煽情的氛围持续不到五分钟, 沈音之话锋突转
“肚子叫了,我们吃饭吧”
说完,不给反应的时间, 她跳下床,瘸子般单脚蹦跶蹦跶去开门。
外卖果然放
有饭, 有菜,有汤, 色香味俱全, 居然还有瓶红酒。 应该是姐妹担心她被网络恶评影响心情, 备酒消愁吧
贴心无敌
姐妹好,姐妹好,有钱的姐妹是个宝
沈音之提起外卖, 格外麻利地张罗好碗筷,拍着桌子催促“吃饭啦, 吃饭啦”
语气里找不着半分惆怅。
方才难得深沉的
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架势,晚饭桌上可劲儿地招呼沈琛“这个好, 这个这个, 还有香菇炖鸡肉,给你大的肉, 你吃,全部给你吃。”
两只手更闲不住, 反复变动几盘菜的分布位置, 同时频频给他夹菜, 眨眼功夫已然堆满碗头。
这行为,这举止。
不得不说声热情,活泼,只不过殷勤的过分异常,有了几分做贼心虚的派头。
沈琛直直看着她。
她本能避开视线。
小傻子一心难多用,忙活着眼睛双手和嘴巴,自然而然忘记调整面部表情,一张脸上就明晃晃挂满完了,好像不小心说漏嘴、我脑子里的秘密想法被我自己暴露了吗、是的是的,我暴露了,好后悔啊怎么办、算了,没关系,塞住他的嘴巴,就当什么都没
复杂又生动,
难怪没完没了的叽里咕噜,敢情指望饭菜粉饰太平
想都别想。
沈琛有沈琛的算计,前半场饭局不动声色,不做揭
好似全心全意享受美味佳肴,以及端茶倒水的好待遇,他脊背笔直,细嚼慢咽姿态优雅,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
沈音之被骗过去了。
误以为如意算盘成真,以为这场风波已经过去,自是高高兴兴填起自个儿的肚皮,三两下填得鼓鼓。
“饱了。”
她拍了拍肚皮,咸鱼瘫
殊不知对面沈琛想的是吃饱了好算账。
他冷不丁开口“刚才你问我的话,我还没有回答。”
“什么”
沈音之那颗脑瓜被食物和酒双重麻痹,变得迟钝又松散,慢吞吞翻起脑内记录。
“我问你要不要喝酒你现
明明上句话是这个内容,却见他摇头。
“不是这个吗”
“那就你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加饭,要不要草莓这个茶树菇老鸭汤,像不像刘阿姨做的汤”
她绞脑汁追忆所有问题,他仍然慢条斯理地摇头,眼珠黑得纯粹。
沈音之呆呆盯着看两秒,忽然双手捧脸,支
“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非常好看”
沈琛回“没有。”
“那我现
她吃吃地笑,并非故意转开话题,完事儿又问“到底什么问题呀,我觉得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有。”
沈琛意有所指地看向房间,沈音之转头瞧见半开的门,床尾地板上还放着毛巾包裹碎冰,化出些许的水。
她眸光闪烁,如遭雷劈般猛然恢复四分清醒,故意娇声娇气“我不想再说那个了,不想说,我们说别的好不好”
试图蒙混过关。
沈琛偏要抓着不放,低声问,用上循循善诱的口吻“我还没有回答,你不想要答案么”
想的。
非常想。
可是沈音之东张西望,觉得这个场合不好。
外面天太黑,里头屋太小,房门锁不够牢固,如果他又生气起来要掐她,她疑心自个儿无处躲
这话本来
沈琛听见了。
他面上的镇定仿佛遭受重击的玻璃,不过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四面八方飞快延伸,破碎得不成模样。
摇摇欲坠。
他骤然
但对她来说不是的。
她不知前因后果,闹不明白他的反复无常,她所记得的事仅仅是他要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想杀她,明明不是她有错
不知道为什么放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神来又不肯放过她。
这事儿稀里糊涂又乱七八糟,像刀悬
取你性命的日期不给确切,它光是悬着,悬着,以未知的形式逼得你日夜难寐,草木皆兵,所以
她不再信任他。
为了性命为了安心她必须逃跑。
还有个怪不得。
怪不得1937年后她的赖床毛病愈
恐怕夜里压根闭着眼睛没法睡,只得挨到天亮他离开之后方能放下戒备,起不来。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兜兜转转直到这个地步,沈琛才后知后觉想通这回事,身体深处猛然涌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疼痛。
如同烟花炮竹点
以致几欲作呕。
“你怎么啦”
沈音之歪着头,眼里几分不解,几分担心,澄澈如水。
她就是个孩子。
她只是面镜子,这个世间人事物如何对她,她便诚实的率真的如何对待回去。
他为此怨她没有良心,几乎怨了两辈子。
时至今日恍然大悟。
贼喊做贼的人是他。
自以为是的人是他。
就逃跑这件事上,真正应当委屈,有资格害怕,抱怨,厌恶,憎恨的人是她。
而不是他。
“阿音。”
顷刻不过数十秒,长达几百天,沈琛日夜思想自己错
现
但沈音之依旧是的那个有点儿醉熏熏,懵懵懂懂甚至有点儿倦怠的沈音之。
头顶的灯光又寂静又明亮。
她看到她所称赞的那双漂亮眼睛,流动起令人心碎的柔光,错眼间还蒙着浅浅的水光。
她听见他沙哑的嗓音,轻轻的,好似被风吹得碎碎的,“我错了,阿音,我又做错了。”
做错又
“你干了什么坏事”
沈音之叼着根牙签,超有气势地眯起眼睛,一拍桌“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偷偷把我的项链全部卖掉了”
“不是。”
她的视线上下扫视,抱手,语气凶狠“你又想抽烟不行,我不喜欢烟的味道,抽烟我就赶你出去”
“不是。”
“那是什么你说说”她可想不到其他事情了。
“太多了,好像说不完了。”
他落下眼皮,试图掩盖着什么,眉目隐匿进阴影之中,光照不到的地方。
沈音之茫然地观望会儿,抬高声音“哎呀,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怪怪的,我不喜欢。”
“做错事情就改呗,你改过来,我原谅你不就好了嘛”
“还来得及么”他尾音轻颤。
“来得及呀,人活什么都来得及,你可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再给我新的信用卡,我肯定给你来得及”
她不假思索地安慰,同时趁火打劫,其实不清楚他所谓的做错究竟是什么。
她只知道。
他下秒钟就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好看。
她万万见不得他难过低落,没想过践踏他的高傲,对他的卑微完全不感冒。
沈音之
她要他高高
她从不想扯他下凡,不限制他不打扰他,仅仅愿意遥望着他的身影往上爬呀,往上追呀。
不惜花力气来到他的面前,只为得意洋洋说一声“你看,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可以追上来,我是不是很厉害”
然后得到他的欣赏,他的认同,蛮横占走他的皮囊钱袋子以及视线,往后便
这大约是她年少冒泡的梦想,也是她的喜欢。
会是爱吗
沈音之不着调地想,得找个机会问问好姐妹呢。
他们到底有过一场开诚布公的谈话。
自然,为了降低风险指数,沈音之机智地给沈琛灌下大半瓶红酒。
她记得,他醉酒的时候很傻,好骗又好欺负。
“这是几”
她俯身晃悠手指。
三根细细白白的手指看得一清二楚。
沈琛说“四。”
“你醉了。”沈音之半是同情,半是窃喜,笑得犹如偷腥的猫。
沈琛随之动了动唇角,目光虚散开像一团雾,无声的,小心翼翼拢住她。
“那我要开始说了,我再问。”
咳嗽两声,沈音之沉下声“我们不讲爱好吗”
“因为这个东西不好,你知道吗它非常不好,你分不清楚它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没有规律的。”
“我就见过好多人爱得死去活来,没过几年真的死翘翘。”
她摊手,对着醉酒的他倒是不设防,夸夸其谈“你看我们不要讲这个东西,就你给我花钱,我哄你高兴。你不养别的小情人,我不花别人的钱,是不是很好而且我们一直是这个关系,我觉得它不会变掉,除非”
“除非你爱上别的人,我应该不会。”
可疑地停顿会儿,沈音之有试图去想,她的沈先生会爱上谁。
他会给别人花钱,教别人念书写字。
像对她那样,手把手养着别的小女孩长大,有时对她温柔的笑,有时又流露出冰冷和孤独的神色吗
难以想象。
不太舒服。
“不过没关系。”
她想完之后说“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没几个女孩子能比我好,你应该不会爱上别人的。就算爱没有办法控制,你真的爱上别人,我爱上别人,那也没关系的。因为你不爱我,我不爱你,我们不会很伤心,我们以后还是要好,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琛无声无息仿若透明人,光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瞅住她。
“还有就是,我不喜欢你的爱。”
沈音之继续说下去,许是有了酒,说起话来坦坦荡荡“我说过我喜欢你的嘛。可是我分不清楚,我不知道我是不喜欢爱这个东西,还是不喜欢你这个爱。因为你以前没有爱我的时候,没有关住我,也不会走我的东西,你爱了之后反而对我不好了。我脑子很乱,为什么爱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是这样的吗”
她说得起劲,嘴巴不够用了,开始用双手比划。
他静静看着,不舍得打断她这眉飞色舞的长篇大论。
美中不足是沈音之讲着讲着卡壳了,隐隐觉得自己被自己的逻辑卡住,又找不出卡
算了算了。
她口渴,一口气干掉半杯酒,才问“你有没有
沈琛温声“你说得很好。”
她眼前一亮“那我们不讲爱了”
他又说“不行。”
“为什么”
沈音之百思不得其解,见他伸出手,掌心朝着她摊开。
要她过去的意思
她看了又看,像看着好坏不明的外星物种,迟迟不敢搭上去。
沈琛不催。
他就是过于贪婪,过于着急,才辗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此时只得沉下心来,耐心,任由沈音之犹豫再犹豫,谨慎再谨慎,试探性搭上手,以龟速往他这边挪动。
他捉住她的指尖。
手指沿着手指的关节滑动,覆住掌心,而后握住。
不能太轻。
不能太重。
她是飞鸟,他困不住她,仅仅力地留住她。
“阿音,你花多长时间到18年”他问。
问这个干什么
沈音之确定他没有
“也就是没有时间,你知道我花了多久吗”
沈琛笑了笑,是她喜欢的那种笑,温柔得没有恶意。
“不知道。”
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你不是睁开眼睛就来了吗”
沈琛“不是,从1938年到2018年,我用了七十年。”
“不对啊。”
沈音之不相信“那你应该很老很老,头
“因为我死过。”
他平静的说“中间的四十年,我死过五次。”
五岁被陆三省的商业仇敌绑架;
七岁被陆三省外养的情人弄死;
重病,车祸,坠楼,甚至沈芸如自杀前临时决定捎上他,摁着他割开手腕,献血涓涓。
和尚没有骗他。
那时他没有记忆,不断不断地轮回,不断不断经历着已有的命数,运气不好走向各种各样的分枝,不同的结局。
“你现
“还好。”
家庭背景八分相似,交际网亦是如此,不至于混乱。
只不过他记住了死亡,恢复记忆之后常常梦回到濒死的过往。
她还是难以置信“我是死了就过来,苏井里和林朝雾是,投胎反正她们没有这样,为什么就你变成这样”
“因为我想要救活你,这是代价。”
说起这些事,好像
沈音之没想过转世轮回背后还有内幕。
她有些转不过来,艰难消化,“可是”
“而且你看。”
他打断她,倏忽扯起毛衣边角,腰腹部冷白的皮肤出现
“为什么你这里有”
我的名字
沈音之伸手碰碰,没感觉,又试着小力搓搓。
“抹不掉”
沈琛嗯了一声,握住她的手指,“这是永久性纹身。”
“永久性”听着不是好词。
“去不掉的意思,非要去掉,也会留疤,就像你,阿音。”
“它哪里像我”
她看下看左看右看,这都是不会说话不会蹦跶的字,没她半分出色。
但沈琛眼眸深沉,“你就像这样,长
所以我要怎么不爱你。
我要怎么停下来爱你
他眼里
沈音之一时噎住,顿觉手指
风雪不要命地下,大火拼了命地烧。
他抱着她,身体冰凉。
由于被火烧着,随后又
幻觉般的画面与温度一闪而过,徒留下深深压抑的心情,惊得她蜷起手指。
他爱她。
她隐隐约约感同身受了,他的爱没有办法停下来,除非他死了,它枯竭。
“我回不到以前,但是你能。”
沈琛提出新的和主意“我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就像从前那样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理我,不用管我爱不爱你,那样不是更好么”
沈音之半信半疑地抬头,撞上他的眼神“以后不掐我生气的时候也不会”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说会把她的东西还给她,本来就要今天还给她。
好像不错。
她想要的保证都得到了,可是。
脑子不够用,头疼,沈音之苦思冥想,想到一件事“可是我就是不爱你呢怎么办”
“连我都不爱,你还能爱谁”
他用她的话堵她,字字清晰“假如你谁都不爱,我又不会让你难过,为什么不待
“可是。”
可是可是。
老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她又可是不出个所以然。
“还记得我的生日吗蛋糕蜡烛,是你吹的,你说过要实现我的愿望。”
指腹划过脸颊,不知是冬天空调,还是酒的缘故,沈琛面上添了层薄红,眉目含情,语气软得要化开。
“我没有许过愿,现
“阿音,跟我回家好么”
“我”
家这个字始终是命脉,沈音之混乱到揪头尾,好难挤出一句“我想想,我再想想。”
然而没想到两分钟,门口又一次响起敲门声“阿音,
这次是林朝雾。
林朝雾回来了,糟糕了
“躲起来”
沈音之原地蹦起来,看向沈琛,小小声道“你得躲起来,不要被她看到”
为什么
沈琛没有机会问,她蹦蹦跳跳拉扯他进屋子,四处扫描,准定位红漆老式衣柜,不由分钟推他进去。
“不要说话,千万不要说话,给你吃草莓。”
不晓得什么时候顺手捎带的草莓,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塞
说完便关衣柜门。
眼看着光亮被阻隔
“阿音,
沈音之语速变快“不能让林朝雾知道你
“想想”沈琛犹如溺水的人,眼神朦胧,死死抓住最后的稻草,“你再想想”
后头始料不及地溢散出一句求你了,狠狠震住小傻子。
“你可太醉了。”
她嘟嘟囔囔的,终于一口答应“我会想的,但你不要说话,要乖乖
“好。”
他慢慢松开手,柜门关上。
黑暗吞没了他,手长脚长缩
不过。
打开塑料包装盒,草莓入口,滋味漫进咽喉肺腑。
是甜的。
沈琛缓缓弯起眼角。
神色清明。,,大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