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怒又怨的情绪交织、盘桓在苏溪的心口,就像是在没有丁点风的炎炎夏日里踽踽独行,每次呼吸,每个动作都让她精疲力尽。
她尚且如此,那陆临呢?
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那条热搜。
苏溪的目光在‘父亲’两个字上徘徊许久。
或许,她可以找陆镇川试一试?
这些人不是拿着生父都不相信陆临这个理由做噱头吗?如果陆镇川愿意出面,这件事是不是就会有转机?
苏溪觉得自己活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没头苍蝇,明知道希望渺茫,明知道陆镇川就算真的发声,效果恐怕也会非常有限。
但此刻……
她就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弃。
命运的铡刀悬于头顶,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人类也只会选择不顾一切的抓住。
她没有陆镇川的联系方式,也不想再在这个时候给陆临添堵,好在之前那趟陆家没有白去,要直接杀上门找人并不是难事。
到陆家的时候,陆镇川不在,是他那位年轻漂亮的妻子接待了苏溪。
“老陆应该六点左右就回来了。”面对苏溪,年轻的陆太太显得格外拘束,“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先喝杯茶等等。”
苏溪看着举止言辞都显得十分谨慎的陆太太,莫名有种反客为主的诡异感觉。
“……谢谢。”
陆太太连忙摆手:“你太客气了,都是一家人……”
才说了一半,陆太太就卡壳了,明显是意识到这个‘一家人’的说法并不适用于她们之间。
苏溪抿了抿唇,没吭声。
她这会儿的心情很复杂,之前对着陆镇川各种暴躁不满,现在又腆着脸上门求人,心里那股别扭劲简直别提了。
况且……
苏溪直觉陆临恐怕并不希望她来找陆镇川。
易地而处,她如果是陆临,恐怕宁可摔的头破血流,也不会愿意来求陆镇川这个可以称之为一切悲剧开端的父亲。
她现在所做的事,真的是对陆临好吗?
苏溪越想越是纠结不安。
客厅里的壁钟指针指向五点半,苏溪深呼吸了一下,终于还是站起了身。
“抱歉,打扰你了,我还是先……”
话音刚落,就见陆太太起身朝门口迎去。
“这就是你求人的决心?”缓步进门的陆镇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嘲讽,“看样子你对陆临的心意也不过尔尔。”
苏溪蹙了蹙眉:“你……”
她把到嘴的反驳憋了回去,虽然从起身的那一刻起,苏溪就放弃请陆镇川帮忙澄清的想法,但现在激怒对方显然更不应该。
“我什么?”陆镇川把脱下来的西装外套递给陆太太,凉凉地扫了苏溪两眼,嘴角扯出个讽刺的笑来,“怎么?难道你不是来求人的?”
他和陆临的长相本来就有几分相似,这会儿脸一冷,更是像了个十成十。
连这种一张嘴就欠揍的特质都一模一样。
“本来是,但现在……我觉得还是不用了。”苏溪转身走向门口,“打扰二位了。”
“站住!”陆镇川脸色铁青,“是陆临让你来的吗?”
苏溪差点气得笑出声来:“您觉得呢?”
“……”
陆镇川的脸色愈发难看,张嘴欲言,却听苏溪悠悠续道:“是我自己来的,陆临……你觉得他会来求你?”
“你什么意思?”陆镇川如同被踩中了痛脚似的,说话声音都大了不少,“我是他爸爸!难道他向我低个头不应该?”
“凭什么是他低头?”苏溪压抑许久的火气终于失控,直勾勾地盯着陆镇川质问道,“他做错过什么事吗?从头到尾,他都是一个被迫背锅的受害者,他因为有这样的父母而受苦!陆老先生,既然是你先抛弃了他,那就别指望他会再回来!他是个人!是个会委屈,会痛苦的人!”
她朝着陆镇川逼近两步:“你真的觉得是他害死了他母亲吗?不见得吧?”
陆镇川的眉头紧蹙:“你……”
“把罪责推给儿子之后,是不是自己的负罪感就可以小一点了?”苏溪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如果真的要找出一个杀害他母亲凶手,你觉得那会是谁?”
陆镇川脸上的怒色僵住,垂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是你!”苏溪不闪不避的迎上陆镇川的目光,掷地有声道,“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而且还是个要把罪名推给儿子去承担的懦夫!”
她艰涩地扯了扯嘴角:“对,你说的没错,我今天过来,原本确实是想求你的,但现在我觉得没必要了,一个懦夫,怎么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呢?”
苏溪最后看了陆镇川一眼,又客气的冲陆太太点头示意后才转身走出正门。
陆太太看了看陆镇川,犹豫的神情渐渐转为坚定,小跑着追了出去。
“苏小姐!麻烦稍等,我有话想跟你说。”
已经走到别墅草坪的苏溪脚步微顿,她对陆太太并没什么偏见,毕竟以这位的年纪,压根不存在破坏陆临家庭的可能。
既然是这样,那无论她嫁给大了她二三十岁的陆镇川是图什么,都不是苏溪该关心的事。
“有事吗?”
陆太太指了指旁边的欧式凉棚:“可以坐下来谈谈吗?”
苏溪摇了摇头,求助未果,她现在只想尽快回家去陪陆临。
“抱歉,我……”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陆太太面露恳求之色,“拜托了。”
“……”苏溪到底不是个狠心的人,面对陆镇川她可以恶语相向,但面对无辜的陆太太,她却很难说出什么重话。
两人在凉棚坐定,陆太太笑了笑,温声道:“苏小姐,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和镇川的婚姻,其实是我剃头挑子一头热硬争取来的。”
她的笑容略微带着点苦涩:“我追了他很久,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因为真心喜欢他,所以才追求他的,也是认真在经营着这段婚姻。”
老夫少妻,丈夫还是资产不菲的大老板,这样的婚姻关系,确实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苏溪淡淡反问。
陆太太神情一滞,沉默了几秒才轻声道:“或许是有点关系的吧。”
她摩挲了下手指上的婚戒:“在我和镇川结婚之前,他告诉我,他心中对前妻和儿子有愧,哪怕娶了我,也绝对不会让我怀孕,他永远只会有陆临这一个儿子。”
苏溪:“……”陆镇川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奇葩?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他还说,他不会是个好丈夫,我跟他结婚以后可能会痛苦、会后悔。”陆太太摊了摊手,“他说尽了丑话,但我还是义无反顾的想要和他组成家庭。最后,他耗不过我,跟我结了婚。”
“您想表达什么呢?说他心里其实是在乎陆临的?”苏溪的语气带着微妙的嘲意,“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劝您还是别说了,因为比起他心里怎么想的,我觉得看看他是怎么做的更重要。”
没有付诸行动的愧疚,本身就是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陆太太置若罔闻:“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有休息好,经常做噩梦惊醒,醒来之后就整夜整夜的看着网上那些评论,脾气也变得更糟了。他的手机不再关机,永远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我想……他其实是在等陆临主动找他。”
苏溪这回是真气笑了。
“等陆临来求他?做错事的人到底是谁?让受害者主动低头,他可真敢想!”
“苏小姐。”陆太太语气温和,“就像你说的,他也只是个懦弱的父亲罢了,一个既想要儿子回来,又放不下架子的软弱男人而已。”
苏溪深吸了口气:“……您到底想说什么?”
“我希望你能劝劝陆临……”陆太太有些难以启齿道,“他们父子总不能真的走上陌路。”
“……”苏溪默了默。
不是被陆太太说动,而是平生第一次接触这种纯付出型恋爱脑,略微有点遭不住。
“陆夫人,您心疼陆老先生,所以想让我劝陆临,但很抱歉,我更心疼陆临,我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会向伤他至深的糟糕父亲低头,我就心疼的要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起身弯腰。
“既然立场不同,我想我们也没必要谈下去了,告辞。”
她今天是真的不该来,不该来折辱陆临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