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啊。”三人来至在罗沉院子里,吩咐小碗她们去温了茶,并端来几份点心。坐在了长廊下之后,罗沉才问高屹手里小心拿着的盒子。
高屹轻轻一笑,旋即卖起了关子,“这东西可不一般,要不是……”罗沉哪里容得他长篇大论下去,当下伸手就把那盒子旋开,竟是一个转心匣。
罗明瞪大了眼睛,很是惊奇,“这是什么?”
高屹也是面露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罗沉看了看两人,顿时觉得得意起来,便指着这个小盒子道“这个盒子,无轴无锁,必然是旋盖转心匣,料是天工机巧,海大师的手艺吧。”
“正是。”高屹点头赞许,“这我服你,你再猜猜里头是什么。”
罗沉爽快地摇了摇头,直道“这我哪儿知道去。”
“这就是我要带来送给你的,好不容易从阿姊那里讨过来的,你自己看看。”高屹将盒子轻轻向罗沉面前推了推。
罗沉也有些好奇,却还道“别是阿姊要送我的,你自己说是你讨来的吧。”
“你可真没良心啊。”高屹撇了撇嘴。
罗沉笑了笑,方伸手去探盒子里,一入手,只觉得摸到了一冰冷且带着钝刺的东西,迟疑着从中取出来,是一枚仅有拇指大小的黑色杏仁般的物什。
“这是何物?”罗沉头一次见这种东西,忍不住仔仔细细地放在眼下来回地琢磨。
高屹即道“有物遗南牧之山,于霞伏,于夜明,萧赖爱之,山民惧,遂迁。”
这句话让罗沉头脑一热,这分明就是自己常读的《大裂》当中的内山国篇。“这难道是伏霞石?”罗沉有些难以置信。
传说中的宝贝,难不成真的存在?
“你且找着这东西身上的那条关键竖纹,就知道了。”高屹示意他去找寻机关所在。
罗沉仔仔细细地用手指摸索着,眼睛更是一下也不敢眨动,待寻到了,遂以指甲用力划了下去。没想到,这枚小杏仁竟然在他手里裂为两片花瓣一样,当中不知隐藏着什么,一股子浓香扑面,在打开之后的杏仁里,竟然放着一小块质地晶莹的芙蓉石。这芙蓉石色净颜明,好不通透,叫人可怜。
“所谓伏霞,正是芙蓉石。”高屹见他真喜欢,也十分开心。
再看罗沉,依然是目不转睛,看起来十分喜爱这玩意儿。“你以后如是当跑腿的小厮,就不用说这么多话了,回去记得替我谢谢阿姊。”罗沉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你还不相信是我送的?”高屹心里只暗道这小子太鬼灵。
“你当我是小孩儿?”罗沉将此物先放进了盒子里,娓娓道来“机巧一类,你玩不明白,更何况这是她在告诫我,守住自己的本心,但见铜壳为宙,往古来今,独铜铁一类不改样貌,而内藏玉石,沧海桑田,独玉石一类稍歇,时移世易,能做金石固然是好,更重要的,是得藏住自己,便如这芙蓉石,明丽动人,可也得委身在壳中。”
“这是阿姊要对我说的话。”罗沉的眼眸里说不出的欣喜与宽慰。他身边的人物,唯高青龄懂他。
“她好厉害,”罗明被这一番话深深打动,“纵使英姿天妒,还须收敛锋尖。”
高屹噗嗤一笑,连忙称是“还真是瞒不住你。”
“不过也得谢谢你,刚给我送过来。”
“那你准备怎么谢我?”高屹颇为神气。
罗沉思虑片刻,即道“不如这样,午时咱们在家里吃点酒?”
“你们家还许你吃酒?”高屹心想,你要是真吃了,你娘还不打得你蹿上房顶?
罗沉轻轻拍了拍桌子,便做定主意道“我与一个小厮相熟,让他替我们拿来,咱们就在我这院子后头的许意亭,再摆几样点心,来两盘肉炙,只要咱们不出门,保准没人管。”
高屹自然附和好,罗明倒有些担忧似的,又迟疑道“哥,我现在吃着药,恐怕不能喝酒吃冷,大动荤腥。”
“也是。”罗沉眉毛皱了起来。
“不如这样,你就在一旁喝点乳酪奶汤,配些清新果子,或者你爱吃什么,让丫头们备一点如何?”高屹见罗沉有些扫兴模样,于是赶紧给出主意。
听了这话,罗明方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想吃什么?”高屹看着他的大眼睛,认真问道。
因着文章会之后这一病,说实在的,除了进补的汤药和治病的丹丸,其余的东西一概不吃,将养到今日,确实有些嘴馋。要是说云片糕,或者杏花酥之类的,他倒是没有胃口,满脑子里只有一样东西想吃,便是——
“砗磲花儿。”
此言一出,高屹一愣,不知他说的是什么。罗沉一拍额头,长叹道“哎呦,我的好弟弟,现在哪儿来的砗磲花儿啊,今天又不逢三六九……”
说到这儿,他有些恍惚。
“今天什么日子?”罗沉问高屹。
“四月十九。”
他猛地一拍大腿,咬着牙搓了搓头,自恨道“我这记性,今天有长干午市,既然想吃,我就让人去买。”
高屹遂生了好奇问“那砗磲花儿在街市之上吗?”
“我们当日在街市上偶遇的一个小贩,所卖糕点,非常好吃,叫砗磲花儿,正好你也在,让他们买回来尝尝。”说完,他便要招呼人来。
高屹稍一思忖,遂按下了他的手腕,笑道“吩咐我的人去,我正好有东西要让他们捎带,你一会儿告诉了他们地方,弟弟想吃,这顿砗磲花儿我请了。”
“当真?”罗沉闻言,不免心里发笑,高屹,你是不知道这东西的昂贵。
“自然,这次来给了你好东西,总不能不给咱们弟弟准备礼物吧。”高屹一拍胸脯,“我让竹叶去就行。”
“你让他去时,记得说是罗府的人,否则不方便。”
“行,我吩咐给他就是,你放心吧。”虽然心中有些疑虑,不过去买小小糕点,能有何不方便,但高屹还是照着原话叮嘱好了。
罗沉向来不和他客气,于是就依着他去做。一壁吩咐完了竹叶去买砗磲花儿,一壁让下人们把东西挪到了后边的亭子里。这许意亭十分雅致,于小池当中而造,四周临水,花草相拥。此时节,虫子多起来,还要在亭子里点上一炉歇飞萤,另外地上铺就竹席,再摆上蒲团,更为舒适。罗沉也悄悄让小厮准备了酒,那人办事利落,待众人忙完了,都退下之后,才掩着袖中酒蹑手蹑足地走近来。
“公子,好东西来了。”罗明先看见了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当日门口那个极为伶俐的小厮。
罗沉示意他把东西放在小几上,而问“是哪一家?”
小厮恭敬应答,却巧言连篇“平日里我们都喝秦泉台的,今天公子们要喝,小的特意去了蜀玉坊,打了一瓶金山杏红,还有一瓶冰滴玉液,您放心喝,小的刚才出门时候,听他们说夫人也出门去了,如果有什么动静,再给您盯着。”
“去吧去吧。”罗沉看着桌上的两小瓶酒,很是开心。
那小厮方敛容退下,高屹看着这两瓶好酒,心里也是一阵发痒,因是问道“你就不怕你娘回来发现?”
罗沉满不放在心上,到“年节时候,她也让我喝过,不过都是些甜酒,不打紧的。”
高屹即道“都说酒是天人遗泪,穿肠便醉,让人恍如置身仙境,我竟还不如你,尝都没尝过。”
罗沉闻言便为他满满斟了一杯,而后还神神叨叨道着“不喝才好,这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不知你有看没看过元通箓早几年的《证神传》,里面有一篇赵人溺酒,这酒还是少喝为好。”
“这是个什么故事?”高屹也来了兴趣。
罗沉刚放下酒瓶要说话,口里还塞着云片糕的罗明就忙不迭地开口“说是,有这么一个……”他抢了话机,将口内甜食狠狠咽下了肚子,舒缓了气息道“有这么一个安国人叫子朱,因为妻子早年病故,其郁郁寡欢,爱上了喝酒,且每日都要喝到酩酊大醉才行,他家中专有一个大瓮用来装酒,有一次,他的小儿子不小心跌落其中溺死了,他却喝得不省人事,夜半酒醒时,呼唤儿子而不见,于是又起了酒瘾,去瓮里舀酒,越喝越香,竟喝了个干净,而后抱瓮睡去,第二天一早见溺死的小儿子,这才悲声痛哭,可又转念咂着昨晚的酒香,便以为是自己的儿子让酒更香了,于是乎买酒装进了瓮里,再向外高价兜售,这子朱最后终暴毙,其七窍流酒,宛若溺死。”
罗明话毕,高屹看着眼前的酒便打了一个冷战,几乎是看见了那溺在酒缸中的小孩儿似的,有些反胃。罗沉继而道“因此,坊间便流传一个说法,凡是好喝的,勾人魂儿的酒家,都是用小孩儿泡出来的。”
“别说了别说了,怪吓人的。”说罢,高屹低头抿了一口酒。这绕齿萦舌酥骨醉,一入喉头,他就觉得呛得慌,一个没忍住,连带着眼泪口水全都咳喷了出来,罗明赶忙给他拍了拍后背。
罗沉哈哈大笑,显然很满意,“你瞧,说完了你还偏要喝,哈哈哈哈。”说完这话,他满饮一杯,好不得意。
高屹显得很狼狈,气道“这东西未免也太难喝了吧!”
“没喝过的人,想,爱喝的人,馋,这就是酒。”罗沉隔着酒瓶看着高屹,轻轻笑着,心头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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