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婶儿在医院一住就是一星期,她不仅花光了铁民留下的二十块钱,自己反搭进去近一百块钱。
她气得一个劲儿跟刘冬梅嘟囔说:“等我看见大瘪犊子,非打他两个大嘴巴不可。”
这换在平常,刘冬梅肯定要站在铁民一边,不说跟周婶儿掰扯几句,至少也能替铁民打掩护,说他被重要事耽搁了,不然不会一去不回等等。
这次刘冬梅坚定地站在周婶儿一边,还给铁民的行为下了定论:“如果我给他生了儿子,他就不会这样对我了。”
周婶儿的抱怨,完全是说破无毒。她对铁民骂归骂,在这件事上,更多的还是理解。
一个半大小子,哪会侍候媳妇月子呀。
周婶儿气就气在,铁民不会侍候月子,也不该影面不朝吧。
一周以后,铁民终于露面了。
周婶儿和刘冬梅看见铁民,都惊讶的不知说啥是好了。
仅仅一周时间,铁民整个人消瘦了许多,而且还蓬头垢面,一打眼就跟盲流子似的。
“你咋的了。”周婶儿抢先发出疑问。
“单位太忙,根本脱不开身。”铁民向刘冬梅抱歉一笑说:“恢复的咋样了,差不多就出院吧。”
刘冬梅流下了眼泪。
铁民见刘冬梅委屈的哭了,他挠了挠头说:“有些话,回家再跟你解释吧。”
在铁民的坚持下,管床大夫给刘冬梅办理了出院手续。
按刘冬梅的想法,铁民肯定骑那辆倒骑驴来接她们,他舍不得叫出租车。
结果,一行人走出住院处,看见一辆蓝色半截美停在那里。
司机看见铁民出来了,主动下车,打开后车门,让刘冬梅和孩子,以及周婶儿坐进去。
“这是从哪雇来的车。”周婶儿嘴快,顾不得有司机在场,直接问铁民。
“单位的车,我出来办事,顺便把你们接回去。”铁民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让司机开车离开。
周婶儿和刘冬梅目光相对,不再说话了。
所谓的半截美,就是拥有乘坐和拉货两种功能的一种客货汽车。驾驶室分前后两排,前排有司机和副司机座位,后排可乘坐三个人。
在小镇,这样的汽车不多。
刘冬梅下意识闻了闻,感觉一股胶皮掺杂铅油的味道,低头看,坐垫上还蒙着塑料布。
“这是新车吧。”刘冬梅忍不住问道。
“这是我跟周厂长,刚从机电公司提回来的新车。”司机非常自豪地说:“你们算是第一批乘客。”
周厂长,刘冬梅惊讶地看铁民,意外发现,周婶儿正拿白眼球撇铁民。
“妈,咋的了。”刘冬梅低声问周婶儿。
“放着好好地车间主任不当,非要去综合厂,你以为是啥好事呀。”尽管周婶儿压低了嗓音,还是让前排的司机和铁民听个真而切真。
铁民憨憨地一笑,司机只当啥也没听见。
汽车停在周家院门口。铁民下车,拎上东西就要回下屋。
“你还懂不懂规矩。”周婶儿落下脸对铁民说:“爷爷还没看见孩子呐,你就往自己屋抱呀。”
铁民不以为然,刘冬梅愣在那,等待铁民的指示。
刘冬梅生孩子那天,铁民亲眼见爹转身便走,就是为了刘冬梅生的是女孩,这会儿把孩子抱进去,再遭到爷爷的冷落,那问题就严重了。
铁民的想法很正确。
他新官上任,到现在为止整整七天,他加一起还没睡上五个小时的觉,更别提回家来看看了。
这会儿他还不知道爹的心情咋样,一旦把孩子抱进去,再引起爹的反感,他倒无所谓,刘冬梅肯定要有所反应。
两人结婚说话也快一年了,刘冬梅和公公婆婆虽然小有摩擦,例如,赵淼那一百元份子钱,周婶儿始终耿耿于怀。但是,表面上都没红过脸,一旦爹的心情表露出来,刘冬梅肯定会做出反应。
哭闹一场算是轻的,闹不好跟爹妈就产生隔阂了。
“还愣着干啥,走呀。”周婶儿急的几乎要去拽刘冬梅了。
刘冬梅乞求的目光看铁民,希望铁民能给她一个明示。
既然妈坚持要这么做,铁民怎好再阻拦了。他拎上东西走在前面,推开自家房门,见爹站在厨房,正在准备做午饭。
“哟,回来了。”周志强很是惊讶,他放下手里的疏菜,先走进屋里。
刘冬梅抱着孩子,跟在他身后。
进了屋,周志强站在里间屋门口,示意刘冬梅把孩子放在炕上。
周婶儿先从铁民手里拿过一床小褥子,铺在炕中央,又帮刘冬梅把孩子放在褥子上,然后慢慢打开包在外面的毯子。
铁民注意到,周志强站在里间屋门口,抻长了脖子看着。
看着看着,他眼角的鱼尾纹,慢慢聚集到一起,咧开大嘴,露出一排大黄牙,从此,嘴便合不上了。
孩子被包裹束缚着,突然解开了束缚,小胳膊小腿开始毫无节制地舞动起来。
周志强站在那里,脑袋随着孩子的舞动,开始不停地晃动起来。
“当家的,你跟那抖落什么呢。”周婶儿明知故问,见周志强乐得脸跟开了花一样,就知道老瘪犊子又犯贱了。
当年艳子出生时,他就是这个表情。
“像咱老周家人。”周志强终于有了搭讪的机会,他拖鞋上炕,盘腿坐在炕头上,歪着脖子跟孙女丫头吱吱呀呀聊上了。
“好了,我还有事,走了。”铁民转身要走,被刘冬梅拽住说:“哥,还没给孩子取名字呐。”
“晚上回来再说吧。”铁民匆匆走了出去。
“他这是在忙啥呀。”周志强问刘冬梅。
“我刚回来,哪知道他在忙啥。”刘冬梅反问周志强说:“您没问问他呀。”
“我倒是想问,那问去呀。”周志强隔窗见铁民上了汽车,汽车开走了。他不满说:“主任没当上,人也不着家了,冬梅,你可得管住了。”
当天晚上,铁民回到家快九点了。
他不像白天那样蓬头垢面的,洗了澡,也理了发,穿着还算立正。
进了屋,端详了一阵孩子说:“这孩子长得像你,不像我。”
“你啥意思。”刘冬梅不高兴说:“不像你,那就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呀。”
“别胡说。”铁民拖鞋上炕,快速脱掉衣服,钻进被窝,闭上了眼睛。
“我跟你说话呐。”刘冬梅自从结婚后,从来没跟铁民分别这么久,她伏过身去,爹声爹气说:“你为啥这么长时间不去看我和孩子,不想要咱娘俩了。”
“我忙的邪乎,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哪有……哪有……”铁民打起了呼噜。
刘冬梅的手,从铁民的脸颊到他的胸膛,上下一顿摩梭,铁民居然没有任何反应,看得出来,他睡得很沉。
刘冬梅依偎在铁民身边,着意把脸贴在铁民的脸上,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铁民一觉醒来,感觉神清气爽,他抻了一个懒腰,见刘冬梅半裸着上身睡得正香。
作为哺乳期的母亲,晚上为方便给孩子喂奶,刘冬梅这身装束很正常。
而作为年轻力壮的男人,铁民忍受了妻子十月怀胎的煎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饥渴难耐,也根本顾不得刘冬梅还在熟睡中,开始尽情挥洒起来。
房门开了,周婶儿端着小米粥和熟鸡蛋走进来。
铁民听到开门声,急忙要掩饰一番,刘冬梅也像久旱逢甘雨般,对铁民十分的不舍,偏巧被周婶儿看见了。
“你个大瘪犊子,冬梅这个时候,你……”周婶儿放下手里的东西,滚烫着脸,骂骂咧咧出去了。
没等铁民再说什么,刘冬梅猛一翻身,掌握了主动权,她居然比铁民还生猛。
一曲终了。
铁民见时间不早了,他要起床去上班,被刘冬梅按住说:“你还没告诉我,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我去综合厂报到上班了。”铁民眼睛眨了眨,回避了赵淼被派到综合厂当书记,以及分局集体分处,特批给综合厂一辆半截美汽车,这一切都是赵淼的功劳。
“完了。”刘冬梅对铁民的回答很不满意。
“这一周时间,我跟班劳动,把全厂的工作量提高了近三倍。”铁民趁刘冬梅不注意,一下子窜到地上,边穿衣服边说:“照这样下去,一个月后,厂子拖欠职工的工资,都能给补发上。”
“你呢。”刘冬梅追问道:“你有啥好处。”
“我……我有单位工资,还有啥好处。”铁民穿好衣服,就要去刷牙洗脸。
刘冬梅也穿好衣服,要去给铁民做早饭说:“我问你一个月能开多少钱。”
铁民想了想说:“估计一百来块钱吧。”
“啥!”刘冬梅这一嗓子,把孩子吓哭了。
周志强上夜班。
周婶儿起大早给刘冬梅做完月子饭,回到上屋叫醒生子和艳子说:“快起来吃饭了。”
生子如今一个人独享里间屋,他一觉醒来,揉着眼睛坐到外间屋炕上,问周婶儿说:“妈,我跟你说那事,你想咋样了。”
“啥事呀。”周婶儿装傻充愣。
“我接爹班的事。”生子最近这段时间,始终在酝酿这件事。
这是刘守成办理病退后,给生子的提示。
如果爹能像刘守成那杨,办理病退手续,让他以老换少去机务段上班,那他就是牛逼普拉斯了。
一想起能像哥哥那样,骑上自行车,后货架上夹着菜盒去上班。再穿上他那套理想中的牛仔裤,花衬衫,旅游鞋,哈墨镜……
我操,生子半夜睡觉都笑醒了。
“我忘跟他说了。”周婶儿不能告诉生子,她已经跟周志强提起这事了,没想到周志强的头,摇的跟波棱鼓一样,一个不行,十个不可能。
周志强要把他的工作留给艳子。
艳子如今是初一下半年,说话就要上初二了。按时间推算,艳子初中毕业那年,正是周志强正式退休的年龄。
“艳子早晚是人家的人,你这份国营工作,就该给生子。”周婶儿思想观念就这么守旧,她坚持让生子以老换少,接周志强的班。
“生子是大小伙子,让他去外面闯荡。”周志强不说自己偏心,非要拿大气候说事。他说:“现在哪哪招工,都不要女孩子,艳子没有固定工作,怎么找婆家呀,今后拿啥活呀。”
周婶儿想私下里找铁民,让他做爹的思想工作。如今铁民跟他爹连句话都不爱说,怎能管这事。
“生子,你最好跟大哥说一声,他跟你爹说这事,兴许能成。”周婶儿不想生子整天为这事,没完没了缠着她。
“哼!”生子不高兴了,他开始闷头吃饭。
周婶儿照生子的肩膀拍了一下说“你拿鼻子哼谁呢。”
“我爹偏心眼。”生子瞪起眼睛说:“他偷偷给大瘪犊子塞钱花,还以为谁不知道呐。”
“别胡说,你爹哪有钱给他。”周婶儿不以为然说。
“整整八百五十块钱,我亲眼看见的。”生子提起他打伤人那天,在下屋看见哥扔在炕上的那个信封,还说:“我爹给大瘪犊子添腚,人家还不稀罕。”
“真的假的。”周婶儿愣愣地看着生子。
“不信你去问呀。”生子一脸的不平说:“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个多余物。”
“别急,如果真有这事,看我怎么收拾他。”周婶儿咬牙切齿说。
周家的家庭大战,就这样来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