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五年,十月丁亥,戌正。
长安,万年县,十六王宅,安王府。
那个黑影自墙头轻盈跃下,脚下却不自然地一趔趄,像是腿上有伤似的,一瘸一拐地向这边走来。鬼兵手中燃得正旺的松明火炬,须臾便映照出了张翊均的英俊面庞。
安王不自觉地松开颍王的脖颈,望着浑身是伤的张翊均,安王脑中竟然对这个名字有了些印象。
此人似乎是颍王府的幕僚,柏夔曾提到过,善和坊废祆祠的那一把火,就是为了将此人烧死其间,同时毁尸灭迹……
但是,这人怎么又活了?
“怎么会是他?”
安王心中
而且……天子无恙?禁军倒戈?
怎、怎么可能?
本王可是、可是同王守澄商量好的啊,说要协助本王登上皇位,怎么可能倒戈?倒戈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还希冀皇兄会念及他的好吗?而且柏夔的鬼兵明明都袭取了宫城建福门,天子怎么可能会无恙?!
一连串的问题冲入安王的脑海,化为
“他、他
安王扬指怼着张翊均的鼻子,近乎歇斯底里。
张翊均一把攥住安王的指头,剑眉竖起得恰到好处,语声好似浸了三九寒冰:“如果天子有恙,敢问安王殿下,怎么‘鬼兵迎驾’进行了两个时辰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殿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这句话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安王的软肋,但也让安王起了方才的失态。
冷静……
越是此等时刻,越要冷静……
太宗皇帝谋划玄武门之变、玄宗皇帝筹谋唐隆政变、先天之变的时候,都遇到过不小的变故……
相比之下,这都将会翻篇过去的!
安王心忖道:柏夔是申正稍过攻陷建福门的,由建福门通往内朝的距离,说长也长,说短也短。给一个时辰,猪都能被赶到天子身侧。但现
安王最引以为傲的鬼兵,怕是遇到了不小的阻碍。
安王的视线慢慢凝成一股利芒,目光
但这并没有解答安王的疑问,纵然鬼兵没有传来胜利的消息,但宫中也没有传来鬼兵灭的消息,只有这个身份不明的家伙翻墙而来。
想到此,安王开始心存侥幸地自我安慰起来:如果禁军倒戈,消灭鬼兵不过弹指之间,拖了两个时辰也是不太可能的,一定是
安王思绪至此,胸中又一次提起了勇气,他正要
“嗯?”
不单是颍王,安王对张翊均这个突然的要求也很是意外。他一时并不知道这个张翊均意图为何。安王疑其有诈,正欲拒绝,却突然猛一转念:
自己以及周围的鬼兵都被此人搞得心里没了底,现
再说他们都
更何况,安王揣测起来,此人现
安王嘴角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扭身向着退室移步,迈入门槛前,还不忘装模作样地伸手向内一延……
只要对方有所图,他就有趁机破防的机会!
随着退室门扉徐徐合拢,安王扬起傲然的头颅,冷声道:“此间无人,你说吧……”
“虽说是借一步,但其实
“什么?”
“殿下出身皇家,自是懂礼之人。现时辰已晚,不宜留客……翊均因此想让殿下恭送颍王和陆县令出府,当然也包括
安王愣了愣神,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他
安王忍不住噗嗤一声,那眼神像
“当然。”
安王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本王凭何要送你们出府?”
“因为
安王仰起脑袋,狂热而狰狞的笑声回荡
“殿下此言,
安王笑声不减:“那你凭何说本王不敢杀你?”
“首先一点……”张翊均笑得月白风清:“安王殿下不会还以为,自己胜券
张翊均的笑容素淡而俊雅,安王的笑声也随着戛然而止。这位亲王再看向张翊均时,他的目光已然凝成阴寒的一点,紧盯着张翊均的双眼,恨不得将其生剜出来。
张翊均觉出来安王眼神中的杀意,便起那抹稍带戏谑的笑意,轻叹一声,同时从腰间掏出来一张对折数次的泛黄信笺,两指夹起,递到安王的面前。
安王垂眼
“此物是?”
安王双眼死死盯视着张翊均。
“殿下一位熟人的物什,何不打开看看?”张翊均冷冷道:“相信看过以后,
安王半信半疑地接过信笺,默默将其展开,却
随着安王默下去,这位亲王的脸上遽然变色,先是涨红,随后铁青,随后为一层浓重阴霾所笼罩。
管安王想竭力不将自己的内心显露于人,但他拈着信笺的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微颤起来,颠得信纸骤然起伏。
这、这竟是写给柏夔的信笺!
当初他为了拉拢柏夔,便许诺继位后对其次兄柏耆追赠平反。此物平日里被柏夔随身携带,严密保管,不许任何人触碰,连安王也只见到过一次。
此物若现,连带着颍王先前的那番说辞,那柏夔岂不是……
安王咽了口唾沫,他已不敢再往下细想。
安王表情上的微妙变化,自然也没有逃过
安王到底是聪明人,因为只有聪明人,才能想通透这封信笺此时出现,所传达的意思:
鬼兵灭,所言不虚……
张翊均静静地看了安王片刻,又
“什、什么?”安王的嘴唇再一次开始颤抖起来。
“
“想必这原本是一股殿下您看不起的力量,所以当初王璠被调离之后,您也未对京兆府兵有所裁撤。但今晚正是这支队伍,成功拖住了殿下您的鬼兵,天子才得以无恙!”
“而现
张翊均最末的一句特意加重了语气,而这也为安王的棺材板钉上了最后的一枚钉子。
“天命,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