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燕酥醉
那晚的星星似是也
彭碗儿呆呆地看着那块天白天,他到底没能狠心掉头就走,而是走了后不到一刻又灰溜溜地溜了回来。他自己也不知不放心什么,吊的人肯定吊了好久了,死都死了,但让有一点心的人都放不下由此而来的一份冤情。
彭碗儿走到那树下,树上吊的是个三十余岁的女人,长得还很好看。要是平时,彭碗儿会想她有没有个十四五岁的女儿,但看
脑门一凉彭碗儿摸了摸脑门,头上滴的有水。他一抬头,却是那女人的口水。死人不会有口水难道,她还没死彭碗儿大惊,他不顾别的,忙上了树,三下两下解了那绳子把那女人放下来。
那女人是还没死,可只有一口气了。可所有人看见他扛个半死人从胡同里转出来,居然没有人问一声。
可现
天空有流星划过,彭碗儿忽然很想喝酒。今晚他一定要喝酒。他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最好的酒楼往往并不是最大的酒楼,也不是最热闹的酒楼。南昌城的“醉好楼”就并不坐落
“败落方知一醉好
燕婉回悟毕生求”
这是醉好楼门前的对联。醉好楼原是当年名盛一时的朱公侯的产业,如今,却已漆色凋零。传说,醉好楼主之所以没有把醉好楼迁走,只因为,他的妻子也姓朱,而这里是朱家巷,他妻子出生长大的地方。
彭碗儿到醉好楼时已经很晚,整个楼底除了睡眼惺忪的伙计外已没有一个客人不,应该说还有一个。但那个客人坐
那是个少年客人,别的桌子的凳子都已倒过来扣
酒保看了他一眼,猜度这个小乞儿到底有没有银子付账,彭碗儿一把拍了一块碎银子
彭碗儿用自己的破碗装了满满一碗酒,一口气就倒进了自己喉咙里。他先是什么感觉也没有,然后他开始喝第二碗时,就觉得这酒楼里的光线似明亮了起来,亮得有点迷迷蒙蒙的。他看到对面的少年
那个少年有些害羞的样子,低着头“我只想告诉你,你喝的酒名叫燕酥。我猜你一定是第一次喝这酒,但燕酥不是这样喝法的。”
彭碗儿强撑着面子“那燕酥该是什么喝法”
少年道“如果一个人,燕酥怎么喝都无所谓,总不过是醉。但如果是两个人,又是
他说着,门外的风似乎就紧了。
“燕酥最好的作料就是故事。陈陈的、沉沉的故事。”
然后,那少年伸手往座后一指“你看,雨来了。”
彭碗儿顺少年所指看去。那少年正背对着楼门口坐着,彭碗儿只见天上猛地就打了个大霹雳,然后,杯盏大的雨花
“他姓汪,三十年前
门外的雨越下越大,彭碗儿不知这少年怎么会知道这么陈旧的故事。那个少年这时举杯道“喝酒。”
彭碗儿以碗碰杯,陪他喝了一大口酒。他这时才
彭碗儿忽然一拳砸
说完,他也不待人劝,自己就饮了一大口。他自幼行走江湖,见过的事原多了,只不知这次为什么让他格外触心,可能为了那遭冤的是个女人吧一个三十六七岁样的,年纪可以做他妈妈的女人。
他把拳砸
他怒的是师父不让他出手,不让他
他忽然决定不管师父的什么吩咐了,哪怕南昌城中真的有什么连他师父也不得不顾忌的人物,他今晚也还是要去那大宅子里探一探。管它什么禁忌不禁忌,他就是放不下那一段冤情
那个少年默默地看着他,眼中像有一种了解的神情。
彭碗儿道“我只不懂,为什么我
那个少年弹了弹指甲,声音有些苦涩地道“因为,据你所讲你说的那个地方、那女人吊死的地方,好像就是南昌城中有名的十九宅。”
彭碗儿一愕“十九宅十九宅算什么”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十九宅也许不算什么,它只是南昌城里的一处住宅。只是它的主人姓燕,他们号称南昌燕,只是近来已被南昌城的百姓们呼为南昌厌了。唉,他们现
彭碗儿的嘴不由微张了开来,世家原来是一个世家大族。可他唇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撇,忍不住要表示出他的愤怒与轻蔑世家又算什么残民以为功,剥削以为荣的世家大族
只听那少年悠悠地道“他们这一姓曾支脉很旺,一共分十九支,也就是十九房了。可以说,南昌一地,甚至整个江西一地,都
彭碗儿用拳
他几乎已可以肯定,那个吊死的女人,一定是被什么十九宅的燕家给活活逼死的。
他们,凭什么
而她,不过是那么柔弱的一个女人。
却见对面那个少年忽闭了一下眼,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像一道闸门忽然关住了眼中所有的神色,刷着浸进门来的雨意。灯光很暗,他脸上的神情隐约可见。
半晌,他才轻轻吐出了一口气,静静道“燕家现
彭碗儿的眼睛里忍不住光一暴。那目光中有一丝说不出的狠悍味道知道这些,对于他已经足够了。
“南霸天”他轻轻握了握拳。他们胃口真大,要霸住的总不外东南西北一整方的天。而他彭碗儿,手里是只有一个碗,破口的碗,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手里能捧的只有一个“食为天”的碗。
只听他口里低声道“嘿嘿,看来,那十九宅的宅子里,住的一定是个混账王八蛋,还不是一般的混账王八蛋。”
他的声音很低,但里面已有一份掩饰不住的杀气“这帮孙子,不捏出他的蛋黄来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作善恶往还”
他一句方罢,门口的大风猛地一卷,吹得楼内的灯光一暗。
店小二大叫了一声,忙去后柜拿火好点燃被吹灭的灯笼。可就
他这一拳出得极快,彭碗儿脖子一侧,不知好端端的那少年猛地
他心头一惊,头奋力向后一仰,险险才避过这一击。那少年这时却曲臂已直,直直地伸
彭碗儿才暗呼侥幸,对方的食中二指的指尖突然一弹,不知什么时候他指上已套上了两只乌银甲。那乌银掺钢的甲
居然是“指匕”
这是江湖上极妖诡的“指间杀”一脉。“指间杀”据说是“磨砂楼”中的绝技,而磨砂楼是厌世一派,已有多年未现江湖。
彭碗儿大叫一声“好”
接着怒道“你疯了”他怕对方追击,双脚一蹬,人连着凳子已铲地而退足有两尺,凳子
那少年却并不乘胜追击,不顾彭碗儿连人带凳一退即进的身子,已推桌就走。只见他脸上的神色已然大变,幽惨惨的,全不见刚才的缓带轻裘的和悦之意。只听他边走口里还边低声道“叫你胡说八道,就是要给你这不知深浅的小东西一点厉害看看”。
说完,他一闪身就出了门口。
门口大雨暂住,彭碗儿怔了怔,一按桌子,身子一翻,不顾身后传来的店小二
醉好楼外面是条冷巷。时近午夜,巷中已根本没了人,那少年正向巷口飘行而去。彭碗儿
可是他奔得快,那少年却也飘行得快。眼见那少年就要飘出胡同口了,彭碗儿一急,身子猛地一翻,一个跟头疾翻落
那少年的眼却蛇一样地盯到他的脸上“你真的没说什么吗”
彭碗儿一脸茫然,只见那少年脸上一片森然道“你要怎么骂南昌燕家的人都可以,都没关系,就是骂死他们也行,但你
“绝不能骂住
彭碗儿不由怔住。他呆呆的看着那个少年,一时说不出话来,心里也没明白过他的意思来。天上,猛地扯起了一个闪电。那电光一闪,猛地划过了巷口,一瞬间照亮了那少年的容颜。
这一闪极快,也照得一切都清晰到了极点。彭碗儿猛然
这一张脸,这一张脸是他从没想到过的那样的一张脸。他说不清那张脸上让他心动的是什么,只觉得有一种阴柔,有一种冷魅,有一种迷离恍惚是他平生所未见。
彭碗儿只觉心里像猛地被什么打中了似的。天上那道迟来的响雷忽然劈头盖脸地罩下,彭碗儿
那“少年”飞快地抬眼狠扫了他一眼。那一眼黑黑的,像闪电过后让人眼中不及适应的、一刹那的黑暗。
然后,一巷猛又卷起的暴风雨中,她已头也不回地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