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求子嗣
宫中选秀结束,秀女们都去宫门口接人回家。照例而是上三旗的秀女先出来,因为人多,各个佐领都亲自去,安排维持宫门外通行,光是上三旗接人的车都排了几条街。汽车马车驴车排队,各自佐领负责叫人,轮到了就到宫门口去接秀女。
英儿在门口上了车,是舒禄克亲自来接,舒禄克和佐领都统们打过招呼,就上车准备离开。
路过正白旗的扎堆的地方,正白旗都统是弘阳,车停下后他在外面问:“姨父,接到妹妹了?”
舒禄克在车里说:“接到了,劳世子爷惦记。”
英儿在车里说:“哥哥安。”
弘阳跟他们说了几句,看着车走了,接着等,两黄旗的人走完了才能轮到他们正白旗。
车子没在京城停留,直接出城到了自家园子,桂枝在家等着呢,看到人回来了赶紧问:“如何啊?这几日吃住怎么样?”
孩子一直跟着他们夫妻,哪怕是去宫里住了几天,明知道不会受委屈,桂枝还是很担心,追着女儿问东问西。
英儿一一回应,安抚桂枝。
这时候园子里面各处雍正在两道圣旨上面盖印,交给了礼部的两位侍郎,就说:“去吧,传旨意去吧。”
这秀女还没全部回家,这时候传旨是不是有些早?
但是这两个官员不敢说,就捧着圣旨出去了。这两道圣旨是给两位皇子定下嫡福晋的圣旨,因此不到晚上,西郊各家各户都知道了,等于说这次最大的两个头奖已经开了,接下来的指婚没什么值得关注的了。
第一天是给诸王及世子的指婚,平王世子福彭和公主之女结成夫妻,大家都说这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平王家把准备好的聘礼立即送来,十四这个媒人也跟着跑前跑后,宗室人家都去贺喜。
扎拉丰阿就抱着孙女去,安康抱着两只布老虎在姨奶奶家的园子里走来走去,见人就送布老虎,被一群女眷哄着玩儿,男人们则是在前院说话。
一群女人们跟桂枝说:“孩子没去外面,还在咱们自己家。”
理论上还真是这样,桂枝除了早些年在盛京和丈夫家的人相处过一阵子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娘家人来往,这几年更是住在京城,所以英儿等于嫁到了熟悉的圈子里,各方面融入得都很顺畅,不会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而大家嘴里的主角英儿这时候在御书房里帮着准备折子。
海棠打算再出一次门,这次她带着弘晖去一趟沿海,视察三处军港。因此这一次出门,会带着大量武臣。
在出行前要做好准备,这次出行的目的是什么,各处要注意什么,这些都要有一个大概的计划,回头回到京城是要一起讨论的。
在海棠说话的时候十三阿哥一直在咳嗽,人一旦咳嗽起来想憋住是很难的,十三咳得很严重,老六阿哥赶紧拍他的背,英儿端了茶来给他压一压。
海棠问雍正:“太医是怎么说的?”
“太医说这是陈年老病,如今遇到春天万物回春,这病也开始犯了。”
这话听着跟胡扯一样。
海棠说:“要不给他找个高明的大夫?”
雍正说:“朕也是这么想的,但是高明的大夫都在太医院。”
十三阿哥咳嗽完喝口茶润润嗓子,跟哥哥姐姐说:“不用费心了,我这就是偶尔咳嗽一下,那大夫的药吃着是有用的。这药是从半个月前开始吃的,当时胃里也不舒服,吃不下东西,如今胃疾算是治好了,现在再喝药调理一下肺疾就行。”
老六阿哥忍不住说:“你这真是年纪轻轻一身病,要多保养啊!”
海棠和雍正对视了一下,安排十三好好休息是必须商量的一件事了。
雍正就跟弘晖说:“送你十三叔回去歇着。”
他跟十三阿哥说:“十三弟,这些事儿是干不完的,你的身体更重要,先回去歇着吧,等你病好了再来。”
十三阿哥觉得自己没问题,但是雍正父子都觉得他该回去歇着,只好被弘晖送回去。
弘晖和十三阿哥出门后,雍正就问:“谁能代替十三弟?”
要说起来老六阿哥想拉扯一把亲弟弟,把十四给提起来,先不说十四的黑历史,这人就难以理解:十四总有把事儿办坏的能力,某些时候和一哈一样,看着倒是模样正常,但是下一刻总是会发癫发狂。
六阿哥就说:“哥哥们里面,三哥五个都是年纪大了,弟弟们里面倒能找出合适的,不如在十五十六和十七三个人里面选。”
三哥五哥也确实年纪大有些精力不济了,但是三哥这人关键时刻犯糊涂,还有黑历史,大家都和他亲近不起来。
五阿哥就不是干大事儿的人,七哥最近看着也有了几分老态,九阿哥十阿哥前几日出去了,十一阿哥自己一摊子事儿,而且也是时常犯病,他这人每个月都没全勤过,常常是日上三竿了才去干活,就这懒样来到雍正跟前非气出个好歹来。
老六阿哥直接越过了十一阿哥,想着该给十五以下的弟弟上上难度了。
雍正对这三人也没抱有太大的期望,觉得也就一般般,但是谁让这时候缺人呢。就说:“行啊,这几日你累一点,多干些事儿,把不要紧的让他们做”。
他对海棠说:“在你没走之前,你也看看这三人的成色。”
何须这时候看,早就看过了,在海棠眼里三人也就是一般人,她跟雍正说:“别的倒也罢了,只希望他们勤能补拙。”
这话说得雍正连连点头:“妹妹说对,勤能补拙啊!”
下午海棠就叫了他们三个来,安排了几件小事给他们。
老六阿哥透露了一点内幕:“如今朝廷里面的事情千头万绪,各处都缺人,可偏偏你们十三哥他又病了,留下这一大摊子的事儿忙不过来,你们帮着分担一些吧。你们多干点,四哥也是能看在眼里的。”话说到这份儿上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们自己了。
这三人又不笨,自然是一口答应。
特别是十五阿哥,他还想让爵位在前更进一步呢。而且盼这个机会盼了很多年,早先皇父还在世的时候,那个时候是争不过哥哥们只能在一边看着。如今身强力壮,哥哥们也已经老去,这个时候再不争什么时候才争啊,难道要一把年纪了再跟侄儿孙儿们争夺机会吗?
因此盼着进步的十五阿哥晚上特意来拜见海棠,希望能从海棠这里得到些指点。这态度就很积极,他来的是把儿子弘庆也带来了,正好碰上吃晚饭,因此海棠和扎拉丰阿和他们一起吃饭,弘阳则是从他们园子里来这里陪坐。
十五阿哥喝了两杯酒下肚就说:“先前汗阿玛还在世的时候,弟弟一直没什么差事。后来四哥才安排弟弟当差,只是如今孩子渐渐大了,如今这爵位和差事再不往上走一走,将来孩子怎么办?”
弘庆的年纪不小了,十一一岁,已经懂事了,在一边默默听着。
海棠说:“十五弟,将来好日子长着呢,何必如此消沉,四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尽忠王室多为朝廷想一想,往后都是好日子。”
弘阳也说:“四舅舅公心重,您多为朝廷想就行。”
十五阿哥听出这里面的意思了,就端着酒杯说:“既如此,我敬姐姐一杯,承姐姐吉言了。”
说完对着扎拉丰阿和弘阳也举了举酒杯,大家一起喝了这杯酒。弘庆赶紧站起来给大家斟酒。
既然要紧事说完了,接下来就说起别的事来。
一开始话题在孩子们身上,可是渐渐地转到了十一阿哥和十七阿哥求子的事上。
十一阿哥不是生不出孩子,是孩子出生后去世了。他家的女人不少,孩子也生了好几个,但是目前只有一个女儿养下来了,这女儿在康熙六十年嫁到了科尔沁,然后家里就一直没了动静。
他这种有爵位的宗室子弟最怕的就是没儿子,后果看看以前的庄亲王府就知道了,庄王的铁帽子最后便宜了十六阿哥。
所以在求子这件事上,十一阿哥夫妻两个真的是费尽心事,比十七阿哥都努力,实际上十七阿哥两口子已经够努力的了。
十七阿哥的妻子是阿灵阿的女儿,是海棠他们的表妹。夫妻两个的感情非常好,好到十七阿哥都愿意去捞老丈人家的人,这样一个胆小怕皇帝哥哥发怒的人冒着丢爵位被关宗人府大牢的风险去捞人,可见为了老婆愿意做到什么份上。
恩爱夫妻偏偏没孩子,两人各处求神拜佛,这京城附近凡是有求子的寺庙宫观两人都去求过,当初八阿哥求子心得也被十七阿哥弄过去,但是到现在都没个孩子。
雍正看不上这兄弟的原因也有这方面,说他惧内,听信妇人之言。
和八福晋这种彪悍的人比起来,表妹十七福晋真的是没脾气,雍正就是想骂表妹都没理由骂,最后骂夫妻两个:“昏了头了,淫祠都去拜,神仙能保佑才是见鬼了呢!”
十七阿哥被骂了之后才收敛了一些,初一十五去正经寺庙参拜。然而到现在都没孩子。
十五阿哥就说:“十七弟到现在都为孩子烦恼呢,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眼珠子都直了。”
海棠真的没法说,不孕不育真的是难题,很难解决的。就说:“会好起来的。”
扎拉丰阿也说:“这大概是机缘未到,叫我说他们还是别到处乱求了。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说不定这孩子就来了。”
也只能这么想了,大家都纷纷点头。
第592章 黄河清
海棠和弘晖要走,海棠提前通知弘晖准备行李。弘晖这边在匆忙准备,费莫氏再次曝出有孕,因此雍正和皇后一合计,给弘晖送了两个侍妾,雍正也没亏待了其他侄儿,甚至海棠家里也进了两个人。
海棠就跟扎拉丰阿说:“你没事儿了出去看看,看周围还有没有空地,你儿子不走我走!”
扎拉丰阿就开始和稀泥,家庭美满是他的终极梦想,他不乐意和孩子分开,尽管有时候也想,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想和儿子住在一起。
海棠正想和他掰扯一下,结果外面传来新消息:皇上下令逮捕隆科多!
海棠就纳闷了:“为什么啊?”
来送消息的太监说:“宗人府告发隆科多私藏玉碟底本。”
海棠心想隆科多就这么傻吗?他私藏皇家的族谱干吗?他从哪儿弄到的!
雍正拍着桌子问老五阿哥:“他从哪儿弄的?你掌管了这么久的宗人府还把族谱给看丢了,你说你……你能干点靠谱的事儿吗!”
老五阿哥回答不上来,他也不知道隆科多从什么渠道弄来的底本,跪在地毯上答不上来。
看着老兄弟这模样,雍正叹口气:“你回去家啃自己去吧!宗人府的差事让十二担了。”
老五阿哥赶紧谢恩,这是撸了差事又不是撸了爵位,已经是开恩了,二话没说赶紧告退。
出了御书房的门老五阿哥的脑袋耷拉下来,深深地叹口气,他是想回去歇着不再出来当差了,但是没想到是这种下场,正常退休和因错被撸不一样,这也太不体面了。
尽管不体面,这下场够好了,他再次叹口气,出了圆明园跟家里的太监说:“走吧,回家。”
太监问:“您不回去坐镇问问是怎么丢的吗?”
“你家主子没差事了,问什么问,日后是十二去问了。”
老五阿哥拉着脸回家,嫡福晋和世子一起出来接着他。
老五福晋问:“被骂了?这是肯定的,皇上怎么说啊?”
“皇上说让爷回家自己啃自己,爷想好了,日后爷就在家里待着了,不出门当差了。”
老五福晋叹口气:“也好,不出门就在家里歇着,你年年吃席,也该清清肠胃了。”
弘晊就说:“阿玛,嫡额娘,这事儿让儿子说,这和十二叔脱不了关系。”
老五福晋就板着脸:“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随后压低声音:“没证据的话别说,容易得罪人!要是碰上那心眼小的回头再记你一笔。”
弘晊站着听了训,小声说:“儿子敢打赌,这玉蝶绝对是最近几年才丢的。不是阿玛看管不力,绝对是有人偷拿出去的。”
老五福晋侧头看看老五阿哥,老五阿哥坐直了骂儿子:“你耳朵里面塞驴毛了,你额娘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这事儿是你能说的吗?你铁口直断?还是你有证据?没证据就别说!烂肚子里!你也别嚷嚷说在我和你额娘跟前没什么,想说就说了,就你脑子转得快?就你想到了?告诉你,日后不靠谱的话、没证据的话都不许说,别说是你阿妈额娘,就是你媳妇你儿子也不要说!”
老五福晋点头附和:“听你阿玛的。”
老五阿哥对着儿子恨铁不成钢地嘱咐:“你脑袋瓜子能想到的别人想不到?皇上想不到?宗室里面的老少爷们想不到?你还想嚷嚷出来让大家主持公道?没用,人家出手的时候你老子就输了,输了要认,不能输不起!而且宗人府那是什么地方?日后这差事不会传给你,只会是皇子们来干,所以你别觉得吃亏了,吃亏是福啊!”
老五福晋就吹捧丈夫:“爷今天说话通透!”
老五阿哥得意地哼一声:“这么多年的席是白吃的?人到这岁数上还不能悟出些道理?你家爷是脑子慢,又不是脑子笨!”
说完就跟老五福晋说:“既然爷回家了,日后也不出去当差,你去把太妃她们从十一家接回来,爷日后就侍奉老额娘了。”
“行,我下午去。”
“别下午了,你这会去,还能在十一家混顿饭,能缓缓的给额娘她们解释,免得额娘她们听了消息担心。”
老五福晋就起来吩咐人去备车,临出门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成亲分家出去的儿子,都急匆匆地来了。
老五福晋隔着车窗玻璃跟他们说:“不是大事儿,你阿玛这会没难受,高高兴兴地和你们兄弟说话呢,你们去了别板着脸。”
弘昇兄弟几个听了,看着汽车出了园子才赶紧去见老五阿哥。
刑部的小吏把封存的玉碟送来,跟弘阳说:“大人,您看看是不是真的?”
弘阳拿了其中的一本看了,这一本是康熙朝记录诚亲王这一支的玉碟。
弘阳从头看,上面写着允祉,在允字下面写了一个小字“胤”。这就是雍正元年后修改的玉碟了。
他接着往下看:允祉,帝之十子,序齿为三。
弘阳开始算,把前面夭折的舅舅们加上,这确实是第十个舅舅。
上面写着:第一子弘晴,康熙某年某月某日生,母嫡福晋董鄂氏,康熙某年某月某日死,死因患病,时年六岁。
弘阳把书合上,就说:“大概是真的,具体的要等他们宗人府来人了才行。”他把书放到箱子里问:“佟家全部搜了?别有遗漏啊!”
“这可是大事儿,全部搜了,他们家女眷的屋子也没放过,是婆婆们进去搜的,他家那妇人好生厉害,把咱们衙门这些婆婆们一人打了几个耳光,闹着让赔呢。说婆婆们的脏手把她的东西给染脏了!”
弘阳冷笑一声,“得意不了几天了!”隆科多这事儿一旦坐实接下来就是问罪,各路人马会把他的罪证送到刑部来,哪怕是很多年前的也不会漏掉,够隆科多喝一壶的了!
这时候太监进来说:“四贝子爷来了。”
弘阳立即明白弘时来干嘛的,赶紧接出去:“四哥来了,快请进。”
弘时到了堂上一屁股坐下,跟弘阳说:“弟弟,哥哥的腿到现在都是抖着呢。吓死我了啊!”
“这是他自寻死路,和您有什么关系?”弘阳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把自己刚看过的拿出来给他看。弘阳说:“弟弟想不通,他拿这玩意干吗呢?”
这东西虽然重要,但是也不是那么重要,这玩意对于皇家来说特别重要,但是对于百姓们来说压根没用。这些天潢贵胄们是什么出身权贵们都知道,也没什么作假的人,他拿着这玩意要挟谁?而且这是能在皇帝授意下修改的啊!弘时翻了翻,发现这玩意是真的,他的脸都绿了。
他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死不死的没关系,别牵连到永瑞就行。”
这里说的牵连不一定是刑事上的牵连,有可能会在将来继承爵位和领差事方面受到影响。弘时目前就这一个孩子,他自然处处为孩子打算,所以才这么积极地来打听这事儿。
他把东西塞给了弘阳,就说:“哥哥去一趟园子里,先探听皇阿玛是什么态度。”
弘阳赶紧把他送走。
晚上弘阳回家,刚进门就看到安康在前院的植物迷宫里面跑,她个子矮,没法扒开植物出来,就露个小脑袋在里面跑来跑去。周围站了一圈人给她指点怎么才能走出来。
尽管周围都是人指点她向左向右走,在听到弘阳声音的那一刻小丫头那声音都快哭了,带着哭声说:“阿玛,抱抱。”
弘阳就赶紧把袍子掖在腰带里,跨过植物把孩子抱出来。把乳母和侍女太监们责怪了一阵子才抱着孩子回去。
弘阳进后院的时候问安康:“怎么就你一个人?怎么没跟着玛法玩儿?”
“玛法走了。”
安康身边的太监赶紧回答:“公爷今儿被宗人府衙门的人请去了。”
弘阳这才想起来,他阿玛也是有差事的,就是经常不去而已。
想到这里抱着安康亲了亲:“哦,就剩你一个人在家了?”
“额娘也在。”
月娥正安排两个侍妾住宿,听说弘阳回来了,赶紧来接。
弘阳就说:“你也是分不清轻重,你管她们干吗?有管家呢,你照顾好闺女就行了。”
月娥就等这句话呢,回头那些人敢告她的小刁状她就拿这句话堵所有人的嘴。
她笑着说:“这不是想着孩子身边有人吗?这才一眼没看住。对了,额娘下午出去了,晚上大概会回来吃饭。”
“去哪儿了?”
“去五舅舅家了。”
弘阳想起来了,五舅舅也是一个倒霉蛋。
等到晚上一家人要聚在一起吃饭,扎拉丰阿说:“不止你五舅舅倒霉,你阿玛也倒霉!你老子今儿先被十二爷盘问,别说玉碟了,谁见我在宗人府衙门里干过活?我都是陪着五爷去吃席,我就掺和红白事儿去了,玉碟放哪屋我都不知道。结果这话是把我的嫌疑给洗干净了,但是皇上又把我叫去骂了一顿,说我尸位素餐。多新鲜啊,我不一直尸位素餐吗?”
海棠斜着眼看他,扎拉丰阿立即说:“当然了,尸位素餐不好,日后会改的。”
海棠也没再管他,就跟屏风那边陪着孩子玩儿的月娥说:“吃饭吧。”
月娥答应了一声,把孩子抱着递给了弘阳,到门口传菜去了。
海棠说:“我明儿就走,这次要巡视黄河。”
海棠要走是前几日都定下的事儿,只是一开始说要走水路,怎么现在要巡视黄河?虽然巡视黄河也是走水路,但是走海运和走河运到底不一样。
弘阳就问:“怎么改了?”
海棠说:“河道衙门联合黄河下游四省一起上书,说黄河变清了,而且是清可见底,这话大家都不信,你舅舅说我既然要去山东,不如就沿着黄河去看看吧,看是不是真的清可见底。”
反正海棠是不信的。
饭桌上大家也都觉得奇怪,黄河黄河,怎么可能突然一下子水清了呢。她不信,觉得这是下面官员弄出来的假祥瑞!
她次日和弘晖带人坐火车到了开封下车,田文镜带着官员在车站相迎。
海棠也不废话,直接说:“先去黄河边。”她这种行为某种意义上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就想看看这些人是怎么糊弄的。
站到了黄河边,她看到河水清澈,虽然没有到清可见底这种夸张程度,但它确确实实不是以往印象当中那条泛着泥浆的黄河。
她低头能看到河里的水草,不仅是她觉得稀奇,两岸百姓也觉得稀奇,都纷纷来看黄河。
河南的官员说什么“黄河清圣人生”,都纷纷称这是祥瑞之象,并且把这圣人的名头硬要往雍正脸上贴,只有圣君才会让天下海晏河清。这就是海晏河清里面的河清啊!
海棠和弘晖面对面,都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然而坐火车跨越了两省,这个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海棠借口说这会儿天光不亮看不清楚,明天再看。
她要求明日准备船,她要沿着黄河追溯上游,看看是从哪里开始变清的。
田文镜没拦着,吩咐下面准备船,躬身请海棠去开封,说道:“您和大阿哥在京城,用膳都是鲁菜口味,来到了河南也尝尝豫菜,今日捕捞了几条黄河大鲤鱼,这可是难得的美味,您一定要尝尝。”
海棠看着平静的水面说:“也好,早听说过红烧大鲤鱼,今儿就尝尝。”实际上他以前来河南也经常吃这道红烧大鲤鱼,味道确实不错。很多官员让她尝尝豫菜里面的顶流鲤鱼培面,她听见这名字就觉得胃被一只无形大手给揪住了,拒绝吃这道菜。
一群人回到开封,河南的官员陪着吃了晚饭,田文镜告辞而去。
弘晖和海棠喝茶聊天,弘晖说:“侄儿今日看了,这水真的是清的,能看到里面的水草!”
海棠问:“我也看到了,但是这也太奇怪。”
弘晖说:“咱们远在京城,对这种事儿自然觉得奇怪,想来当地的百姓应该有些见识,不如去问问。”
海棠想了想,点头说:“也行,这也是个办法。你派人去问,再调地方志来,看看以前有没有记录。我明天亲自坐船去上游看看。”
第二天海棠一大早去了河边,留下弘晖查河水变清的原因。她带着人坐船向着西边上游行驶,这船是蒸汽机船,速度很快,一上午就到达了三门峡,再往前就不好走了,船开始掉头回程。
下午到了开封段,海棠不死心,让往东去,往东一直走,直到天快黑了随行的人劝她天黑回程,就算天不黑这会儿也没燃料了,该回去了。
海棠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岸边的人都举着火把翘首盼望,直到海棠平安上岸大家才松口气。
晚上是清蒸大鲤鱼,姑侄两个干掉了这条鱼后弘晖说:“还真问出了点东西,今儿有个进城卖木头的老头说‘黄河清大灾生’,前明的时候黄河清过,那是因为甘肃一带大旱,水流缓慢,泥沙就沉在了河底。
侄儿根据他说的年份去找地方志,不知道是这老头说的时间是错了还是什么,开封的地方志没找到记录,不过我们翻了《明史》,发现了端倪,从洪武年间开始找,还真找出来了。”
“哦?真的是大旱吗?”
弘晖拿出一张纸给海棠看:“前明黄河水清在明史上一共有记录的是十七次。别说前明了,顺治元年和二年也水清过,康熙三年也水清过,这些在《实录》里也提过。
就说明朝时候,有明确记载上游大旱的是四次,分别是洪武五年,记录是连年大旱,行人能从河床上行走。第二次是成化二十三年,黄河沿途六省大旱。第三次是万历三十年,上游水竭,最后一次是崇祯十一年,也是上游大旱。其他时间包括顺治年间和康熙年间都没记载水清的原因。”
看来应该是上游大旱了。
海棠说:“你今儿晚上就写信,明天派人坐车回去把这些交给你皇阿玛。”
弘晖点点头,带着这些抄录和一些涉及记录的地方志出去了。
海棠松口气,比起虚无缥缈的祥瑞说,她更信上游大旱这种说法。
既然这件事已查得七七八八只待验证,而且黄河的水也确实是清的,海棠不打算在这里久留,打算换乘火车去山东港口。
在海棠准备出发的时候,京城里面雍正收了信给十七阿哥看,就说:“你沿着黄河上游跑一趟吧,看看到底是哪里受了灾。”
十七阿哥答应下来,准备回家收拾行李出差。出门的是遇到了弘时,弘时问:“十七叔,您看着我阿玛今日心情如何?”
十七阿哥往里看,回过头说:“瞧着还行,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弘时松口气,和十七阿哥分开后就让人进去通报。
雍正看他来了,劈头盖脸地问:“你不在衙门跑来这里干吗?要给你老丈人说情?”
那也是不算正经的老丈人啊!
弘时苦着脸说:“不是给他说情,是儿子听说有人弹劾儿子和他沆瀣一气,儿子惶恐,特来自辩。”
雍正就觉得这小子胆子太小了,不过是弹劾而已,还没有闹到尽人皆知的地步,怎么就自己跑来了。
想想当年噶礼和张伯行互相弹劾,那是牵动了整个江南半个朝廷,那是什么场面?人家噶礼和张伯行怂了吗?这场面有点远,这小子可能没见过,没见过当年的场面不要紧,去年群臣弹劾田文镜是什么场面?那也是风暴袭来,吹得整个大殿上的群臣没一个能独善其身的。
这小子就没这与天下为敌的胆量吗?
就不想承认这是亲儿子。
弘时就差哭唧唧指天发誓,他反复强调自己和隆科多真不是一伙的。
雍正听他在那里不断自证,听了一会忍不住冷哼:“滚滚滚滚滚,朕这会儿忙着呢,不想听你在这里说这种没用的破事。有这时间不如好好办差,人家弹劾你怎么了?你挺着腰听着,朕没把你怎么样呢,你自己先自乱阵脚了,看你那点出息!既然这事儿和你没关系,你就不要管了,最近也别出来和人来往,关门好好过日子吧。”
弘时感动地掉泪,抹着眼泪声音黏糊糊地撒娇后告退了。
旁边的英儿被这兄弟的表现恶心得够呛,这都已经是个大老爷们儿了,居然还能甜腻腻地叫着阿玛撒娇!
但是雍正就好这一口,他觉得孩子和自己亲近。
弘时出了书房撒丫子跑回车上,车子一路到了弘昐家里。
弘昐和弘昀等着呢,弘时下车后跑着来见两个哥哥,弘昐着急地问:“如何?皇阿玛是什么态度?”
相比较而言,弘昀就显得气定神闲:“你看他回来的时间和这模样就知道这没什么大事。要是迟迟不回来或者是见不到皇阿玛,再或者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肯定是事儿不好办。这一路神清气爽地跑回来,必然是皇阿玛不计较他的事儿了。”
弘时点头:“三哥说得对,皇阿玛让我最近别乱出门走动,其他的没什么吩咐了。”
弘昐坐下说:“这事儿和你关系真不大,他隆科多贪的银子也没孝敬你,他欺压良善又不是你怂恿的,这事儿都和你无关。现在怕的就是有人添油加醋,想把火往你身上引。”
弘昀说:“也要防着隆科多求救无门攀扯你下水。就算是隆科多知道轻重,证词里面没你,万一有人手一抖把你的名字写上呢。”
“不会吧,”弘时说:“这次是三堂会审,应该不会。”
弘昀说:“我就是举个例子,大家都关注隆科多,他那个宠妾对你来说才要命呢,那种人只要活下去,才不讲究什么将来日后。隆科多或许为了家族和子孙不牵扯你,但是那人哪里有这等觉悟,只怕有人诱她几句,再或者她吃不了苦头让女儿救她,就把你给扯进来。”
弘时本来很高兴,这下整个人又丧得不行。他无精打采地问:“我该怎么办?”
弘昀说:“你就老实待着!就看对方聪明与否了,有时做得越多越容易出错。”
特别是有个恨不得什么事儿都亲自下场的亲爹,他比任何人都关注这事儿。
第593章 衰与兴
又过了几天,弘阳下班回家,这时候天都黑了,他今儿跟着雍正去给麦田浇水,踩了两脚泥水,在圆明园换了衣服鞋袜吃了饭才回来,刚进门扎拉丰阿的太监就迎上来说:“世子爷您可算回来了,公爷问了几回了。”
“有事儿?”
“可能有事儿,反正公爷问了您几次了。”
弘阳听了赶紧去见扎拉丰阿,扎拉丰阿专门等着呢,听说儿子回来了,赶紧让他进门,问道:“隆科多怎么说的?”
弘阳纳闷:“您挺关注他的啊?您这积极干吗?”他看扎拉丰阿没什么事儿,也有心情开玩笑,低声问:“您和他是不是同伙?本官问你话呢,要据实回答。”
扎拉丰阿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臭小子,官威都摆在家里了,快说,明儿你老子出去和人侃大山的时候有话说。”
弘阳哭笑不得:“您要和谁侃大山?哦,是不是十二叔的那个连襟伊都立,你们都没事儿做吗?”
“少废话,今儿散了的时候我跟他们保证了,说肯定能从你这里听到消息,你捡着能说的说了,我们就是听一个乐子,又不是来打听案子。”
“行吧,您想听什么乐子?”
“隆科多为什么要私藏玉碟,他发什么疯?”
弘阳想了想,浓缩了两字:“他想。”
“他为什么想啊?这是宗室族谱,又不是他的家的!再说他家的也轮不到他保存啊,他家的族谱在你老丈人手里啊!大伙都好奇呢。”
“您这问题今儿我老丈人他们也问,今儿我去宫里的路上,我老丈人让人拦着我,请我上车,我一上车,好家伙,那车里挤满了佟家的爷们,就差人挤人、人坐人了,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挤着十多个人。我老丈人说要不是鄂公爷年纪大一把老骨头不好挤,他也要挤着来呢。
目前庭审,隆科多给了一个说法,不过我和其他两部的大人都觉得荒唐不足采信,他说他爱妾那个叫李四儿的想看。”
“就这?”
“嗯!这很明显不是真的,我估摸这事儿还要再往下挖。”
扎拉丰阿摇头:“你年纪小不知道,早年为了他那个爱妾他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这事儿算是小场面了,早年他表妹被那个爱妾弄得差点成……就是当年吕后摆弄戚夫人那样,他为了这妾不要老婆孩子,后来他家的老大人去世,非要让这个妾出来招待女宾,恶心的各家的福晋夫人和各位公主们直接站起来走人,这事儿把他老额娘气得卧床不起,都做到这份上了,什么家族名声至亲都不顾,你说他为了这人还讲王法吗?”
弘阳恍然大悟:“这样啊!怪不得四舅舅说先不急着结案,他说让等等,看看接下来还有多少人来告状。”他一开始以为是舅舅想看看炮制这件大事的人还有什么招数没有使出来,现在看来舅舅想彻底让隆科多再没翻身希望。
“不过,”弘阳顿了顿说:“不过儿子还是觉得这理由太荒唐也太扯淡了。这绝不是他私藏玉碟的理由。这事儿还要再审。”
扎拉丰阿无所谓:“罢了,知道这些就够了,回头我找以前侍卫处的老同僚们一起侃大山去,要知道当初隆科多可是我们的头儿啊!
我们那群老同僚,前几日就有人把大家聚起来说当初隆科多嚣张跋扈,对大家多有欺压,这时候就该随大流一起弹劾举报,我们听了都没答应,有没有人暗地里去做就不知道。
别的不说,玉碟是在他们家搜出来的,这可是证据确凿无可抵赖啊!
他们佟家这么多年都是京城一等一的门第,比很多王府都强,听说不把贝勒以下的人家放在眼里,当初有多显赫,日后跌得就越惨,等着看吧。”
弘阳也跟着叹口气,站起来说:“阿玛,您早点歇着吧,儿子回去了。”
“嗯,你也早点歇着。”
佟家现在真的急了,听说光是状告隆科多的罪名都有六七十条,对整个佟家二房的状告就有二百多件,这还是短短几日之内,京畿官民之间的状告,民告官居多,都是什么纵奴行凶和侵占民财民宅民田这些。
雍正对着事儿几乎不过问,让二堂会审,有结果了听一听,至于怎么判他也不给指示,和以往那种遇到事儿恨不得撸袖子亲自下场的态度截然不同。
做臣子的又不敢亲自去问您为什么不着急,但是他自己给回答了。
“这么大一个国家,什么事儿都要朕做主,而且每日出现的事儿多不胜数,朕每件事都要过问,等着吧。”
大家只能等着。
这时候的佟家都着急起来,都围到鄂伦岱身边讨主意,鄂伦岱如今也成了给家族拿主意的老太爷,他先是把隆科多和李四儿骂了一顿,骂这公母两个辱了祖宗名声,他骂人的时候中气知足,反正这事儿和他们大房没关系,没一丝惶恐。也没忘了这堂兄弟当年的所作所为,那时候这些人恨不得让自己和老头子斗殴死一个。
他还记得当初和老头子打架,一群人假模假样把自己捆起来,可偏偏在捆的时候不系扣,自己挣扎几下就能挣脱,只要自己脑子一冲动真的冲过去和老东西见血了。
一群包藏祸心的玩意!
他问:“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庆元说:“大哥,所有祸事都是隆科多一个人做下的,咱们家除了他谁不忠君爱民啊!”
下面一群人一片附和声,万千罪孽只在隆科多一人!家里的爵位产业都要保住啊!
鄂伦岱心里一声冷笑!
在京城权贵们翘首盼望隆科多到底是什么下场的时候,弘历的大舅子傅清找到了年羹尧。
讲实话,傅清是不愿意来的,然而他家似乎已经和弘历休戚与共了,他不得不跑这一趟。
年羹尧这几天也在发愁,他和隆科多有暗地里的结盟,可是如今盟友要倒霉了,他该何去何从,从这一段时间的事情看,弘时就是个软蛋,他没勇气和勤亲王分庭抗礼,连营救隆科多的事儿都不敢做。
跟着这样的主子有前途吗?
这时候傅清找来,给了年羹尧一条路,但是也让年羹尧火冒二!
你是个什么玩意?也配来游说我!
年羹尧觉得最少也该是傅清的阿玛亲自来,就派了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这是看不起谁啊!
傅清在康熙年间没出来当差,雍正元年因为家族实力做了个蓝翎侍卫,在前不久刚升任二等侍卫。之所以不是一等侍卫,自然是宝贵的一等侍卫资源要留给他们家的嫡子,将来是他弟弟傅恒的,傅清哪怕是饱读诗书文武双全亲伯伯是领侍卫内大臣也只能做个二等侍卫。
这也是年羹尧生气的地方,对方就派出个这样人物来跟自己对谈,富察家欺人太甚!
傅清被骂了一通回去了,面见了阿玛李荣保把自己被骂的前后一字不错地讲述了出来。
从李荣保跟前出来后傅清闷闷不乐,遇到了几个兄弟。老大广成问:“怎么闷闷不乐?”
傅清说:“没办好阿玛交给的事儿,心里郁闷。”
广成就说:“咱们哥俩出去走走。”
两人单独聊起来,广成问:“你必然是心里不愿意才没全力以赴,以你的本事,那年羹尧就是再恃才傲物,你劝他几句还是能做的,怎么被他骂了一声不吭就回来了?”
傅清说:“弟弟觉得掺和到这种事儿里不好!”
广成知道这弟弟想做个贤臣,想做个书上说的那种圣贤,就觉得这弟弟真是太天真了。
他就问:“我给你举个例子,天下的功劳就如馒头,天下人都想立功,就如天下人都饥肠辘辘,但是馒头少,人太多。
现在就把馒头吊起来从大家头上飞过去,有本事的跳起来就能摘下馒头,没本事的只能看着馒头飞走。你觉得你有本事跳得高必然能抓住馒头,实际上你也真的跳得高,但是馒头不打你头上飞过去,你就是跳得再高也没用。
你懂我的意思吗?
谁和皇上离得近谁才有资格跳起来抓一把馒头,和皇上离得远,就算是有本事,照样饥肠辘辘饿死!你我苦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比别人差吗?比佟家人差吗?凭什么佟家人能出头你我不能出头?
就因为他们离着皇家近!如今有机会摆在咱们跟前,不抓住更待何时?”
傅清想再说话,广成说:“我知道你想报效朝廷,你不在其位拿什么报效朝廷?想报销朝廷也要看你够不够资格!”
“我不想靠妹妹的裙带去报效朝廷。”
广成恨铁不成钢:“你也够可笑的,没有妹妹的裙带,你永远是个二等侍卫。”
“没妹妹的裙带我都已经是二等侍卫了,我做二等侍卫是靠父祖,难道是靠了前面姑妈姑奶奶们的裙带?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我们家明明有机会报效朝廷。怎么就不满足呢?”
广成没说话。
傅清叹口气,“说到最后还是因为不满足,觉得得到的太少了,想要的更多。伯父他们就忍得住,是你和阿玛忍不住了,弟弟们说不定也忍不住。”
全家一起行动,他还有拒绝的资格吗?
第594章 做嫁衣
“这比几年前更拥挤了。”
在山东的最后一站,火车到站人群很快从火车里涌出去,为了迎接钦差,火车站里面已经戒严了,但是车里出来的百姓还是迅速铺满了整个车站,汹涌拥挤的人潮向外而去,被官差们驱赶着赶快离开车站。
这满坑满谷的人潮让海棠有种熟悉的感觉,从车窗里看出去,仿佛穿透了时光。
弘晖在车里没动,笑着和海棠说:“这里人口增长的太快了,泥沙俱下,听说这车站可是分了很多帮派,有长得好看的男人专门在这里盯着女人骗,还有小偷扒手。”
“必然还有拐子专门盯着孩子偷。”海棠叹口气,这真的是泥沙俱下啊!
越是繁荣背后的黑影也越是活跃。
弘晖说:“后面车厢里面当差的人都会在下车前反复提醒车上的百姓,只要能记住,九成九能避免。”
她说:“等会和这里的官员们强调一下,他们是否有作为要列入考核。”
她问弘晖:“你有没有想过该如何考核官员,不再是像以前那样,用一些无关紧要的政绩给这些官员们评出一个优良劣。”
“想过,只是很多地方不一样,一个标准不能用来考核所有官员,所以尚不完善。”
海棠点头。
外面的军地官员都来到了车厢前,水军统领和当地的长官上来迎接请安。
水军统领扬吉上来请安后说:“姐姐比原定计划晚来了两日。”
这位扬吉是豪格的后人,海棠的族弟。这三处水军都是宗室子弟做统领,从康熙年间到现在都是这样,两代皇帝的想法一样,军权是万不可交给外姓人的,哪怕是短暂地有人做统领,也都是过渡性质。
海棠说:“在河南府逗留了一阵子,黄河水清了,本王在那里看了几天。”
扬吉笑着说:“这真是千古未闻的事,这水都连续清了一个月了,奴才也特意去入海口看,这真是清水啊!”
旁边的山东地方官又是一番颂扬天子皇爷乃是千古未见之明君。大家都含笑听了,这时候没人会不识趣地出来解释是上游干旱造成的。
说了一阵子话后大家下车,文武分成两列来拜见,海棠带着弘晖和他们一一见面说几句话。
海棠从康熙那里学来的,对官员履历倒背如流,说出某人是某年进士的时候又有什么政绩问候对方父母的时候,对方感动极了,且惊且喜地感谢海棠还记得他父母如今年寿。
海棠以前纳闷,是什么样的王霸之气让人纳头便拜,时至今日终于明白,某些上位者却是有王霸之气,而“气”是养出来的。
《孟子》说“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
海棠以为王霸之气是居在高位才有的,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并不是这样。王霸之气是做过什么,做成了什么,人的名树的影,成了权威成了泰斗,仅仅是一个皱眉都有人心惊胆战,同样礼贤下士就有人感激莫名,自然会纳头便拜。
海棠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权威后,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情绪,管理自己的表情,更是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意见随意泄露出来。
就好似这个时候,扬吉在宴席后送海棠回衙门里安置的时候说:“九姐姐,我们港口想建造更大的船,您看可行吗?”
海棠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皱眉,就说:“这事儿可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能答应的,行不行要论证,要看库存金银,也要看船厂有没有这个能力,最后你们该告诉我你们想造大船做什么用?”
“是,明儿就让他们把条陈给您送来,至于船厂能不能修,自然是能修的,过几日您去船厂的时候随意问一个老师傅,他们都保证能修。我等也是问过他们才敢拿来给您看。”
海棠点头。
等到扬吉走了之后,弘晖问:“您是不想让他们造吗?”
海棠说:“现在铁甲舰暂时够用了,而且和经常有战事的福建港和广州港来比,这边的铁甲舰简直是玩具,就在海上转几圈装装样子罢了。”
所以海棠想让他们也出去动动,要不然就真的把这支水军养废了。
她在院子里目光向东看,觉得该催着他们动一动了!
海棠就说:“如果这是威力更大的舰船我很愿意去修建,毕竟没人觉得自己家的剑锋利一点是坏事,就好比没人嫌弃自家钱多一样。他们把图纸送来一定要仔细看看,看这些设计有什么可取之处吗?在此之前按照计划,明日咱们先去审进出口公司的库存金银。”
“是。”
这次审查库存金银是重中之重,每年年底进出口商行会把大部分金银送到京城,但是也会留一部分在港口,海棠对留在港口做他们流动资金的金银很上心,时时刻刻紧盯着,就怕有人挪用了。
回到房间后,根据今日看到的事情,海棠给雍正写了封信,详细了说了自己遇到的问题,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是吏治。在海棠看来,百姓们都是好百姓,大部分都是善良又蒙昧,但是他们自有他们自己判断善恶的方式。
比起单纯的百姓,官员们的心思可就多了。她再三强调了吏治的问题后,后半夜又写信,打算改变计划,和船队分开,以简亲王府管家“金爷”的身份往广州去一趟。
她认为有必要重新评估了一下潜在暗处的反清复明势力,这种人不可能斩草除根,只要他们默默地看着不捣乱就行。
他把两封信写好交给了侍卫,让侍卫回去送信,早上洗把脸,打了一套拳,射了四百支箭后出去吃饭。
尽管给商行在港口留下的金银属于少数,但是这个少数绝对比一些大钱庄的存银都多。
看到黄澄澄的黄金,海棠就说:“尽量多收集黄金回来。”黄金这种天然货币越多越好啊!
海棠的信用最快的速度送回京城,侍卫在圆明园门口稍微等了一下就被宣了进去。
两封信都有蜡封,拆了蜡封里面又是一层密封。雍正就知道这是绝密,赶紧检查封口,没有打开的痕迹,随后用手摸了一下封口处,很平整,没有什么拆开又密封的痕迹。
他打开信后发现里面又是一层密封,又检查后才拆开,读了信之后他把关于吏治和出兵的信放在一边,他对出兵没什么看法,主要是看不出什么来,他的水平仅限于和群臣聊聊。打算等会儿请十三进来一起拿主意。
他就把这封信装好交给了英儿:“好孩子,你去收好。”
英儿接过信出去了,雍正跟苏培盛说:“雅尔江阿最近在干吗?叫他来见朕。”
雅尔江阿最近在吃瓜,吃的还是隆科多的瓜,应该说整个京城都对这件事儿关注,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就是“听说了吗?”随后大家压低声音嘀嘀咕咕几句,然后一起大笑,都露出一种了然的表情。
雅尔江阿这种有地位的乐子人自然有途径吃最新鲜的瓜,他跑出去和一群吃瓜乐子人聚会去了。这里面就有扎拉丰阿,他们这群临时组成的吃瓜乐子人入圈标准就是能提供一手新鲜消息。
扎拉丰阿的消息来源是他儿子,雅尔江阿的消息来源也是儿子,他的儿子在大理寺。三堂会审就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所以在座的大部分都是这三处衙门的家属。
这些人在酒楼上说得正热闹,跑堂的店小二来到楼梯口报信:“十二爷来了。”
常随们赶紧把消息告诉了这些人,大家都觉得这人来得不是时候,说得都在兴头上被打断真的很让人郁闷恼火。
十二阿哥上楼先打招呼,楼上的几位也起来一起打招呼见礼。
十二问:“各位在这里聊什么呢?”他看了桌上的茶,茶水都喝得快没颜色了,来的时间可不短了。
扎拉丰阿就回答:“也没什么,这不三月了吗?想着找大伙打听打听京城有什么稀罕物没有,弄来在太后大寿的时候献上去。”
雅尔江阿赶紧点头:“是啊,这可怠慢不得。”
然后一群人真的谈论起来了,毕竟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有这个需要。
十二阿哥在一边听着,时不时地插话。这时候简王府的人急匆匆地上楼,看到雅尔江阿赶紧说:“王爷,奴才可算找到您了,刚才皇上派人来宣您进园子。福晋派人找您都没找到,然后一股脑儿把家里的人都派出来了,您赶紧进园子吧,这都半天了。”
雅尔江阿赶紧站起来跟大伙说:“我赶紧走!去得晚了又是罪过!”他心里想着:就老四那人的脾气,说不定这会正骂本王不堪驱驰呢。
说完赶紧回去,先回家换衣服再进园子。
他都走了,大家看着今日没机会吃瓜了,也纷纷起来告辞。
扎拉丰阿也扯了个理由回去,被十二阿哥一把拉着:“姐夫,你日子过得逍遥啊,好久没去当差了啊!”
扎拉丰阿心想我这身份就不能太上进,就说:“您恕罪,明儿,明儿一定去。今儿该回去了,家里没人照看小孙女,她额娘去探望二公主,她阿玛当差去了,看看现在这日头也该睡醒了,您不知道,她睡醒看不到长辈容易哭。”
说完把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就跑,一溜烟下楼跟随从说:“赶紧走。”
十二在二楼看着刚才那群人如鸟兽散,一句多余的话没说。
雅尔江阿一溜烟进园子,正遇上吃午饭,雍正让他进来,指了指旁边:“坐吧,一起吃点。”
苏培盛给雅尔江阿盛了一碗面条,双手递给他一双筷子。
雅尔江阿看了看,桌子上一碟子凉拌海带丝,一碟子凉拌豆芽,一碟子扒的白胖的蒜瓣。
这么素,怎么吃啊!
两只狗狗跑进来围着雍正汪汪叫着,太监把他们的饭盆送来,里面有煮熟的肉块拌杂粮。雅尔江阿心想狗比人吃的都好。
雍正没说话,他也不说,埋头吃了一口面条,这面条很寡淡。在御前也没他挑三拣四的时候,他默默地吃完了面条,看到雍正把碟子底的凉菜倒进面碗里面搅了搅,连汤带水一起喝了下去。
两人一起长大,这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如今再看,雅尔江阿都纳闷:这都做皇帝了,你对自己好一点啊!
也没见他对自己有多好,除了重修了圆明园外,甚至比以前更忙更累了,这真是干活有瘾!
在他满肚子诽谤的时候,雍正问他:“早先汗阿玛他老人家还在的时候,金爷的安排,你知道吗?”
“奴才知道。”他当然知道,因为他阿玛并不是突然去世,躺在病床上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一段时间里把家里面的事儿里里外外的都给他交代了一遍。像是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会非常慎重地向他交代。而且他曾经也很多次为海棠打过掩护,别说知道,甚至还参与其中。
雍正点头:“既然你知道,朕就不必再多费唾沫了。妹妹想去一趟广州,以金爷的身份去。”
“太危险了!”雅尔江阿忍不住说:“您不知道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外面的人不管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要觉得她不可信就会直接动手,天高皇帝远,咱们就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你说的朕也想过,今天上午朕反复思量,想着这事儿能不能往后拖,思来想去就是拖不了。”
这件事总要有人去干,别的时候不敢说,自从进关以来,现在是朝廷对各地掌握最牢固的一段时间。可能将来朝廷对地方的控制愈发紧密,也有可能将来朝廷对地方的控制不如今天。所以事情应该早点解决,趁着如今朝廷对广州等沿海地方控制得当的时候毕其功于一役,也好过拖下去变成大脓包。
他说:“这件事儿朕和妹妹做了,子孙就不必再忧虑了。”
他都这么说了,雅尔江阿自然是一口答应。
他问:“奴才该怎么配合妹妹?”
“你家最近有什么事儿吗?需要派人去江南一趟。就是没有你也要折腾出点事来,朕需要的是一个由头。”
“有,有一件不算大的事儿,奴才有个女儿嫁到京中,该给她准备嫁妆了。”
雍正点头:“嗯,派人给孩子采买嫁妆,是个好借口,你现在就让人放出消息,特别是你们和广州那边有来往的人家,早早地向他们放出风声。”
“诶。”他想问钱怎么办?他没打算给闺女准备那么好的嫁妆,现在这么大张旗鼓必然要买回来一些东西当做嫁妆,这中间的花费……他眼巴巴地看着雍正,雍正压根儿都没说钱的事儿。
觉得把事儿交代完了,雍正说:“朕忙着呢,你跪安吧。”
得了,才想起来这人抠门!
雅尔江阿走了之后,雍正把朱尔哈岱叫了过来。
朱尔哈岱年纪不小了,作为一个侍卫,他到现在的年岁也该卸任了。
雍正说:“圣祖在的时候对你就很放心,你也忠心耿耿,如今你也到了这个年岁,再干一件事朕就准许你卸任,回去养老去吧。”
朱尔哈岱立即叩谢天恩,作为一个暗地里的情报头子,集收集情报和暗杀逮捕审讯于一身,这样的人就是明朝的锦衣卫。锦衣卫是什么名声又是什么下场都能看到,他常常担忧自己没了下场从而连累到家族。如今听到这样的话,又是惶恐又是期盼。
“奴才愿意为主子爷肝脑涂地。”
“这一次说不定还真的需要你肝脑涂地,这差事对你而言倒不是什么难事,唯独需要你们保护好一个人。你近前来,朕吩咐于你。”
朱尔哈岱走上前听雍正吩咐,慢慢地他的心就放了下来。既然亲王也去,那这就不是卸磨杀驴的一出大戏。同样也是一场宁肯自己肝脑涂地也要保着亲王回到京城的大差事。
他连连点头,就说:“您放心,奴才晓得轻重,只是其中如何布置?”
雍正说:“朕远在京城,能给你安排什么布置什么?你带着人去一趟山东听吩咐吧。”
朱尔哈岱应声退下。
朱尔哈岱走后,雍正又把之前粘杆处的人叫了过来。对着他们再次吩咐,再三要求:“你们去了之后不必事事拿主意,要听勇王的吩咐。一旦勇王陷入危险之中,无论你们用尽什么办法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回京城。”
这些人再三保证,退了出去。
吩咐完了之后雍正又不知道这么做正确与否,就忍不住来到书房前面的那块空地上背着手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候,皇后派人来请他,说是家里的大事儿要和他商量。
因为心里烦躁,他拉着一张脸回后宫见皇后去了。
皇后一看这表情就知道这人这会儿正恼着呢,也不敢多说,就把最要紧的两件事跟他聊了聊。
“额娘的寿辰到了,这事该怎么办?是大办还是小办?排多少宴席?”
要是别的事儿雍正这个时候张嘴就怼了回去,但是这事儿还真要好好地商量一下。
他问:“你觉得该怎么办?你平时跟额娘一块儿说笑,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老人家的意思是想热闹热闹,但是又不想和别人热闹。那意思是想把九妹妹和十二妹妹叫到跟前,十三妹妹和十五妹妹如果能回来就更好了。”
这就出了一个难题,老额娘想见九妹妹,妹妹差事没办完怎么回来?
雍正刚想把这话怼回去,就觉得这是个绝妙的主意,只要对外宣称妹妹回来给额娘祝寿。这样一来,妹妹从钦差队伍里消失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说:“妹妹身上有差事,怎么可能说回来就回来?这事儿朕再合计合计。至于额娘的寿宴,就往大了摆吧。既然热闹,全家里里外外都跟着热闹一场。”
“诶,行。”有了标准之后这事儿就好办。皇后不敢说多余的话,抓紧时间把第二件要紧的大事赶快说了。
“还有一件事,咱们家这两位小阿哥老五弘历和老六弘昼的婚事,如今已经到了送聘礼的时候,这接下来的事情也很重要,婚期和别的都要您点头,这里有吉日,等您拿消息呢。”
她说完,旁边的太监赶快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钦天监送来的日期。
雍正耐着性子把纸拿起来看,这也是件大事情,毕竟孝敬老的养育小的乃是人之本分。
他看了一会,想起弘昼没个正经差事呢。
就问皇后:“弘昼最近在干吗?”
皇后想了想,小声说:“在皇额娘跟前侍奉。”
雍正冷哼一声:“你真是会替他遮掩,他在皇额娘跟前跟一群小叔叔玩耍的事被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可真是慈母多败儿。”
皇后心想你这会儿生着气呢,我哪敢实话实说。
雍正冷哼了一声。
说道:“这小子年纪也不小了,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出来当差了。他马上就要娶媳妇儿,过两年就要有孩子,难道还天天玩耍不思进取?”
皇后没话接,也不敢说什么。弘昼年纪也真的不小了,再这么玩下去真的不像样。
雍正低头看看纸张,跟皇后说:“朕看年底的这个时间就好,在年底给他们办事儿吧。至于弘昼……他这会儿在哪儿呢?把那小子叫来。”
皇帝一声令下,门口的太监们不敢怠慢,赶紧一溜烟小跑进了畅春园。
畅春园小霸王二十五阿哥才虚岁五岁,实际上距离五岁还有几个月,计划是让他明年入学。这是他无忧无虑天天玩耍的最后一年,二十五阿哥还不知道,天天玩耍的日子是好日子,一旦日子过的好就容易无事生非,他和弘昼在前湖附近各处祸害,以前康熙种地的御田也没逃过他的毒手,他在田边拔麦苗拔的可高兴了。
旁边的太监不断说这是皇上种的,不能拔,但是弘昼怂恿叔叔拔。二十五阿哥的太监急得想抱着小主子赶紧跑。
这时候传令的人到了,弘昼一听,心想自己最近没闹大事,但是小事儿却闹了不少,惹了一点点小祸。
他眼睛看着小叔叔,嘿嘿笑起来:“叔叔,侄儿侍奉您去见驾吧?”
有小叔叔这个长辈在,反正错不在自己身上,皇阿玛有本事打他呀。
他把二十五阿哥扛在肩膀上跑到了圆明园,二十五阿哥高兴地跑到皇后跟前,从袖子里“刷”一下拉出一把麦苗,高兴地说:“嫂子,送你玩儿。”
雍正瞬间火冒三丈,这都是他和弘阳辛辛苦苦种的啊!
他左右看看,弘昼心想不好,赶紧说:“阿玛,阿玛,那是小叔叔拔的麦苗和儿子无关。”
雍正更生气了:“你小叔叔年纪小他懂什么?没你在旁边怂恿着他会去拔麦苗?他去揪花都不会去拔麦苗。你还想让你小叔叔替你顶锅,罪加一等!”
左右实在找不到什么顺手的东西,他直接冲上去摁着弘昼打了起来。别看雍正白白胖胖,这人就是虚。打得不疼,打了几下自己气喘吁吁。弘昼反而叫得跟杀猪一样。
看雍正停下,他赶紧抱着腿发誓再也不糟践庄稼了。
皇后也在一边求情。
雍正说:“你别想赌咒发誓就把这事混过去。苏培盛,让人把他抬出去打十棍子,然后扔到宗人府。”
弘昼吓死了:“为什么要扔到宗人府?”
皇后赶紧拉着雍正的袖子求情:“他就是顽皮了一点,罪不至此啊,难道为了几棵苗就要去坐牢?”
“想什么呢?这让他去做宗人府的宗令,也不能再这么玩下去了,先去宗人府,他们哥俩的婚事让他操办吧。”
皇后破涕为笑:“这个好这个好,还不快谢谢你阿玛。”
弘昼嘴上谢着阿玛,心里想着:五哥这下气得要活剥我了。
随后他被太监拖出去,还要十板子等着他呢。
挨着板子的弘昼突然一激灵:我去了,十二叔挪到哪儿去?
第595章 宗人府
外面响起弘昼的惨叫声,二十五阿哥哪怕年纪小也知道侄儿挨打了,赶紧钻到皇后怀里。
皇后搂着他说:“没事儿,别怕,不打你。日后咱们不能再拔庄稼了,这是粮食,没粮食吃要饿肚子。”
她跟二十五阿哥的太监说:“你们也别光陪着玩儿,也该劝着阿哥爷,再有这回事儿也饶不了你们。”
二十五阿哥的太监赶紧趴下领了差事谢恩。
十棍子很快打完,前几声都是跟闹着玩一样,最后两下是真打,弘昼惨叫声都破音了。
苏培盛进来:“主子爷,娘娘,打完了。”
雍正说:“抬宗人府去吧。”
皇后赶紧拦着:“要不让他明天再去,毕竟刚打完。”
“让他这时候去,长点记性。”
皇后拦不住,看着苏培盛出去传令去了。
雍正把茶杯放下,叫了二十五阿哥来,拉到跟前来问最近吃什么玩儿什么,强调了一下不能糟践庄稼,如果糟践庄稼就和弘昼一样要挨板子。连哄带吓把弟弟教育了一番,他就说:“朕去前面了,你送二十五回额娘跟前吧。”
弘昼在宗人府前面肿着屁股一瘸一拐地下车,就从车上下来的这几步路让他疼得呲牙咧嘴。
这时候有侍卫骑马追来,下马后把一卷明黄圣旨给了他。
弘昼心情复杂地接过来,看到侍卫怀里还有一道圣旨,就问:“这是给十二叔的?”
皇阿玛绝不放心有这个叔叔在自己身边,所以这必然是把十二叔这大山挪开的圣旨。
侍卫说:“是,这是给十二爷的。”
弘昼把自己手里的圣旨塞回去,说:“你既然是来宣读圣旨的,就一起读了吧。”
然后捂着屁股哎呦哎呦地进去了。
宗人府的人看他来了,赶紧上前扶着。
弘昼问:“十二叔在不在?”
“不在,刚才出去了,走之前让大伙清查各处事物,说在他任内不能再出现丢玉碟这样的事儿了。”
弘昼听这意思是这锅甩给了五叔了,五叔是有罪责,那也是失察的罪责,又不是他把玉碟给人家的,搜出来的玉碟装一个大衣箱子,上百斤重,这是一个人弄出去的吗?
一个人也有可能弄出去,每天带出去点,再多也架不住时间长啊。
他哎呦哎呦叫着进了办公的院子,很多官员都出来伸着脑袋看。弘昼立即嚷嚷:“别看了,爷刚被皇阿玛打了几板子,屁股疼着呢。”
这些官员有的和他说笑几声,胆小谨慎的不敢多说。都看着他往中间的上房去了,立即有人提醒他:“六爷,王爷不在,您先歇会,奴才等派人请他。”
弘昼没说话,最后跟着进来的侍卫立即把圣旨拿出来,高擎着说:“皇上有旨,速速把人请来。”
宗人府的人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去请人,过了半个时辰十二阿哥急匆匆地来了。
院子里官员路过请安,说:“小六爷在堂上。”
十二阿哥进去一看,弘昼站在他的桌前看公文,他心里不悦,觉得这孩子乱动东西,就说:“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弘昼赶紧把公文放下说:“叔叔您回啦,侄儿给您请安,侄儿是来给您道喜的。”
他说着弯下腰要请安,但是屁股正肿着,不免呲牙咧嘴。十二阿哥说:“免了免了,你这是怎么了?”
“劳叔叔过问,就是今儿上午带二十五叔去畅春园的御田里捣乱去了,拔了几株苗儿,皇阿玛赏了侄儿几板子。”
十二阿哥笑着说:“你啊你啊!还能坐吗?”他听到弘昼说道喜态度就变得亲切了起来。
弘昼说:“先不急着坐,咱们先领旨?”
“对对,”十二阿哥赶紧整理衣冠,以为是雍正把手续不齐,他从宗正晋升了宗令。
结果圣旨是调他去礼部任礼部侍郎,这位置以前是曹寅的,曹寅这身体到现在熬不住了,终于得了允许他致仕的批复。
这是道喜吗?这是送丧报的吧!
宗正是正一品,礼部侍郎是从二品!
他眼看就要成宗人府的头儿了,现在要去礼部做侍郎,上面还有个尚书呢!
弘昼也觉得这分明就是贬官,担心他气出好歹来,就说:“叔叔,要不您喝口茶?”
十二深呼吸一口气说:“既然皇上有旨,我就该立刻收拾东西去上任,可是你也知道,咱们家的事儿多,千头万绪,没交接我心里不踏实,不知道是谁接这差事?当然了,如果是你五叔回来,这也没什么交接的。”
他觉得五哥或许愿意回家养老,然而九姐姐不会不管这个一起长大的哥哥,必然是要出手的。只怕这是踢开自己把五哥迎回来。
他对五哥的本事是知道的,没自己帮衬着,他压根办不成事儿。眼下的事儿真的多,五哥必然是干不完,到时候……
旁边的弘昼扭捏地说:“这还真需要您交接提点,继任五叔的人是侄儿。”
然后对着十二阿哥眨巴眨巴眼睛,那表情就是:正是在下!
他话说得清楚,他接的是五叔的差事,不是十二叔的,不能把火儿撒在他身上。
十二一口气上不来,这种“苦恨年年压金线却为他人作嫁衣”的憋屈差点让他吐血。
他费尽心力最后便宜了这个小胖子,十二没上去给他一巴掌已经很能忍了。
弘昼嘿嘿笑几声,往后退了几步,他现在屁股肿着,担心等会儿跑得慢了被十二叔揍。
弘昼问:“侄儿知道宗人府的差事,分别是掌皇族属籍,修辑玉牒,奠昭穆,序爵禄,丽派别,申教诫,议赏罚,承陵庙祀事。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差事?还请叔叔不吝赐教。”
表面看宗人府干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儿,经过老五阿哥几十年一如既往的吃席,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是一个闲衙门,实际上不是,宗人府最为人不知的是它有奉旨放贷的权力,收入很可观。
无论是康熙还是雍正,都极力避免宗室向国库伸手,当初康熙向国库借了一笔银子给雅尔江阿的阿玛雅布,让他拿出去放贷,无论如何第四年把本金还给国库。所得的利钱用来养育宗室女,很多宗室人家不愿意养女儿,康熙就令宗人府把这事承担起来。
雅布拿着这钱立即借给了晋商,第三年连本带息送到京城,本钱还给了国库,利息就放在宗人府。后来老五阿哥当了宗令,他压根不会操作,或者说放贷容易收贷难,心不狠收不回贷款,在他主持宗人府钱粮往来的时候没放过贷,后来十二阿哥出来当差,主持放贷的是十二阿哥。
直到雍正元年要重新厘清宗人府,宗人府放贷的事儿才正规化,后来在弘晖的建议下,宗人府在京城开设钱庄总部,但是经营范围在山西和江南、广州三地。放贷也正规化了,特别是海棠安置棚民的时候,宗人府掌握的钱庄里的钱也借给了海棠,这也是唯一个从头到尾参与了安置棚民的钱庄银号。别的钱庄再大的规模、再庞大的资金都是参与一次,每次最多参与三四个省。
宗人府的钱庄,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钱庄在这件事上赚得盆满钵满,因为其有着特殊性,几乎都不出现了人前,知道的人也不多。连带着宗室年底过年的年货都丰厚了一倍。
除了放贷,宗人府还有用宗法控制宗族的权力。别看铁帽子王府平时嚣张,但是在宗令面前脾气可好了。对于大部分宗室来说,宗令是妥妥地除皇上外最不能得罪的人。
在世人的意识里,觉罗家的爷就是爷,其余都是奴才,既然控制了爷们,也控制了大部分奴才,这才是宗令这位置的紧要之处,历任宗令都是皇帝的心腹或者儿子。
老五阿哥就不说了,雅布是康熙皇帝的心腹,岳乐是顺治皇帝的心腹。而如今雍正皇帝提拔儿子大家都理解。
十二阿哥失魂落魄又强撑着把差事草草地交接后离开了。宗人府接下来就是大洗牌,整日摸鱼的扎拉丰阿也被通知明日去当差。
他问:“小六爷去了?”
来给他传信的小吏忧愁地说:“是啊,也不知道这位爷好不好伺候,以前五王爷很和蔼。”挺怀念胖乎乎的五爷,唉!
扎拉丰阿说:“别担心,只要用心当差这些爷就不难侍奉。”
“您说得也是,”他们那是大人物,犯不上和小人物计较。
第二天扎拉丰阿去了宗人府,看到老五阿哥的大儿子弘昇贝勒和弘昼在说话。
看到了扎拉丰阿,两人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此时人都没来齐,也没往大堂去,几个人就在屋里说话。
弘昇跟扎拉丰阿说:“四伯说前两年侄儿跟着姑妈大哥学了些本事,让侄儿接手宗人府的钱粮差事,辅助弘昼弟弟。”
扎拉丰阿恍然大悟,这是接替十二阿哥位置的人。他颇有些感慨,这老的去了小的来了,说造化吧,又是人为造成的,让人想笑。
扎拉丰阿点头:“挺好的挺好的。”
此时雍正在处理西南诸省送来的消息,他重点浏览关于流官的消息。
弘历被叫来晾了半天了,进来后就得到一句:“你等会”,这一等都是一上午。
英儿端着茶进来,把热茶放好,把凉茶收了。
雍正把折子放下,一边揉着眼框一边说:“又到中午了,中午不吃了,你把东西收拾一下回家吧。让外面收拾车,朕要去你十三舅舅家一趟,在他家吃。”
英儿问:“折子您带上吗?”
雍正立即点头:“带上带上,好孩子还是你细心记性好,舅舅都忘了,要不然算白跑一趟。”
英儿就笑着说:“您事儿多,这是小事儿自然不记得。您坐会儿,我去让人备车。”
英儿端着茶出去,弘历笑着说:“皇阿玛?”
“你还在啊?明儿再来吧,朕下午去你十三叔家看看他,再和他商量些事儿。”
“这……”儿子都等一上午啊!
雍正已经喝了茶水,把折子放好让人给英儿送去,又吆喝把两条狗带上,匆忙且高兴地准备和十三阿哥一起吃午饭。
弘历再看不出来皇阿玛对他罚站才是白长了一颗聪明脑袋。
第596章 又遇险
十三阿哥家在吃饭的时候听说雍正要来,就特意把午饭推迟,让人准备好食材,打算等一会儿做几盘素菜。
考虑到雍正对吃素的坚持,作为好弟弟的怡亲王就吩咐多用鸡蛋。好歹吃鸡蛋也能补一补,比单吃菜强。
雍正的车架带着英儿,是捎英儿一截路。
既然到了舅舅家门口,英儿不好直接就走,也下车去十三舅舅家拜见。
十三福晋拉着她不让走,非要留她吃顿饭:“好孩子,都这个时候了,你就是回你家也要重新给你做,不如就在舅妈家吃一顿。”
看她留客留得殷切,英儿就说:“既然如此,那就厚着脸皮吃舅妈家的饭了。”
十三福晋笑着说:“哎哟,就是一顿家常饭,你要是再说下去,舅妈不给你排一桌大席你额娘就骂我了。走走走,咱们和你妹妹一起用餐。”
前面就老兄弟两个,后面十三福晋领着几个小阿哥和格格们用餐。
雍正也没一上来就说折子里的事儿,而是先问十三的身体,又说自己为十三念经,毕竟除了找好大夫,也要在求神方面多努力了。
此时在港口小镇,当地官员陪着海棠和弘晖游览新建的大寺。随行官员把这里的佛像特点讲得很细致,还旁征博引,把几处有名石窟的佛像也讲了一遍。因为距离山东最近的是河南洛阳的龙门石窟,所以就处处拿龙门石窟举例子。
又因为都是官场中人,免不了拍一拍圣明天子的马屁,所以这些人就说:“……由此观之,越是盛世,佛像越是宝相庄严身姿丰腴,越是乱世,佛像就显得瘦薄干枯。观此大佛,短颈粗体、健康丰满、朴达拙重,再看两旁边诸位菩萨,个个表情柔和、端庄文雅。天王严肃威武,力士狰狞暴躁,真乃是大巧若拙。”
海棠点点头,就论美学而言,这真的是非常美,拉长时间来看待,如果能传世必然是瑰宝。眼下海棠就不得感慨,这可真花钱。
这金装佛像们都是民间信众捐钱建造的,大户人家成百上千,寒门小户几十上百,那些吃穿都成问题的人家为了造佛像更是倾尽所有。大量的金钱买来世,结善缘,不过是水中捞月罢了。
就因为这是当地百姓们捐资兴建,这里香火旺盛,旺盛到有人不远千里来烧香,很多人都进不到寺,拿着香在寺外对着大雄宝殿的地方礼佛。地方官员和当地乡绅再三邀请,海棠不得不来一趟。
在这里海棠还能做到言笑晏晏,但是弘晖的脸已经拉了一路。
方丈拿香进来请海棠和弘晖上香,弘晖连个眼神都没给,只顾着看墙壁上的众比丘和天龙八部。海棠说:“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吃了些酒肉,不好冲撞了佛祖,谁愿意替本王和勤王上香?”
立即有两个官员表示不胜荣幸,上前替他们两个跪在蒲团上礼佛完毕,和尚们接了香插在了炉里。
方丈这时候请出善缘簿子给海棠看,海棠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拿钱!
这感觉很糟糕,就跟吃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得够呛!
她笑着把这善缘簿子接过去,翻开看了看,第一页最后面一行是捐银一万两的名字,海棠看了看这冤大头,不认识。这一万两都不算多,这第一页捐十万八万的人多着呢。
第二页则是八千两以上的捐赠者名单,一直看到了第八页,才开始出现四五千两的记录。
海棠开始从后面翻,后面都是一些女性捐助者,写着某某氏捐赠了几百两,也有上千两。
这可真有钱啊!
单看这个谁敢说一句民间穷?谁能说一句这不是太平人间?
不敢说富可敌国,但是从手里过了上亿两白银的海棠看了直呼这是一本冤大头名录。
甚至海棠这个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位藩王,手握盐场拥有十几万只羊还有很多来钱渠道的藩王,是真不愿意给泥塑一两银子。
她合上善缘簿子,问方丈:“本王不太懂,问出来方丈各位大和尚以及列位臣工都不要笑。是不是愿心大,香油银子费得也多?”
众人没笑,对海棠这种不懂是真的看出来了,这口气和那些村头的民妇没有区别,这也不是谦虚,就是实话实说。
贵人也就如此了!
满场的人以为她就算是在朝廷上能纵横捭阖,可是有些时候和愚夫愚妇们一样。
和尚们双手合什,方丈说出了一段佛家的故事,大意是佛祖跟前众生平等,愿望无大小,只要虔诚就行。
海棠是真不懂,她在忙完家庭事业后,所有的精力用来学道家经典了。虽然三教是一家,除了儒家外,她对道家和佛家几乎是一窍不通。不过这也有区别,道教典籍让她装起道士来没什么压力,只要不碰到学问精深的道士,她还能和人家胡扯几句道家的内丹术。但是对佛家也仅限于了解有名的人物和有意思的故事上了。
和海棠不一样,弘晖对佛家典籍极其精通,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家庭氛围,他阿玛很虔诚,他自小就接触这些。哪怕是他因为嫡长子出身的天然优势不需要对亲爹太讨好,该知道的也是要知道的,不能和阿玛没话聊,特别是皇室里面对佛教很尊崇,因此他熟读典籍,他兄弟们和堂兄弟们也是熟读典籍。
熟读典籍后,他的感悟就一个:佛家贪婪!
贪钱,贪权。
什么六根清净众生平等,就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样虚伪。
特别是雍正把时间挤出来,把一些和尚请进宫,他和和尚们谈论经书,这是他的爱好,也没闹出什么乱子来,更像是一种学问上的交流,但是弘晖很怕,他怕雍正将来和这些人走得近了受到影响。
各种事情叠加在一起,他对佛家的好感直接清零,现在这让姑妈布施更能理解为逼着给钱的行径让他更憎恨。
海棠可以不给这钱,但是外面的信众太多了,众目睽睽之下一毛不拔又太有话题度。鉴于皇室对佛家的拉拢,鉴于草原和藏地对佛们的虔诚,这钱不能不给!
海棠说:“我愿心大,愿意出三十万两,只求佛祖能实现愿望,想来佛祖慈悲,必然会答应本王。”
三十万两,这是一笔巨款啊!一群和尚们同时宣扬了一声佛号,声音洪亮,在大殿上显的及其庄严。
海棠对着佛像双手合十,说道:“正所谓善财难舍,佛祖以大慈悲保佑世间善男信女生者安全亡者超脱。然而尘世之人活得艰难,本王愿意为中原百姓和南方各地人口世世代代布施银子共三十万两,自此以后,只有为亡者超脱,百姓才可自己布施。”
大殿上安静得可怕。
海棠跟身后的官员说:“谁愿意替本王……罢了,这乃是本王和佛祖之间的约定,本王亲自拈香下拜以完誓词。”
她身边的太监赶紧去取香,海棠恭敬地上香磕头,随后被太监扶着站了起来。
这时候官员们都回神,立即称赞海棠为百姓着想。
海棠对身后王府的侍卫说:“回京取三十万两银子来,再传信京城各衙门,把这事儿说了,日后各处寺院,除了为亡者祈福做法会,余者不收银子了。收了就是不遵戒律,让各处衙门查查他们的度牒别是什么假和尚冒充我佛弟子。”
和尚们都低下头,双手合十默默无语。
出了大殿,立即有随行官员把这件事宣扬开来,有文采好的当场写了文章,要求立即磨石刻碑立在这大殿前。
百姓们对长篇大论不理解,但是简化成一句话:“日后谁家有人去世要做法事超度的才付钱,别的不用给,王爷替咱们给过了。”
对于百姓来说,三十万两那是一处村子甚至一处镇子上的百姓十八代人都挣不来的钱,这钱够多了。但是对天下佛门来说,这不够,远远不够,这三十万都不够塞牙缝的。
大家一起出来,上了车,弘晖说:“姑妈,您的愿心是不一般大的啊!”
海棠说:“治标不治本罢了。”
寺庙敛财的办法又不止这一项。
弘晖说:“是啊,人家还放贷呢。日后除了钱庄银号都不许放贷,这事儿侄儿再琢磨琢磨,回京后办理。”这中间必然有阻力,阻力还很大,所以不能一口气全部处理,要缓缓地,徐徐而图之!
弘晖成熟的地方在于他不急躁,也有目标,这就够了。对于海棠来说,继承人做点什么比什么都不做强。
车子刚回到衙门,朱尔哈岱带着神武门侍卫和粘杆处的人一起到了。海棠和这些人商量了半天,决定用回去给太后祝寿的名义从队伍里消失。
虽然有这样的打算,但是接下来的行程还是要接着推进下去。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意外。
两日后海棠为了向一些造船老师傅询问山东水军呈上来图纸中的细节部分去了一趟造船厂,海棠的车队从造船厂回来,途经闹市,一个比人头还大的石头被扔进车里,车窗玻璃碎了一地,石头砸进车里的小桌上,砸得桌子粉碎,海棠的左胳膊擦着石头当场断了。
站在楼上的刺客也没躲避,第二块石头随后就到,砸得车框变形。这也是因为是铁皮汽车,要是换木板马车,海棠这时候要滚着下车躲避了。海棠赶紧贴着车门把自己缩成一团,避免被刺客看到,可惜车上没武器,她这时候渴望有一把手铳。
整个卫队围了上来,有人冲进旁边的茶楼里,刺客已经被楼上的茶客和店小二制服。
楼上的茶客大呼倒霉,甚至有人当场哭了起来,冲上来的侍卫直冲到刺客边,问询店小二这人可有同伙。
茶桌旁边是有一只麻袋,麻袋里还有两块大石头,这刺客一共准备了五块大石头,这是没给海棠留一点活路。
店小二和上来的掌柜一起摇头:“就是他,没同伙,他背着麻袋上楼,我们以为是力工就没管,官爷,我们和他真没关系。”
周围的茶客也一同嚷嚷“真没关系”“不是同伙”“我们都不认得他”。
这刺客大声喊着:“我要替弥勒教主灭了此魔。”
侍卫是有些见识的,低声问:“弥勒下生?”
这刺客瞬间变了脸色,还没喊出口,两边的侍卫把店小二的毛巾夺过来一把塞到他嘴里,反剪着双手押了下去。
剩下的人自有官府来盘问,这凶手自然是卫队来审。
此时太监侍女侍卫围着车子,海棠的胳膊垂着,车里一片狼藉。
一个身材瘦小的太监上了车,看到坐在角落里忍着钻心疼痛还要一只手收拾图纸的海棠,哭着说:“主子。”
海棠说:“我活着呢你哭什么?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一片纸都不能遗落在外。”
海棠忍不住感慨自己福大命大,她刚才一直趴在小桌上看图纸,也就是在一瞬间觉得脖子酸痛抬起头来用右手揉了揉脖子。就在这一瞬间,石头从天而降一下子砸在了桌子上。
海棠生出一种劫后庆幸。
她看着收拾东西的太监说:“立即开车回衙门,找各种大夫去衙门等着召见,就说本王受伤了。”
这个太监把东西收拾完,全部放到了海棠随身携带的牛皮袋里,又让侍女上来,车子随后启动,整个队伍急匆匆地离开了现场。
就有当地的百姓说:“这位王爷和咱们这里犯冲,上一回遇到刺客还是康熙年间呢。”
也有人很害怕:“出这事儿朝廷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掘地三尺,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到牵连。”
也有人幸灾乐祸:“哪些百姓受到牵连不知道,但是当官的必然要受到牵连,说不定连顶戴花翎都会没了。”
然后现场一片起哄声。
消息迅速传播,海棠回去的时候弘晖从进出口商行回来,商行的很多主管都跟着一起来,虽然如今场面越来越大,摊子越来越多,皇家派来了不少宗室子弟,但是谁是这商行的主心骨大家心里明白着呢。
弘晖扶着海棠,看到她小臂垂着,立即知道这是骨头折了。
海棠疼得脸上出虚汗,周围的主管们纷纷松口气,这还能走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一条胳膊不算什么,骨头断了还能再正,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一个说:“属下知道有好的正骨大夫,就在济南城呢。”
海棠不是不信民间大夫,而是她此时要隐瞒自己的伤病,就说:“济南城的大夫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让水军的军医过来,想来这些人治疗跌打骨折有经验。”
此时得到消息的官员已经带着本地的名医纷纷赶来。水军官员比他们来得更早,因为有族亲关系,扬吉是第一批见到海棠的人。
扬吉同样松口气:他太清楚这位的分量了,万一在自己这里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真的承担不起!
海棠说:“你亲自去找一个可靠的军医,一定要嘴严,我这是胳膊断了,能接骨就行。”
“您放心。”
他赶紧回去,准备从军中挑一个可靠且医术好的大夫来的。
在一边等着的本地名医看到五大三粗的军医跟着进去,忍不住摇头,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看来是不信任我等了”。
也有人说:“将心比心,也能理解,毕竟刚刚有人行刺。此时如惊弓之鸟,自然是要找可靠的人。”
大部分大夫都点头,谁不知道军中大夫的手太黑,这些人哪会什么精妙的医术,干的也就是治疗跌打刀伤。他们治的人都是那些开膛破肚九死一生的厮杀汉,送到他们跟前,能不能活下去看的是命,不是看医术的。
想到这里,不少人都打了一个寒战。
找这种人或许没找错人,八成、也许、可能、备不住真的是重伤到血肉模糊的地步了,治疗这种伤一般人还真比不上军医。
因此这些大夫们都纷纷闭上嘴,若是贵人受了惊吓,几副安神药喝下去倒也罢了,若是血肉模糊救不回来,这个时候上去那就是背黑锅的啊!
好多人纷纷在心里打起退堂鼓。
屋子里军医看到这伤,也不敢说好治,就说:“奴才见过,也治过,这伤不严重,就是要好好照顾,人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三四个月要处处精心才行。”
看军医不紧张,弘晖才是真正地放下心来。
治疗过程是钻心疼,海棠疼的出了一身汗,直到手臂被两块板子固定了才松口气。
侍女把她脸上的汗擦了,海棠说:“辛苦你们了,先安排人让这位大夫住下,本王累了,想睡一会儿。这里的事儿交给勤王处置。”
扬吉赶紧起来告辞,被门口朱尔哈岱拦着,为了避免露馅,朱尔哈岱连连嘱咐扬吉,告诉他务必坐镇军中。
水军一定要表现得紧张,这样外界才会相信这是真出事儿了。
扬吉回去把所有战舰撒到了海面上,对民港戒严,对整个小镇虎视眈眈。
为了把这一次情况报给雍正知道,弘晖没写信,口述信件后让心腹背下来星夜赶往京城。
同时弘晖让人预备火车,特意腾出一节车厢,对外称要送海棠回去。
弘晖隔着屏风和海棠说:“事情变化得太快,本来您还可以在山东从容待上几日。看来您先您要先往南边去了。侄儿留下来收尾,您放心,收尾按着计划来。”
海棠说:“这件事也要安排好,千万不可露出破绽。”
“您放心,侄儿这就出去布置。”
弘晖的心腹星夜进京,蓬头垢面来见雍正。雍正一看这仪态就知道大事不妙。
弘晖的心腹跪倒就哭:“主子爷,出事儿了,勇王主子被人埋伏,有两块大石砸中了座驾,勇王主子受重伤了。”
雍正此时只觉得天旋地转,苏培盛一看,赶紧上去掐着雍正的人中叫太医。
雍正的人中被苏培盛掐出一道指印,立即跟左右侍奉的人说:“都出去。”
英儿想了想,站到了门外守着。
看到屋子里没人了,这心腹赶紧擦了眼泪,说道:“主子爷,奴才惊了圣驾,奴才万死。勇王主子没事儿,就是断了左小臂,奴才来的时候已经接好,也用了膳,能安稳的睡下。勤王主子派奴才来给您背一封信。”
雍正拿手帕擦了擦自己汗,喝了一口茶,深呼吸几次后虚弱地说:“你且背来。”
外面太医已经到了,没得到召唤不敢进去,看到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一大半,等候召见的群臣都忍不住交头接耳。
过了好久苏培盛打开门,弘晖的心腹离开。苏培盛召太医进去给雍正把脉。
雍正跟英儿说:“你去太后跟前跟太后说朕陪她吃午饭,再让人请你六舅舅十三舅舅十四舅舅进来,也请你额娘来,对了,让人把你九姨妈一家接来。”
他又跟苏培盛说:“去畅春园,派人在鸢飞鱼跃亭摆席,中间用屏风隔开,男女分开坐。”
苏培盛应了一声,英儿行礼后出去了。
没一会外面传言说大阿哥的人回来后皇上招了太医。
这消息让人浮想联翩,几位皇子不敢不放在心上,纷纷来圆明园请安。
雍正出发的时候看到几个儿子一起来了,弘昐年纪最大,问:“外面说您招了太医,皇阿玛圣体可安泰?”
雍正用手帕擦着眼泪:“朕安,你姑妈不安,你们大哥送信回来,说你姑妈遇刺了。”
几位皇子互相对视,看雍正这是往畅春园去,弘历就说:“您这是要去告诉祖母吗?只怕祖母年纪大了听到这消息受不了,不如缓缓地说了。”
雍正叹气:“别说你祖母了,就是朕也有些受不了。然而这话还不能不说,瞒着老人家,可她若是从别的地方听说后胡思乱想反而不美。朕让你叔叔们进来一起缓缓地说了,你们先回去,朕先去说,回头你们再去请安。”
几位皇子应了一声,看着车驾离开了弘昐和弘昀对视一眼,弘昀扯了一把弘时,三人先走。
弘昼看人走了,摸着肚子说:“有点饿,去找额娘要些吃的。”
弘历眨眼间就剩下自己了,看到远处弘时和二哥三哥走了,弘昼撒丫子跑远了,嘿了一声,他还真融不进弘时他们兄弟里面。
弘昀就和弘时说:“你待会就守在畅春园门口,皇阿玛一出来你就上去说愿意和弘阳带太医去看望姑妈,姑妈若是伤得轻了倒还好说,若是伤得重了你还能把人接回来。这怎么说也是一件功劳,还能在皇阿玛跟前留个好印象。”
弘时说:“这么想的又不止咱们,别人也会这么想。”
他嘴里的“别人”指的就是弘历。
弘昐说:“这你就想错了,咱们家跑腿干苦活的向来是你,皇阿玛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你。”
二哥说得有道理,弘时点头:“也不求有什么功劳,好歹让我从京城这是非窝出去,隆科多一日不判,我的日子就一直没起色。就这么决定了!”
第597章 做准备
“来,再吃点吧?还吃不吃啦?”
乌雅氏热情地招呼二十五阿哥吃点心,二十五阿哥摇头:“皇额娘,不吃了,饱了。”
“饱了啊?出去园子里走走消食吧,不要跑,跑了容易肠子打结回头肚子疼。”
二十五阿哥从乌雅氏这里出来就看到英儿,他对这个漂亮的外甥女有印象,站在路边等英儿来请安。
英儿看他挺胸凸肚的模样就觉得可爱,毕竟一个五岁的大宝宝,圆鼓鼓的肚子让人看了总是忍不住想笑。
二十五阿哥学着大人的腔调:“免礼,起来吧,你也来吃皇额娘这里的点心吗?”
“是啊,舅舅给外甥女剩了吗?”
“还有很多呢,你快去,去得晚了就没有了。”
英儿也没心思多逗他,就应了一声急匆匆地去找乌雅氏。
乌雅氏纳闷她怎么这时候来了,就问:“你不在你舅舅身边来我这里做什么?”
“舅舅说他等会来和您一起用膳。”
乌雅氏点头,也没觉得奇怪,就招呼英儿坐下,问英儿:“你额娘还好吗?这几天也不来见我,我本来没什么,就是前几天做了个梦,醒来心惊肉跳,半天缓不过来,派人去问问你额娘,说是给你备嫁呢,我这心才算是放下了一点。”
“您直接把我额娘叫来说话啊,我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完的,晚上回去我就请额娘来您跟前坐坐。”
“不用,”乌雅氏摆摆手,“都在眼皮子下,也不能天天见面,不见面还好,见面了我嫌弃她,免不了又要拌嘴。”
乌雅氏说完叹口气:“我后来也想了,这八成是我心病,不干你们舅舅他们兄妹的事儿。我梦见你七姨妈和你九姨妈还有你额娘一起,也看不到她长什么模样,梦里就认定她是你七姨妈。你七姨妈拉着你额娘说话,你九姨妈在一边听。我醒来总觉得哪里不好,可又说不上不好。想了想觉得大概是我放不下,这日子过得好了,你那夭折的姨妈就成了我的心病。”
外面太监进来通报:“皇上来了。”
英儿赶紧站起来,雍正急匆匆地进来,走到近前来,乌雅氏问:“我这老花眼没看错吧,你这眼睛怎么了?看着肿了。”
雍正鼻子一酸,想控制眼泪又控制不住,赶紧背过身拿手帕擦眼睛。
乌雅氏一看这表现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攥住了,忍不住坐直了问:“怎么了?是谁怎么了?”
雍正一看这模样不敢再铺垫,挥手让人退出去。英儿赶紧走到乌雅氏身边,预备着等会儿扶着外祖母。雍正直接说:“九妹妹的胳膊被石头砸着,断了。”
“啊!”
“胳膊断了”他赶紧把自己的左胳膊伸出来,在小臂拍了几下:“您别急,不严重,已经接上了。”
乌雅氏连连问:“你可别骗我,既然是胳膊断了你为什么哭?是不是你妹妹伤得很重,你说实话!”
“是胳膊断了,儿子没骗你。”
“你胡说八道,你哭什么?你就是在骗我,不行,你把你妹妹接回来,现在就派人去。是生是死你把人接回来啊。”
雍正本来想和她说妹妹暂时不回来,但是老额娘已经哭上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拍大腿,说“你就是不管你妹妹死活,你个没良心的,你这是怎么当哥哥的,我要去哭圣祖爷去。圣祖爷啊,你怎么就不带我走啊”。
老额娘善解人意一辈子,这会闹起来了,这就没法子了。
“罢了罢了,您别哭了,儿子这就派人把她接回来。”大不了接回来再走,只要让额娘看到她活生生的就行,也让自己放心。
乌雅氏立即收声:“你现在就去,派十四去把人接回来。”
“行,等会他们就来了,儿子现在扶着您去鸢飞鱼跃亭。”
“去那边干吗?”
“九妹妹家的人也来了。大家一起商量。”
商量?
乌雅氏觉得女儿必然是伤得重了,说道:“你刚才就是骗我,你说实话你妹妹怎么样了?我跟你说,我心里有准备,她是重伤吗?有性命之忧吗?你跟我说她会下去侍奉你汗阿玛吗?”说着又哭了起来。
雍正连忙说:“就是胳膊断了,没别的事儿,朕跟您保证。”
“我不信你,除非我亲眼看见。”
雍正真没办法了。
他这会很想把十四拉来哄老额娘,他是真不会哄老太太开心。到这种时候他自认不如十四。
英儿哄着乌雅氏:“咱们先去亭子里,一人计短,派谁去,怎么去,都是要商量的啊。”
“走走走,赶紧走。”
乌雅氏下榻要自己穿鞋,她现在体胖,弯腰艰难,英儿帮她穿上鞋,老太太小跑着出门了。
鸢飞鱼跃亭是一组廊桥,分开了前后湖,安康跟太监和侍女在湖边玩耍,亭子里都是主子,侍奉的人一个都不许靠近。
屏风这边桂枝月娥英儿围在乌雅氏身边,屏风那边的男人已经炸锅了。
老六阿哥问:“谁下的手?”
雍正说:“十有八九是白莲教余孽,说替弥勒教主灭此魔,也有可能是有些人冒充的。这事儿朕怀疑跟妹妹捐银有关。”他把捐银的事儿说了。
十四立即嚷嚷:“姐姐这是断了那些秃头的财路,必然是这群秃头干的,听说刺客能扔大石头,特意埋伏在闹市茶楼上,这怎么听着像当年张良刺秦皇,博浪沙力士扔的是铁球,这扔的石头,那是一击不中远遁千里,这是摆明了不逃。此人必然力大无穷,我估摸着这刺客是俗家弟子,有拳脚在身,是个戴发修行的武僧!”
老六阿哥说:“弥勒教一直是造反教,十四弟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这事儿先不管,现在是要把二十万的事儿做实了,利用妹妹受伤的事儿传扬出去,古有佛祖割肉饲虎,今有妹妹舍身定下规矩。找些高僧出面释经,再找些精通佛法的人现编一部佛经,立即刊印明发天下。”
十二阿哥说:“六哥说得有些意思,弟弟现在没事儿干,弟弟不仅认识很多二教的人,连西洋教士也给弟弟讲过他们的经,弟弟已经想好了,姐姐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这也要宣扬,还能护国安邦,必然还能护佑一方平安。”
雍正手里的佛珠转了几圈,思考一番,点头说:“嗯,你们这主意不错,先这么办。”
乌雅氏这时候问:“你们说了这么多,什么时候去接她回来?”
扎拉丰阿赶紧跟上:“奴才去接格格回来。”
弘阳也说:“我也去。”
雍正说:“十四也去,你们赶紧去,早去早回。对了,弘阳,咱们刚才那些话你跟你大哥说一遍。十四,你等会去内务府提二十万两银子,大张旗鼓送去。”
十四应了一声:“弟弟顺便把那刺客押解回京。”
雍正点头。
乌雅氏着急:“皇帝你还有嘱咐的话没,没有让他们赶紧走吧。”
十四和扎拉丰阿父子赶紧离开。
内务府总管大臣十六阿哥为难地说:“二十万?现银?现在就要?”
十四点头。
十六在内务府的时间长了,渐渐和内务府的大部分官员一样,出钱的时候感觉肉疼。他说:“这马上给太后祝寿,今年还有两个侄儿的婚事,也该给他们建造府邸了,这处处都花钱……”
十四打断他:“你少嘟嘟囔囔,这是急用,九姐为了这二十万现在都重伤了,你赶紧拿出来。”
十六赶紧问:“这话怎么说?”
十四也不瞒着,但是也只说了遇刺重伤。十六带着十四去银库称银子,一百两一锭的银子足足装了上百箱。
就在提银子的时候这消息从内务府传了出去,几位老阿哥和宗室诸王直接来找雍正,雅尔江阿代大家问:“这事儿是真的吗?”
雍正心里骂十四这嘴比裤腰带都松,也点头说:“是真的,朕派老十四弘时和弘阳父子接她回来。”
十一立即说:“这四人都不合适,十四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弘时弘阳年纪小,青瓜蛋子能办什么事儿?扎拉丰阿更别说了,一辈子没经历过大事儿,我自荐一起去。”
老二阿哥问:“说得你能办大事一样,你都没出过京城,山东在哪边你都不知道。”
十一立即反唇相讥:“也比你分不清主次强!少在这里说我,谁说我没出过京城,我跟着汗阿玛去过热河呢!”
十五阿哥说:“要不然我去。”
十一火力全开:“拉倒吧,你这木头样去了跟哑巴一样。”
七阿哥刚想说自己去也行,他身体刚前倾正要开口,十一阿哥的眼神钉在他的伤腿上,七阿哥用袍子盖着腿,闭嘴了。
五阿哥说:“谁去都行,把我带上。”
十一阿哥连亲哥哥都没放过:“你绊倒了还要抽出人手扶你,你在京城待着吧。”
五阿哥委屈地小声说:“我都开始瘦了。”
雅尔江阿说:“我年纪大经手的事多,你们都不行。皇上,让奴才去吧。”
雅尔江阿是办过大事儿的人,雍正觉得真的再加一个人,雅尔江阿最合适。
十一这会脑子思考着雅尔江阿的黑点,打算把他也黑掉,在去接姐姐这件事上,谁拦路他呲谁。
雍正看十一马上要喷雅尔江阿,立即说:“雅尔江阿和十一去,朕告诉你们,你们是去办事的,不许在路上起哄。”
雅尔江阿立即站起来,和十一一起应了。他们两个赶紧出去准备,御前这才安静下来。
信郡王德昭说:“巡视港口的事儿……还要接着巡视下去吗?”
雍正看了他一眼:“让弘晖接着去。”
他的眼神看了这些人一眼,说道:“这江山就是朕驾崩了,该办的事儿也是要办下去的。别说朕,勇王,还有你们,都有下去侍奉祖宗的时候,不能因为一人离开就废了朝廷之事。”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然而在场众人心头一凛:听着这意思,人快没了?
第598章 好荒唐
铁路衙门特意调出一个火车头,当初为康熙准备得到豪华车厢也用上了,一路不停直接开往山东。
之所以选择火车是觉得火车比船运更安全。若是船在半路翻了,抢救的时候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海面上不会游泳只有死路一条。要是火车翻了,好歹铁路两边都是地面,抢救方便,说不定及时救援还有一条命在。
三十万两白银是不小的数字,加上刑部的衙役官员,太医院的太医,剩下的就是护军营侍卫,这些人把所有车厢挤得满满的,大家在下午出发,两夜一天后,天亮时候进入胶澳。
十一第一次长途坐火车,虽然这车是他监工修建的,此时他自己做了之后觉得和设想的不一样,上下左右都是毛病。
又因为他是第一次出远门,很不习惯,因此车到站刚停稳,他就跌跌撞撞地下来在月台上吐的胆汁都快出来了。
他晕车!
弘时拍着他的背,太监捧着水杯让他喝点水。
十四路过十一没看一眼,心想来的时候那么神气,这会儿怎么不神气了!
他心里把十一鄙视了一下,就跟侍卫们说:“去找车拉银子,其余人先去衙门看我姐姐。”
天不亮的时候整个小镇都已经醒来,这是依靠码头海运兴起的一座城市,繁忙又有序。早上各处上工的人群在路边买早餐,还有夜里卸货的人下工后晃晃悠悠去早餐店吃一份豪华“早酒”。这些人干的体力活,喝上二三两酒,搭配肉食。这样的早餐让人有力气去干活,也能让夜里干活的人喝酒解乏。
侍卫从火车站出来,看到有板车放在路边的铺子,立即征用,说得也很明白:“替勇宪亲王送一回银子,一辆车和随车民夫给一两银子的辛苦钱。”
一两银子!当时就有不少人推着车报名。一传十十传百,周围开门做生意的店铺涌出很多人站在路边瞧,很快征集了一百五十多辆车。
车进入月台旁边,每辆车装一箱银子,十四跟押运的侍卫说:“把箱子打开,把上面的银子铺在车上,箱子咱们还要拿回去呢。”有粉擦在脸上,也让大伙看到这钱是真给了!
拆了箱子上的封条,让民夫把车子打扫干净,上面铺了一层白银。此时水军接到消息,官府也派了衙役过来,与京城来的侍卫一起押送银子去寺庙。
路上已经水泄不通,好多看热闹的人源源不断地涌来,衙役们在前面开道,水军和侍卫护送着车子在人群里行走。
三十万两银子具体多少很多人没概念,只看到一车车的银子从眼前经过看不到头,这可真多啊!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人生中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钱,雪白的银子打眼前经过真的很震撼。大家都在传听到的消息“听说了吗?这银子是买断活人在佛前的香火钱,什么捐钱布施,日后都不让收了,除非是给亡者超度,不然收钱是违逆了佛法和官府的律法。”“这是替大伙给佛爷的钱。”“好人呐。”
此时除了十四之外,大家都在海棠跟前,海棠都决定今天早上吃完早饭要走,这群人再晚几个时辰她就离开了。
此时弘阳捧着她的胳膊看,胳膊用木板固定,被一条丝巾兜着胳膊挂在脖子上。
这时候大家都松口气,来的路上扎拉丰阿和弘阳都不信海棠只是伤了胳膊,他们觉得海棠的伤势很重,父子两个在路上焦虑烦躁,甚至扎拉丰阿担心海棠这会已经没了,路上和儿子一起哭了几场。
这会看海棠没事儿,吃嘛嘛香,扎拉丰阿又激动地掉泪,和海棠说:“奴才就怕您有个三长两短,回头咱们闺女回来了没法跟她解释。”
雅尔江阿立即说:“大早上的说这个不吉利,快别说了。”
十一和弘晖说十四的送银操作,顺便把老六阿哥的主意给跟弘晖说了:“这都是路上听你十四叔说的,他找人把银子送到人家寺庙去了。银子不多,谱摆得可大。”
海棠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一两是三十一点二五克,三十万两就是九千三百七十五公斤。闹出的动静肯定很大!
弘晖问:“事儿到这地步,既然六叔有办法,就按这个办法做下去,前几日让人磨石刻碑,幸好没完工,要重新再写一篇文章了。”而且这碑要高大,就立在大殿前面,让所有人都看到。
外面运送银子的车没进去,寺庙前面被围得水泄不通,和尚们都穿着新衣华服出来了,虽然看着场面隆重,但是几位领头的大和尚的脸色很难看。
他们不知道海棠是临时起意还是早就准备好的,说早就准备好,可是当时请她是真的三请四请,寺庙的方丈托当地的大户和当地的官府请了好几次。毕竟是新寺庙,而且这位亲王对这镇子而言可谓是再造之恩,本地的大户都是在码头上赚钱了的,要感谢谁自然不言而喻。
为了在本地站稳和这里的香客们交好,方丈也下了功夫,原本的计划是请她布施些银子,结下缘分,能顺理成章地在庙里供奉她的长明灯,顺便再求她题字,将来也能出去说这是受过亲王恩惠的寺庙,在官场多少能狐假虎威。没想到后来的事情不受控制了!
也就是说,这还是主动请上门的。
这几天方丈的压力很大,周围很多寺庙都派人来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得罪她什么了?
在她遇刺后,整个山东府的寺庙瞬间被人掐住了脖子,赶紧发动所有关系,有的寺庙派人进京,因为接下来必有大难!
此处方丈更是成了道友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这都是你惹出来的!
这时候银子就放在寺庙外面,十四让人去买鞭炮,买来后铺在街上,随着一声“吉时到”的吆喝,鞭炮从街头两端被点燃,噼里啪啦响彻半个镇子。
这动静结束后,十四才让人把银子送到寺里。侍卫在推车出来后结算银子,结算银子的时候还说:“这是大好事,到时候镇上东西南北四处连唱九天大戏,回头跟街坊乡亲们说一声,都来看戏。”
这几天镇子上的人处在紧绷当中,并满镇抓刺客同伙弄得人心惶惶。而这热闹又太有话题度,让人忍不住和人闲聊,这就导致海棠最近被大家提得很频繁。
十四把事儿办完急匆匆地去了衙门,见到海棠就问:“现在走不走?”
海棠原本的计划是让替身回京,她让人做了一个担架,让一个人躺在上面,只需要被人看着抬上火车就行。可是现在一群人要求她必须回京,她心里不乐意,也无可奈何。
有两个理由不能拒绝:一是老额娘太担心了,用弘时的话说老太太哭得快要淹掉畅春园。二来就是不回去在权贵圈里露一面说不过去。就回去两三天,先应付一下来探病的人,最后告诉他们接下来一段时间要静养,让他们别来打扰,要不然没见到真人朝廷里的官员怎么想?宗室怎么想?海棠身上可寄托着太多人的荣华富贵,一旦传出死亡消息或者是见不到人被怀疑秘不发丧会引发动荡,首先朝廷里必然有人商议收回封地,这是最现实的问题。
在十四回来后不久,海棠被傲霜斗雪在脸上扑了一些灰扑扑的粉,嘴唇涂白,随后躺在了担架上被抬着上车,只露出脑袋,身上被盖得严严实实。
衙门这里官员云集,听说京城的贵人现在要走,纷纷来送,也就在这时候看到了海棠,海棠还咳嗽了两声,嘴角有一丝血,被弘阳赶紧擦了。
这模样伤得很严重啊!
担架放在了车上,弘晖在车门处听交代,官员们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是能听到偶尔几声沉闷的咳嗽,还有几位太医提醒少说话。
最终弘晖关上车门送亲眷去坐火车,官员们赶紧尾随去送。
火车已经准备好随时能发车,蒸汽在车站弥漫,一群侍卫轻手轻脚地把担架抬下来,有小心翼翼地送到车上。另一边几位太医在检查药和药罐子,还让人去车站要些煤块来,预备着路上熬药。
很多官员看到被抬着上车的亲王昏睡着,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怎么了,反正看了一眼似乎不太好。
很快车里车外收拾整齐,车站里的人吹响了铜哨,蒸汽弥漫之间车轴带动车轮,车子开始移动,一开始是慢的,速度越来越快,直至消失不见。
本地官员都松口气,最起码这位没死在本地!和这个可怕的设想比起来,现在被上面追责的结果反而容易接受了。
弘昼没想到自己接到的第一个大差事就是找合适的人审阅新经。
毕竟姑妈的事情上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事事保密不说,现在还有这离谱的操作,尽管很好奇,也没敢多问,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找合适的人选。
宗室里面有不学无术的,同样也有读书很好的人。现在和初进关的时候不同,那时候正宗满人里面找个懂汉学的太难,出现一个就如凤毛麟角,大部分都是汉军旗的人。进关三代人后,家境殷实的人家文化水平提高得很快,不少殷实人家的孩子都开始走科举路子了。
就比如平王府的福彭,他现在看着像个文臣,身上找不出一点武将的影子,同样他的学问在宗室里也属于拔尖的那种。
除了他外,各个王府别管庶子嫡子,有学问的一抓一把,吟诗作画的不在少数,精通琴棋书画的也能列个名单。这些人生活中没有太大的压力,所以各种书都读,涉猎广泛。
弘昼以关系之远近列出名单交给雍正,雍正看后删除了几个人,跟弘昼说:“人多了不好做事,宁肯让这些人辛苦些,也别弄进来太多人。”
弘昼听了,接过名单出去了。
到了门口他遇到了英儿,弘昼笑着问:“姐姐去哪儿了?”
英儿回答:“刚才去了一趟内务府,外祖母说她今年不办寿宴了,把筵席停了,所花费的银子折算成粮食在城外施粥给姨妈求平安。”
“哦,这好事啊!”
“我就奉舅舅的旨意去找十六舅舅,告诉他把施粥的数量加一倍,缺的银子从舅舅的私库里出。”
弘昼点头,想着要不跟随皇父的脚步也添点钱施粥?
他带着太监出去,路上问太监:“爷手里有多少钱?”
太监说了个数目,问:“您也想施粥?咱们在哪儿施?”
“这事儿是祖母挑头,爷跟着就行,别出风头。”
“是是是,要不奴才等会把钱送到内务府?”
“嗯,送去二百两,毕竟爷刚当差没那么多钱。”
“要不看看其他爷们送了多少钱咱们再跟风?”二百两真不多。
“蠢材,这事儿就看积极不积极了,你跟风还显出爷的孝心吗?赶紧去,钱不在多积极就行!”
“是是是,奴才现在就去。”
晚上老六阿哥回家,听到门口的门子说:“乌雅家的公爷来了。”
这是亲舅舅,老六阿哥进去就打招呼:“让舅舅久等了。”
博启赶紧站起来:“六爷,是奴才不请自来。”
等两人坐下后,博启赶紧低声问:“六爷,奴才实在坐不住了,这京城各种消息满天飞,也不知道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有的说九格格不好了,有的说只是重伤,还不到不治的地步,可是几位爷一起出城,这排场太大,奴才心里害怕,忍了几日忍不住了来问问您,您可要给了准信啊!”
乌雅氏的儿女里面海棠发迹得早,加上四阿哥对亲外祖家的态度很冷淡,所以乌雅氏的娘家依附的是海棠。老六阿哥看到他这时候找上来肯定是这几日京城中依附妹妹的官员没少暗地里来往,这是各种消息收集了之后,让这位舅舅来讨要一个准信了。
老六阿哥喝口茶说:“妹妹遭逢大难,也是命中有这一劫,这里面非常离奇坎坷,我就长话短说,妹妹受了重伤,也没到不治的地步,报信的回来说当地的大夫给的说法是要休养三个月到半年。前几日皇上就说她这几年劳苦功高,也该好好地休息一阵子了,就按着半年来算,接回来在家休养,山东那边要啥啥没有,只要能挪动就立即带她回来。”
博启松口气:“这就好,这就好啊!”虽然他们能继续抱弘阳的大腿,但是弘阳比起他额娘来差得多,不够老辣,也没显出大能耐来,跟着勇王才有大前途,弘阳在大家眼里就是守家业的,比不上开创家主。
老六阿哥压低声音说:“舅舅不想知道妹妹为什么遭受这样的劫难吗?”
“哦?愿闻其详。”
“这是妹妹梦里梦到了佛陀,与佛陀论道……”
老六阿哥就是要让这帮人把这事儿给散出去,他已经让御用文人把这事儿写了下来,目前故事的大概骨架已经成型,交给了京城的几位大师,这些大师要修改成经书,最后交给宗室中的饱学之士审阅,然后再刊印成书各处散布。
这本经书的名字暂定为“佛与王说生者亡者经”。
博启听了恍然大悟,对着老六阿哥说:“这简单,您只管等好消息吧。”
老六阿哥嘱咐:“别太露骨,要自自然然才好。”
博启点头。
因为要庆贺乌雅氏寿辰,先前就给公主们写了信,各路公主郡主及其他宗室外嫁女们都携家带口地来了京城,随他们来的还有不少喇嘛。
考虑到藏地那独特的社会制度,对明成祖称呼过“转轮王”,对康熙称为“文殊大皇帝”看成文殊菩萨的化身,因此作为藏传佛教的佼佼者们看了御用文人的原始脚本很不满意:写的都是什么?没一点有用的!
让你们看我们写的!
海棠回来的时候,京城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氛围,她被从车站抬到郎惠园,刚进家,就有不少宗亲来探望,她只需要躺着装病就行,自有儿媳妇月娥应付人家,但是很多女眷来到海棠床前探望的时候还要双手合十来一句“阿弥陀佛”。
这不像是感谢佛祖,像是要拜拜她,她瞬间觉得浑身难受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海棠很疑惑,心想难道六哥那漏洞百出的说法真有人信?
随后乌雅氏亲自来看望女儿,屏退左右进屋,海棠哪敢再躺着装病,赶紧在额娘跟前掀开被子坐起来。
乌雅氏看到闺女真的是骨折了才松口气,她就说:“这也不怪我多想,你四哥哭着来找我,到我跟前的时候还掉着泪,他说没事儿我怎么会信啊!”
随后说了几句没事就好,然后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
海棠问:“您念叨谁呢?”
“我谢佛祖呢。”
“哦,”这属于老额娘的日常,海棠松口气。她悄悄说:“刚才来了一群人,对我念阿弥陀佛,我不知道他们是感谢菩萨保佑我还是……”
“这是你六哥和十三弄出来的事儿。”
这时候桂枝来了,看额娘和姐姐说话,特别是姐姐这会坐着,她心里松口气:“来晚了,这条街上的车堵住路了,我们家的车夫好不容易把车开进来。”她距离远,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来,还是堵在了这条街外面。
“堵了?”海棠记得自家门前万年没人路过,怎么就堵了。
月娥端茶来给桂枝,桂枝接过来喝了一口:“可不是吗?都想来给你请安呢。”
月娥笑着说:“姨妈,我额娘现在正纳闷,刚才听外祖母说六舅舅和十三舅舅办了件大事,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呢。”
桂枝立即放下茶杯,满脸都是分享八卦的兴奋:“我来说我来说,就是六哥出了个主意,说你梦里与佛祖约定,日后佛家只收亡者超度的钱,其余的钱一概不收。”
海棠在山东听的也是这个版本,虽然有点假,她觉得还能接受,毕竟这说法百姓更容易接受。
“然后呢?”
“然后这事儿就到了十三弟的手上,他亲自邀请大师,借一些西洋故事情节融会进去,读着新鲜更有趣味,大师们兢兢业业地写了一本送到上面,然后被喇嘛们比下去了。
这些北边来的大喇嘛写了足足这么厚的一本。”
她伸出手,掐着一个半指头肚示意有这么厚。
海棠瞠目结舌:“他们把这梦写了这么多的字?”真能够注水的啊!
“哪有,这是把你的前世今生都交代了。”
“我前世……”我前世我记得!他们知道什么!
“他们说您是创世神明之一,主掌财富和征伐,平日里坐在羊背上在草原到处走,分慈善像和凶恶像。对了,他们把画像也画出来了,现在在上色。”
海棠目瞪口呆!
月娥好奇地问:“什么是慈善像?什么是凶恶像?”
“哦,我听说慈善像是一个皮肤白皙丰满的女神,戴着花冠,捧着聚宝盆,坐在一只洁白的羊身上,浑身是宝珠装饰,上下光辉璀璨。身边有一只温顺的大狗跟随,大狗是信使。大狗就是盐宝,四哥要求加上的。”
海棠听到说盐宝突然说不出话来,哭笑不得之余还有些感动。
桂枝接着说:“凶恶像就很可怕了,皮肤是黑色的,头戴骷髅冠,红发竖着如钢针,眼中冒火,耳朵上的耳环一只是狮子一只是大蛇,嘴巴里全是獠牙,身上是骨甲,背着刀剑,乘坐黑羊拉的战车,盐宝就变成了三只头的恶犬追随战车奔跑,戴骷髅项圈,模样也很凶恶。对了,车上竖黑旗,摇动一下天下尽暗,日月无光。摇动两下就能化万物为亡灵军,连续摇动,将过去未来的万物都摄来为阴兵,天生立于不败之地。”
海棠……海棠不知道该说什么。
桂枝补充说:“盐宝变三头恶犬嘴里滴下鬼火是十三弟的主意,四哥觉得很不错,让人把你们画得更狰狞一点。”
月娥说:“真想看看。”
桂枝高兴地说:“你祖母看过了。”
乌雅氏说:“我看的时候没上色呢,我看不得凶恶像,着实吓人。闺女你这是怎么了?哪里难受?”
海棠已经躺回去了,两手放在肚子上很安详。
她看着帐子顶说:“我没脸见人了!我一世清白没了!枝枝啊,你去跟四哥说,我不同意,我就是个人,普通人,要是他这么折腾我就再不出门了。”
桂枝看看老额娘和外甥媳妇,问海棠:“真的假的?”
“真的!我就是一名普通人。”
“行吧,您先别急,我去找四哥去。”
海棠决定在日后的教材里面夹带反迷信的内容!她才不是泥塑中的一员,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第599章 讲弊端
桂枝送乌雅氏回去后,外面的宗亲们一波又一波地来拜见,海棠这次不用装了,躺着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和刚才第一波不一样,那些都是住得近的人家,来得早,直接上门来拜见。
趁着刚才太后在这里,王府的太监和侍卫把马车重新排了一下,中间腾出路来,除非是公主和王府的福晋们,别的人一律禁入,现在进来的都是海棠的姐妹嫂子弟媳侄女们。
海棠气若游丝地躺着,大家围着她的床坐了一圈,看着这有气出没气进的模样也没好意思久坐,前后时间还不到一盏茶就从屋里出来了。
月娥把人送到园子里,大公主年纪最大,拉着她说:“你们两口子要用心侍奉,这也没法看伤,伤得怎么样啊?”
月娥根据弘阳的交代应付:“皮外没多少伤,是伤着内里了,石头滚着落怀里,太医说是心肝脾肺都受伤了。”
姐妹几个都叹气,四公主说:“我见过被牛顶过的人,也是受内伤,可严重了,这可要好好照顾!”
月娥点头:“皇上恩典,给了半年假,说是半年不行还可以再休息下去。”
四公主是知道的,掌权的人久不在中枢很可怕,觉得海棠这伤未必能养得好。忍不住叹气!
秀楠问:“缺什么你只管说,能弄来的给你们弄去。”
月娥把这位姐姐谢了一番,眼下什么都不缺。
大家也不方便久留,对着弘阳嘱咐了一番又走了。
外面别的亲眷进来,海棠只要咳嗽两声,他们都会知情识趣地离开。
弘阳对外宣称他额娘要静养三个月左右,加上大半天时间很多人都看到海棠的模样,不少夫人太太们也回去跟各家的男人说了,没人怀疑这是假受伤。
园子里此时议论的不是海棠的伤势,而是喇嘛们的画稿。
桂枝说没上色,这距离上色的步骤还远着呢,现在就是草图而已,是紧急画出来给雍正过目的,如果做成唐卡最少需要半年。为了制作唐卡,雍正把内务府最好的棉布和白丝绸送来做画布。现在也就是刚挑选好了合适的画布,连画布都没裁剪呢。
桂枝说完,满屋子看画稿的老阿哥们都抬头看她。
老六阿哥说:“这是大事,不是她一句不行就叫停的。”这对维护皇家统治绝对有利,干嘛不做?
十四阿哥说:“这主意挺好的啊!这画画得也好,特别是盐宝,真的是活灵活现,猛地一看还真是盐宝,仔细一看九成像盐宝,一成不像是仔细看后有些呆,盐宝可有灵气了。”
十三说:“把这幅画送给姐姐,她看到盐宝肯定愿意。如此一来,亡者超脱,盐宝也跳出了五行外不在三界中了。”
雍正点头,跟桂枝说:“你送去给你姐姐瞧瞧。”
桂枝刚把这画稿接过来,雍正又说:“算了,妹妹回来后朕没见过她呢,虽然胳膊折了不太要紧,但是也是伤筋动骨,朕看看她去。”
老六阿哥说:“弟弟也去。”
十四喊着:“同去同去。”
一屋子人都站了起来。
中午海棠坐在床上,床上放了炕桌,她趴在炕桌上吃面条,对面安康也趴着一起吃,小孩子不会用筷子,糊的嘴巴周围都是面。月娥一边吃一边照顾着闺女,外面院子里父子两个也在吃午饭。
海棠拿着筷子给孙女示范:“这样,这样捏筷子才是对的。”
侍女进院子,对在庭院里吃饭的父子两个说:“皇上和诸位爷都来了,正在门口。”
扎拉丰阿一边跟屋子里说:“格格,皇上来了。”一边招呼儿子去接驾。
院子里的桌子被收起来,吃了一半的安康被抱走,海棠扒了几口饭喝了一大杯茶,打了个饱嗝准备接驾。
这时候雍正到院子里了。
海棠扶着月娥的手出来,这里放了一圈椅子,大家坐在园子里聊天。
桂枝把画稿给海棠看:“姐姐,你来看看这像不像盐宝?”
月娥在海棠椅子后面站着,看了一眼说:“像,我小时候看过盐宝,就是这模样,要是再穿上小衣服就更像了。”
月娥作为佟家女,康熙朝的时候家庭地位如日中天,是最辉煌的时候,跟着长辈们在各个王府进出,见到过海棠和盐宝。盐宝是一只很干净的大狗,还不凶小孩子,一群小孩经常躲在一边对盐宝“嘬嘬嘬”,诱它过来玩儿,一次都没成功过。
她这样一说,弘阳好奇地过来看,这狗真像盐宝。
十三说:“这主意好,回头让人试试,这是如意馆那边的画师们画的,一些老画师是见过盐宝的,当时就说要写实,送来后四哥一看很满意,姐姐以为如何?”
海棠想哭,控制了好久才没让泪珠掉下来。
十三接着说:“日后盐宝也享受香火供奉,姐姐别难受了。”
这群人是真相信有地下世界,海棠是不信的。
听着一群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感情上这是对盐宝的最好安排,海棠对着盐宝的画像长叹一口气。
她心里太明白了,想改变这群兄弟的想法从来都不是用个人情感,必须让他们衡量利益。
海棠把这画像递给了弘阳:“这东西咱们自家收着吧。”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天下之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人家这么卖力绝不是为君分忧这么简单。自我主政青海以来,我不许人传教,除了祭祀祖宗外,不能祭祀任何神灵。虽然如此,因为各民族杂居,自然各个教派都有,比如道教,藏传佛教,汉传佛教,回回教,对了,还有从天山南北传来的祆教,都有信众,都在偷摸供奉,因为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都是父传子,子又传孙,彼此相安无事,也没人敢公开传教。
这些大教听着不多,但是这里面分很多教派,他们内部又彼此仇视。全部压着,一碗水端平,大家在官府都是不被允许的,能维持相对的平和。一旦有一家冒头,这后果一发不可收拾。
我今儿成了这什么什么神仙,你们说官府能禁吗?会禁吗?一旦放开对其中一支教派或者是一方宗教的限制,就打破了平衡,我这几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大量金银从民间转到寺庙,换成了金装和那些不事生产者的衣食。那我在山东做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给咱们家人的脸上贴金,日后做得出格了管还是不管?不管,极有可能出现所谓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事儿,趴在社稷江山上吸血。如果要管,让后代皇帝怎么管?人家把我的泥塑金身抬出来,后代皇帝是打烂呢还是不打烂呢?
所以我不同意,我虽然不明着反神仙,我内心是很烦这些。
海棠跟弘阳说:“把那本薄的拿来。”
弘阳把《佛与王说生者亡者经》拿出来,海棠说:“我上午让孩子念了,觉得还好,就这个吧。”
这是一篇梦中论道的文章,很短,也就是几千字,写得旁征博引非常精彩,中心意思就是佛与王辩论,辩论的结果是和尚们该苦修,佛不止在寺庙里,也在天地间在百姓心里,所以敬佛不必经过寺庙和和尚,众生也没有供养他们的义务。
海棠听了觉得这才是真大师写得出来的文章,啊不,经书!
这才是皇皇巨著,这才是至理名言!
雍正带着一群老兄弟们回去了,作为尚书房里被一百二十遍荼毒过的合格学生,这群人太清楚菩萨皇帝的结局了,也太清楚三武灭佛的缘由了。
短期看这事儿确实是有利的,就如海棠说的那样,人家费尽心思把你们家的人推上神位,该不该给她建造寺庙?建造寺庙没多少钱,给了。
接下来就是该不该塑造金身,塑造金身也没多少钱,给了。
庙里的和尚四时八节供奉,该不该调拨银子?这银子也不多,给了。
接下来人家传道该不该支持?肯定支持啊!毕竟传的是自家神明的道。
和尚喇嘛们会不会盛气凌人?霸占百姓田地做庙产怎么办?该不该判?
判的时候官府敢不敢冒着得罪皇室去量刑?
这些和尚放贷,收贷的时候逼着人家卖儿卖女,害得人家家破人亡,管还是不管?
就在雍正犹豫的时候,粘杆处给他送了一条看似不重要的消息,京城的道观们在推举大师,打算借鉴一二,把勇王也编录进去。目前他们正想方设法弄到喇嘛们编纂的底稿。目前他们内部商量的是把亲王给安排成护法神,打算重修《西游记》,把大闹天宫一章重写编写,让勇王在光明宫拦着孙猴子,两人大战二百回合。
为什么选《西游记》?
因为这书传播广啊!
后人改这本书不是第一次了,再多一次也无妨。
粘杆处其实没特意关注道家,再怎么神通广大耳目众多,粘杆处也是人手有限,都是针对官场和权贵们,特别是这次抽调了人手南下,更没多余的心思盯着外。能知道这件事自然是道家弄出的动静大。或者说他们有些担心,担心前脚断了佛门的好处,后脚说不定就要往道门踹一脚,这会及时示好总有好处吧?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为了下场比佛家好一点,他们已经开始行动啦!
雍正叹口气,还真让妹妹说着了,这伙人已经开始打蛇上棍了。
他看着中原大师们写的文章,干巴巴的没一点趣味,想读懂就要有学问,这就好比是清汤寡水的米粥,没滋没味。再看看旁边那快要两指厚的经书,内容跌宕起伏,捧着读下去令人如痴如醉,简直是鲜香麻辣的大鱼大肉。
英儿端着茶水进来:“舅舅,这是刚送来的明前茶,您尝尝。”
“嗯,”他接了茶杯,心里虽然有了计较,还是忍不住问:“英儿,你说这两本哪一本更好?”
英儿也读了,想了想说:“这两本虽然满篇是神佛之事,然而立意却差了十万八千里。那一本是劝人信佛,这一本看着是劝人信佛,实际上劝人远离佛。我年纪小,说不出好坏,只知道这一本合了姨妈的脾胃,她并不信佛。”
“她不仅不信这个,也不信别的。”
雍正叹口气,把厚的那一本拿起来翻了翻,递给英儿说:“放书柜里收着,朕闲来无事的时候读一读。”
英儿接着,放到御书房专门放经书的书柜里去了。
雍正用手指敲击书册,心想着大鱼大肉虽然好吃,但是大米粥才养人啊。
他对回来的英儿说:“记得提醒朕明日召见你十一舅舅,这本交给他刊印。”
“是。”
第600章 海上行
从雍正的选择来看,最终他选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不够诱人的办法。
比起成神受到万民跪拜敬仰,从人间升神界的诱惑让人目眩神迷,最终还是人间的利益更实在!
雍正不想给儿孙们留下一个烂摊子,让这个烂摊子成一个不断溃烂的脓包,碰不得摸不得,然后为了剪除这脓包让后代们费尽心思。
但是不理解的人大有人在,老三阿哥就说:“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人间富贵到了极致,所求的不就是缥缈神仙日子吗?他这种想法也是很多人的想法。
海棠管不了那么多,因为这几日来拜见她的人太多了,她自己着急走,想着这两天能见得见了,见完就离开。
这会坐在绣墩上的是孙嬷嬷,海棠简直是如临大敌,因为别人远远坐着说两句就行,这位是会亲自上手照顾她。刚进门请安后就问盖的被子厚不厚?这日子白天热晚上冷,厚被子晚上盖,白天就该换轻薄一点的。又拉着海棠露在外面的手,摸着海棠的手是暖和的立即谢天谢地。
月娥有点招架不住这位老嬷嬷,最后是弘阳进来把人给扶出去了。
孙嬷嬷说:“奴才听说主子受伤好几宿都睡不着,那杀千刀的刺客就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主子是个心善的人,对这样的人下手这刺客没心肝啊!”
弘阳点头。
孙嬷嬷说:“要不奴才搬来侍奉主子?等主子好了再回去。主子年纪也不小了,都做祖母了,这时候比不得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气血旺盛恢复得快,这时候要养着才是。”
“不用嬷嬷操心,嬷嬷如今也是管着一家人呢,嬷嬷有这份心就够了。”
孙嬷嬷穿金戴银,比很多官员家的老太太都光鲜气派,虽然比不康熙的几位乳母,作为当初哺育教养海棠的乳母,这位在权贵圈子里也是人人称一句老夫人的存在。就是海棠真的伤着了,弘阳也不敢让她来侍奉额娘,这位很多年不照顾人了,未必能回到当初的状态里。
孙嬷嬷被弘阳送出院子,王府主管太监把人送出园子。孙嬷嬷的马车绕过庞大的圆明园向东进入了一片住宅区,在一块挂着“董府”的牌匾下长驱直入,门口的家仆们围着车子扶她下来。
家里的仆人回报:“老太太,来客人了,都是些夫人太太们。”
一群人扶着孙嬷嬷进家,后院果然坐了一屋子四品以下官员家眷。
孙嬷嬷老远就说:“回来迟了,让各位太太们久等了。”
一屋人诰命迎出来,一番寒暄后,孙嬷嬷在自家榻上坐下,这气派也不比老封君差。
就有人问:“王府的主子如今怎么了?我们没那福气去请安,心里也担忧,本来想凑点钱去佛前许愿,后来一想这犯了主子的法令,没奈何只能来您老人家这里求个心安。”
孙嬷嬷就笑着说:“别听外面瞎说,主子好着呢,就是需要静养。今儿我去和主子说了半天话,她说如今慢慢恢复着呢。对了,主子赏了我一盒好茶叶,她说如今她喝药,太医嘱咐不能喝茶,说这是今年新茶,让我拿回来尝尝。既然今儿大家碰到了,见者有份,把茶叶拿来一起尝尝。”
跟着她去的丫鬟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鸡油黄的瓷罐,这瓷罐儿一看就不是凡品,看见的都信这是宫里的精品。这实际上也确实是精品,雍正亲自调色定下的器形,看着富贵大方。
孙嬷嬷假意埋怨:“这孩子看着机灵怎么这么呆,你拿到茶房去啊,端来这做什么,我这里又没热水。”
大家哈哈笑起来,丫鬟赶紧端着出去了。就这么进进出出之间把这茶叶显摆了一遍。
孙嬷嬷笑着说:“见笑了见笑了。”
一杯茶喝完,这些太太们散了。京城和京畿范围内都安静了下来,都知道海棠是受伤了,但是不严重,没有性命之忧,既然没有性命之忧就不必惊惶失措。
勇王如今真的是一个打咳嗽都要让朝廷震三震的人物。
海棠知道自己比较重要,但是真没意识到自己很重要。当她夜里坐车来到码头,以简王府管事金爷的身份上了等候的大船,一夜无话,第二日大船靠岸补充蔬菜淡水和米面。海棠能在周围逛一个时辰。
他的胳膊被一条蓝色丝帛吊在脖子上,带着几个随从,一步三摇晃地在这小小的码头附近闲逛,听到卖苹果的两个商贩话。其中一个说:“那位公主王爷娘娘也怪倒霉呢。”海棠心想公主王爷娘娘是什么鬼?就站住听了下去。
另一个说:“你不懂,人家说这是她该有的劫数,和佛祖立约是那么容易的吗?拿她半条命是佛祖够慈悲了。”
“也是,要是一年两年也就罢了,那是将来很多很多年啊!我听私塾的吴先生说日后就是他家没了,别人家也要遵守。他还说本来和尚是吃肉的,但是一个皇帝不让吃了,所以后来这一千多年和尚都戒荤腥。还说以前和尚杀人越货是能跑的,后来一个皇帝说改成子孙庙,这就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哦,吴先生真有学问。”
海棠身后的随从要上前,海棠伸手拦着,因为大家听出来了,这商贩嘴里的“他家”“别人家”说的是王朝兴替。
海棠拦人的动作让两个交谈的商贩发现有客人,赶紧热情地招呼:“这位道爷,看上什么了?我们这里的苹果又甜又面,您要不来几斤?这会儿青黄不接,想吃果子都没地方买去,咱这苹果个大圆润,您看看,您再闻闻,都是好果子。”
海棠拉着声音把那种居高临下嫌弃样表现得淋漓尽致:“你话说得好听,好不好的咱要先尝尝。”
“挑货的才是买货人,您随便拿一个,都是好果子。”
海棠示意刚才的随从去挑一个,商贩麻利地切开分成了几份给众人品尝。这苹果保存得不错,海棠没吃,但是能闻到酸甜的味道,就说:“多少钱一斤?”
“看您喜欢这果子,又是诚心要买,再说今儿在码头相遇是咱们有缘分,不多收您的,八十个大钱一斤,以往我们都是卖一百文的。”
“你何必卖给我呢,你直接说你是抢劫的不就行了!八十?你别说现在,就是过年也没这价!别以为爷穿得好就不知道物价,想蒙人就是你瞎了眼,二十文!”
海棠一番锱铢必较后,还非要让人再送添头,把那长得丑的苹果又抓了好几个才扬长而去。
商贩一边数钱一边叹晦气,今儿碰上了个铁公鸡,看着人五人六的,谁知道这么抠,临走还厚脸皮拿自己的丑苹果,不要脸!赚他两钱真不容易。海棠上了船之后又过了七八天,在浙江靠岸补充淡水和蔬菜。
海棠又带着人去码头附近闲逛。
这里比上次遇到的码头繁华,各处都很热闹,他带着人进了茶楼,点了一壶龙井。这茶水一入口,海棠就知道这老板不厚道,拿安徽的茶来冒充浙江的茶。
海棠跟随从们说:“咱们是能吃亏的人吗?”
随从们摇摇头,海棠就说:“把掌柜的叫来。”
掌柜被长随提着衣领子来到桌边,海棠用折扇指了指这茶,说道:“掌柜的,这事儿两个办法,第一,你给道爷我换一壶茶来。第二,道爷看着给钱,这破茶叶也就值三五个大钱。”
“别别别,必然是小二不用心给您上错了,这就给您换一壶来。”
掌柜的吆喝着小二换茶,赔笑着退后几步溜了。
这掌柜的一转身小声骂起来:“俗不俗道不道的,是个什么东西!”
随从要起来,海棠说:“别动。”
她听到临窗一桌在说话。
这些人打扮富贵,看模样不是送行就是接人。
这几个人感慨了几句世事无常,前年勇王来的时候是何等风采,如今命悬一线,别的地方不知道,光是浙江这里就有很多人睡不着。
“……自从康熙年间广州开埠,原也没什么,大家的生意虽然有起色,也仅仅是有一点,自从山东立了军港,广州口岸又重新立了规矩,这生意好的拍马都赶不上。一旦这位主儿出了事儿,只怕这繁华场面极有可能会风吹雨打去啊!”
“是啊是啊!”
“所以等会儿林兄弟来了先问问他这位主儿如今怎么样了?我就盼着她长命百岁呢。”
“是啊!大钱让大人物拿了,下面小民也能落到手里一些,这也尽够了,这好日子也才十来年,也能吃饱饭穿得起衣服了,就盼着一直过下去,也不知道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这桌上的人跟着叹气。
茶馆小二提着茶壶:“这位爷,这是您的龙井。”
海棠反而没喝茶的兴致,所有干系寄托在一人身上,让人叹气!
旁边桌上接着说:“应该能维持得下去,前几天大王爷坐船南下,听说就是去广州口岸,这是这些年来头一个去广州的皇家人,这场面不会小了。就冲着口岸每日银子入账如流水,想来朝廷也不会舍得轻易关了这处口岸。”
海棠喝了一口茶,是龙井没错,不是西湖龙井。
这地方也拿不出真的西湖龙井来,海棠就说:“不说头采茶明前茶这些,就是道爷给得起钱你们也弄不来。但是你们好歹弄点好茶啊,拿采了好几茬的货色充好茶卖,也真有你们的,不过没拿去年的应付,还凑合。”
小二笑着弯腰:“您慢用。”离开了。
外面有侍卫找来,看到海棠在这里,跑过来在海棠耳边小声地说:“都准备妥当了,您看是提前走还是?”
“既然妥了就提前走,别把时间浪费了。”海棠让人付账。掌柜的看人走了,再看看那一壶茶,里面还有半壶茶水,他跟小二说:“再添点水给新来的送去。”
小二为难地说:“这合适吗?刚才那道士是个懂行的,再碰上个懂行的怎么办?”掌柜的说:“懂行的少,能蒙一个是一个,咱们能省一点是一点啊!不省着点怎么赚钱!”
“是是是!”抠门的老东西!
船行到福建海域,就遇到了水军盘查,听说这是简王府的大船,要去广州给郡主采买嫁妆。船上的水手头目就问:“何以证明啊?”
随行的人立即给他们看了简王府信物,又看了宗人府的批复。这水手头目就说:“碰上你们就好说了,这两日上头下令,说遇到京城王府的船,只管请到我们大营去,过两日大皇子要阅舰,让你们跟着一起见见世面。”
海棠在福建见到了弘晖,南方已经热了,弘晖被热得受不了,不停地扇扇子,他跟海棠说:“侄儿实在是受不了这里的酷热。”
这里的水军统领是皇太极的第七子常舒的后人,和海棠是一个辈分,名字是保和。年纪比海棠大,爵位是奉恩将军,属于宗室里面的低等爵位。
此时保和笑着说:“大阿哥这是不习惯,奴才刚来的时候也不习惯,住上一两年就妥了。这里的天气也就是夏天热了些,冬天不遭罪。此处风景与北方也不同,颇有些值得看的地方,就是饮食难以习惯,至今吃饭都不顺口。”
弘晖心有戚戚焉,他也不习惯。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吃什么都带着海腥味,也就是米面吃着还行。
阅舰式之后,海棠提出想去鼓浪屿看看。
郑成功曾经在鼓浪屿操练水师,海棠也想在这里和对面的鹭岛寻找合适的地方设置炮台。好在这时候沿海的人口不多,她带着水军上岸各处查看,也没走漏消息。
只是她登上鼓浪屿之后忍不住叹息一声。她以前来过鼓浪屿,跟团来了,当时本地导游很自豪地带着游客去参观岛上的建筑,盛赞这些建筑多么美,又盛情邀请大家去听音乐。海棠没有去,她觉得很痛苦,痛苦到没能跟着走完全程,独自回到的码头等着船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里。因为她真的没办法欣赏侵略者留下的建筑,没法盛赞这些建筑美丽。
这个时候岛上很干净,人少树多,安静又祥和。
海棠指着岩仔山说:“在这里设炮台,策应对面岛上,到时候形成交叉火力封住前面的海域。”
在福建逗留了几天后,她先弘晖一步去了广东,在广州下船,一面住进了客栈,一面派人去寻找乔大爷,一面和朱尔哈岱汇合。
乔大爷的老家在乡下,但是他把老母亲和妻儿带到了广州生活。突然有人找上门,说是京城的金爷来了,既惊又喜,急匆匆出门。
海棠此时站在客栈门口和附近的店家鸡同鸭讲,对方不会说官话,她和随从们也听不懂本地语言,猜都猜不到对方的意思。
乔大爷远远看到一个道士就大喊:“小金爷,别来无恙。”
海棠松口气,赶紧抛下眼前这位回应乔大爷:“哎呀乔兄弟,在广州我处处仰仗你了,没你我寸步难行啊!”
乔大爷赶紧说:“您言重了,您怎么突然来了?就该提前说一声,住什么店啊,直接住我家啊。”
“哦,事发突然,来不及提前安排,我们王府的郡主要出嫁,王爷让我来采买嫁妆。”
“这样啊!这郡主必然是王妃娘娘,不,福晋的闺女吧。”
“不是!福晋就两个儿子,这是侧福晋生的,很宝贝,王爷特意去求的,要把她留在京城。”
“这真是掌上明珠啊!”乔大爷一听特意留在京城,那必然是如珠如宝。
乔大爷再三邀请,让海棠住到他家去,海棠觉得不方便,然而乔大爷说“要是知道你来,我老豆肯定高兴。”
海棠就说:“也罢,我就做一回恶客,只是我带的人多,还要留一些在这里,我晚上住你们家,白日出来带他们采买,等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和你一起去看望令尊,去他坟前烧纸钱。”
海棠就搬到了乔大爷家里去,拜见了他母亲,见到了他的孩子,做出通家之好的样子。
他母亲很热情,对着海棠说了一堆话,老太太的口音更重了,海棠尴尬地看着乔大爷。乔大爷说:“她说当初我爹从京师回来跟她说您爹帮了大忙了,后来又说令尊去世,您一个人孤零零的,她今日见到您觉得可亲可敬,问您有妻儿吗?”
海棠说:“我出家人怎么会有妻,没有没有。”
乔大爷给老太太翻译了一遍,老太太的表情瞬间变得难受了起来,不停地叹气,又说了一堆话。
乔大爷再翻译:“她说您老了可怎么办?”
海棠哈哈笑着说:“老了再说,现在何必操心日后的事儿呢,过好当下就好。”
老太太还是叹气不止,不过也很快被别的事情吸引注意力,出面张罗饭菜,看人给海棠他们打扫院落安排房间。
乔大爷在宴席上就问:“王府打算花多少银子?买什么东西?”
海棠让人把雅尔江阿列的单子给乔大爷看,说:“来的时候我们王爷给了我五万银子,不够就先借你一些,等年底分红的时候你直接扣掉就行。”
“五万已经不少了,五万还不够吗?”
海棠摇头。
乔大爷低头一看:“这拔步床京城没有吗?按道理京城不缺各种能工巧匠。”
海棠说:“就是想要好料子,南方好木头多,这种事儿可遇不可求,先找找看。”
“可上面说要两架!”
“哦,你也知道贵人都是两头住,京城住一阵子,园子里住一阵子。到时候府里放一架,园子里放一架,需要两架。”这床是海棠给莹莹准备的,单子是雅尔江阿写的不假,出发的时候他梗着脖子说没钱,海棠就说:“我买,分你一点,分什么你不许挑。”雅尔江阿愉快地同意了。
“既然这样,明日我带金爷去看看。”她低头看着纸面,啧啧称奇:“我以为是嫁两位郡主呢,这什么东西都要双份。”
海棠说:“两头住啊!”莹莹还有一处公主府呢,现在刚建好,没给她收拾布置呢。
次日乔大爷就推掉所有事情带着海棠去街上买东西,把自家的随从伙计们都带上,帮着拉东西回去。
下午两人去看拔步床,这里有三架拔步床,特意做出来卖给江南富商的,但是富商爽约了,老板正想法子卖到南洋。
老板也会说官话,但是说得没乔大爷那么好,拍着床说:“精工,老匠人,手艺好,能传家。”
拔步床简直是一座小房子,分繁简两种,眼前的三架分明是繁复到极致的拔步床。
老板看到海棠皱眉,赶紧说:“这可拆可装。”
海棠看着乔大爷,乔大爷和这老板聊了几句,乔大爷说:“这三张床上面有盖下面有座儿,不用一根钉子,全部是榫卯连接,四面围屏可以打开单独用。要是搬家或者是厌烦了这模样,可以拆开。”
老板拉着乔大爷又说了几句,乔大爷说:“这木料防腐防虫。”
海棠被说得很心动,围着三张床看,老板又拉着乔大爷说了几句。乔大爷说:“他的意思是您要是全买了,送您三处衣柜。”
老板指着另一边,那里有一排衣柜,老板说:“随便挑,三个。”
此时不买更待何时啊!
海棠问:“价钱怎么说?”
乔大爷拉着她的袖子:“王爷不是让您买两架吗?”您这乱花钱回去怎么报账。
海棠只能扯个理由:“你不知道,八公主家的女孩要嫁给平王家的世子,多出来的一架让王爷送礼。”
乔大爷点头:“原来如此。”
杀了半天价,海棠付钱,让老板明日把这包好了送码头,用船送回京城。
第二天在广州传开了,北边来的豪客出手大方着呢!
邀请海棠的帖子纷至沓来,得知他王府管事身份的人自然蜂拥而至,海棠就开始了满广州赴宴的日子。谁知传言信不得,这哪里是豪客,简直是个铁公鸡,给的价钱就比成本高一丢丢,几乎不赚钱!
和海棠做生意的商人们都在心里骂骂咧咧,但是海棠出门赴宴却胆战心惊,因为在这样高温环境里很容易花妆,但是这些天出行已经把她晒成个黑人了,化妆品反而用不上,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喜是悲。
海棠每次和人推杯换盏都要被人问几句:“京城里女王还好吧?”
他们都关心女王是不是能撑得住,很好奇伤到了哪种程度。
问题一样,但是目的不同。
因为天高皇帝远,有些人甚至说:“别人如何不用管,女王活着和死了区别很大啊!”
海棠也终于明白自己的小命有多受关注了。
她说:“她总有去了的那天,何必仰仗她,她也不过是因缘际会,算不得有大能耐。”
很多人惊讶地看着她,不知道金爷身为京城王府的管事怎么就敢臧否亲王,这里也有知道金爷深层身份的人,来这的目的也是为了这个,这些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担心冷场时间太久,就有人说:“能抓住机会就很有能耐了。前几年水军从马六甲凯旋的时候,有很多人哭了。”
海棠好奇:“哭什么?”
大家的脸色瞬间晦暗,没人敢说这是有些人大哭复国无望,遗民们逃匿于海外,现在发现连最后一丝复国机会也没有了。随后有人笑着说:“感动哭了,此乃是扬威于域外。”
一桌子人笑着说:“是啊是啊,感动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