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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千勉离开京都后,辗转来到北境与桑鱼儿回合。此后一直留在军中帮助训练收风者,重建斥候防线。之前由于柔然人的渗透,北境的收风渠道一直处于安寂。在对战中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北境没有斥候就失去了眼睛和耳朵。如今斥候防线重启,北境再次变得耳聪明目。北境王对闾千勉大加赞赏,希望可以留她在军中任职,却被闾千勉婉拒了。最终闾千勉还是离开了北境,离开之前她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予李云海。
桑鱼儿牵了两匹马,送她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留在京都?”
闾千勉苦笑道,“你知道的。”
“自由是不是比心爱的人还要重要?”
“那你呢,不是还把国事军事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那不一样。”
“有何不同?”
桑鱼儿看着闾千勉,知道她已然下定了决心,“要不是为了十方哥,你才不会再来北边。”
“我就不能是为了帮朋友,走这一趟?”闾千勉好整以暇道。
“你可拉倒吧,我当有自知之明,请不来你这尊大佛。”桑鱼儿一百个不相信。
闾千勉嘴角弯了起来,“就算我帮他最后一次吧。反正以后也没机会见了。”
桑鱼儿认真的问道,“此生真的不再入京都。”
“嗯。”闾千勉也是认真的回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闾千勉纵身跃上马,对桑鱼儿抱拳道,“后会有期。”
桑鱼儿回道,“有缘再见。”
闾千勉拉紧缰绳,纵马而去。桑鱼儿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喃喃道,“保重啊。”
启元二年,柳家父母被接到京都。启元帝尊父亲为太上皇,母亲为太后,并昭告天下。这一年启元帝派人重整黑军团卫,废除不言暗卫,改编制为锦衣卫,仍为皇帝所用。
启元帝三年,柔然与北境反目,公然撕毁议和协议。北方六部以柔然为首,再次集结重军压境,大战一触即发。多得闾千勉之前重建的斥候防线,柔然翻脸的缘由很快就调查清楚了。
“地粟袁年迈,长子匹候跋与次子温纥提反目,闹得很凶。最后温纥提带着他的人被驱逐到了西部。他与北境的议和协议也被匹候跋推翻了。”李云海将斥候纸上的情报转述给北境王。
桑鱼儿也在现场,“王爷,如今战事一触即发,北境的补给成了问题。向中原求援吧。”
李云海也帮腔道,“这或许是北境回归中土的机会,王爷不如……”
远在京都的启元帝不日就收到了来自北境的加急函。函件上大致的意思是柔然人已经把脚踩到边境上了,北境若破,中原危矣。北境王谭虎愿意率领北境全境向启元帝称臣,以换取中原对北境战事的全力支持。和加急函一起送来的还有李云海的一封信。
柔然很快对北境发起了进攻,北境全线都陷入了战火。而启元帝的回复也送到了北境,后面将会有源源不断的补给增援。北境和中原朝廷达成了一致,这样的结果极大的鼓舞了北境军民抗击敌虏的士气。柔然大军在前线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
启元帝不但按照承诺送来了补给,还给北境派来了一支援军,带头的是熟人——镇西王田万山。只不过,田万山在京都是王爷,带兵来北境的路上是统领,到了北境就被桑鱼儿编入军中当了个小旗。
田万山恼羞成怒,逮着桑鱼儿就发难,“你什么意思?我怎么也是个王爷,你竟敢这样折辱于我?”
“陛下给我的信里说了你的情况。你在京都总在陛下身前聒噪,他就把你派出来历练历练。”
“我好歹是个王爷,历练也不用真的当个小卒上战场吧。你还说不是存心刁难?”
桑鱼儿让他气笑了,“我和你有什么瓜葛,战事频繁,哪有闲工夫刁难你?”
田万山还是不依不饶的,桑鱼儿恼了一把将田万山给拎了起来,“北境可不是京都,大敌当前你竟还如此扭捏纠缠。你田家如今的地位也是战场上打出来的,西南重镇是你田家一手打造的。怎么?到了你这辈就怂了?”
田万山被她拎着衣领,膈着脖子喘不过气来。他额上青筋暴起,脸也涨的通红。桑鱼儿见他实在撑不住了,这才撒开手。田万山一屁股坐在地上,猛烈的咳嗽着。
桑鱼儿没有上前,只是冷冷的看着,“以你现在的地位,西南你是回不去了。陛下不想看见你整日在京都丧气着,才把你派来历练。田家始终是马背上的名将之家,要不要做那样的田家子弟,你自己决定。考虑清楚,如果想回去,我会派人护送你走。”
桑鱼儿说完,转身就出了营帐。田万山终于停止了咳嗽,脸上被掐出来的红晕还没有褪去。桑鱼儿的话让他陷入了沉思,镇西王的身份将他束缚在京都多年。还记得当年的他也是意气风发的马上少年,和父兄在西南广阔的土地上策马奔驰,直到他被接到京都入学……
启元帝四年,北境战乱越演越烈。桑鱼儿、唐彦、李云海、田万山等人经历了一场场的战斗洗礼,逐渐成长为优秀的将领。尤其是桑鱼儿,麒麟女将的威名很快传遍天下。启元帝也特别派人送来嘉奖状。田万山化名田重跟随在桑鱼儿帐下,和唐彦并称白虎朱雀,在战场上也是勇不可挡。
启元帝六年,柔然连年征战,终于受到反噬,国力大不如前。尤其在年前北境的麒麟女将带兵冲击到草原,重挫了匹候跋手下最后一支劲旅。柔然终于向北境投降,北境王欣然接受并派快马上京,将详情禀报给启元帝。
启元帝十年,北境经过四年的修生养息,逐渐振作起来。边境出现了久违的热闹。为了安抚外族,北境王开放了城中城和灞州,允许外族六部进城交易。桑鱼儿终于如愿以偿,在有生之年看到了北境的繁荣景象。此时她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当年在灞州被黑山狱所伤,好不容易养好。在京都被刍狗的三色旗再次炸伤,这次直接伤了根本。聂赢天曾经说过,如果桑鱼儿接下来好好休养,活到颐养天年的年纪不是问题。
“我有青云之志,当不惜此身。”
桑鱼儿给老道人和聂赢天留下这句话,毅然决然的和唐彦一起回了北境。数年的征战,掏空了桑鱼儿的身体。柔然投降之时,桑鱼儿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启元帝十一年初,桑鱼儿终于在缠绵病榻数月后,撒手人寰。她生前最在乎的师父、父母、朋友都守在床前。老道人和聂赢天收到消息,带着桑家二老离开桃花岛赶往北境,终于见到了鱼儿最后一面。
“爹、娘、师父,我想回家了。”这是桑鱼儿留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老道人放声大哭,比桑家父母还要悲痛,“每次你叫师父就没好事。你怎么还走到我前面了。我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弟子啊。”
北境军全军为桑鱼儿缟素三日,这是北境成军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
启元帝在京都收到北境王的上奏,追封桑鱼儿为北境第一女将,赐号麒麟,以将军仪礼厚葬于凤原。她生前统领的一支军队,赐名麒麟军。启元帝在写完追封的诏书后,晕倒在御案之上。
桑鱼儿的尸身离开北境的那天,百姓奔走相告,自发为麒麟女将送行。唐彦、田万山、李云海和樊家兄妹为她扶灵。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李云海手扶棺木,轻声哽咽道,“鱼儿,百姓们都在送你了。你看一看吧。”
田万山回到京都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京都不复见往日的繁华热闹,因为皇帝下旨京都半年不得歌舞荤腥,为北境女将守丧哀悼。田万山入宫求见皇帝,两人相见都大惊失色。田万山黑成了一块炭,哪还有当年那副白皮嫩肉。而皇帝则形如枯槁,病气缠身。
“陛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镇西王,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君臣相视一笑,皇帝追问道,“北境太苦了?”
田万山红着眼摇着头,“你把我交给将军,就该知道她不会惯我毛病。”
皇帝面色苍白,“鱼儿,她……”
“将军她走的心满意足。”
“心满意足?她才多大啊。”
“人生不在长短。将军一生不坠青云之志,身体践行立下累世功勋。为北境争得百年喘息,于朝廷有救世奇功,于百姓有庇护功义。所以将军心满意足。”
田万山流着泪,字句铿锵。这是他没有对桑鱼儿说出口的敬佩之情。他没来得及说。
大殿内一片寂静,皇帝的泪水夺眶而出。比起田万山的来不及,他赐下的封赏更像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君臣间,一时相对无言。
启元帝二十年,朝堂清明,国泰民安。北境王谭虎已逝,世子谭超即位。同年,北境正式回归中土,奉启元帝为天子。启元帝加封北境谭家为北境平征王。北境军中最为精锐的一支军队——麒麟军由唐彦接任统领将军,与北境第一幕僚李云海一文一武镇守边关。这一年李云海和樊淑兰的孩子刚刚成年。平征王为了真正实现边境和平,允许北境与草原六部通婚。平征王府的孩子们当然不能真的嫁娶外族人,于是唐彦身为统帅以身作则,迎娶了六部的一位公主。
唐彦成亲之后,与外族公主意外的和谐。两人夫唱妇随,谱出一段佳话,也成了百姓的榜样。从此以后,两边的百姓都不再排斥异族通婚。
唐彦成亲的第一年,便带上新婚妻子来到凤原拜祭师父桑鱼儿。
“师父,我找到那个让我分别时不舍,分别后思念,再见时欣喜的知心人了。”唐彦在桑鱼儿的坟前述说着这些年北境的变化,天下的变化。“北境真的变成像你说的一样了。”
此后每年,唐彦都会抽空带家人去凤原拜祭桑鱼儿,之后出海去桃花岛探望师公老道人、聂赢天。如今唐家、桑家和李家的长辈们都回了凤原,桃花岛上就只剩下老道人和聂赢天。曹淼每年也会来桃花岛住一段时间,唐彦每次都碰不上他。李云海如今总理北境所有事务,一年到头都没有休沐的机会,每次只能托唐彦代为问候。
二十一年,启元帝微服出巡,体察民情。镇西王随驾出游,一路好不惬意。
这一日,君臣二人乘坐大船在岳临江上随波漂流。
启元帝与镇西王并肩站在船头,迎风而上,只觉痛快。
皇帝回忆过往,“当年朕和鱼儿、唐彦他们一道进京,走的也是这条水路。”
“陛下与臣再走这一趟,心境定是不同了。”如今的镇西王变得持重沉稳,和年少时大不一样了。
皇帝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镇西王,“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和你同年的世家子弟哪个没当爹。你偌大一个镇西王府连个正妃都没有。等这趟回去,朕给你好好选选。”
镇西王满脸写着不愿意,“陛下,臣的亲事臣心里自有分数。”
皇帝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斯人已逝,我们活着的还得继续生活啊。”
镇西王虎躯一震,满眼错愕的看着皇帝。
“你从北境回来的那一年朕就看出来了。你还以为自己瞒的多好。”皇帝伸手扶上船栏,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够久的了。放下吧,你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若是你无子,日后谁来承继镇西王府。难道你要眼看着田氏一族就此衰败?”
镇西王低下头,沉默不语。从他第一次追随桑鱼儿出征,他的心里就多了一个飒爽的身影。那年她英姿勃发,战无不胜。他一直在努力追赶她的脚步,只可惜没来得及……
皇帝心中不忍,“朕再容你一年,一年后镇西王府必须要迎进一位正妃。再晚朕怕你有心无力。”
镇西王一怔,方才反应过来皇帝是在调笑他,“陛下这话说的,臣正当壮年,有心有力。”
皇帝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和镇西王在船头放声大笑。这时右岸出现一片林子,有一个青衣中年男子背着竹篓从林中走了出来。皇帝看到这人的样貌,顿时怔楞在原地。镇西王察觉到皇帝的异样,也看向右岸。那名青衣男子样貌普通,皇帝和镇西王此前从未见过此人。这时青衣男子也朝大船这边看了过来,待他看清楚皇帝和镇西王面容,竟停下了脚步。
这人脸上那熟悉的异样感,让柳十方想起了城中城中的那位小公子、小姑娘还有大婶子。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是痴痴的盯着岸边的那个男子。岸边的男人呆立了片刻,对着柳十方挥了挥手。柳十方也抬手向他挥舞,他知道对方是在向他告别。
男子眼中流露出重逢的喜悦,细看竟有泪水掉落。田万山察觉到他那双雾气朦胧的眼睛,只觉似曾相识。
柳十方这些年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没想到这样的机会竟是转瞬即逝。他极尽目力,想看穿她这幅面皮下的真容,看透她眼中藏的言语。他想在心中留住她现在的样子。
大船是顺流而下,很快便驶过了那片林子,那男子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田万山问道,“莫非是您的故人。”
那个身影还站在江边,柳十方的目光仍停留在他身上,“你听过千面佛吗?”
“千面佛,千面佛不就是……”田万山后知后觉,转身就要跑向船工。
“站住。”柳十方喊住了他。
“再不靠岸停船,她可就又消失了。你们连句话都没说上。”
田万山心急如焚,柳十方却说道,“我们刚才已经互道了珍重。”
“停船追上她又如何?”
“可是,可是……”田万山有些词穷。
“当年我既然放了她自由,如今又去追算是什么呢。今日能得见,已经是上天眷顾了,莫要再强求。”
此生能与闾千勉再见这一面,仿佛印证了那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做普通人也好,做皇帝也好,都不能太贪心。柳十方心里很满足。
大船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了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