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一月二十一。
申城位于亚热带线上，并不是年年有雪。
然而，今年却下起了雨夹雪，地面湿滑，一些没有铺水泥或石板的地面人来人往，泥泞满地。
宁晋川裹着大衣，走在大街上，来往的人并不算多，现在愿意出来的，大多是挣扎着掏生活的。
偶尔有叫卖声传来，小商贩已经越来越多，大家已经光明正大，不需要躲躲藏藏。
自有商业已经迈过了萌芽阶段，开始抽出新叶，这个寒冬，是自由商业的第一个春天。
宁晋川在常吃的面铺要了一个碗面条。
老板是一个老人，已经六十多岁，但人很精神。
因为没有店铺，就在路边摆摊，天气暖和的时候只要两个煤球灶、两个锅和一个放酱料的台子就行。
在一旁摆两张桌子，来吃面的人大多是拼桌，桌子不够是，端着碗在路边吃，或让老板拿一凳子，把面放凳子上，自己随便找一个石头坐着吃。
“小伙子，来啦，坐！”老人已经认识宁晋川，他知道宁晋川是外地来做生意的。
宁晋川拿了把椅子在老人煤球灶旁坐下：“这天冷啊！”
老人笑呵呵说道：“是啊！冷！好几年都没这么冷了。”
老人说的是申城土话，宁晋川现在能听懂，但不会说，还是得说普通话。
正说话间，两个小混混走了过来：“老头，生意不错啊！天这么冷，还有这么多人吃面。”
老人赶忙掏出五毛钱，递给两个小混混。
宁晋川只是默默看着，没有吭声，这种情况他见多了。
宁晋川可以帮老人赶走这些人一次、两次，护不了老人一辈子。
只要这世道如此，老人还要依靠这摊子讨生活，帮他出头一两次，只是害他罢了。
这些小混混挨了宁晋川两次打，下次肯定会想办法让老人损失更惨重。
没有几个小混混会因为挨了一次打就会害怕的，他们挨打了，只会想着下次怎么找回场子。
小混混接过钱，随手塞进兜里：“天这么冷，我们还要保你周全，不得加点？涨价了，一块！”
老人脸上抽动两下，又拿出五毛，递给小混混。
两个小混混这才满意的说道：“行！走了。”
这些小混混，一周收一次保护费。
当然，这个保护费只能保证他们不来欺负你，不负责其他。
“这些人要的越来越多，我一天都赚不了两块钱。”老人唉声叹气的说道。
老人说的“两块钱”就是真正的“两块钱”。
一碗面两毛多，通常早上吃的人多些，毛利有一毛多点，一天能卖二三十碗，再去掉一些桌上的配菜和煤球，一天也就能赚一块多，好点的时候，一天能赚两块。
如今舍得天天在外面吃东西的人并不算多，周围还有卖其他吃食的，一天想卖太多，并不容易。
宁晋川建议道：“找点别的营生试试？”
“一把年纪了，还能找什么营生啊？”老人叹气说道：“能干一天是一天，也不奢求太多了。”
宁晋川吃过面，走路前往仓库，这里走过去只有十分钟不到。
宁晋川到仓库的时候，马俊武居然已经在等着。
“宁老板……”
马俊武赶忙迎了上来，神色有些忐忑。
宁晋川倒是面色和气，笑眯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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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师傅来得早，外面冷，我们进里面说。”
“好！好！”马俊武陪着笑应着。
两人进了办公室，宁晋川先找人帮忙去生个碳火进来，又给马俊武倒了被热茶。
马俊武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处处欠身道谢。
“不用这么客气，随意一点就好，坐！”宁晋川说着坐下搓了搓手：“这天气冷啊！”
马俊武附和着：“是比往年冷！去年都没下雪，今年下雪了。”
闲聊没几句，有人送了一盆碳火进来，身上顿时暖和不少，话题也聊到了生意上：“宁老板，我找了些供货的渠道，应该还算稳定。”
“哦……”宁晋川问道：“什么渠道？”
马俊武开始摆着手指列数：“我去找来屠宰场，他们可以把不要一些东西给我们，可以炼出些油脂。”
“这恐怕不多！”宁晋川清楚，现在大家都没有油水，食肉就会有人要，只是价格区别罢了，除非是太上不了眼的肉，杀猪不可能留下多少边角料。
马俊武赶忙又说道：“还有私人杀猪的，我也联系了，他们都愿意给我。”
“然后就是潲水，我找了很多国营厂的饭堂。”
“我还特意联系了几个人，帮我们走街串巷收各种油脂。”
“还有一些鸡鸭鱼、羊、牛，我都联系了。”
“我还可以回收骨头，这些也可以熬油，只是含油量不高。”
“我估算了一下，一天至少有几百斤油脂。”
“还有，我找一个专家问了，松香、蜡都可以代替油脂做肥皂，我们已经试了，确实可以，效果一样的。”
“到时，我可以去农村收松香。”
“一个月肯定能保证三十吨以上的材料供应，要是顺利，可以达到五十吨以上。”
不难听出，马俊武这些日子是真在绞尽脑汁找原材料，能用收原材料的途径他大概都已经试过了。
宁晋川对马俊武这样的工作态度是非常欣赏的。
“这些日子辛苦了！”宁晋川掏出烟，递给马俊武一根。
马俊武反应过来，赶忙掏出早准备好的烟：“宁老板，抽我的！抽我的！”
宁晋川轻轻一笑，接过一根马俊武的烟，又把自己的烟给了他一根：“以后我叫你俊武吧！”
“啊……好！好！”马俊武心中暗喜，宁晋川主动拉近关系，肯定是有希望了。
宁晋川用火钳夹起一块火炭点上烟，吸了一口，说道：“我最后问一个问题，做一斤肥皂，要多少油脂类的材料？”
“油脂要加工成肥皂原材料，油脂比例大概是一半，后期再用加工出来材料制作成肥皂，五十吨油脂类材料，大概可以做出四十五万块肥皂。”马俊武想要解释得尽量通透、详细一些。
宁晋川颔首：“行，我对肥皂行业也不懂。”
“明天，你带老赵去看一下你找的进货渠道。”
“同时，做一个建设肥皂厂的预算出来，越详细越好，同时要做一个汇总。”
“用地、工厂建设、设备、排污、通水、通电、交通、工人等等都要写进预算里。”
“做好以后来找我，我们具体商量一下合伙开工厂的事。”
“这个预算几天能做好？”
马俊武一脸尴尬：“宁老板，您刚说的那几项我没记住，您能给我写一纸条吗？就是建厂、设备什么的。”
宁晋川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写了一个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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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预算需要注意的大概事项交给马俊武。
马俊武接过纸看了一眼，心里暗暗惊讶，他刚开始就考虑了建厂、设备、工人的因素，至于排污、水电、消防安全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甚至没有想到。
“宁老板，五天之内，我给您做个预算出来。”马俊武本想说三天，又怕时间太短，实际上五天他也没有信心能做出预算。
通电，到底要花多少钱？他不知道，得去找电力相关部门咨询，这一咨询恐怕就不是一两个小时的事。
另外还有通自来水，也要去找水厂。
至于消防安全，到底要找谁他心里都没底。
后来的消防队是1985年4月才成立的。
现在的消防队是1965年留下的体制，虽然有但跟后来的不一样，他们甚至不会管工厂消防安全建设。
现在的私人工厂根本就不管消防安全问题，如果按照后来的标准，别说私人小厂，国营厂的消防都过不了关。
宁晋川在老家建厂的时候就经历过这些：“不用太急，今年厂子肯定不可能建设好，更不可能投产，给你半个月时间。”
“对了，如果顺手的话，把工厂建设平面图画一张给我，以后可以改，但大体的样式先画出来。”
马俊武赶忙应着：“好！”
“这些先不说，跟我说说做肥皂的事。”宁晋川对肥皂的专业知识了解得不够多，既然要投资这个领域，多了解一些总归是好。
马俊武属于野路子出身，要让他说化学成分，一个说不出来，但制作过程他很了解，讲得头头是道。
宁晋川特意拿了个本子记重点。
马俊武见宁晋川这么认真，暗暗佩服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和宁晋川的差距不仅仅是钱，还有做事的态度、严谨，以及知识面的差距。
这一讲就到了中午，宁晋川看时间差不多，叫停了马俊武的讲解：“俊武，中午饭了，去我们食堂吃个便饭。”
“行！”马俊武起身感慨道：“宁老板，您这么大一个老板，肯定不会去管肥皂制作，还这么认真学这个？”
在马俊武看来，宁晋川根本没必要学这些，下面的人就做了。
宁晋川用火钳在火盆里捣了一下，用碳灰把火盖住：“以后要开肥皂厂，我就得了解这些，跟你们讨论问题的时候，你们说个东西，我也听得懂。”
“现在你要是跟我说肥皂生产，我听得肯定一头雾水，耽误时间不说，还有可能做出错误判断。”
“人活在世，就是一个不断积累的过程。”
“人的时间只有这么多，只要你睁开眼，其实就在积累各种信息。”
“想要做好事，就要尽量少浪费时间去积累一些没用的信息，多积累有用的信息。”
马俊武听得暗暗点头，虚心请教：“信息是什么？”
“信息？”宁晋川忽然想起，现在“信息”这个词并不太常用：“就是人与人，人与物相互之间利用各种方式传播的内容，你跟别人聊天也是在接受信息；看书也是在接受信息；蹲着看地上蚂蚁也是在接受信息。”
“我说的接受有用信息，不一定非要去看书，或者学某些技术。”
马俊武倒是很聪明，说道：“比如宁老板现在跟我讲这些，让我懂很多东西，就是有用信息；如果我在家里跟隔壁邻居聊家常，就是无用信息。”
宁晋川笑了笑：“差不多这意思，跟邻居聊闲话也未必就是完全无用的信息，这可以让你更了解你们附近的人际关系，可以让你更好处理邻里关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