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周家接到通知,让家长去工读学校接生子。铁民骑上自行车,代表周志强去工读学校,写了一份保证书,把生子带回家里。
仅仅七天时间,生子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走进家门,看见爹坐在炕头,正在抽老旱泡,他大模大样走过去,手伸进爹的上衣口袋,掏出那盒大前门香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示意爹把火给他。
周志强木木地看着他,机械地把一盒火柴递过去,生子给自己点上烟,深吸了一口,呛得连连咳嗽不止。
稍许,他喘息平稳了,对爹说:“给我一百块钱,我要买几件衣裳。”
周志强只当没听见生子说话,他扭了一下屁股,两腿一抖,跳到地上,生子“腾”地一下蹿到一旁。
周志强打开里间屋房门,走了进去。
生子见爹没有过激反应,以为他的派头已经把爹震慑住了,便一个虎扑趴在炕上,抻了一个懒腰,一边抽烟,一边抖搂自己的双腿,简直就是目中无人的小地赖。
周志强进里间屋,转了一圈就出来了。
传来开门声,紧接着就是周婶儿的大嗓门儿。“我老儿子回来了。”
话到人到,周婶儿下班回家,在楼洞子里看见铁民,听说生子回来了,她一溜小跑进来,看见生子的派头,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说:“看来你是没受着罪呀。”
“嘁,我进去,整天吃香的喝辣的,从来就没……”生子忽视了站在炕边的爹,已经亮出手里的笤帚疙瘩,说话间一个力劈华山,打了过来。
“哎呀我操。”生子见势不好,一个就地十八滚。
可惜他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周志强手中的笤帚疙瘩,正打在他屁股上,他疼的“妈呀”一声,想爬起来往外跑,已经来不及了。
周志强窜到炕上,一把按住生子,抡起笤帚疙瘩,照准生子的屁股,左右开弓,生子爹一声妈一声叫的那个惨呀。
他挣扎着要逃跑,爷儿俩在炕上“叽里咕噜”一顿折腾,生子终于露馅了。
他的上衣被周志强撕扯开,露出里面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周志强见状,一把褪下他的裤子,他的屁股已经变成了铁青色。
铁民刚走进下屋,就听见生子的惨叫声。
起初他没在意,以为爹在这个时候,应该好好教育一下这个混小子,免得日后再惹祸。
“你快去看看吧。”刘冬梅动了恻隐之心,她说:“生子毕竟是为了你,才被送进去的。”
铁民被刘冬梅推着去了上屋。
周志强听说生子回来了,就为他准备好了一顿打。
他以为打生子几撇子,让他记住教训就完了。
没想到这小兔崽子行市见长,先从他兜里掏出大前门,又跟他要火,最后还要钱。
这不是老虎不发威,被他当成病猫了吗。
想我老周家,祖祖辈辈老实本分,从来也不敢违法乱纪,倒摊上这么个混账王八蛋。
周志强心里这股火点燃了,他表面上无动于衷,怕吓跑了生子,进屋去寻找家伙。
他先打开米柜,拿起大擀面杖掂了掂,这玩意儿一家伙下去,弄不好能把这小子打没气了。他拿起笤帚疙瘩,还觉得不够份量。
要么就不打,要打就得让他知道怕。
周志强也是实在找不到别的东西了,最后选择了笤帚疙瘩。他走出里间屋,见生子躺在那,还学会了抖搂腿。
嘿,他这个气呀。
铁民进了屋,看见生子身上的於伤,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在里面遭了大罪。
见周志强意犹未尽,还要打生子,他冲过去抢下笤帚疙瘩说:“打几下就行了。生子,快跟爹说,你错了,下次不敢了。”
“你个大瘪犊子,我为了你被逮进去,天天挨揍,你不心疼我,还在一旁说风凉话。”生子也真是豁出去了,他趴在炕上,嚎啕大哭起来。
刘冬梅也流下了眼泪。
她拿过热水瓶,把毛巾放进洗脸盆里,用热水浇过,拧干后敷在生子的屁股上,生子疼的一蹦,刚要骂人,忽然感觉舒服极了,他闭上了眼睛。
这是生子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七天。
工读学校学生宿舍,一个房间住了二十多学生,都是各学校打架斗殴被送进来改造的。
一个个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见了面就用眼色挑衅,稍不顺眼,便拳脚相加。
起初他以为装一下,能混过这一关。没想到他那单薄的身体,出卖了自己,跟人家较量没几句,就被大家群殴一顿。
他做了一个最b的选择,以为打不过人家就服软,至少能求得人家高抬贵手。
结果出人预料,他从此成了逼赖赖那伙的,他成了老大的奴仆。
早晨倒尿盆,给老大打饭,叠被褥,打扫环境卫生,所有下三滥的活都让他干了,稍不如意,就成了人家练拳的沙袋。
好在只是短短的七天,他侥幸逃过一劫。
按理说,他进去第一天看见铁民,应该哭天抹泪,求大哥想办法,把他调到别的宿舍去,可他生来就好装的脾气,逼迫他非要装腔作势。
他饱餐了一顿饺子,回去一点也没剩下,都被打吐了出来。
可能有人会问,生子为啥不把另一盒饺子带进去孝敬老大。生子想得明白,狼多肉少,人家没吃饱,他照样挨揍。
与其买不到好还挨揍,不如先把饺子省下来。
这是生子的痛苦炼狱阶段,他走出工读学校,便把这段苦难,当成了自己今后趾高气昂的本钱,想先回家牛刀小试一把,没想到演砸了。
周志强坐在那一支接一支抽烟,周婶儿效仿刘冬梅的做法,弄了几条毛巾,几乎把生子全身都热敷上了。
铁民回到下屋,坐在那一阵阵发呆。
早听说江湖险恶,没想到他停薪留职才几个月,就被冰冷的现实震慑住了,是他连累了生子。
还是刘冬梅做得对,不能再拿钱去瞎折腾了。
还是爹说的对,他天生就不是做买卖挣大钱的命。
当天晚上,铁民敲开了董振生的家门,还带了两瓶酒,两条烟。
他向董振生如实说明情况,认准了自己不适合在社会上闯荡。他说:“董大爷,我想回单位上班。”
董振生当时的表情,铁民多年后想起来,还觉得非常烫脸。
他一言不发,低头闷坐。直到铁民自觉没趣,要起身告辞时,他也没说一句挽留的话。
董振生无声的指责,让铁民无地自容。
“我只想回调车组,去当一名连接员。”铁民这句话,引来董振生冷眼相待,董振生从始至终,也没说铁民让他失望了。
铁民离开车站,下海经商这几个月,铁路系统,乃至全国发生了一个巨变。
计划经济转轨市场经济,在铁路企业的具体体现是,站段长负责制开始了。
年龄小的人可能不了解这段历史。
碍于后台要求,我也不能在这里说的更多,简单一句话,如今是行政负责制,站长、车间主任统管日常工作。
咱们不知道侯平怎样得到运转车间主任的任命,只凭他几个月来的工作表现,就验证了董振生当初对车站当家人的预言:小猴不适合做行政管理工作。
多了不说,少了不唠。
二国如愿了,他被调到运转车间,当上了调车指导,还被侯平安排跟赵淼共用一个办公室。
有的人自我感觉不错,私下里跟二国打听说:“你给猴子送了多少。”
“五百块。”二国撒了一个谎,却歪打正着,让侯平得了不少实惠。
二国追求赵淼,是运转车间一个公开的秘密。
他在侯平主管运转车间后,主动找到侯平,以腰疼为借口,希望能得到侯平的关照。
“没问题。”侯平爽快地答应下来,他也反求二国一件事,希望冯国璋能出面,帮他疏通站长,尽快给他由副转正,成为真正的运转车间主任。
“我爸可以出面帮你说话,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行。”二国小眼睛一眯缝,玩了一个鬼心眼。
“只要你爸出面,保证没问题。”侯平知道冯国璋在站长面前说话的力度。
于是,二国如愿到车间工作,冯国璋听了二国的话,只用鼻子“哼”了一声,他对侯平的事不管不问。
二国效仿铁民当初的做法,每天早早来车间上班,打扫办公室,专捡赵淼喜欢的事做,可惜,赵淼对二国就是不来电。
侯平虽然还是副主任职称,他主管运转车间工作,得到不少实惠。
人们也认定他早晚都是车间主任,对他极尽恭维。
有道是秦桧再坏,也有三好朋友。
侯平在机关科室从以工代干,到被提干,再去运转车间当副主任,其中也建立了不少,外人所不知的人情关系。
他也得到了一个确切消息,之所以迟迟得不到主任令,阻力来自于董振生。
董振生再有一年多就退休回家了,何况他俩又争吵过,侯平也是蛮有主意的,索性耐着性子,只等董振胜退休后,再等待主任任命。
铁民回单位上班了,这是连二国都不知道的消息。
侯平接到董振生电话通知,铁民结束停薪留职,回运转车间,继续担任副主任工作。
侯平火速招来二国,询问事情缘由。
二国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一脸的懵逼说:“不可能,他昨天看见我,还没提这事,怎么今天就回来上班了。”
“你求我的事,我都帮你办到了。”侯平非常直白地说:“我让你办的事,你咋到现在还没消息。”
“我尽力了。”二国嬉笑着说。
“我再给你一周时间,如果还没有消息,你继续回三调当调车长去。”侯平给二国下了最后通牒。
铁民来了,他腋下夹了一套工作服,手里拎着胶鞋,直接到调车组更衣室,打开自己的更衣箱,换好工作服,去运转车间向侯平报到。
“你我都是d员,咱别搞这些名堂好吗。”侯平对铁民毫不客气,直截了当指责铁民搞名堂。
“我只想当一名连接员。”铁民表明态度,差不点把侯平气背过气去。
“那好吧,我满足你的要求就是了。”侯平给值班主任下令,安排铁民去三调当连接员。
董振生几乎每天都去现场巡查,今天也不例外。
他手拿对讲机来到调车场,意外从对讲机中,听到铁民喊连挂的声音。
他不高兴了,直接去了运转车间,询问侯平说:“为什么让周铁民去三调当连接员。”
“多钱也难买人家愿意呀。”侯平嬉笑着回答说。
“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这个车间主任给撤了。”董振生急了,他以为是侯平从中作梗,把老实憨厚的铁民给挤走了。
“如果你有这个权力,我只能服从了。”侯平也不甘示弱,他跟董振生公开叫板。
当天下午,侯平接到通知,让他去车站工会报到,他果然被罢免了运转车间副主任一职。
董振生身为运输副站长,临时担任运转车间主任一职。
“董振生,你太肆无忌惮了!”侯平拒不接受这个调令,他冲到董振生办公室,对董振生大呼小叫。
吵闹声引来行政当家人,当家人一声令下:“侯平,你只有一个选择,如果拒绝这次调动,所有后果自己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