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icu的层层大门隔绝的是两个世界。哪怕自己的母亲从事了一辈子的医疗工作,但过去的邵霖对此感受并不深刻,他听的永远是别人的故事。直到今天,他最心爱的人在那一道道厚重的门里面,他才第一次深切感受到门外之人的心情。
在他认为自己最应该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的时候,却只能让她一个人在里面孤军奋战。短短两天不到的时间,对所有亲友来说却是度秒如年,而邵霖的心也被辛逸一再反复的伤情折磨得快要崩溃。
4时内,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每一次邵霖都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濒临绝望。每当看到有一众医生步履匆忙地奔入icu,他就像是惊弓之鸟似的惊跳起来,那样恐慌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根紧绷到极致的绳索,濒临断裂的边缘。
好在这两次医生和死神抢人的战斗中,医生暂时占了上风。但他们刚刚松一口气,还用不着医生说什么,他们自己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这一次赢了,那下一次呢?然后就陷入新一轮的提心吊胆。只要还在icu,这样的焦虑半分都不会减少。
“邵霖,回去休息一下吧。”邵霖的母亲来到他面前,看着憔悴的儿子,轻声劝说着。
“妈,我不累。”邵霖对母亲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
“怎么会不累呢?你连一分钟都没有睡过。大家轮流守着,有什么消息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妈,无论是好的消息,还是坏的消息,我都不想是别人告诉我。”邵霖望着那厚重的大门,声量虽轻却坚定。
“辛逸从小就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两次下病危通知书她都挺过来了,说明她也在奋力抗争。我想,她抗争的原因中一定有你,所以儿子,你也要好好顾着自己。就算不休息,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你看你这一身血迹斑斑的,辛逸就算醒过来,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邵霖母亲退而求其次。
听母亲这样说,邵霖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医院守着,还穿着辛逸受伤那天的衣服,那些血迹现在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印在衣服上,让邵霖每每看到心脏都会狠狠地疼。
“去吧,孩子。我是她爸爸,我自己的女儿我清楚,她不是一个软弱容易放弃的人。”简志勇走过来,拍了拍邵霖的肩。
邵霖犹豫许久,终于点头,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清洗之后一身清爽的邵霖坐在医院的小花园里,夏日的骄阳如此灼热,邵霖却好像感受不到这样的高温。他在icu那压抑冰冷的地方待得太久了,丝丝寒冷时时刻刻都在往皮肤里钻。他也许需要到这太阳底下,让阳光驱散一下那些刺骨的冷意。
白羽扬缓缓走来,在他身旁坐下。
“你怎么也出来了?”虽然白羽扬没有说过什么,但邵霖知道他的恐慌和担忧不比自己少,这个男人其实有着不亚于他的深情。
“跟你一样,我也需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和压力。”白羽扬声音低沉。
沉默了半晌,邵霖转头看着白羽扬:“我一直不明白,你知道没有希望,为何一直……放不下她?”
白羽扬挑挑眉:“她都亲口说了要跟你分手,你也说了不会回头的话,为什么最后还是要追过来?”
闻言,邵霖轻扯了一下嘴角。有些人很冷酷,但在爱的人面前会变得温柔;有些人很自我,但在爱中会变得包容;有些人干脆洒脱,但会为了心中的那个人变得优柔。所以,再撂狠话,最终还是舍不得。爱情,原本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其实会想,你既然要带她走,为什么不早一点。早一点,大不了我再买机票追过去,也好过现在这样……”
“你在怪我?”白羽扬转头,这两天他担惊受怕,何尝没有想过若早点进安检该多好?
“不,”邵霖摇摇头,“我是怪我自己。明明知道她为何事提分手,为什么不愿意给她时间让她想明白,以为刺激一下她就能留住她。我承认我利用了思珩,如果不是我这么做,也不会让思珩失去理智,辛逸也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这是他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若说以前他对辛逸的心病只是理智上表示理解,那现在他才真正感受到那样的心病带给自己的阴影何等严重。
因为自己而让心中重要的人受伤甚至离去,是对自己多么残忍的惩罚。所以她过不了自己那关,无法对思珩见死不救,不愿自己再次成为别人可能会死去的原因。
他现在感受到了,也真正理解了,可是辛逸却躺在icu里生死难料。
“邵霖,辛逸并没有要跟我走。”白羽扬极轻极轻地说,“我是想带她走,离开这个对她来说已是伤心地的城市。可是她不愿意跟我走,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去一个无亲无故的地方。所以,那天虽然我们都去了机场,但我们是不同的航班,去往两个城市。邵霖,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我承认,她爱你,不比你爱她少,否则她不会那样不要命地为你挡刀子,你们其实,对彼此是一样的。”
邵霖闻言怔愣了一下,对着白羽扬点了下头:“这一次,我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及时扑过去,我无法想象……”
“有什么好谢的?担心她的又不止你一个。”白羽扬靠在椅背上,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此时,邵霖的手机响了起来。那是辛逸给他下载的手机铃声,辛逸一直喜欢周杰伦的歌,用了《晴天》做他的来电铃声,原本节奏明快悠扬的音乐此时却让邵霖心惊肉跳。
当有重要的人在医院接受救治,没有消息其实就是好消息,而每一次电话的响起,总是令人恐惧。
邵霖看了看来电显示,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按下接听键,就听见靖唯略显颤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邵霖,你快来。”
邵霖的心,沉了下去。
当他和白羽扬一起跑到icu门外的通道上时,就看见辛逸的母亲伏在简志勇肩上捂嘴痛哭,靖唯无暇安慰抽泣的尹影,一脸呆滞地坐在那里。
邵霖的母亲走过来,拉住邵霖的手,艰难地说:“辛逸她,伤情反复,刚才又下了病危通知。邵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不……”邵霖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好似无意识地走过去,如果不是所有人拖着他,他一定会闯进去,去到辛逸身边,去握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放弃,告诉她他在等她。
邵霖颓然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微微颤抖。
辛逸,你不要离开我。你能不能,再坚持下去?
辛逸觉得自己在黑暗中走了许久,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四周一片昏暗,她辨不清方向,也听不见声音。
忽然,她看到前方似乎有亮光,她循着那光点走了过去。发出光亮的地方好似一个洞口,她迈步出去,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在山巅的草原,青青的小草随风轻舞,草丛中偶尔几朵五颜六色的小花点缀着本就美丽的画卷。阳光和暖,清风微拂,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起伏着,山间萦绕着丝丝缕缕的云雾。
辛逸顿觉心旷神怡,这样仙境般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微微转头,她忽然湿了眼眶。
崖边的大树下,有一个扎满了藤蔓的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望着她浅笑吟吟的少女,那嘴角边的小小梨涡,多么熟悉。
“你这个混蛋,多久没来我梦里了?”辛逸流着泪控诉着。
“你才是混蛋,简辛逸,你来这里干什么?”少女收起笑容板起脸。
“来见你啊。”辛逸走过去,和她并肩坐在秋千上。
“那现在见到了,如了愿就赶快回去吧。”少女望着远处,微风吹起她的发丝,撩过耳边在空中飞扬着。
“嘉佳,我好想你啊。”辛逸歪着头,靠在严嘉佳的肩头。
“我知道,辛逸。可是你不能一直活在歉疚里。辛逸,我没有怪过你,是我自己不够坚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并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严嘉佳微笑着,迎着阳光的她脸庞散发着一种超然的光辉。
“可是我好累啊,我坚持不住了。”辛逸闭上眼睛。
“那邵霖呢?你舍得离开他吗?他那么爱你,如果你不回去,他该多么伤心难过?”严嘉佳敲了敲辛逸的头。
“邵霖他……”提及邵霖,辛逸语塞。就是因为邵霖,她才几番坚持,如今她着实疲惫,也好想能够休息。
“辛逸,你为何会为邵霖挡刀?如果换作是他现在有生命危险,你会如何?”严嘉佳问。
“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辛逸老实回答。
“所以啊,你不要让爱你的人痛不欲生。你身边有那么多人在爱你、关心你,你还有那么美好的未来,不要轻易放弃。我的错已铸成,无法挽回,可是辛逸,你还有机会,别放弃。你说过的,要带着我那份,精彩地活着。”严嘉佳转过头,脸上是一如当年那般甜甜的笑容。
“嘉佳,对不起。”辛逸也笑了,泪眼婆娑。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这么多年,够了,真的够了。你如果再拿我去当做傻事的借口,我才真的要怪你。”
“你还会来我梦里吗?”辛逸问。
“你幸福,我来不来都一样,我也要去追寻我新的幸福。简辛逸,我告诉你,好朋友不是这样当的,你别老缠着我不放。”严嘉佳佯装不忿。
辛逸终于破涕为笑。她跳下秋千,边走边说:“嘉佳,下辈子,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幸福。”
阵阵清风吹过,吹散了她心中的乌云,她不再回头。
那厚重的大门终于打开,护士喊道:“简辛逸的家人,简辛逸的家人在哪里?”
辛逸的父母以及靖唯疾步上前,心中忐忑。
医生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她挺过来了,真是个坚强的姑娘。”
如释重负!辛逸的母亲嚎啕大哭,靖唯笑着轻拍自己的胸口,再揽过又哭又笑的尹影抚着她的头。
邵霖低下头,落下热泪。白羽扬拍拍他的肩,呼出一口气。
之后,辛逸虽还没有清醒,生命体征却已逐渐趋于平稳,各项指标也在逐渐恢复,众人总算是放下心中大石。
达到探视标准后,邵霖在辛逸父母的允许下第一个探视了她。
他终于见到她了。她脸色依然苍白,双眼紧闭,但至少,她呼吸平稳,这对邵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恩赐,他感恩她还活着。
他多想拥她在怀中,多想深深吻她,多想快些独当一面,许她一世安稳。
“辛逸,谢谢你这么坚强,谢谢你没有放弃。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会失去你?小时候你跟着我到处惹是生非,你说就算你十恶不赦,还有我可以为你挡着?那时的我虽然总替你背黑锅,但我知道我愿意为你挡着。现在的我,愿意一辈子为你挡着。辛逸,你走进了我的心里,我就再也不许你走出去了。辛逸,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有多爱你?”
邵霖深深望着病床上插满各种管子的她,在心里说着绵绵情话。他相信如果他们心意相通,她会听见的,她是会听见的。
第二天,医生的脸上也终于不再严峻,他看了一眼众人,宣布:“她醒了。”
风起,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