈稷就站在旁边看着她,直到她抽完这半包纸巾才走过去。
因为此刻电影结束了。
“啪”的一声,室内灯光亮了起来。
“你工作完了?”方霓连忙擦去眼角的泪痕,觉得有点难为情。
谈稷点头,在她身边坐下:“看的什么?”
方霓跟他对视:“《泰坦尼克号》。”
他点了下头,跟他想象中一样。
无聊的骗小女生的爱情电影。
方霓:“……你好像很不以为然?”
谈稷要笑不笑的,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温水:“奶茶味道虽好,不利于健康,以后还是少喝。”
方霓没想到他都开始管自己了,偏偏没法儿反驳。
他这人就这样,不熟的时候客气,面子工程做得极好,上次她都没要他就让助理去给她买了。
他不想回答的时候就岔开话题,始终拿她当小孩。
“你不要笑,我们女生比你们感性,这是生理因素导致的。”
“说到生理因素——”谈稷顿了下,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俯身撑在了她身侧,一只修长的大手还扣着沙发边缘。
高大的身形完全将她禁锢在他和沙发之间。
“水特别多,也是生理因素吗?”
方霓愣怔了两秒,撞入他含笑的眸底,尽在不言中的无声调侃。
她脸登时就涨红了:“流氓!”
谈稷忽而闷笑,心情极好,疏懒地起身,以最舒服的姿势倒在了沙发里。
他的腿是真的长,包裹在哑光灰的西裤中,隐约可见腿部的肌理轮廓,别有一种倜傥矜贵。之后没跟她说话,脚随意交叠搭在茶几上,他低头翻起了一份文件。
他私底下一直这么随意。正襟危坐?不存在的。
跟人前那副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过也可能是这会儿熟悉了一些。
其实说起来也奇怪,他们认识三年多了,还有了亲密关系,但始终有种不远不近的感觉,这与谈稷人际交往时惯常的保留、她心里的疑虑都有关系。
好感是一方面,但人生观、价值观、经历性格差别太大了,其实很难真正成为亲密无间的人。
而谈稷和魏书白那样的人,就算十年不见一见面估计也能立刻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方霓见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衬衣,回了趟房间,回来时手里拿了件西装,替他搭上。
谈稷夹钢笔的手顿住,推一下眼镜玩味地看着她。
他戴这种细金边眼镜总显得很斯文,但轮廓硬朗,锋利感太强,镜片后一双冷淡的眼睛侵略感十足。
方霓避开目光,在旁边坐下:“还工作?”
“签了就完,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他转了下手里的钢笔,笑着说。
似乎是在打趣她什么。
她本身没有催促的意思,就是客气一句,被他这样说着倒显得自己格外别有用心似的。
方霓忙别开眼神,不吭声了。为了缓解尴尬,取出手机趴一边打算打一局游戏。
谈稷无声地望着她的背影。
薄款的毛衣遮不住曼妙的曲线,
紧窄的千鸟格裙子包裹着半截细软的腰肢和臀部,比例极好。
谈稷眸色变深,手里的钢笔已经抵了上去。
方霓怔了一下,乍然被偷袭,冰冷坚硬的触感落在最柔软的地方,她都没反应过来。
半侧过身,有些懵懂地看向他。
“本钱不错。”他低笑,隔着衣料漫不经心地转了下手腕。
笔尖抵着那一条幽密的曲线缓缓往下。
分明他面上一派清贵正经,可做的事情真是……方霓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拍开。
这人惯会一本正经地调戏人。
其实方霓对他还挺好奇的。
处久了觉得他应该不是那种风流随便的人,工作忙得不行,身边也没出现过什么越界的异性。
且位置越高所受瞩目越多,为人处世就越谨慎,他这样的背景这样年纪轻轻就能抵达的地位,不可能乱来,有些传闻听听就行了。
但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易地叫人判断出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且他有时候也确实不怎么正经,会得很,宗政都不会的花样他信手捏来,不可能没点儿经历。
方霓实在不敢说自己了解他。
介意肯定算不上,都是成年人了,谁能没点儿过去?
就他们这关系,也远远没达到会介意的地步。
他就从不介意她提到宗政,虽然他自己不会主动提。方霓觉得他无所谓,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无所谓那种。
也许这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很正常。
要是平时她肯定不敢乱问,那天他之后一直在看文件,她就去了他的酒柜前:“这些我可以喝吗?”
他头也没抬:“除了我书房里那盏绿色的老台灯,这屋子里的其他东西,你随意。”
方霓哼一声,踮起脚尖已经去拿酒瓶:“红颜知己送的啊?”
他无语:“我姥姥的。”
方霓咯咯笑。
谈稷抬眸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很开心的得逞的样子。
他也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知道她在刺自己,可这饵还是忍不住咬,不像旁人,他压根不想搭理这种弱智伎俩。
她乐颠颠地拿回来一瓶酒。
白色酒瓶,在一堆洋酒里很特立独行,她喜滋滋地嗅了嗅:“这个应该不贵吧?”
她想当然地以为那些一串外文的、她看不懂的酒肯定更贵。
谈稷沉默。
她可真会挑啊。
汉帝茅台,两年前他南下考察时一伯伯送的,那人年轻时还跟他爸一个单位待过,承过他爸的情,不过后来调派去了武汉仕途上再无寸进,就没什么交集了。
但人也无所谓,性子直爽,本身就不是对这方面特热衷的那种人,如今儿女双全都有出息,一家人日子过得很惬意。
方霓不认得这酒也正常,她平日喝最多的白酒就是二锅头。
她对品酒一窍不通,就喜欢那种酒精上头微醺的感觉。
见他含笑不语,低头继续翻他的文件了,方霓打开瓶盖给自己倒了一点。
“什么东西嘛?!”她喝了一点搁了。
“不好喝?”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隐晦的笑意。
这种酒本来就是珍藏用的,也是人家赠予的一片心意,他自己也没尝过,倒是让她得了先。
“也不算不好喝,就是……反正我不是很喜欢。”她又把酒瓶子搁了回去,挑挑拣拣,换了瓶红酒。
谈稷签完文件合上望去时,已经来不及了,忙拿过她手里的酒杯: “谁教你白的红的串着喝?”
“不能一起喝吗?”她脸上已经有了醉意。
“容易上头。”谈稷把酒瓶扔一旁,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的缘故,方霓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他臌胀的胸肌,被薄薄的衬衣撑起,熨帖着她的肌肤。
她脸蛋红扑扑的,似乎能闻到他身上无处安置的荷尔蒙气息。
她的心跳变得很快,不自觉勾住他脖子。
谈稷挑了下眉,低头看她。
四目相对,她干巴巴地说:“人在紧张的情况下会做一些违反常理的事,你懂的吧?”
谈稷没搭腔,只是仍那样含笑看着她。
强而有力的臂膀轻轻松松托着她。
方霓望着他淡然的表情想,他这种常年攀岩的人,抱自己是不是就跟随手提着一只毛茸玩具一样简单?
第24章 000 谈稷的喜欢就像一盏明灭的风灯……
房间是事先就准备好的, 从家具到窗幔都是粉红色,充满着梦幻的气息。
值得一提的是,床还是半个南瓜的形状, 满满的安全感。
他似乎知道她喜欢这种风格。
或者,女孩子都喜欢。
谈稷半跪在床边将她放在上面,起身时将领口的衬衣扣子解开两颗,然后, 在方霓警惕的目光里揶揄地笑了笑, 出去了。
她有些烦躁地扯起被子, 躺了会儿,眼皮已经很沉了。
灯光很暗, 有种即将熄灭的感觉,如在黑夜里摇曳、将将欲坠的一盏灯。
她本来只是觉得还有些累, 躺了会儿就忍不住闭上眼睛。
谈稷却在这个时候进来。
方霓有些烦闷地睁开眼睛, 他洗过澡了, 换了件浴袍,边走边擦拭湿发。
“忙一天了,你不睡觉吗?”方霓开口。
她本来是想问你不累吗, 可脱口而出才发现这话有歧义。
一个词的差别,气氛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转变。
她闹了个大红脸,脑子也清醒了些。
谈稷虽没开腔笑话她, 可眼神里的笑意似乎已经是一种回答。
方霓恶声恶气:“不准笑。”
谈稷挑眉:“讲点儿道理, 笑都不行?”
方霓:“就是不行!”
要是平时她才不敢这么跟他说话呢, 可能是喝多了脑子短路, 可能是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缘故。
他看着似乎很随和很亲切,柔软下垂的湿发也给人一种可欺的错觉。
谈稷轻飘飘地瞭她一眼:“你谁啊?我的谁?连我笑都能管?”
方霓眨巴了一下眼睛,坐起来, 试图以平视拉平两人间的主次关系。
可都是坐着,他气势上也是碾压她。
努力成了徒劳。
可她不服输:“你说是谁,就是谁。”
“我说——你是我的谁,你就当我的谁?”谈稷笑,低头看着她。
她又眨了眨眼睛,没捋清这里面的区别。
可他眼神意味不明,笑容也有些微妙。
她渐渐地意识过来不对,四目相对,一种尴尬的暧昧在屋子里蔓延。
酒精的缘故,她脸蛋红扑扑的,眼神直愣愣的不知道如何躲闪。
让谈稷反倒有种欺负小孩子的稀薄罪恶感。
他就坐在那边看着她,什么都没干,方霓已经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两人对视了会儿,谈稷微笑,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你呢,心里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别装傻。”他眼神微厉。
奠定了此次谈话的基调。
方霓更加紧张,眼神还有点儿可怜:“……我……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他哂了声,“不知道你还跟我上床?”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脑子有那么会儿的短路。
在她恼羞成怒之前,谈稷笑说:“不过,那天是我居心不良,主动把你带御园那边去的。”
方霓脸色阴晴不定的。
直觉告诉她不能再继续谈话,这个男人不是她能招架的。
但谈稷那天的本意并不是戏耍她,他神情淡泊,却难得的透出一点儿诚挚:“如果我说,想跟你认真谈一谈呢。”
方霓问他:“谈什么?”
她还没反应过来呢。
谈稷只是笑。
后知后觉的,她耳尖发红不确定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她有点儿懵,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很多事情摆台面上远比想象中要尴尬,她也没他这么深的定力。
看他云淡风轻的,她更觉得他不是什么正派的人,有意为难:“什么叫‘认真的谈’?那不认真的呢?你谈过多少?”
“其实你想问的是我是不是有很多女人吧?”谈稷一语道破,表情意味深长。
方霓那点儿别扭心思顿时无所遁形。
她知道自己对谈稷的感觉,但没谁想做万花丛中一点红。
又不好意思直白开口。
否则,总给人一种自视甚高的感觉。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乱。”
方霓:“我不跟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
“我也是。”他笑,递出小拇指。
她怔了下,触及他深邃了然的眼神,不知怎么有点儿不好意思,又有种莫名触动的感觉。过一会儿,试探着跟他勾了一下。
夜半的时候。
方霓翻了个身,感觉沉沉的像被鬼压床一样。
屋子里光线很昏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觉得脖子有些酸,想转一下才发现自己整个儿被人圈在怀里。
抬头,谈稷俊美的侧脸近在咫尺,睫毛长长地垂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伸手去碰一下他的睫毛,他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没醒。
她又觉得好玩似的要去碰,结果被他扣住了腕子。
他也睁开了眼睛:“不想睡了?”
方霓:“你醒了啊?”
“刚醒。”他收了收在她腰间的手。
方霓嘤咛一声。
谈稷就笑了。
“笑什么啊?!”她翻了个身趴在他胸口,小手在他胸膛上画圈圈。
“说你声儿娇,你还不承认。”谈稷捉了她的手,一本正经地开京腔,“听着就欠□□。”
什么时候听他这么露骨直白过,方霓小脸通红。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介意的,趴了会儿她问:“谈总。”
“嗯。”
“谈先生。”
“嗯。”
“谈二公子——”拖长调子,先起个范儿。
谈稷看她。
她缩缩脖子,不闹了:“你谈过很多吗?”
“不多。”
“几个?”
他本来不想回的,觉得计较对方过去这种事儿没意义,耐不住她真的好奇,略一沉吟:“不记得了。”
方霓觉得他太敷衍,也许就是随便搪塞她的。
谈稷轻笑了声:“真不记得了。”
方霓看他坦荡的侧脸,料想他可能真的没什么印象。
或者就是玩玩,根本不在意。
这种公子哥儿,什么都不缺,很少把有限的时间倾注到别人身上,吝惜到凉薄。就像尝惯山珍海味的他真的很难对食物再提起兴趣,阈值太高,对什么都很淡。
所以,她如何相信自己在他心里是有点特殊的呢?
方霓发现他们身边的那些女孩也不是很有所谓,洒脱得很,目的性都很强,捞一笔就跑的大有人在,他们也无所谓。
只要不触及底线,很多时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各取所需。
就像谈稷从不过问她的过去一样。
吃醋这种事情?不存在的。
虽然她也不是特别在意,总归有些微的怅惘。
这就是社会人和学生思维的区别?
方霓能理解,但不是很苟同。
只是谈过宗政那样的,她再谈不了普通男人了。
哪怕是行走坐卧,相处久了就受不了,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更不可忽视的一点是由奢入俭难,过去三年所体验的常人无法企及的生活,已经无形间将她的眼界拔高到一个不属于她的层次,这无疑是悲哀的。
心理上抗拒,想要摆脱,生理上极为困难。
可谈稷的喜欢就像一盏明灭的风灯,摇摇欲坠。
哪怕他给予毫不避讳的偏爱,都让她有种下一刻就会抽离的感觉。而且她觉得,谈稷这种人太洒脱,爱的时候能义无反顾,抽身时也能比谁都果断。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一年她跟他在一起后,她确实收获了很多。
他劝她去读研,但不要选保研的,那不够好,如果真的决定去做就要达到心里的目标,很有耐心地在书房里和她一道探讨她以后的学业和就业规划。
谈稷对她的耐心是宗政没有的,不,是此前她遇到过的任何人都没有的。
包括她的父母。
这让方霓在难受之余又有些许欣慰。
方霓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跟他一道滞留沪市的一个礼拜里就下了决定。
他说她平时可以多锻炼,多出去走走,和别人多交流,回京后介绍她加入一朋友的俱乐部……
“你不怕我认识更多的新朋友跟别人跑了啊?”有次,她趴在他的办公桌上摇晃起脑袋,玩他的一支钢笔,满目狡黠。
他说他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眉宇间那种自信和笃定让方霓深深地着迷。
剩余滞沪的时间,他除了处理公事还带她去了大使馆、拜访了两个故友,然后去了C家的展览。
不过这次跟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她大摇大摆地进去,还被奉为上宾。离开时,负责人赠送了她详细的宣传册子,还有两件“Red”系列的成衣。
回到车上,方霓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低头翻这册子,唇角扬起。
谈稷原本想在事情,耳边听到禁不住发出的轻笑声,不经意回了下头。
小姑娘眉飞色舞的,开心溢于言表。
“不就一破册子,有这么开心?”他往椅背里一靠,交叠起双腿。
“你不懂,每个设计师对于自己没有见过的新版型都会比较感兴趣。”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布料。
谈稷笑了,没接这茬。
他不认同的时候就不会开口,求同存异。
方霓多看了他一眼:“……你好像有话要说?”
“还是不说了。”
“为什么啊?”
他叹气:“伤感情。”
方霓:“……”
他这话的潜台词就好比是:还是不打击你的自尊心了,虽然你比较笨是事实,可要是说了,你又要不开心了。
明明他不说话她更不开心:“说吧!”
“不生气?”他回眸瞟来一眼,暧昧不明。
方霓负着气:“生气是小狗!”
谈稷眼底的笑意逐渐转淡,看久了,反倒有些平静无波的讥诮冷寂。
方霓渐渐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了,脸上的表情也淡了。
是这个道理,都有他的这一层关系了,却还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多少有些捡起芝麻丢了西瓜的愚蠢。
她没忘记再次登门时,C家那个负责现场的经理表情跟变色龙似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恨不得跟她认亲戚的样儿。
也明白了谈稷的那句话:“我能给的,是你无法想象的。”
因为没有品尝过权势的滋味,才能无所谓。
就像她不知道一千万跟一亿有什么区别一样,因为没概念。
方霓明白他的意思,他不会说得太透,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他在点她——她有时候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清澈的愚蠢-
回京后方霓就搬过去和谈稷一道住了。
他在颐和园旁边有个四合院,位置挺偏僻,因为靠近玉泉山戒备很严,出门的那一条步行街甚至十几米一处岗哨,第一次去的时候她真有些害怕。
“不用怕,你不乱拍照开着车出去鸣笛,他们不会管你。”见她看车窗外巡逻的人,秘书陈泰笑着回。
方霓唯唯一笑。
她对这样的地方天然就有敬畏之心,尤其是这一带那种超乎寻常的安静。
不过谈稷说住这边治安好,方霓就同意了。
其实她心里隐约猜到他还有一层考量。
住这边不容易被窥探到隐私,虽然估计也没什么人敢报道他的私生活,也怕有不长眼的乱做文章。
“他之前的女友都住这边?”方
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反应过来,她已经酸溜溜地开口。
说完她就后悔了,懊恼地咬住下唇。
可能是身份的转变,她总是忍不住想这些有的没的。
陈泰意外地看向她。
他还没开口,她脸已经红了,觉得自己有点一言难尽。
说着不是很介意,其实还是介意嘛。
就是死不承认的小心眼。
这么刨根究底的……真上不得台面,偏偏面上还不愿意显露出自己有多么在乎,遮遮掩掩的更落下乘。
明明心里也清楚,计较这个没有意义的。
答案无论是确定还是否定,都没有意义,他本就不是她可以对等的人。
够了够了,打住打住——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在提醒,给自己留点儿体面吧,别让他身边人都看轻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胸腔里翻涌,羞耻感逐渐蔓延到脸上。
陈泰很快拾掇好了神色,笑道:“不,你是第一个。”
方霓着实怔了一下。
“不用怀疑,我没必要对你撒谎。”陈泰和善而亲切,说话也是落落大方,“前面不能开车,我们下去吧。”
车辆停下,方霓跟着他下车。
其实陈泰也不确定谈稷这几年谈过没有,他这两年工作很忙,私生活一直成谜。年轻时身边也有女人来去,不过都是比较成熟、独立、开朗的女性,也不确定是他女朋友还是单纯的合作伙伴,不过反正没她这样的,自然也不需要额外照顾。
此前,他一直觉得谈稷应该不愿意浪费那个时间去谈那种需要耗费精力去哄的小女人,这人习惯了别人的逢迎,男女关系上也是。
那天把方霓交给他安顿的时候,陈泰着实是怔了一下,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交代他去办这种事。
他父亲是谈稷爷爷的旧部,他更是从毕业那会儿就跟着谈稷的,无疑是谈稷的亲信,平日帮忙处理的都是要紧事,没这样的。
其实陈泰对她的态度取决于谈稷的态度。
若是别人这么问,他不会回,还会觉得那人没点儿自知之明。
但滞留上海的这几天,陈泰亲眼看到谈稷耐心地带她出去玩,给她做幼稚到不行的职业规划,带她出席正式的社交场合……谈稷这样的人,最宝贵的就是时间。
可能是陈泰看着彬彬有礼的缘故,加上之前也见过几次,方霓不是很害怕他:“他平时很忙吗?是不是经常出差啊?”
“那倒也算不上,大约一个月几次吧,忙的时候一个礼拜两三次。”
这人跟人精似的,无关紧要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一旦涉及敏感,他必定装聋作哑,偏偏面上还一派和煦如春风,能跟她打一下午太极,不好相与得很。
方霓撇撇嘴,在心里下结论。
有其主必有其仆,老狐狸。
看他那天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了,变都没变,绝口不提之前替方璞和来接她的事儿。
方璞和那日央请谈稷照顾她,他可是全程见证的,如今照顾到了床上,这位陈秘书也是一副平和温文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可见功力深着呢,非凡夫俗子。
方霓本来还有点尴尬,但他态度自然,只字不提方璞和,渐渐的她也当没这事。
第25章 000 蹬鼻子上脸
那个年, 方霓是在谈稷的那处四合院里度过的。
这宅子据说是他姥姥的私宅,晚清时的建筑,曾被买办的侵占过, 又在战乱中损毁严重,后辗转划到他小姨名下,又赠予了他,建国后在原有的地基上翻新过, 加了内院, 比一般三进三出的院子还要大。
第一天到的时候, 方霓光熟悉院落和房间就花了一下午时间。
结果是还没摸明白。
后来陈泰咳嗽一声,把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女人喊来, 让她有什么问她。
方霓自是不好意思麻烦人。
除了已经改成会客室和办公区的,房间大大小小十几间可供挑选。
方霓的选择困难症发作, 发给谈稷:[选哪儿好?]
他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回复她。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草图, 用笔圈划出了东边的一处二层小楼。
方霓不能理解,那么多屋子怎么他偏偏挑中这间?
[理由。]
谈稷:[我的书房就在旁边。]
方霓:[翻白眼][翻白眼][翻白眼]
谈稷难得发了个“哈哈”的表情包。
方霓望着屏幕上那个可爱的笑脸,很难将这跟那个往日心思深沉的公子哥儿联系起来。
搬走的那天, 其实她故意避开了几个舍友,事后给她们发了消息,说谈了新男友, 搬过去跟男朋友同居了, 合租费她还是会付的。
陶晶晶几人一听, 小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一个劲儿地追问她新男友是何许人也,怎么一点儿征兆没有?
[神神秘秘的,不会是谈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吧。]
周思菱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陶晶晶:[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钟眉:[对方可靠吗?东西都带上了吧?我看你脸盆还在,要帮你捎过去吗?]
方霓:[可靠的。]
方霓:[认识三年了,他对我很好。]
发完暗暗地唾弃了一把自己。
真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并非张扬的人,但也会有一些小小的虚荣,有那么一瞬也想大大方方地告诉她们新男友是何许人也。
但很快就被理智按捺下来。
她到底还是忌讳的,他家里位置太高太敏感始终有点害怕,唯恐行为不当牵连到他也连累自己。
住了几天后,那种新鲜劲儿过去就觉得无聊了。
谈稷真的很忙,为了方便工作并不会总往这边来,他还要出差,一个礼拜能见两三次算不错了。好在她要准备考研,下半年学业也很繁重,要准备毕业论文和毕业的课题。
在谈稷的许可下,她将旁边一间房改造成了立裁室。
地方大,中间摆了很大一个操作台,堆满了剪刀、划粉之类的工具。
桌旁还摆了个她从网上买来的人体模特,她嫌光秃秃的脑袋不好看,在上面扎了个蝴蝶结。
给她发消息:[可爱吗?]
谈稷回:[可爱。]
还没来得及开心,后面一句接:[跟你很像。]
方霓:[???]
深圳那边的办公室里,谈稷正和魏书白商讨一款新能源产品市场投放的问题。
他频频看手机,唇边笑意压不住。
魏书白看他两次,手里的钢笔在桌上“咚咚”敲了下。
“不好意思,你继续。”谈稷敛了神情,抬手压唇,将笑意掩去。
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魏书白嗤笑:“最近的生活很惬意啊。”
谈稷不咸不淡“嗯”一声。
刺不到他,这厮一贯的八风不动油盐不进,连敷衍都嫌多余。
魏书白耸耸肩,只好作罢,转而说起他集团的事儿:“叫我融这么多钱搞这个项目,值?”
“宗秉良也在争取。我与他的关系,你知道的,从我进董事局开始他就一直瞧我不顺眼。”谈稷侧身拨过烟灰缸,烟头火光明灭,就着在里面点了点。
“公平一点,二公子,人家在这个位置上那么久,你是空降的后来的,现在要抢人家饭碗还不许人反抗呢?真是倒反天罡。”话这么说,他一派含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好戏姿态。
随着谈稷父亲的高升,有些矛盾不可调和。
位置就那么些,利益就那么些,连带着宗家和谈家的关系也日益紧张。
“最近见过阿政吗?”魏书白后来问。
谈稷沉默,脸色阴郁。
魏书白不问了。
就宗家和谈家现在这个关系,两人见面也是尴尬。
气氛有些沉郁了,魏书白才觉得为时已晚。
正不知道要怎么转圜,谈稷冷漠地喷出一口烟,卯不
对榫地回了句:“阿政是阿政,宗秉良是宗秉良。”
魏书白彻底噤声-
谈稷回来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
昨晚他给她发了消息,今早10点的飞机,结果因为航空管制延误了很久。
方霓在接机大厅等了快两个小时,心情郁闷。
她低头刷着手机,膝盖并拢,头顶的马尾松松地垂在肩上。
扎那么高不怕脱发秃头?还是仗着自己发量多。
不远处,谈稷心道。
方霓又刷了会儿手机,总感觉有人在看她,四处张望,结果看来看去都没发现有人在看她。
她怀疑自己坐久了都出现幻觉了。
眼睛却在这个时候被人蒙住了。
方霓怔了一下,下意识要去挣扎,就听得头顶有人问:“猜猜我是谁。”
“谈稷!”方霓不满地喊,把他的大手从脸上扒拉下来。
在她生气之前,谈稷轻俯下身,以一种半蹲的姿势握住了她的手:“不好意思,飞机误点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方霓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含笑的俊脸,忽然觉得满腔怒火都发不出来了,还有些讪讪的。
可心里还是有些郁气:“等了很久,8点出门,一直等到现在。”
“不好意思,我不对。”
“本来就是你不对。”
“嗯,我不对。”
陈泰在旁边默默看着,把头移开了。
没眼看。
跟着谈稷那么多年,他一直都觉得这位不喜欢那种柔柔弱弱的小白花。
可是男人本性似乎都差不多。
甭管再光鲜,再强势的男人,似乎都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陈泰觉得谈稷最近就有这种趋势,简直匪夷所思。
是年轻时拼事业反感这种麻烦的女孩子,现在年纪上来了事业稍稍稳固,想尝试一下回到年轻时的感觉?
似乎只有这种理由才说得通。
不然没法解释他大半夜跟人煲电话粥聊几个小时,这种以前女助理裙子短一寸、报告说错一个数据都要冷脸的阎王。
哪怕是以前谈过的,也都是他说一没人敢说二,公是公私是私,绝不干涉对方的圈子。
谈稷这个人看着风度翩翩,插刀的时候绝对果断又冷血,看着明理好沟通,本质上并不是一个会迁就别人的人,他只是比绝大多数人更会伪装而已。
方霓这个小姑娘的某些行为,甚至有些“蹬鼻子上脸”。
陈泰只稍稍思考的功夫,前面两人已经手牵着手起来,依偎着往外面走了。
女孩靠在他身上,他揽着她,低头弯腰柔声细语地跟她说着话,偶尔弯唇一笑,很是倜傥。
方霓眼睛亮亮的,有时会睁大眼睛,显然是被他说的笑话或者故事吸引了。
陈泰:“……”
深吸口气,他默默提着行李跟了上去。
方霓在车上就睡着了,谈稷将她的脑袋搁在腿上,将自己的西装把她裹了起来,吩咐司机:“暖气打高点儿。”
“好的。”司机忙应。
陈泰在副驾座迟疑开口,询问是否回玉泉山那边。
“去玉渊潭那边吧。”谈稷道。
临近过年,他还得去拜访几个长辈。
方霓醒来时,屋子里很暗。
她在床上嘤咛着翻了个身,才发现这屋子不是住处的房间,而是一间很大的复古美式风格的套房,像是酒店的总统套房。
屋子里的窗帘都合着,唯有东南角的实木办公桌上亮着一盏老旧的台灯。
谈稷在办公桌后签署一份文件,神色专注,似乎已经坐了会儿。
手边摆着半杯已经冷却的清茶。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
他似有察觉地抬头,搁笔一笑:“醒了?”
“这是哪儿啊?”屋子里有暖气,她径直跳下高高的床,小跑到窗边将窗帘拉开。
结果扯半天没拉开。
耳边听到“滴”一声,窗帘缓缓朝两侧拉开。
她尴尬地去看他,他手里拿着个遥控模样的东西,心道原来这玩意儿是自动的啊。
窗外是葳蕤的密林灌木,几个工作人员正在修建草坪。
下过雨的缘故,草叶很湿润,树叶上还滚着晶莹的露珠,一条宽敞的油柏路蜿蜒穿行在碧绿的草坪中。
远处是和此处一样的砖红色建筑,错落有致,很像民国时那种公馆,不过规格要比此处次一些,应该不是宾馆主楼。
方霓发现这地方人不多,偶尔出现一些的车辆挂着的牌照都很特殊,似乎不接待外来人员。
偶尔有巡逻的路过,犀利地朝这边望来,方霓吓得放下了帘子。
“这地方安静,没人打扰,要拜访的两个叔伯这两天就住这边,方便一些。”谈稷解释。
方霓点了点头,有些拘谨地坐回床上。
他工作时就是比较严肃的,她自己拿出手机和朋友玩游戏。
因为怕打扰他,她设置了静音,顺便戴上耳机。
所以组队时全程就是聋哑人。
陶晶晶好奇问她:“你在干嘛?”
方霓打字:[男朋友在工作,抱歉啊。]
同学虞荞惊讶:“你交新男朋友了啊?”
方霓:[嗯嗯。]
虞荞:“什么时候带来看看啊,是哪个祖坟冒烟的家伙,获得了我们方大美女的好感?”
方霓:[干笑][干笑]
交流不方便,这游戏打得也不怎么样。
她回头去看谈稷,见他似乎还要忙,只要从包里摸了块面包啃着。
快1点的时候,他终于忙完了,跟她道歉:“我们去吃饭吧。”
方霓点头。
这边餐厅在半山腰上,餐椅间的间隙很宽,棕红色的墙壁上悬着一串串小灯泡,雕花木具美轮美奂,颇有些老美的风格,提供的菜色却大多是中式的。
他们去得晚了,偌大餐厅只有两个外宾,显得很幽静。
“你点吧。”每到点菜环节,她就有些纠结,最后大多是甩锅给谈稷。
今天也是,翻了两页菜单就有些头皮发麻看不下去了。
除了最便宜的一道炒青菜只卖68元,其余随便翻翻不是几百就是上千,她随便一瞟还看到了一道23688的鳄鱼汤。抢钱啊!
她忍不住小声问他:“这边吃饭不免费吗?”
谈稷原本靠在椅背里翻菜单,闻言就笑了:“那下次带你去吃免费的。”
方霓怔了下,懂了,也有免费的餐厅,不过他带她来的这边不是。
“嗯,下次还是吃免费的吧。”她语气认真。
余光里看到对面人提了下唇角,忍俊不禁的样子。
方霓回过味儿来,总感觉他是故意的,带她来这儿不是为了吃东西,就是为了欣赏她的反应看她出糗。
毕竟他过去表现得对吃真的没什么兴趣,他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谈稷给她点了个特级黑白鱼子酱、松茸藏香猪汤、牛奶炖白花胶、香煎野生大黄鱼……
“够了够了,吃不下。”方霓凑他身边,手往上面挡,阻止他点菜,又把那个牛奶炖白花胶划掉。
也不知道是什么食材,这道牛奶炖白花胶竟然要卖83万,她刚才眼花少数了一个零,差点就看岔了。
真吃了这个,吃完这顿她卖身给他算了。
可她看他表情,似乎还挺愉悦的。
方霓坐回去,低头摆弄餐巾,不吭声了。
谈稷语气放柔,笑着说:“好了,逗你的,我没点。”
“不过,你不想尝尝吗?”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总不能什么都去尝一下吧?”方霓说,“我又没什么好奇心。”
关键那是83万一道的菜!
这东西吃进肚子里她只会有深深的罪恶感。
她发现谈稷这人有时候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
说他世故他确实精通人情世故,但他有时候真的有点“何不食肉糜”。
可能是从小顺风顺水惯了,他是不能理解普通人为了活得更好处处看人白眼、不得不憋屈的生活的,在他的理念里就是事在人
为,觉得人怎么样都能过得很好,没必要看人脸色。
所以方霓明白,他其实不太瞧得上她的某些做派,可能还会觉得很可笑,只是不说罢了。
第26章 000 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之后方霓吃饭都挺沉默的。
茶叶不知是什么种类, 尖儿细长,在清澈的茶水中飘逸舒展,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茶香, 却没有丝毫茶叶应有的苦涩味。
方霓抿一口,不是很喜欢喝茶的她都不得不承认这茶不错。
不过她喝得也沉默。
似乎看出她不开心了,谈稷说:“我下午没什么事,我们去逛超市吧。”
“逛超市?”方霓诧异抬头, 杏眸微闪。
她手里的餐巾放了下来。
谈稷笑, 确认般点一下头:“这几天一直出差, 都没时间陪你逛逛。”
方霓问他:“去哪儿啊?”
“你想去哪儿?”这种小事上,谈稷向来非常民主, 会充分遵循她的意见。
方霓想了想说:“吃完饭再说吧。”
谈稷说“好”。
可临出门了谈稷又接到一个电话,听了几分钟, 有些为难地告诉她他有个临时会议, 大概要推迟一两个小时。
“没事儿, 你去忙吧。”她只好一个人去了国贸那边。
逛了一圈快到下午3点,谈稷给她打了电话:“不好意思,我现在过来找你吧。”
“好。”挂了电话, 她的心情就像头顶阴沉沉的天空一样,提不起劲儿了。
她背着包包在路边等了会儿,谈稷的车就到了。
他又说一次“不好意思”, 主动接过她的包。
方霓决定原谅他, 但还是有点小小的不开心。
后来这点小小的不开心还是在他陪她逛超市的时候慢慢消弭了。
谈稷在后面推车, 偶尔发一下消息, 她在前面看,偶尔弯下腰去看标价,眉头时皱时松。
“这儿的东西怎么都这么贵。”她悄悄附在他耳边说。
“那去对面。”
“不要, 来都来了。而且,几百块的我还是掏得起的。”就是有点肉疼。
其实家里什么东西都有,需要什么的话,谈稷吩咐一声阿姨和佣人马上会去采购。
不过方霓享受这种买东西的乐趣。
她拿了一盒600多块的车厘子,挑挑拣拣,又买了一瓶便宜一些的酱油。
目光扫到旁边9800多的瓶子,似乎也是酱油,不放心地又去看一眼车篮里的,嗯,48人民币,便宜得很安心。
回头对上谈稷的眼神,瞪他:“笑什么?”
她还不是被之前那道花胶看出阴影了,就怕少看一个0。
在她曾经的消费认知里,一道菜最贵怎么也不会超过四位数吧,点着很安心,可经过这遭发现跟他在一起吃饭时点菜还是要看一下价格的。
刚在一起那段时间,确实不太能融入他的生活,可能他随手拿来擦桌的一块烂布就是爱马仕,总小心翼翼怕碰坏什么。后来发现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弄坏就弄坏,烂了就换,没烂心情好了也换,她觉得很贵的东西他就是拿来随便用的。
谈稷那个妹妹上次来过一次,铂金包拿来装菱角,塞得满满当当,跟提菜篮子一样拖进来,还热情地掰了一个给她,让她尝,说她专门从杭州那边带来的。
她以前觉得谈稷这样的家庭都挺深沉的,结果他妹妹是个中二少女,喜欢毛绒公仔和cosplay,人倒是没什么架子,就是有点神经大条,失恋了还赖在谈稷的别墅里哇哇大哭。
后来买来买去还是觉得贵,方霓还是刷的谈稷的年卡。
没必要给自己增加负担,她在心里想,这点儿钱她肉疼得很,他眼也不眨一下就是日常最普通的消费。
之后他们又去了旁边的平价超市买了一些年货。
这次可以开开心心地花自己的钱了。
“你过年不回家吗?”方霓问他。
“回,再过几天吧,这几日我爸正忙着,好几个大会要开。”再深的他不愿说了,低头看一下表。
时间也不早了。
“那回去吧。”方霓说。
“一朋友邀我吃饭,一道吧。”谈稷放下手机道。
“去哪儿啊?”
“小汤山那边。”
她还真抿唇思索了一下,小模样勉为其难:“那行吧,也不是特别远,去吧。”
谈稷没好气:“我去,你还想不去?”
1小时后,车抵达那边的一处度假山庄。
那地方不太起眼,在一个山包后面,密林掩映,看着就不像是要正经做生意的样子。实际上人家平时也不接待外客,只有会员才能进去。
虽然没有限制,但每年几十万的基础年费显然已经排除了普通人。
“不是来泡温泉吗?”车在山道上开了好久都没到,方霓趴到车窗上问他。
秋冬时天暗得快,外面黑漆漆的。
安全栏外,隐约还能看到葳蕤的灌木丛。
她有点恐高,又缩了回去。
“你想泡的话,一会儿我们一起泡。”谈稷合上文件,将眼镜摘下,把她抱到了腿上。
他抱她真的像拎一只小玩偶一样轻松,单手就那么提起来了。
方霓都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车厢内的温度高到不像是冬日。
眼前人惯常的深沉视线,在她毫无觉察间已经多了几分侵略意味,如有实质般描摹着她肩颈处露出的肌肤。
和谈稷在一起后,有专人给她准备合适的衣服,大衣、毛衣、围巾衣柜里都堆满了,她一次都不穿的还会定期换掉。
她今天大衣里面穿的是件米色的一字肩毛衣,很松垮,恰到好处地露出圆润白皙的香肩,相比于她清澈、不经意勾挑的眼眸,更有一种纯稚的风情,青涩,但浑然天成,勾人得很。
昏暗的车灯里,雪白到晃眼,更刺激人的视觉。
谈稷轻缓而持久的凝视,越沉默,越让人不安。
方霓忍不住糯糯开口:“干嘛啊?”
他脸上才有了笑容,浮浪又幼稚地啄了一下她的嘴巴。
方霓的眼睛逐渐睁大,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难以置信的样子。
谈稷:“作为回礼,你不该也亲亲我吗?”
司机还在前头听着呢,她委实不好意思。但看他的样子,要是她不亲他他估计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她只好硬着头皮在他唇上“啵”了一下,算是礼尚往来。
那天去之前方霓以为就是个普通的局,类似于他和魏书白、顾子明他们组的饭局,进了包间才发现人还不少。
期间除了魏书白这个熟人,她全都不认识,还是有些不自在。
谈稷一开始也没介绍她,只是亲替她抻开靠里面的一把椅子,敲一下椅背示意她坐下。
方霓便很听话地坐下了。
谈稷微微俯身翻她手边的菜单,手支在她身侧,亲昵姿态不言而喻,还侧身询问她想吃点儿什么。
她分明能感觉到席间原本在说话的七八人都停了下来,原本没怎么关注她的,也纷纷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但没很过分的,都很有边界,还有人冲她微微点头致意。
不管是不是装的,至少人家装得不会让人感到不适,就这份功力就吊打圈子里大多数纨绔了。
匆匆一瞥,这一桌客人竟都仪表不凡,气质倜傥,虽瞧衣着看不出什么,但都蛮得体,说话气度也不像是一般人。看着平平无奇,但能和谈稷同桌吃这种私宴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普通人连这道门都进不来。
“不介绍一下?”谈稷在她身边坐下还不忘替她倒酒时,一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手微微摊开朝向她。
其余人也都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笑而不语。
分明是戏谑热闹看好戏的架势,但眉眼间又给人重视的感觉,不轻浮,无恶意,分寸拿捏地极好。
被这么多明显来头不小的人调侃看着,方霓多少感到局促,下意识看向谈稷。
谈稷垂着眸子替她铺餐巾,轻描淡写道:“方霓,A大的学生,读的服装设计。”
“正牌女友?”他右手边一人笑着问。
这分明就是句玩笑话,其余人听了都是哄笑。
谈稷骂了一句什么,睨他,一点儿不跟他客气:“你他妈的别败坏我名誉好吗?我什么时候带过不正牌的?”
这人应该跟他关系极好,朗声笑着也没反驳,疏懒地拿着打火机轻敲桌面。
方霓只敢用余光看他,俊眉深目,身高腿长,也是典型的北京爷们儿,一双倦冷的桃花眼尽显风流。只是,有些人瞧模样就是胸有丘壑的那种,不是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这人一看就是前者,玩世不恭眼眸又有沉凝的深邃睿智,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方霓觉得他的气质很不一般,又多看了他一眼。
他竟也不躲闪,大方地对她露出征询的眼神,方霓忙不迭退开,耳尖发烫。
“陈兴贤,中组的。”谈稷简单介绍。
方霓彼时尚且不知这是个什么部门,只知道似乎还挺有含金量,或者是他家里背景应该很深,因为这桌上其余人对这人要多一份郑重正式,方霓推测他家境应该不逊色于谈稷。
而且谈稷跟他说话也要更亲近些,蛮不客气,不像他对其他人还是有一份保留。这其中的细微差别,跟他在一起久了方霓也摸到了一些。
陈兴贤说:“我在家里排第四,你喊我四哥就行。”
方霓尚且来不及应承,谈稷已经不客气地笑骂:“要点儿脸!喊你四叔还差不多。”
转头对方霓道,“甭理他,这家伙都快奔四了。”
陈兴贤挑眉:“那辈分不是乱了?”
后来让方霓喊他“兴贤哥”。
两人又插科打诨互相贬损了会儿,服务员来问是否要上菜,谈稷说上吧,才出去吩咐人上菜。
看这上菜速度,绝对是紧着这边的,看成色,都是新鲜出炉的菜,不是预制菜。
随着时间推移,饭局上的气氛逐渐热烈,经理亲自来招待,取了好几瓶珍藏的茅台,看年份,不像是那种市面上那种大通货,都用金色的礼盒装着。
一开始还有人跟她搭两句话,后来就没人搭理她了,话题又围绕到他们日常和工作上,或者是最近的时局、大事。
方霓反而松了一口气,不喜欢那种被瞩目的感觉。
不过这种饭局,她自然也不可能是焦点。
方霓发现谈稷跟他们聊天的时候随意得很,不似平日在人前那副严肃板正的模样,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
但其余几人和方霓说起他基本都是:“阿稷平时话不多是吧?”
“别看话不多,心思多得很,这家伙套路深啊。”
“这逼,一肚子坏水儿。”
方霓不知要怎么回,只能干笑。
得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谈稷这人深沉,但话少不代表没话,他心里门儿清呢;话多也不代表他真的喝多了,也许是装的,另有目的,至少方霓从来没有看清过他在不同场合里的真实意图。
关于他的酒量有多少,一直都是一个谜。
反正他在酒桌上一例都是说他不会喝,不行,结果一杯杯下去别人都倒了他一点儿事都没有。
后来他跟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聊着,给对方介绍她,话里提到今年央视春晚的服装主设计师谷平雪。
方霓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不由竖起耳朵。
谷平雪不止操刀过央视主持人、重要嘉宾的礼服,还负责过奥运会颁奖礼服,在国内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设计师了。只是,没想到今年还是她负责。
“不你负责审核吗?”谈稷笑着跟他碰杯。
“哪能啊?我就一破打工的。”对方谦道。
这话听听就行,谈稷只是微笑。
果然对方话锋一转: “不过这种节目的参与人都是导演内部就能决定的,当然,你要推荐人我也能帮个忙,但不一定能成。”
谈稷懂了,先跟他道个谢。
方霓大约明白了他们在聊什么,心里有点儿紧张,不时看看谈稷,手扯扯他袖子:“少喝点儿。”
“好。”他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
方霓:“头发!”
旁边看到的几人都在笑。
他们喝到11点多才回去,方霓扶着谈稷,总感觉他今天喝多了。
“没事儿,没喝多。”他摆摆手,神色清明,倒确实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可能是喝多了热,谈稷将外套脱下,随手勾甩在肩头。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一高一矮,对比鲜明。
她踩了一下他的影子,一开始不是故意的,后来就有故意的成分。
“好玩?”沿着缓坡走到桥面上,他不咸不淡问一句。
方霓立正了,脸蛋也是红扑扑的。
没人劝她酒,就喝了一点,但她蛮上脸。
风从两人间穿过,无声无息的,带一点儿微微沁凉的寒意。
不是很冷,但让人清醒。
清晰的打火机砂轮滚动声,方霓抬头,谈稷点了根烟,她无声地皱起小脸。
“烟也不让抽了?”他嗓音沉沉带着笑,更多的是揶揄。
方霓抬了抬下巴:“就不让抽。”
小手飞快从他手里抄走了那根香烟,当着他的面儿送入了唇中,表情张扬而挑衅。
谈稷意味不明地笑望着她,微垂着眼帘,无声无息,没别的任何举动,可已经看得她的表情逐渐收敛。
后来,她主动将烟从嘴里取下来,乖乖递还给他。
他披着一身清冷月色,神色也是倦冷的:“想拿就拿,想不要就不要?世上有这种好事儿?”
小姑娘被他为难得骑虎难下,偏偏他一派端严肃穆,让人无可指摘。
她终究是败下阵来,眼底泪濛濛的,已有几分委屈:“对不起。”
他才不逗她了,揽了她的腰顺着斜坡往前走。
此处山庄占地极广,靠步行很难几个小时内走完,方霓很快就走不动了。
“要多锻炼。”谈稷打趣她。
“小时候经常干活,上学后肌肉萎缩了,又要学习,没时间锻炼。”她摆烂得理直气壮。
“肌肉能萎缩?没点儿常识。”谈稷说。
“您是领导,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学着他拽个不伦不类的京腔。
潜台词:反正也说不过他。
尽头有个观景台,他牵着她从底下踩楼梯上去,可以纵览对岸的风光。
暗蓝的夜幕下,这座城市褪去白日的喧嚣,河岸边垂柳依依,轻舟静泊,幽幽沉在微波粼粼的湖水中,隐约闪着寥寥灯火。
这个高度,没有高倍望远镜也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只是,夜色虽美,风吹在身上实在太冷,天气预报说晚间温度在零下7°。
方霓瑟缩着钻入谈稷的怀里,被他大手环住。
“哥哥,臂膀好粗啊。”她在他怀里笑,仰着脸,白日的白皙无暇被柔暖色的灯光徐徐笼罩,有一种柔胶的质感,更觉是画中走出的神仙人物。
谈稷好笑地看着她,狠狠掐一下她冻红的小脸:“又不老实?”
她只是笑,笑得眉眼弯弯的,很开心。
谈稷静静地端详着她,感觉胸腔里奇异地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填满。
方霓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睫毛像蝴蝶受惊般颤了颤。
感受到他冰凉而粗粝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临摹般摩挲,她一颗心也跟着震荡起来,像淋一场热水浴。
不知道是谁先探出的,唇瓣厮磨、舌尖勾缠到一起似乎也就是那一瞬的功夫,她闻到他鼻息间的酒气,感觉自己也醉了,心里像揣着一头小鹿不停在撞。
分明绵软无力,却好似迫切地渴求着什么,像是酒精上头后的一种本能。
方霓依赖地蜷缩在他怀里,被他用外套裹着往回走。
后来他背她回去的,柔软的手臂娇娇地勾着他的脖子,鞋子踹掉了被他单手勾在指尖,随着走路一晃一晃。
谈稷的背脊非常宽阔,明显锻炼过的背肌紧实有力,趴着很有安全感。
隔着衬衣,还有热度不断传递过来,方霓觉得没那么冷了,反而有些热,脸上的温度无声地升高。
山庄有配套的温泉设施,不过他们没去。
房间其实是一栋栋散落在各个山峰上的木屋,房门刷开,屋子里瞬间亮堂起来。
谈稷将门卡插入,拍拍她:“先去洗个澡。”
她摇脑袋,意识已经昏昏沉沉的了,整个人像长在了他背上,不肯下来。
“听话。”
“报告主人,您的小宝贝已经电量不足,听不了话。”
谈稷:“……”
似乎觉得累了,她将脑袋换了一边枕着,小猫咪一样蹭着他,双臂仍牢牢环着他,一副甩也甩不掉的样子。
天地良心,谈稷没有欺负醉鬼的癖好,在此之前他都打算好声好气跟她说话,是她一直在点火。
他缓缓一笑,商量的语气:“真不下来?”
他这人最大的危险在于发作前不会让人感觉到丝毫端倪,说话的语气仍和以往一样绅士,甚至声调都没高一下。
对于无法无天的醉鬼来说,自然没觉得有什么危险。
“不下来。”她奶声奶气。
转眼天旋地转,人已经往下倒了下去。
她迷蒙地睁大眼睛,头顶是放大的俊脸,他就撑在她身侧,一条长腿踢掉了拖鞋径直跪搭在边缘,居高临下望着她。
方霓受不了,避开目光,脸又被他另一只手给掰回来。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方霓觉得谈稷有时候很强势,骨子里有种破坏欲。
光是被他看着她就受不了,像是被强烈的探照灯照射着,□□,一览无余。
“我决定还是先去洗澡。”她眼睛湿漉漉地说。
已老实,求放过。
谈稷哼笑一声,也不搭话,微微侧了侧头继续端详她。
谈稷有一双风流倜傥的眼睛,锋利感很强,可不笑的时候就是一副淡漠审视的模样,却莫名的更加挑逗。
属于看一眼就容易生成满脑子黄色废料的那种。
“不急,省得一会儿还要洗。”他这样说。
方霓眨了眨眼睛,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脸上的热度也在攀升。
他略有些冰凉的唇贴在她的唇瓣上时,带点儿力道的倾轧、舌尖卷缠的侵占,都强制得恰到好处,让她反而有种被包裹被呵护的安全感。
她暗道自己没有出息,但是没有办法,唇舌分开时眼睛还亮亮地望着他,有点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
柔嫩小巧的一点儿尖,却莫名的说不出的色-情。
包括微微翕张的唇,都很要人命,让人想要填满、甚至挤压。
谈稷顿了一下,眸光微闪。
他试探性地用指腹碾了一下柔软的唇,方霓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下意识一张一合,含住了,舌尖微微卷着舔,像是本能。那一刻,真像一只发情的小猫咪。
事态的发展有些超乎他的预料,那一瞬,他竟也不知道说什么。
指尖探得更深,碾压舌尖,如医生的诊断。只是心里清楚,他这和诊断完全不搭边。
方霓觉得谈稷此刻的表情有点假正经了。
雪白的衬衣洁净、工整地套在身上,包括那件熨帖齐整、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但目光扫过很明显就能看到支起,和他那一本正经的表情请问有半点儿关系吗?
没有,半毛都没有。
其实她曾经想尝试着故意在洒水时将喷壶对准他,将他那件微微包裹着胸肌的白衬衣喷湿。
想象一下,搭配上他冷硬淡漠的表情,一定格外诱惑。
但是想象永远是想象,她还没有那个胆子。
头顶的灯光开始微微摇晃,方霓深吸一口气,手虚虚垂在一边,之后又想要抓住点儿什么,碰到了他撑在一侧的手臂。
肌理紧绷,青筋随着施力而偾张暴起,她缩了一下,之后又忍不住微微抚摸搭在上面,随着前后的晃动而轻轻地摩挲。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摸他一样。
似乎是撑累了,他俯下改用肘弯支在她两侧,深深地吻着她。
意识好像已经游离了,酸胀得不行。他的吻不止落在她唇上、锁骨处,还有她最敏感的耳垂,方霓呜呜呜哭得像只小猫。
谈稷坐了起来,微微的喘息,捋掉了那一层,胸口有明显的大幅度的起伏。
她余光里瞟到,满满的往下坠,积了不知道有多久。
提起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方霓觉得自己的嗓子又哑了。
她本来都想要睡觉了,又被他抱了起来。
她脸上呆愣的表情还蛮可爱。
谈稷笑:“不洗了?”
浴室的灯光有两个可以调整的度,但无一例外都是暖黄色,打亮后,偌大的空间都是金碧辉煌的,朦胧而暧昧。
那种氛围更是达到了顶点。
这让羞耻心泛滥的方霓多了一层遮羞布,她站在镜子前,小手捂住了脸,但还是会悄悄从指缝里偷看。
谈稷将她换了个面,让她坐在那边。
两人面对面并不太像是要谈心,方霓不想配合,腿儿踢蹬,但仍是没有什么抵抗力道地被摆好了,像是即将拍照的洋娃娃。
她幽怨地看着他:“坏人。”
谈稷站在中间望着她,笑着俯下去亲她嘟起的嘴巴,亲一下还不够,又重一下地碾压,像调情也像宠溺,手牢牢把着她一截细腰:“谁是坏人,嗯?”
不咸不淡但明显听得出是威胁的语气。
方霓欲哭无泪,觉得这人好不讲道理。
他弄了会儿才磨开,动作慢条斯理得更像是在耍弄她,非要她认输求饶。
心尖都在发烫,方霓泪洇洇的,眼底都是渴求和悔意:“我是坏人,行了吧?”
“不够。”他语气幽幽。
方霓躲开他看似幽沉平静实则志在必得的目光,没好意思开口。
可这人实在霸道,抬手又猛地把她的脸掰正,漫不经心里又透着一丝狠厉,微歪了歪头,眼神已经咄咄逼人。
她被逼到了死角,再无退路了。
“爸爸——”到底是捂住脸,哭了。
人往后仰,脱了力一般蜷缩侧躺下去,身体弯折柔软到不可思议,台面上的瓶瓶罐罐被尽数扫落在地。
后来她是被谈稷抱着冲澡的,洗完后抱着回了床上。
方霓累极了,眼皮沉沉地欲垂不垂。她觉得自己快要睡着时,谈稷却只是在距离他对面的半米远的沙发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开始最后的释放。
谈稷无疑有一张线条锋利、棱角分明的面孔,高挺如山壁般的鼻梁,弧度可以用完美来形容,这样立体而深邃的骨相让他不笑的时候看上去很有距离感。
她原本已经袭来的几分睡意顿时当然无存。
方霓意识过来,他刚才还没到。
他本身是个让人敬畏的人,无论是所处的位置,还是他的出生背景,本身就不是个让人觉得可以随意亲近的人,大多时候也是衣冠楚楚的。
谈稷很难懂的一个原因,是他很少在人前展现出最真实的自己,哪怕是最亲近的朋友,也很有保留。
认识三年方霓也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他。
可此刻他衣衫不整,表情坦荡地给她看最下流的事儿。
这画面对她来说的冲击实在太剧烈,以至于她当时根本不知道要作什么反应,只是傻呆呆地双手捏着被子,探出一颗已经目瞪口呆的小脑袋。
四目相对,他竟然还笑了一下,估计是觉得她的反应实在可爱。
可与此同时她看到的却是逐渐狰狞的表情,方霓没有见过他这样,似乎是很痛苦,可那双漂亮的凤眼却流露出一种有别于往日的直接,看着她的眼神更加的炽烈直白,仿佛要把她给吞了似的。
后来他闭上了眼睛,只有胸腔还在剧烈地起伏,直至平息。
不算太狼狈,但也难免弄得满手都是,不少还喷洒在了她身侧的床头柜上。深褐色的木纹,搭配一道弧形曲线般的液体,对比鲜
明。
她好奇地凑过去闻了闻,眉头瞬间皱起来,离开很远。
谈稷好笑地看着她,渐渐从疲惫中缓过劲儿来。他也不在意,抄起一旁的衬衣擦了擦,价值不菲的高定衬衣就这么被当成了垃圾,径直丢进了角落的衣篓里。
“……你这样好费衣服。”方霓看到,目瞪口呆。
其实他可以去厕所拿湿巾啊。
五位数的衣裳就这样华丽丽地报废了。
他已经起身朝洗手间去了。
方霓放肆地打量着他宽肩窄腰的背影,这背真是仙品,宽大舒展,线条极为流畅,根本没有多余的脂肪,放松状态下肌理都很结实,紧绷而分明。
她已经感受过那种挺拔和力量。
她猛地提起被子把脸裹上,不好意思再想了。
体力也不允许。
在小汤山待了两天才回去,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几度。
方霓没有带换的衣裳,谈稷临时叫人去给她买了两件新衣,不太合身。
“想回家。”这日,她在房间里看书时嘟哝。
谈稷在签一份公文,陈泰在一旁恭敬侯着,待他签完最后一笔才接过,又适时地提了一嘴:“路面冻结,开车会有危险,若您实在要走,我让人去调直升机。”
方霓一听就垮了脸:“那还是算了吧……”
谈稷回头瞥一眼她期期艾艾又不情不愿的小模样,笑了,应承下来。
这是方霓第一次坐直升机。
巨大的螺旋桨在头顶嗡嗡旋转着,带着他们一道离开山庄。和想象中浪漫的场景不同,除了吵闹就是吵闹,巨大的声响一直在耳边不断地震荡。
她有点不耐受,都快吐出来了,难受地靠在角落里。
“要不要吃点儿东西?”魏书白递给她一块面包。
方霓摇头,抱着肩膀继续缩着,目光诧异地朝驾驶舱望去,眼神复杂。
“放心,阿稷15岁时就拿到了驾驶执照,他还有很多种飞机的飞行执照,水平可不比那些专业的飞行员差。”魏书白宽慰她。
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他跟她说了很多自己以前和谈稷出去冒险、旅行的经历,据说有一次两人一道乘直升机跨跨越原始森林,结果迷了路,直升机还故障了差点坠毁在河里。
方霓听得都紧张起来了:“后来呢?”
魏书白笑着说,坠毁前谈稷靠着螺旋桨惯性旋转时的动力将飞机降落在了河边的一处草坪上,飞机报废了,两人却没受什么伤。
“然后呢?”
“阿稷受了伤,体力也耗费巨大,我就徒步去找救援,但是要命的迷了路……”
方霓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静静听着,发现这两人的经历确实很精彩。
不像她,常年只呆在家里。
无聊又乏味地重复着单调的生活。
故事的最后,魏书白靠着扎实的野外求生知识走出了那片森林,找到了救援,但已经是两天后了。他原本以为谈稷肯定又累又饿,还担心他会不会出危险,马不停蹄去找他,结果发现谈稷一点儿事情都没有,早就已经等到了救援。
原来就在魏书白走了不远,谈稷试着修理飞机,修好了无线电,搭了备用电源发出了求救信号。
“早知道我就不费那么老大的劲儿了。”魏书白提起来都有点无语。
原来自己才是小丑。
“行了行了,屁话那么多。”将直升机降落在比较开阔的一处地带,谈稷来接方霓。
她很乖地沿着舷梯下去,将手递给他。
方霓说她对直升机挺感兴趣的,以后能不能带她去开。
还以为他会嘲笑自己,谈稷却欣然应下。
方霓侧头看向他,眼睛亮亮的。
“崇拜的表情不要这么明显。”谈稷压着笑。
方霓声音温软,不自觉半靠在身上:“谈稷,这个年你会陪我一起过吧?”
其实是有点忐忑的,说完悄悄抬眼偷看他又飞快垂了下去。
好在他没注意她的小动作。
他说自然,不过过两天他要先回家一趟,过年、把该办的事儿先给办了,该省的亲给省了。
方霓非常懂事地点头。
孰轻孰重,这点儿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第27章 000 飞到那边去看她的念头
年前又迎来了一次大幅度降温。
小年夜前两天, 静谷那边来电,说他爸到景山了,让他抽空回一趟, 谈稷在电话里应承:“开完这个会就回去。爸的身体还好吧?”
接电话的是谈远山的贴身秘书汤向南,一贯平和的声线,褪去年轻时的书生意气,格外温文尔雅:“都好, 腿痛是老毛病了, 让总医院的专家来看过, 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又寒暄了两句,谈稷将电话挂了。
陈泰惯有眼色:“我给您安排车辆?”
谈稷应一声, 指尖仍夹着刚笔,微垂着眼帘没说话。
陈泰倒也能理解, 父子俩关系虽可以, 一年到头不见几次, 再好的关系也生疏。
况且人站得高了,必要有所取舍,很多东西自然淡泊, 与其说父子不如说是君臣,可以想象见面是怎样的场景,心情复杂也难免。
好在谈家家庭关系不错。
虽然是重组家庭。
办公室的门这时被人从外面敲响。
“进来。”谈稷将钢笔拧上。
方霓才小心翼翼地推开厚重的办公门, 往里探进一个头。
确定他的办公室里除了他和陈泰没有旁人, 她才大大方方地将门推进去。
谈稷只觉得好笑:“有人也没事儿, 你下次过来可以去里面等我, 不用每次都跟做贼一样。”他指了指东侧的内置会客室。
那里面是他平日休息的地方,办事累了、换衣都在里面。
她嘴里还挺硬:“不是怕打扰你工作吗?”
早上采光很足,日光漫漫洒在三面都是落地窗的办公室内, 窗明几净的,视野格外开阔。
头顶是蓝天白云和高耸入云的建筑,脚下是如蚁的行人,白线上络绎不绝的车辆犹如一只只五颜六色陈列在传输带上的火柴盒,显得格外渺小。
站在高处和站在底下的风光确实很不一样。
怪不得那么多人都那么向往。
落地窗边,方霓深吸一口气,心道。
谈稷签完最后一份公文,交给站在一旁等着的女秘书:“直接下发交办吧。”
年轻的实习秘书应一声,恭敬地接过,表情有些犹豫。
谈稷长指揉按眉心:“有问题现在就问。”
方霓从窗边位置回头,他神色是淡泊的,但跟他呆久了就知道,他这时已经有些不满。
这人这种时候其实没什么耐心。
尤其是面对在公事上说一次不懂还要再提醒的人。
她觉得,她如果是他的下属,肯定不到两天就被他“发配边疆”了。
秘书斟酌了一下,语调很轻:“是关于鸿合招标的那个项目进程,刚才徐主任来找……”
虽然极力平稳,还是有种摸不透新领导脾性的不安。
方霓都有点同情她了。
等谈稷交代完工作她退出去,她才回头:“我得回老家一趟。”
这事儿前些日子说过,谈稷没有多诧异,点了根烟夹着翻开日程:“什么时候回来?”
“一个礼拜总要的吧。”
“您贵人事忙。”他徐徐地一笑,撩起眼帘跟她开玩笑,“比我还忙。”
方霓皱皱鼻子,轻哼一声。
谈稷目光沉静,却是郑重了几分:“路上小心,我把向芷派给你。”
方霓愣了下:“……不用了吧,只是回个老家。”
需要配这种级别的保镖?又不是去参加什么国际会议。
后来还是应承了,他这人有时候确实难说话。
两人下午就分道扬镳了。
方霓买了最快的高铁票,是提前半个月就买好的,位次
仍然不佳。
春运向来是交通拥堵高峰期,买晚了能有票就不错了。
“我来。”到了候车大厅,向芷先她将后备箱里的行李箱搬下来,利落地提在手里。
三十多斤的行李箱,在她手里好像是空的,轻盈服帖到不行。
方霓暗暗看了眼她纤细的小臂,感觉不可思议。
身高甚至比自己还要矮一点,都不到165,实在看不出有多厉害。
笑起来倒很是亲切,很会和人沟通交流。
她还以为这种护卫过多国政要的保镖都是五大三粗的那种呢,和她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聊天中得知她是中警毕业的,不过主修是法学,也精通多国语言,做过卫士,看着小,实际上比谈稷还要大两岁。
方霓知道她的从业经历后就不敢胡说八道了。
上了列车,向芷坐靠外的位置,问她要不要喝水。
方霓摇头说她不渴。
向芷笑笑:“阿稷很难相处吧?”
方霓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问,尴尬一笑:“还好,他平时还挺照顾人的。”
这倒不是假话,谈稷确实还是挺照顾她的。
可能因为两人年龄差大的缘故。
向芷就跟她说,谈稷年轻时脾气很大还有点桀骜难训,有一次来找他爸把杯盏都摔了,惊动了警卫,当时他们组长就差把枪对准他的脑袋,后来才知道是虚惊一场。
谈稷也有这种时候?
方霓觉得有点难以理解,想象不出来。
向芷又说,她退了后也很多年没见他了,后来转商界,也多得他帮助。
“你们这么早就退了吗?”方霓有些惊讶,不是很了解这些。
向芷发现她好奇的时候眼睛特别漂亮,在日光下是很淡很淡的琥珀色,清澈又勾人,很是生动。
初见时那个有些怯弱的小姑娘好像变了副模样。
动静皆宜,宜喜宜嗔,方霓是那种哪怕跳脱也不会让人觉得吵闹的女孩,始终有种文艺的、淡泊的气质在身上,很有边界感,不该问的绝对不问,让人舒心。
忽然有点理解,谈稷那个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为什么会喜欢她。
漫长的旅途是很无聊的,两人虽然年龄差大,其实也都不是难沟通的人。
方霓发现向芷没什么架子,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
聊着聊着就熟悉起来,有些话题也能聊开了。
“我家里是农民,我从小就学习武术。”向芷说,“我很热爱这份工作。”
“退役是因为身体状况不允许了。”她指了指腿部说她年轻时有次出行动出了意外,小腿有明显的骨折。
虽然已经痊愈,但这种工作怎么能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方霓表示有点遗憾,但说:“不过你现在发展得也很好啊,还有自己的公司。”
向芷笑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有点儿怅惘,但更多的还是欣慰,她说现在她每年都能陪伴自己的父母了,以前有时候为了出任务过年都不能回家一次。
后来不知怎么就聊起了谈稷,向芷说她和谈稷待的时间也不多,也只是护卫过他父亲两年而已。
对于他的家庭关系她并不如何了解,只知道一个大概。
方霓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是重组家庭,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生母叶女士目前住在南京,和家里人一起生活,他父亲二婚娶的是一位周女士,家庭相对比较普通,但本人非常出色,据说以前是外交官。
方霓确实有点吃惊。
她曾看过他们夫妻共同出席活动的照片,她一直以为周韵容是谈稷的生母,原来不是,新闻里自然不好详细报道这种事儿,多的她不好再问了。
估计这些向芷也不会跟她说-
长达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站在村口,方霓却不敢进去了。
村里和她小时候比大变样了,道路修缮拓宽过,只有一些依稀低洼、杂草丛生的地方还能辨认出以前的轮廓。
车往里开了十几分钟不能再往前了,司机收了她八块钱。
找钱时还不放心地说闺女现在涨价了。
方霓轻轻地“嗯”一声,没有为这多出的三块钱计较。
她将向芷安顿在镇上的宾馆,没让她跟她一道回家,推脱说家里住不下。
向芷也没有勉强,只是将行李帮她提到了里面。
“出去念书就没有音讯了,也不知道要回来。”小姨蔺静秋将一盆水浇在门前的水泥地上,没给她个好脸。
方霓拎着行李亦步亦趋跟上去,卖乖:“你身体不是不好吗,怎么回家了啊?”
“住院不要钱啊?!只要没上呼吸机,都给你赶回来。病床那么紧张,哪能让你一个没什么大事的一直赖着?”她没好气。
方霓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只温和地笑笑,说她给她带了礼物,丝巾喜欢吗?
她从袋子里取出包裹严实的袋子。
家里早年家境不错,只是后来败落了。
蔺静秋虽不如蔺静云的美貌,年轻时也嫁过一个富商,过过一段好日子,东西好次还是分得清的。
她一上手就知道这丝巾不是凡品,哪怕剪了吊牌。
“哪儿来的?”
方霓表情无辜,心里已经千回百转:“朋友送的。”
蔺静秋可不好糊弄:“男朋友?”
她尚且来不及辩解,蔺静秋眉头已经深深皱起:“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要这些!”
“还有,别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在外面乱交男朋友。那些男人,还不都是看你长得好看吗,有几个真心的?你看看你妈妈,落得了一个什么下场?!”
说着她眼角有泪,很倔强地扭过了头去,隐约还有恨意。
气氛落了下来。
方霓有些手足无措:“不是你想的那样。”
蔺静秋仍板着脸,但似乎也觉得自己话说过了,没好意思下台阶。
听到里面外婆唤她,方霓和蔺静秋都松了口气。
“还不快进去?”
方霓乖巧应一声,小跑着进去了。
“慢点儿,台阶!”-
那晚,谈稷晚上10点多才给她来电,彼时正好结束谈话他从他爸的书房出来。
今日的家宴人不多,他母亲和舅舅一家都在南京没过来,屋子里稍显冷清。
窗外的夜色下古木参天,灯火阑珊,在二环有些僻静过头了。
他踏着拖鞋缓慢下了楼梯,语调都不自觉温柔了几分:“还没睡?”
“没有。”她声音闷闷的。
“不开心?”对于她的细小情绪变化,谈稷总能很轻易地捕捉到。
他将手机换了一边,看了下表。
时间很晚了。
“被我小姨骂了。”方霓说。
“为什么骂你?”
“我送了她一条你给的丝巾。”
说是他送的,其实只是生活管家准备了跟其他一些日用品一道放在储物室的,许是觉得她可能用得上。
谈稷估计都没有看过那些东西,他日理万机,自然不管这些小事儿。
于是,此情此景就显得她有些自作多情。
谈稷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种特殊的低沉平缓的声线,在这样安静的夜色里有独特的魅力,好似老旧的唱片机在她耳边徐徐播放,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雪夜、灯塔、信号灯等杂乱构建却充满艺术的篇章。
她在那一头沉默了下,握紧电话,半天说不出话。
谈稷无声地笑了笑,也有片刻的沉寂。
过道里仅有的一盏壁灯还亮着,不算刺眼的昏黄点亮尽头的黑暗,让人心生温暖。
谁也没说的这一刻,却又奇异地心有灵犀的静默。
谈稷开玩笑地说:“下次你送她一块抹布,她就开心了。”
方霓呸他一声,心情好多了。
月光透过窗户淡淡洒照在床头,将中梃的十字明晃晃地倒影在梳妆台上,是静止不动的。
窗外树影婆娑,隐约传来乡间特有的虫鸣声。
四周阒静,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惊心动魄,好些日子不回来倒有些不适应了。
方霓声音变轻,像是趴在他耳边跟他咬耳朵似的:“总感觉有什么在看着我。”
谈稷被她神秘兮兮的语调弄得忍俊不禁:“有什么?鬼?”
她骇了一跳:“不许吓我!”
下意识回头四处望。
这是处二层楼的老房子,前些年盖了新屋就用来放置杂物了,一楼堆得满满当当,唯有二楼拾掇一下还能住下。
原本只有几分害怕,被他一吓她更坐立难安,将自己蒙到了被子里。
电话里,他语气里的笑意并不算很明显,可以想象出怎样云淡风轻看好戏的一张脸:“胆儿就这么小?”
方霓徒劳辩解:“我今晚一个人睡,还睡一处老房子。”
谈稷正肃:“一个人?”
“嗯,那种老房子。”又将前因后果说了一下,解释道,“我十岁开始就不跟人一起住了,小姨要我跟她一道,我不愿意,就住这儿了。”
现在她有点后悔了。
谈稷担心的却不是这个:“老房子?有防盗门窗吗?”
“没有。”
谈稷面上已无笑意:“您的胆儿也是真大。就不怕半夜来个爬窗的歹人?”
“你别说了。”她的牙齿开始打颤了。
谈稷:“听我说,屋子里有男性长辈的鞋子衣服吗?床头、门口摆一些……”
又指挥了她一些自保措施,三令五申,明日不许一个人住。
“我还敢吗?”她认怂得极快,怂得也很可爱。
谈稷哼笑一声,老父亲的口吻:“没下次。”
她撇撇嘴,对着黑暗作了个鬼脸。
“是不是又在心里面骂我了?”他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仿佛能看到她此刻的幼稚行为。
她僵在那边。
正不知所措,他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
打火机在指尖倏然亮起,谈稷默默点了一根烟。
烟草过肺的感觉生出些许干涩,呼吸似乎也变得沉缓,他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气。
很难说清那一刻为什么会有飞到那边去看她的念头,虽只在脑海里匆匆而过,已让他倍感惊讶。
他早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能很好地克制自己的情绪,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愣头青,不至于如此失态。
“谈先生,你还在吗?”半晌没有回应,方霓迟疑开口。
他应一声,仍是那副很难听出情绪的口吻。
方霓说:“很晚了,我想睡了。”
这报告打得有点可爱。
谈稷可以想象出另一端她小心翼翼的口吻。
他将几欲燃尽的香烟掐灭,温声道:“快睡吧,晚安。”
“晚安。”她对着话筒“啵”了一声。
谈稷怔了下,神色略微怔松,她已经嬉笑着将电话挂了。
回过神来的他哭笑不得地垂下了手机。
第28章 000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计划赶不上变化, 因为课业问题,方霓提早踏上了回京的列车。
北京还是天寒地冻的天气,室外温度还在零下。
回到钓鱼台方霓就一头扎进了屋子, 暖气熏得她出了一身汗。
“回来了。”她给谈稷发消息。
半小时后,他回了她:[在俱乐部。]
附上地址。
方霓:[我去找你?]
[来。]
方霓:[你怎么像皇帝一样?]
[撇嘴][撇嘴]
京城俱乐部某包间。
谈稷低头滑动着消息,淡淡牵了下唇角。
席间都是自己人,他的西装扔一边, 很随意地靠在沙发里, 嘴里咬一根烟。
头顶悬吊的洞灯有些晃眼, 如此死亡角度的顶光打在他脸上,仍是说不出的英气逼人。真是很难得看到他这样自在地微笑, 却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桌上几人聊得热火朝天,几杯酒下肚也没了平日的整肃。
往日人模狗样的, 这会儿原形毕露了, 时不时发出清朗畅怀的笑声, 牌甩了一桌。
两个服务生跪在地上帮忙端酒,谷平雪弯腰从其中一人手里接过,弯腰要给他倒:“看什么呢, 这么入神?”
谈稷先她一步扣住杯口,头也没抬道:“不了,一会儿要开车。”
知道他是敷衍, 他哪儿需要自己开车?
可谁敢驳他面子?
她淡雅笑笑, 很知趣地坐回了一边。
过一会儿他将手机扔一旁, 拧了瓶水仰头来喝。余光里, 喉结微微滚动,真是说不出的性感。
想找话题跟他聊,可他始终不冷不热, 有一搭没一搭。
过一会儿,谷平雪起身笑道:“我出去抽根烟。”
门在面前合上,一刘姓公子没忍住,嗤笑出声来。
有生人不明就里:“怎么说也是个美女,谈公子这么不给面子?”
其余人都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却也不说个理由。
半晌才有人扔张牌到桌上,淡声解释一句:“阿稷不喜欢整的。”
“她整的啊?看不出啊,挺自然的。”
“脸就是微调的吧,胸是填的,腰里拆了四根肋骨。你说可不可怕?”这人侧过脸,意味不明地一挑眉。
听出他不经意的贬损,似乎不太喜欢这个谷平雪,此人笑着打了个圆场缓和气氛:“其实整不整也是个人自由,谁都有追求美的权利。”
只要不是自己女朋友就好——不忘在心里加一句。
但也了然了几分。
看着优雅,哪个正经女人大半夜的往他们男人堆里扎?
本来好好一个发小的局,来了她这不速之客?
说话都不大方便。
“阿稷女朋友可漂亮了。” 又有人从牌面里抬眸,却是陈兴贤,伸手甩张小王,笑着叩叩桌面催对面人。
对面的魏书白直皱眉:“别急,让我想一会儿。”
“出个牌还要想?你认输得咧。”
有人接起刚才的话题:“阿稷有女朋友了?我怎么不知道?”
“他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能让你知道?谁跟你一样天天招摇过市?”这人鄙夷一声,接陈兴贤的牌,“上次去小汤山,他带来过,别说,模样是挺不赖。好像还是个学生吧?”
“学生?”嗤之以鼻的口吻,“越混越回去了。”
“真有那么漂亮?跟程冬卉比呢?”
“程冬卉是真漂亮啊。”
“阿稷跟程冬卉谈过吗?我怎么记得他睬都不睬那小娘们的……”
“比程冬卉漂亮。”陈兴贤插一嘴说。
有人说不信,陈兴贤不咸不淡地瞥他:“那让阿稷带来给你们看。”
“就是,谈公子身边围着的什么时候一般过?”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调侃,谈稷跟没听见似的,仍自若地发着消息,眼皮都没抬一下。
过一会儿却在几人诧异的目光里站起来。
“我去接个人。”丢下这句,他提了自己的外套起身。
留下面面相觑的几人。
“什么大领导要劳烦您亲自去接?”看好戏的语气。
谈稷懒得搭理,已经拧门出去。
屋子里哄笑声一片-
方霓找不到路,这地方的建筑都差不多,她绕进个胡同差点出不来了,一直给他发消息。
后来谈稷实在受不了她那蠢样儿,电话里喊:“给我待原地别动!”
谈稷到的时候,她还真乖乖坐在一四合院门口的台阶上等着,手里捡着不知打哪儿来的树枝画着圈圈,白皙的小脸被夜风冻得红彤彤的,霎是可爱。
她还没发现他呢,摇头晃脑不知在涂鸦什么。
他踩着石板路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看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锃亮的皮鞋,亮得能照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方霓缓慢抬头,自毫无褶皱的西裤往上望,面前男人正好弯下腰来看她,单手插兜,一派的斯文和气。
“让你待原地你就真坐当风口吹风哪?”
他说他服了。
她总算醒过神来,丢了树枝扑进他怀里,被他单手紧紧环住。
他鼻息间有酒气,很有侵
略性地喷在她脖颈间,纠缠着她,又痒又麻。
这人的吻也是毫无道理,没有任何征兆,就那么铺天盖地如暴风雨般压下来,碾着她的唇。
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理解,像走钢丝,心率在翻腾起跃间一次次失衡。
方霓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被他弄得要喘不过气,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可怜声音,小手拼命捶他肩上,他才松开了那只牢牢扣在她后脑勺上的手,意犹未尽地盯着她。
从来没有男人能一个眼神就叫她脸红,他这人独一份儿。
她分外乖巧地跟在他身后时这么想。
“人多吗?”进了大厅,她跟紧几步扯扯他衣袖。
他扭头盯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故意不说,让她自个儿猜。
方霓皱皱鼻子加快步子,结果没防备他忽然停下,一头扎进他背肌里。
屋子里热,他就穿件衬衣,紧绷而炙热的肌理透过衣料直熨到她脸上,没等他开口,她先红了脸。
“对不起。”
谈稷挽着西装就那么站那边,看白痴似的看她一眼。
之后他也没说她什么,她脸还是热热的。
厚重的包厢门推开时,里面七八人都不约而同朝门口望来,方霓有点儿紧张,下意识往他身后缩了缩。
一双温热的大手牵住她,有力地将她拽了出来:“方霓,我女朋友。”
除了一早就见过的陈兴贤和魏书白客气地朝她点头,其余人也都挺和气地打招呼,但没太关注她。
方霓挨着谈稷坐,下意识紧紧靠着她。
落旁人眼里就是小鸟依人得很。
他们打牌归打牌,聊天的话题看似轻松多少还是掺杂一些时政时事,可能随口的一句就带过一些行业内幕和风向,方霓半知半解,却也不敢深究。
“能喝点儿吗?”坐她东边的谷平雪冲她温柔一笑,开了手边的一瓶罗曼尼康帝。
方霓不善拒绝,且尚且来不及拒绝酒杯里已经被她倒满了。
她只好浅抿一口。
谷平雪又挨个给他们倒酒,一圈儿下来,每个人杯子里都满了,除了谈稷。
她正诧异,就看到谷平雪低头跟他说了什么,唇边有笑意,似乎跟他很熟稔的样子。
方霓怔了一下,谷平雪已经坐了回去。
屋子里的人仍各自聊着,似乎和刚才并无什么区别。
方霓却觉得这些声音都有些远,这酒度数不高,她却觉得自己有点晕了。
她站起来,谈稷抬头。
“我出去透口气。”她勉强跟他笑笑,推门出去了。
门在面前合上,过道里的大理石如镜面般光亮,倒映出她狼狈的样子。
方霓靠着墙壁静默了会儿,思绪乱糟糟的。
不知怎么就想起不久前在小汤山那次,他跟人提起春晚的主设计师是谁、对方说是谷平雪的时候,他就那么很淡地询问一句,是否还能再捎带上一个人,就跟着去见见世面。
那一刻她还没觉得有什么,她本身就是晚辈,毫无建设、还在校甚至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的晚辈。
可此刻再见,面对面对上谷平雪的时候,还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羞耻和难堪。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谈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方霓没抬头:“我说了,出来透口气。”
谈稷是何许人也?
何况她一点儿情绪都明显地表现在脸上,就差拿个大喇叭满北京城吆喝她不高兴了。
他就那么看了她半晌,噗嗤一笑:“这又是闹哪出?我哪儿惹着您了?”
方霓说:“没有。”
谈稷:“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谎时连人都不敢看?”
她应激地一抬头,恰好撞入他饶有深意的眼底,觉得被戏耍的她怒气更上一层,更快幅度更大地扭开了头。
“好了好了,别气了。”他过来揽住她的肩,安抚了几句。
方霓也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得很,八竿子没有的事儿。
其实她也知道他和谷平雪没什么,她的不爽更多来源于对方在专业领域上对她的压制。
愤怒其实是对自己无力的一种宣泄,偏偏面子让她不好开口-
开春后的北京其实和混沌冬日没什么区别,一早起来,视野里蒙蒙的雾霾天,五米外不辨人畜。
政府大力减排起了效果,但这两天又有反复,像是一场永远不得根治的慢性病。
这种日子,出门遇到事故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犹豫了很久给他发消息:[我把你车擦了。]
距离上次那事儿也就过去一礼拜。
所以,他给的回复是:[存心报复呢?]
方霓:[不是,不是故意的。]
谈稷:[照片发来看看]
谈稷:[严重就把你卖了。]
知道他涮她呢,她回了他两个鬼脸的表情包,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
正好她这日没什么事,做了小点心带去他公司那边。
得知谈稷不在办公室,在顶楼的茶餐区,她改道去了顶楼。
迎面撞上携着文件出来的陈泰,她拎着小蛋糕跟他笑笑:“陈秘书,中午好。”
陈泰的表情却怔了一下,下意识回头朝门内望去。
方霓不明就里,循着望了过去,目光就这么停住了。
谈稷靠在藤椅里休息,谷平雪弯腰将西装盖他身上,伏低了跟他说了句什么,唇边含着一绺笑。他听到一半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笑,不知道说了什么,转头去看落地窗外。
隔着玻璃门能瞧得清清楚楚,偏偏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她只能从两人的表情中隐约猜测他们在说什么愉悦的事情。说到底,那才是门当户对一个层面上的人,有共同话题……那一刻,那一扇玻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她滑稽的模样。
陈泰暗道不好,忙道:“谷小姐只是过来谈个项目,我……”
“谢谢你,陈秘书。”方霓将手里的小蛋糕给他,“你吃了吧,如果不嫌弃的话。”
没等他说话她就走了。
不能说冷脸吧,或许用落荒而逃更恰当。
陈泰一个头两个大,顿觉拎了个烫手山芋,见转角已经没有小姑娘的身影,遂叹口气,去推玻璃门。
谈稷的目光落他手里:“人呢?”
“走了。”陈泰过去,将小蛋糕放他手边。
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像陈述工作,却莫名含着一丝无奈。
谈稷顺了手机起身,去外面给她拨电话。
得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谈稷多么敏慧的人,两人不用交流,在她拉黑他的没多久,他给她发了消息:[你不想出人头地吗?她在这行还是很有知名度和地位的,也有实绩。你拜她为师,以后的路好走得多。]
既解释了这个时间见她的理由,又不落身份。
方霓却更加来气,心想他还不如不解释。
她生气的理由是他居然要她拜谷平雪为师。
尽管心里清楚他不知道她和谷平雪的龃龉,可就是气,比刚才看到谷平雪给他披外套还要气。
[我讨厌她!]
谈稷不喜欢在消息里作无谓的争吵:[先把我号码放出来。]
[你人在哪儿?]
她有时候最生气的是明明她真的很气,可在他看来就是小孩子闹脾气。
于是她把他微信也拉黑了,眼不见为净。
另一边。
[您的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红色的感叹号格外醒目。
他都笑了,不知是被气到的还是觉得荒诞。
周秘书小心地捧着个包包进来,放他办公桌上:“陈秘书叫人送来的……”
谈稷看都没看,抄起就扔进了垃圾桶。
周秘书目瞪口呆。
他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夹了根烟,余光里瞥到那只孤零零躺在垃圾桶里的银色Birkin,忍不住哂笑一声,忽然觉得自己有病。
跟只包置什么气?-
其实方霓刚刚拉黑他就后悔了。
犹豫再三,又悄悄将他的微信放了出来,却也实在拉不下脸来求和。
她回了宿舍住。
于甜甜和另外两个舍友看到她都愣了一下,一人问:“霓霓,你……”
方霓不好细说,只说自己最近会住在宿舍里。
三人也不好说什么了。
她在校外有男朋友的事三人都知道,这情况,说不定就是吵架了。
因为即将毕业,一人已经保研,剩下的两人还在外面实习,所以平日也不回来住,到了晚上基本是方霓一个人住。
宿舍里有暖气,倒算不上冷,可到了晚上狭窄的宿舍里黑漆漆的,像一截密闭的铁皮车厢。
她缩在被子里只觉得窒息和难过。
拿出手机,谈稷也没有给她发消息。
脑海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小姨恨铁不成钢的话:“那些男人,还不都是看你长得好看吗,都是玩弄你,有几个真心的?你看看你妈妈,落得了一个什么下场?!”
别说小姨,她自己此刻都看不起自己,缺爱、容易感动,人家稍微对她好一点就难以抗拒。
晚饭去食堂回来时,推门前还听到了三个舍友在闲聊。
宿舍隔音差,她清晰入耳:
“她怎么回宿舍住了啊?之前不都住外面的吗?”董燕好奇开口。
施清澜涂护手霜的手一顿,不屑:“还能怎么着?被人甩了呗,你们看她那脸色。那种公子哥儿,玩过的女人多了去了,真以为会跟你认真?这种关系我见得多了,一开始就不对等,怎么可能会有真感情?”
“那倒也不那么绝对吧,她那么漂亮。”董燕感慨,“我要长这样,我也一礼拜换个男朋友。”
施清澜嗤笑:“你以为她多干净?外表清纯罢了,以前刚入校就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乱搞男女关系,那些男的啊,个个跟苍蝇见了蜜糖似的围着他,私底下不知道有多乱。”
“好了,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啊,人家的私事。”于甜甜劝阻道。
三人你来我往,有恶意的,也有为她说话的……但无疑都不是她的朋友。
那种生疏和隔阂,从她一开始就很少住宿舍就决定了。
不过,这种关系确实也没必要修复什么。
夜里的宿舍区很安静,后半夜却下起了雨,摇落一地残枝败叶。
雨停后,月光映照着门前的一处低洼地,凄凄惨惨戚戚。
被子沉沉地压在身上,方霓辗转夜半还是睡不着。
胸口的地方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像梗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第29章 000 看她这个庸俗样子
翌日起来, 方霓在步行街上买了一个粢米饭,边捧边吃着往回走。
她带的衣服不够,出门只裹了条呢大衣, 走了会儿便冷得开始打喷嚏,见路边有早餐店犹豫一下便钻了进去,顺带买了一杯豆浆。
“方同学,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陈清看到她之后犹豫很久, 到底还是跟同学拜别走了过去。
方霓抬头, 看到他还愣了一下。
他们不算很熟, 跟大多数见过几次能打一声招呼的同学一样,朋友都算不上。
印象里, 陈清一直都不是个爱说话的男生,甚至看到女孩子还会脸红。
上次见面还是虞荞叫的他。
他和虞荞是一个社团的。
不过她不知道, 陈清只有看见她才会脸红。
“我可以坐这边吗?”他似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指指她对面。
“当然。”她温柔笑笑, 低头继续吃她的早餐。
陈清坐下后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几次看她。
方霓神情落寞,乌黑顺直的发丝不经意从颊畔垂落, 她伸手去捋一下,顺到耳后。
吃早饭的时候,她不忘拿出手机看一下, 似乎是在等什么。
不过, 谈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低声下气来哄人呢?
她甚至不觉得是吵架, 但已经被抛诸脑后。
这次冷战开始得莫名其妙, 更像是一次患得患失的情绪化碰撞。她仔细回忆起来,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又想要哭。
他甚至都没有跟她吵, 只是单方面地冷着她。
方霓体会了一次心在火油里煎煮的感觉。
她吸了吸鼻子,看到毫无音讯的微信聊天界面,再次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甚至想,希望他没有发现她中途把他放出来过。
因为那真的太丢人了。
成熟的人可能不懂小女孩这种微妙又纠结的心理。
一个粢米饭她吃了快半个小时,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心理因素,喉咙痛得很。
“我去帮你要碗汤吧?”陈清犹豫起身。
“麻烦你了。”方霓勉力对陌生人仰起小脸。
陈清受宠若惊地应一声,忙去舀汤了。
这汤她到底是没喝成,因为谈艺来找她了。
她开着一辆特拉风的跑车,往步行街路口一轧,顿时引来无数注目。
她穿得也是非常非主流,虽然漂亮,一头黄毛也打理地油光水亮,但黄毛就是黄毛,大冷天搭配超短裙别提多惹眼了。
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少女,打扮要正常些。
两人一道在路口张望,宗以丹说:“人呢?你哥不说人在这边吗?”
她的声音俏生生如百灵鸟一般,却是面若银盘,娴静大方,很符合书上说的“象牙塔里出来的小公主”。
宗以丹是宗政同父异母的妹妹,在新加坡长大,十几岁的时候才回到北京,以前见过,可能是母亲出身普通的缘故,没什么架子,在那个她融不进去的圈子里,算是和她关系好的。
虽然她们关系尚可,也不是可以肆无忌惮交流的关系。
“以丹,艺艺。”方霓搁了碗过去打招呼。
两位娇小姐都是热情开朗的性格,无拘无束,一下子就熟络起来,拖了她要一道去玩。
却不说要去干什么。
路上谈艺一直跟她搭着话,一边开车一边说,甚至带点儿小心的讨好。
方霓不傻:“艺艺,你有话就直说吧。”
谈艺差点被风闪了舌头,跟斜后座的宗以丹对了个视线,不明白自己怎么露馅了。
她不善撒谎,不似谈稷一般城府深到难以揣测。
有时候方霓都怀疑这俩怎么会是兄妹,性格太南辕北辙了。
直到后来一次聚会,谈艺满不在乎地说:“我们是同父异母啦。”
方霓才知道他们不是一个妈肚皮里出来的,难怪,不过兄妹俩关系似乎蛮融洽。
聊起来,谈艺还无语地说:“你肯定是豪门狗血小说看多了,哪来那么多的弯弯道道,我爸镇着呢,家里能出什么乱子?而且,我妈脾气又好,不像叶姨,她每次来都跟抄家一样,要带个警卫团,我们都要让着她。”
说起谈稷母亲,她心虚地缩缩脖子,显然是后怕不已。
谈艺后来带她去了一个俱乐部。
在二环那边一处很隐蔽的胡同里,出门右拐一段路就能看见黄墙红瓦的宫墙。
“别生气了,今儿我和丹丹可是肩负重任来的,不然回头我哥肯定让我吃不了兜着走。”谈艺讨饶般按着她的肩膀往里走。
进门后,她们一路沿着悬着宫灯的廊道往里,穿过一处庭院才到大堂门口,做了登记。
谈艺对管事的说这是她哥的女朋友,看清楚了,下次来了不准拦着。
经理边应边擦汗,心道谁敢?除非不想在这四九城里混了。
大小姐此举纯属多余。
方霓此时才知道这是挂在顾子明名下的一个很大型的俱乐部,有洞穴潜水、极限攀岩、滑雪等活动,他组织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经常一起出去活动。
但实际上这是为了迎合谈稷,喜欢这种极限运动的就是谈稷,连魏书白和陈兴贤都是陪跑。
她在攀岩纪念馆里看到了谈稷的照片,是一张合照,照片上不止他,还有三男两女,谈稷和宗政站在最中央的位置,宗政一条手臂还搭在他
肩上,两人笑得很清朗,一看就是核心,顾子明这个老板都被挤到边上去了,还乐呵呵的,看不出半点儿不自在。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很多小辈,看着年幼大大咧咧嘴巴又甜好像什么都不懂,其实心里门儿清,什么都懂,就是装不懂装幼稚,人情世故都厉害得很。
她看了下下面的时间,12月6号,是去年他跟她说出差到上海去视察招新的日子。
“原谅我二哥吧,他已经深深反省了。”谈艺可怜巴巴道。
方霓觉得有点儿滑稽,就笑了一下。
明明是他冷着她晾着她,到小姑娘嘴里却反而换了个调调。
当然谈艺不可能不懂这些,那样的家庭长大的,怎么可能真是傻白甜?
不管是照顾自己的面子还是递台阶,方霓都不好再拿乔了。
“那他怎么不自己来?”她淡淡的,却也算不上多冷脸。
放在此情此景,倒有点小女孩埋怨的味道。
谈艺嘿嘿一笑:“他说他被你拉黑了,知道你肯定在气头上,哪敢火上浇油啊?所以,就找了我俩。”
她柔软的手臂揽过宗以丹,她俩的关系看得出是真的好,宗以丹回了她一个白眼。
“而且,早上有个比较重要的会议,香港锋立那边还来人,他下午要去接待,抽不出时间。又怕你以为他故意的,回头真被彻底打入冷宫了,才让我来。”谈艺将前因后果陈述清楚,双手作揖,模样可怜,“你不会为难我一个跑腿的,对吧?”
小姑娘实在元气又可爱,方霓笑说:“这是我跟他的事儿。”
意思是不会牵连无辜。
心里却也有个声音一直在喊:算了吧,到底为止了,免得给自己难堪。
“我去一下洗手间。”离开喧嚣热闹的宴会厅,她的世界又安静下来。
方霓今日穿的是很简约的一件浅棕色的针织连身裙,很贴身的款式,有点轻熟,曲线优美又优雅。
望着她曼妙匀停的背影,旁边有人问谈艺:“哪家的小姐?没见过啊。”
谈艺还没回答,旁边已经有人嗤了一声:“不是什么小姐,这做派却胜似小姐。”
原本正交流的几人也都停了,朝这边望来。
谈艺恼怒极了:“房子瑨,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房子瑨压根不带怕的,低头磕磕手里的烟,勾起一侧嘴角不屑地接道:“我说错了?被我哥甩了这么快就搭上你哥?换够快的啊。就逮着这圈里有门面儿的薅了?这功力,谁不说一声佩服?这年头的女人找傍家儿都这么有眼光?”
“放屁!”两人本就不对付,谈艺此刻更是火力全开不带留情面的,“舌头不要就去拔了,再不济炒个下酒菜都比你在这儿胡说八道强?!就你哥那点儿斤两好意思跟我二哥比?你要不要撒泡尿照照镜子……”
可见她是急眼了,越说越不像话,在场几人都尴尬起来。
宗政7岁才被老爷子从外面接回来,这在圈里不是什么秘密,但平日没人会当着大伙儿的面提。
一是既接回来宗家就是承认了,不再是外面的野孩子,二是他会做人,魏书白、谈稷几个圈里顶牛的都给他面子,如今他又娶了骆家的女儿,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儿。
这位谈三小姐看着大大咧咧的,脾气可硬着呢,房子瑨当着她面儿不给她好过,她还能让他好过?
这半杯酒下肚,什么话儿都往外蹦,还尽捡难听的。
两人杠上,看戏的人倒是个个压力山大。
……
这些都与方霓无关。
冰凉的水流滑过指尖缝隙,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效果。
走廊里的声音似乎都远去了,离她也很远。
刚才路过走廊时有两个不认识的隐约在谈论她,一人说:“谈老二那么正经,也好这口?我上次送他俩嫩模他都不要,连门都没让我登,还以为是什么正人君子?”
“搞清楚,你送的那是什么货色?人家瞧得上?”另一人勾肩搭背跟他哈哈笑,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
“很差吗?胸大腰细盘又亮,男人不都喜欢这种?装什么?还时兴起搞女学生来了?”
“这叫高知,叫艺术,你懂吗?这年头送人都不带送钱的。哥们儿,学着点儿。”
“越不是东西越要装……”忿忿嘟哝。
“您还真说对了。人家是什么背景?爱惜羽毛着呢,真是个禽兽也不在您面前显啊。说白了,人家不拿你当自己人,懂了吗?”
晚饭是在宴会厅吃的,方霓回去时,谈艺换了身衣裳。
她推脱说酒水不小心洒身上了。
方霓也没深究。
“对了,差点忘了。”谈艺一拍脑袋,从底下掏出一个银色的铂金包,一股脑儿塞她怀里,“我哥让我捎给你的。”
方霓不认识这玩意儿也觉得这应该不便宜:“我不缺包。”
住处的储藏室里还有不少,都是全新的,不过她没怎么用过。
“给他点儿面子吧,不想要你出门扔垃圾桶,但你得让我交差啊。”她苦哈哈的。
“好吧。”方霓把包在手里转了转,确实颜值还可以,也够大。
后来被她拿来装立裁工具了。
谈稷那天到底还是没有出现,谈艺说他这会儿在景山,年后还有两个重要会议,这几天都抽不开身。
“贵人事忙。”冷战两天后,方霓第一次给他发消息。
发完默默唾弃自己,倒显得她上赶着似的。
他没有回复她,而是打了电话过来。
电话里声音一声一声响着,方霓却没有立刻接起,而是任由它一直响,响了三声才将之接起来。
和她想象中尴尬的场景不同,谈稷一如往常温和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两天是有些忙,不过到今早办得差不多了。”又提议,“中午一起吃饭?”
半小时后,方霓出现在国盛胡同。
这是老胡同了,已经没法儿追溯具体的由来,路两边停满了车辆,硬生生将还算宽阔的水泥路挤压到只够电瓶车和行人步行通过的宽度,头顶架起的电线杆颇有些年代感。
往里走了很远的路才到地方。
面前是座不太起眼的灰色建筑,二层,门庭都没有挂牌,只有数字,乍一看和四周其余民宅没什么区别。
台阶上有服务生在等她,也不知怎么认出的,见了就将她往里引。
进里面才觉别有洞天,廊腰缦回,流水潺潺,庭院一个串一个,几乎走不到底,似是仿拙政园的苏州园林建筑,奇珍花木更是不胜枚举,不少她连名儿都叫不出。
“您这边请。”服务生将她带到东南角的一座八角厅,径直领到二楼。
谈稷在靠窗边的位置烹茶,外套脱了,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半高领毛衣,袖子卷到肘部。一个中年人站一旁低声说着什么,他静静听着,偶尔点一下头,神色很淡。
这边是座独立的建筑,较周边厅堂更加安静,唯有茶壶里煮沸的水声。
等他提起茶壶将这一杯茶沏完,她才过去。
没有想象中趾高气扬的场景,毕竟他气定神闲,也不像是来求和的。
坏的烂的都让自己的妹妹说了。
“滇红金叶。”谈稷轻轻一推便将茶盏推到她面前,笑着伸手,请她。
一旁的浦长平停下,神色微动。
红茶味道浓郁,他煮了不止一泡。
虽第一泡都是要弃用的,这位这样未免也太任性,全凭自己心情。
这可是特级的提供茶,也这么糟蹋?
对面的小姑娘端起来,也没什么要品尝的样子,牛嚼牡丹地“咕咚”一声灌了下去,比谈稷还糟蹋。
表情很淡,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样子。
谈稷笑了,心情很好。
连日来因中源高层人事变动而一直盘桓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了些。
“炙烤羊肉串,这是这边的特色,尝尝。”他又将用荷叶包裹的羊肉串推到了她面前。
一截冷白腕骨,一晃而过就从她视野里抽离。
方霓咬着
肉串抬头,他已经戴上眼镜低头在看一份公文了。
过一会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转头望向窗外浸入黄昏的湖心亭。这个时节,湖面上除了稀稀拉拉几片圆叶再无其他,一派萧条光景。
他不说话的时候就显得严肃,指骨偶尔在桌上敲一下,侧脸看上去很冷漠。
谈稷的身材不是那种夸张的健美型,但很精悍,肩膀很宽,穿这种贴身的毛衣尤甚。
哪怕一言不发,你也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种压迫感。
“你爸的意思是这事儿你别掺和,最近低调点儿,那些乱七八糟的会议能不去就别去。董事局那帮老家伙,指不定就会找由头拖你下水。”浦长平沉声开口。
谈稷不置可否,低头慢悠悠喝一口茶。
他手里无意识捻了一根香烟,想去点,看到对面正大快朵颐的小姑娘,停一下又搁了,指尖忍不住微微摩挲了一下。
他的烟瘾有点重,尤其是焦虑的时候,会不自觉去摸香烟。
“这事儿目前还不明朗,你爸也不方便过问。”浦长平又劝,“不变应万变吧。快换届了,别捅出篓子影响到你爸,舆论也是很要紧的,别被人抓住话柄借题发挥。”
“我这点儿小打小闹还能影响到他老人家?”谈稷终是笑了一下,摘下眼镜按了按眉心。
“避嫌懂吗?”浦长平没好气,“年轻人做事别这么激进,你还有的历练呢。”
方霓还是第一次见这位被这么数落,可他却像根本没什么脾气似的,笑着点个头,不忘空出手来替她续个茶,又回那浦长平:“晓得了。”
中年人携着文件走了,谈稷才跟她致歉:“不好意思,让你听了这么久的相声。”
把这种大事儿比作相声?
方霓皱皱鼻子,没接。
他正经的时候很正经,不正经的时候确实也很不正经。
“饿。”
谈稷微怔,才发现她手边的羊肉串已经完全吃完了。
“这分量,塞牙缝都不够的。”她嘟哝。
手边的茶却没再喝一口。
“不喜欢红茶?”谈稷笑着问。
方霓怔了下,不知怎么就想起三年前的那次。
那天她去宗政在运河上的一处私宅见他,正巧谈稷也在,修长的大手支在窗边,回头正和宗政说笑。
窗边种着一些竹子,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枝叶间倾泻而入,忽明忽暗地在他脸上摇曳,衬得那张冷峻的脸很是俊朗。
那天他也是像今天这样穿件黑色的薄毛衣,袖子卷到肘弯里,人看着很高大,背影清癯,肩膀宽阔,随意一个支窗动作也这样闲适优容。
能看得出卷起的袖管下那紧实的肌理蕴藏着的强大力量,淡青色的血管在宽展的手背上虬结凸起。
方霓第一时间怔一下,觉得这人长得挺风流倜傥的,很公子哥儿气度。
高傲但不张扬,矜贵但不端着。
他和宗政说的话她也听不懂,捧着一杯热茶默默坐在一旁品着,只当听相声。
“好喝吗?”冷不防他回头不咸不淡地问了她这么一句。
方霓没反应过来,杵那边跟他大眼瞪小眼。
她那时候真没反应过来,事后一回想,估计自己当时的表情落他眼里肯定蠢透了。
难怪他对自己有印象。
在宗政忍着笑的眼神里,谈稷淡淡道:“和路边五块钱的冰红茶比怎么样?瞧您喝得这么利索。”
宗政终于忍不住爆出一串笑声。
方霓后来才知道这茶是他南下时省里一个重要领导送的,正宗万金难求的祁门春茶,东西珍贵倒罢了,关键是这送的人不简单,倍儿有面。他平时送人都是几两几两给,得了一些都珍藏着,给宗政的也只有这些,那天全被她牛嚼牡丹似的喝光了。
看她这个庸俗样子,他才忍不住出言调侃。
她哪有资格说喜不喜欢?他能入口的茶,估计都不是凡品。
可她不懂的呀,跟她聊茶叶等于对牛弹琴。
虽然知道自己在他面前早出过不知道几次洋相了,她还是打肿脸充胖子地说:“绿茶口感清新一些,我比较喜欢绿茶。”
谈稷眼底的笑意加深。
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里的茶杯,他没说话。
第30章 000 老孔雀开屏,没见过?……
方霓坐下没多久才发现, 这地方的下午茶也都是现做的,也没见他点菜,就一道道依次上了。
精致各异的瓷盘, 盛着分量不足却极为精致的几道茶点陈列在木纹桌上。
支摘窗外,微雨濛濛,日光变得有些稀薄。
端盘的小姐姐穿清一色的古法旗袍,身量曼妙又不刻意凸显曲线, 飘逸又雅致, 全然不似那些低端会所裹得格外肉-欲。
一行进来的几个样貌身段都不输给一些荧屏上的明星, 冰肌玉骨,给端茶递水真浪费了。
可谈稷看都没看一眼, 像是习以为常。
一张张明媚的笑颜对着他,他是个木头。
不明就里的人看到这样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 都会觉得他是个很难说话又板正的人, 事实上并非如此。
“新鲜出炉的五仁月饼, 吃过吗?”谈稷摊手一指手边一长条木盒。
那食盒分两层,最上面有雕花手柄扣着,以供手提。整体是妆奁形状, 格外精致,上层摆着四枚五仁馅的,下层是荷花酥和龙井酥等混杂的四种点心。
方霓迟疑。
“不喜欢?”谈稷笑。
“五仁的很难吃啊。”她回忆起了小时候超市里的五仁, 印象不太好。
青红丝味道一言难尽, 还有那干硬的饼皮。
“尝尝。”谈稷递个眼神给一旁的服务生。
女孩忙弯腰用刀切开一块月饼, 均匀分割成六份, 其中一小份夹给方霓。
“怎么不切成四份啊?”方霓脱口而出,由衷的。
女孩都楞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回, 求助地看向谈稷。
谈稷要笑不笑的:“‘四’?好听吗?”
方霓也意识过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也对,这种高端场所都忌讳,现在卖房不少都规避“四”这个数字。
在谈稷的再三邀请下,方霓到底还是尝了那五仁月饼。
味道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想,饼皮松软软糯,很有弹性,里面的馅料也丰富香甜,有一种说不出的酥香味。
其实她也听过现在市面上的五仁都不是真五仁,为了易于保存还做得特别硬,但她没尝过,一直都觉得五仁能好吃到哪里去?
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这新鲜出炉的正宗五仁确实好吃。
她这副乡巴佬的样子逗乐了谈稷,他忍不住牵了下唇角。
这一笑,缓和了几分他脸部刚毅的线条,以及眉眼间那种笃定的冷峻。
看到他笑了,方霓才笑了,原本抑郁的心情也好了些。
“这几天住哪儿?”谈稷问。
“学校啊。我还能住哪儿?”她才不信他不知道。
之前他们都开了手机的定位,他肯定能看到。
哦,她把他拉黑了。
想到这儿,方霓的表情窘迫了一下。
偏偏他还要问一句:“消气了?”
“没生气。”她嘴里硬,又咬一口软软的月饼。
“没生气你拉黑我?”谈稷挑了挑眉。
“看你不顺眼。”继续嘴硬。
谈稷笑着点一点头,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了。
目光瞥到她的新包,塞得鼓鼓囊囊的:“喜欢?”
“百多万的包,能不喜欢吗?”
“那给你每种系列每种颜色整一个。”他开玩笑,给她添茶。
换的另一种绿茶,清香扑鼻,叶片较一般的茶叶更大更舒展。
方霓好奇:“这什么茶?不会又是什么特供茶吧?”
在她的印象里,他喝的就没有什么便宜货。
“桑叶茶,一朋友送的,地里一抓一把,不值钱。”
方霓倒有些惊讶了:“你也喝这种不值钱的?”
“值钱的给
懂欣赏的人喝,这叫因地制宜,因人而异。”
她微微点着头,过一会儿觉得不对:“拐着弯儿骂我?!”
谈稷终于忍不住,朗声一笑。
这反应也是没谁了,骂她估计都听不懂。
笑过后她脸上的表情就落了,低头默默咀嚼着一块月饼,吃的速度越来越慢。
方霓也不想如此,但她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
像秋夜的风不经意吹进心里,空荡荡的凉,不是冰凉刺骨的冷,却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点一点填满她柔软的心房,无法反抗,凉入骨髓。
“我跟谷平雪没什么。”谈稷淡淡说了句,将涂满果酱的面包片分了一片给她。
方霓道谢,接过来,没接这话头。
过一会儿才开口:“没睡过?”
在她的认知里,他们这类人谈没谈过女朋友和睡没睡没搭嘎。
睡过的不一定是女朋友。
谈稷都笑了,语气有点促狭:“我在你心里的信誉分就这么低?”
不知是不是在笑话她明明心里不对付,却还要一副装作满不在乎不经意问出的矫情模样。
“你回答有没有就行了。”
“没有。”
“暧昧呢?”
“没完没了了是吧?”他无语,“说没有就是没有。”
“你这么讨厌她,我以后不理她就是了。”
方霓有点儿讪,觉得自己得寸进尺。
但过一会儿又有点别扭地说:“这样不太好吧?影响你人际关系了。”
他们这样的人不管私底下关系怎么样,面上该有的面子要给到的,毕竟家里都认识,不好让人下不来台。
只是,刚才都那样说了她如今又反口,多少有点茶香四溢。
谈稷只是无声地笑,没揭穿她。
方霓面上浅红,嘴里却吃得欢快了些。
她承认她是开心的。
虽然这样有点幼稚,很像小朋友拉帮结派,我不跟她好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你也不许搭理她!
幼稚,真的幼稚。
难为谈稷肯陪她玩这种游戏。
转念一想也在情理中,谷家虽然有些家底,跟谈家是没法儿比的,别说底蕴没法比,她家这一代在仕途上又没什么厉害的人,已经在走下坡路,败落是迟早的事。
对于这样的人,若无利益冲突,谈稷一般不会去开罪,多少给点儿颜面,当积善缘,但也没必要非要跟对方有什么来往,断就断了,没所谓的。
其实不难看出谷平雪对他有那意思,倒不一定是喜欢,就是想借着他这份助力给自己谋取点儿便利。
不过她是个聪明女人,从没明说过。
方霓不明白,就是能在他身边多露露脸,能得到的好处也是一般人难以估量的。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喜欢,都是利益。
“给你挑了两辆车,换着开,以后别嚯嚯我那几辆可怜车了。”谈稷说。
方霓皱一下鼻子:“嫌我车技烂?”
她这是娇嗔的口吻,正常人不该哄着?
谁知他很不客气地说:“何止是烂?”
方霓:“……”-
谈稷给她准备的新车陈列在地上车库,一辆白色的宾利欧陆GT,还有一辆冰雪蓝的劳斯莱斯魅影。
谈稷说上学不适合开太高端的,就选了这两辆,但也不好开太差的,免得叫人看轻,出门不方便。
方霓觉得有时候跟他很难沟通,几百万的车他觉得不是“很高端”。
这源于生活和认知上的差距,很难更改。
但谈稷显然不可能放低身段来适应她。
“不喜欢?那我让钟延去换。”看到她的脸色,谈稷说。
“喜欢。”
“喜欢你板着一张脸?”
“就是感慨一下,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谈稷抬手就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方霓“哎呦”一声捂住,伤春悲秋不起来了。
翌日谈稷得空,又恰逢天朗气清,是个好日子,他带她去蟒山玩。
方霓以前觉得爬山没什么,看着很简单,但轮到自己爬就不一样了,才过栈道她已经累得不行。
“累?”谈稷递给她一瓶水。
方霓拧了一下没拧开,手还有些发抖的脱力。
她又把水拍回他手里:“拧不开!”
生气的样子像是把爬山不开心的怒气也发泄到他身上了,谈稷笑得不行,手把手给她拧开了再递还给她:“这样行了吧?我的祖宗。”
“谁是你祖宗?”知道他一句戏言,她的脸颊还是有些发红。
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样一个人,如普通人一样投身于茫茫人海中。
好像他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情侣。
后面的路是谈稷牵着她走的。
午后的日光一照,身上暖洋洋的,不由沁出汗来。
谈稷递给她帕子。
她没接,把脸凑过去。
他怔了一下,皱着眉头替她擦去汗。
旁边一单身小哥一副鄙夷的模样,满脸写着“秀恩爱死得快”。
谈稷不经意侧身,他脸上的表情又收了,傲娇又别扭地别开脸。又满脸写着:丫的比他还帅!
方霓当看乐子,唇角的弧度没抚平过。
那小哥又一转身,目光对上她的脸,又满脸的不自在,显然被惊艳到了,连前面同伴跟他说话都没听到,失神地看着他们走远。
“出来爬个山也要到处放电?”谈稷淡淡道。
方霓回头看了眼那个还痴痴望着她的男孩子,在他受宠若惊的目光里,对他露出一个微笑,回头时也心情颇好。
“魅力无边,没有办法。”她转着手里不知道打哪儿拔来的一根狗尾巴草,快要跳起来了。
谈稷卷起袖子,从背包里取了瓶水来喝。
方霓将身上的小背包塞到了他的大背包里,做完后拍了拍手,美名其曰“锻炼你”。
谈稷哭笑不得:“每次一轮完了就说起不来了,虚的不行。是谁需要锻炼?”
方霓忙去捂他的嘴巴:“这种事儿拿到外面来说?!”
又做贼似的四处看,发现没路人关注这边才松一口气。
而且——
“我哪里虚?!”男女体力本来就不可同日而语,何况是遇到他这个大BUG。
“真不虚?”他笑望着她,一本正经,“那成,我们晚上再试试。”
方霓不理他了。
后来她实在爬不动了,是谈稷背她上去的。
魏书白、顾子明他们在一个花房餐厅里等他们,点心已经上了,各就各位,就等他们俩了。
“这边没什么好吃的,将就一下吧。”赖志泽说,目光扫过方霓,赞了句,“霓霓今天真漂亮。”
方霓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一副被爱情滋养过的模样。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卫衣,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无需粉饰,青春靓丽不施粉黛的模样已经够吸引人,白皙无暇的小脸上红扑扑的,运动过后更明媚迷人。
“吃什么?我去给你拿。”谈稷回完了消息,起身伏在她耳边。
再自然不过的一个动作,对面几人都一副见鬼的表情。
连顾子明,嘴里叼着的薯片也掉了下来。
方霓倒没有注意,习以为常的样子,抬头跟他说了些什么。
谈稷微笑应下:“好,你等一下。”
就拿着她的那份餐盘去外面取餐区给她拿吃的了。
隔着玻璃门,可以看到他低头认真挑选的样子。
方霓感慨他记忆力好,那么多东西,她说一遍他就记住了,不愧是干领导的。
其余人在感慨,太阳打西边出来。
“就这你还觉得稷哥对你不好?”顾子明都看不下去了,觉得她有点恃宠生娇、不识好歹。
“我哪里说他对我不好了呀?”方霓弱弱道,下意识摸了块薯片来啃。
她心虚的时候,眼神躲闪、嘴里要赛点儿什么东西才能安心。
顾子明:“谈艺说你把他拉黑
了。”
钟毅原本低头在吃东西,闻言差点呛住。
顾子明一指他:“你说。稷哥对她是不是没得说?我就没见他这么低声下气讨好一个人,跟鬼上身一样。”
低声下气倒也算不上,但确实是身段软到不行了。
钟毅是几人里最安静的,戴着眼镜,一副乖乖仔的样子,看年纪跟顾子明、赖志泽差不多,其实是跟谈稷一辈的。只是他父亲就一副部,不算多高位,前些年还犯了错被派出去了,所以他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一直不怎么强势。
这种话题,他都是默默听着的,很少参与。
被一帮人盯着,也不免讪:“稷哥是很少讨好女孩子的。”
“很少个P!就没见过!”顾子明又看向方霓,“我们都怀疑你给他下降头了。”
方霓无语地翻了他一眼:“我要有这本事,还那么努力搬砖?”
“你现在也不需要努力搬砖啊。”他哈哈笑。
方霓也笑笑,只是笑容有点浅。
她当然听得懂他的潜台词,跟着谈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什么资源没有?
魏书白半开玩笑地说:“他说的也没错。让阿稷给你办两个展,再找几个业内名人帮忙宣传一波,然后炒作两下,直接就出名了,需要这么辛苦?”
他表情平淡,倒无什么恶意。
说的确实也在情理中。
服装设计这行,不少大牌设计师的名气就这么来的,设计好坏根本不重要,只要不是丑得出奇,拿钱开道,拿资源置换,几个圈里名人帮着互推一波,名气自然就来了。而且以谈稷在京圈的地位,别说那些所谓的大牌设计师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多少大人物趋之若鹜想攀上他的关系,只要放出风声有的是大把想倒贴过来攀她的。
方霓也能理解,对他们这类人来说,努力其实是一种笑话。
好比明明有两条道,一条几步就能到可她偏偏要选那条费时费力又不讨好的。
但方霓也有自己的坚持。
什么都走捷径,她怕迷失了自己,到时候更加内耗。连努力的方向都失去的话,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其实很可怕。
就拿谈稷自己来说,尽管拥有很多,他的人生目标其实一直都非常明确,对标的是他父亲。
他曾对她说,他想要成功,所以才那么努力经营。
方霓怔了一下,说他已经很成功了啊。
他就笑了,但也没解释什么。
谈稷替她拿完食物回来,又问她有没有想喝的,接着报出了这边的五六种饮品的名称。
方霓还没开口,顾子明先受不了:“什么玩意儿?这能入口?就没点儿像样的?”
话被打断,谈稷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
顾子明下意识坐正了,安分地低头佯装翻菜单。
魏书白忍俊不禁。
“咖啡吧,这个应该不是速溶的吧?”方霓指着手机上扫码出来的菜单问他。
谈稷支在她身侧弯腰,简单的一个动作,像是把她圈在怀里似的。
还有不少人看着,方霓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侧头望一眼他俊美专注的侧脸,心里蠢蠢欲动,忍不住想要亲吻他。
那种感觉,好比有千万只小蚂蚁在她心里爬,忍不住想要跟他做一些亲密的事。
好在她理智还在,没有喝高,知道旁边还有其他人,佯装低头喝餐厅免费提供的蜂蜜水。
此刻内心也像是摇晃过的蜂蜜水,不断地冒出一些甜甜的气泡来。
其实她一直都很渴望亲密关系,但又很害怕跟人太过靠近,怕得到后又失去,所以忍不住患得患失。
“这种店的咖啡虽然不是速溶的,但奶加的都很少,会比较苦。”谈稷提醒她,解释得很耐心,“或者更没良心一点的,直接加伴侣,也就是奶精。”
方霓小脸都皱起来了:“我喜欢那种奶味浓的拿铁,不要那种只加一点点的,我也不喜欢奶精。”
“我一会儿可以跟他们商量一下加点儿钱,让他们给你多加一倍的奶。”谈稷笑道。
她的眼睛又亮了:“那你一会儿跟师傅说,给我多加一倍的奶。”
眼底对他的崇拜更加浓郁。
如果是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提这种折中要求了,为了方便也都是默默接受了。
谈稷点头,又叮嘱她乖乖坐着,他去给她要咖啡。
方霓乖巧点头。
桌上其余人都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看到后面都麻木了。
见惯了谈二公子八风不动稳坐钓鱼台的模样,这副样子实在难以接受。
但是看久了,又觉得是同一个人,只是面对不同人的不同面孔罢了。
他这人面具多,不能因为戴久了一张就觉得他就是那样冷肃的、不近人情的一个人。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也有自己炽烈的、压制不住澎湃情感的一面。
最后一个到的陈兴贤推开玻璃门后就站在那边,围观了全程,等谈稷越过他去了外面才慢慢过来,还没反应过来,笑着坐下:“他这是在干嘛啊?”
魏书白瞭了他一眼:“老孔雀开屏,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