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洲大陆西北端有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名曰栖云。栖云山脉间有座平平无奇的山,名曰丰安山。远行的旅者经过此处,常感叹“哇,又一座山”,随后埋头离去,再不会多看一眼。
四年前,这座毫不起眼的山忽然被周边居民频频提起,缘由并不风光短时间内有两人先后
丰安山上有猛虎食人的流言因此流传了一阵,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农夫依旧赶着黄牛沿山放牧,采药人依旧背着竹篓巡山采药,生活
无人知晓数万年前,这里曾是举世闻名、受万民膜拜的不周神山。
神山贯通六界,隔三差五便有仙人
许家有二女一子,其中一女是捡来的,夫妻俩不忍她小小稚童孤苦流浪,便养了她,十年来视若己出。
即将成婚的是许家亲生女儿许芝儿。至于那个养女,虽然也到了婚嫁年龄,且身体健康性格开朗孝顺父母,许氏夫妻却对外声称她患有严重癔症,每逢月圆之夜便会
“患有严重癔症”的许群玉此时正托腮坐
她不善女红,绘画却颇有天赋。山中生活枯燥,她无事可干,每日除了吃便是画,动物画得最传神,且自成一派,画风鲜艳肥美,活色生香,一看就很好吃。
群玉身旁,芝儿正绣自己的喜帕,抬眼不经意看见群玉辛辛苦苦为她画的肥美鸳鸯,芝儿很感动,嘴角不受控制地有些湿润。
午后时光清静,直到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打破。
来人是许茂儿,芝儿和群玉的长兄。
他风风火火闯进妹妹们的房间,脖子涨得粗红,像连跑了一里山路,边喘粗气边说“瑞瑞年不好了”
芝儿闻言,手中喜帕霎时落下来“你说什么”
许茂儿面露不忍“听说瑞年生了怪病,甚为凶险,已经昏睡三天没醒”
他今日回家前特地绕到谷家,想看看谷家装饰得如何,谁知未见张灯结,却见镇上郎中边摇头边走出谷家大门
芝儿与谷瑞年即将成婚,此等噩耗她怎能承受,情急之下便要拉着茂儿陪她下山去谷家亲眼看看。
母亲李慧娘这时来到近旁,仓皇拦住她“你别去哪有婚期临了,未出阁的新嫁娘闯去夫家的道理”
“我去替她看”群玉自告奋勇,“所有情况,我会一五一十记下的。”
群玉素来胆大心细,记性极佳,比起哥哥,芝儿更信任她,遂含泪点了点头。
李慧娘仍旧不同意,但茂儿和群玉两人行动起来比猴子还滑溜,眨眼便消失
午后山风闷热,风里夹杂淡淡的野豌豆清香,夏至将至的气息。
许是太久没有和群玉一起飞奔下山,许茂儿这会儿忽然有些懵。
她为什么能跑这么快
一晃眼人就没了,把他团起来当球滚都不带这么快的
许茂儿紧赶慢赶,终于追上倚着树等他的妹妹。
午后日光穿过叶隙,投下烁烁浮影。少女瓷白的脸上有光点跳跃,勾勒一张艳骨天成的容颜,千娇百媚中点缀了一双幽黑眼眸,比最深的夜空还要幽远。
某一瞬间,许茂儿像被那双眼睛慑住一般怔忡了下。
差点忘了。
他这妹妹不是人。
跑得快算什么,她的妖法还曾杀过人。四年前,丰安山失踪的那两人都和她有关系。
正因如此,群玉才不得不禁足山中,只有逢年过节
一晃四年过去,群玉出落得美若天仙,除了那双过分幽暗的眼睛,全身上下哪有半分肖似妖邪
见茂儿跟上,群玉甩他一个“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瑞年哥”的眼神,再次飒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
茂儿自小被她打击惯了,早就没有了作为兄长的威严。
他心平气和,继续赶路,终于
太阳斜挂半空,几片薄云点缀天边,如烟似波,轻笼着宁静的山麓间。
茂儿远远看见群玉身影,青衣孑立,停
“累死我了。”一口气跑到妹妹身边,他弯腰扶膝,上气不接下气,“为何不进去”
群玉默默扫看他一眼,樱唇轻启,吐出三个惊天动地的字
“有妖气。”
“哦,有妖气啊什么有妖气”
茂儿吓得不轻,飞速闪到妹妹身后,扶着她肩,小心翼翼朝前张望,“你闻得到妖气哪里有妖气妖气是什么味”
群玉秀眉微蹙,犹豫不定道“就是一种感觉不知你闻不闻得到,有一点腥臭,一点阴冷,还有一点混乱压抑”
她望着前方院落,心跳很乱。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下意识便觉得来自妖物。管她自己大概率也是个妖怪,但她从未遇到过其他妖怪,不知人家有多厉害,说不害怕,一定是假的。
“等等,我身上该不会也有这种难闻的味道吧”
茂儿凑近嗅了嗅,笃定道“反正我没闻到。再说咱都戴着娘做的药香囊,身上除了药味哪还有其他味道。”
群玉
照他此言,好像就算她身上有妖气,也会被药香掩盖过去似的。
不论如何,今晚回家得让娘
摆
群玉的秉性,素来是“只要没死就能接着作”,管有点害怕,也想进去一探究竟。
至于茂儿,他胆子虽不如妹妹大,思路却很清奇
“我们进去吧,我觉得你肯定比里面那个妖怪厉害。”
“何以见得”
“不出意外的话,瑞年就是被那妖怪害得生怪病。”
“所以”
“据说他昏睡三天未醒,虽然病危,却还活着,而你”茂儿顿了顿,苍白一笑,“不用我多说吧。”
群玉眼角微微抽动,心说我谢谢你这么看好我,而且为了照顾我的心情没有直说那两个人都是被我一击毙命,死的很透。
既然做了决断,两人便不再犹豫,硬着头皮走进了谷家院门。
谷家的泥筑房屋比许家宽敞不少,屋前有一方三丈宽的小院,堆着形形色色的陶器,朝南的角落摆了一排陶盆,种些花花草草。
群玉不着痕迹打量四周,眸光
除了谷瑞年,家中只剩照顾他的谷母,其余人都外出求医去了。
谷母领着兄妹二人走进一间昏暗卧房,只见床榻上的男人周身笼罩着诡异的草腥气,面色黑青,鼻息极为微弱,曾经圆润的脸庞竟瘦得嶙峋,宛如死灰槁木。
群玉心内一凛。
瑞年哥此状,即便撑得过今晚,也一定撑不过明晚了
群玉不由得想到芝儿。且不说芝儿会有多伤心,就说婚前几日新郎暴毙,消息若传开,芝儿性子那般柔弱,恐怕一生都无法抬起头,更别提再寻人家。
群玉和芝儿感情极深。她刚来许家时,不会说话,不会用筷子吃饭,性格也十分野蛮,是芝儿不厌其烦陪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谷瑞年就这么死了。
对付妖邪,自然要用特殊手段。
群玉心中恰好有个铤而走险的法子四年前,那名来她家驱邪的道士“失踪”后,留下一本法术秘录,其中录的秘法大都邪门诡怪,但有一条教人驱邪除秽的法术看起来很是正派,群玉曾
因它们身上并无邪祟,试验仅能证明,她和鸟兽都没死,此法尚算安全。
而今天,她面对的可能是真正的邪祟一只不知为何物的妖怪。
横竖瑞年哥已药石无医,让她试一试,总不会比死更惨。
离开卧房后,群玉不断给茂儿使眼色,让他想法子绊住谷母一会儿。
茂儿用口型问她想干嘛,群玉无暇解释,眼看走到堂前,她忽然装作腹痛,要借谷家茅厕一用。
隐约察觉群玉意欲何为,茂儿像吃了苦枳,脸皱巴成一团。谷母问他怎么了,茂儿顺势说自己饿得快昏倒,挟着谷母便往厨房去找东西吃。
群玉蹑手蹑脚回到谷瑞年卧房,苦涩的药味迎面扑来,室内一片沉郁。
那术法并不复杂,群玉飞速回想一遍,两步来到谷瑞年床边,毫不客气揪下了他的几根头
只需将中邪之人的毛
他房里怎么没有纸
群玉四下扫荡一圈。
笔墨也没有
她定了定神,果断撕下身上布衣一角,平铺
至于笔墨
群玉又
秘录上说,毛
顾不得再寻法门,群玉心一莽,抬手便咬破了食指。
血珠涌出的一瞬,群玉的身体忍不住哆嗦了下。
就好像,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
群玉不再多想,垂眼便按照记忆中的符号画了起来。
本姑娘只是用血代替墨,画一副驱邪除祟大吉大利的符,又不是干坏事,能有什么问题
她越画越心平气和,鲜红的血液
秘录上还说要注入灵气,群玉不知什么是注入灵气,只能让全身的力气都涌向指尖,举重若轻。
符面形成的过程毫无动静,直到最后一笔落下。
整片布帛突然变得滚烫如烈火,灼灼热气直扑群玉面门,令她几乎感觉自己
之前她拿鸟兽做试验时,可从未出现这种情况
还剩最后两步。群玉强作镇定,一鼓作气将那布帛合拢,紧紧扎成一团。
这玩意虽然烫得要命,但她奇迹般地可以忍受。
最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凑近点燃了那团布帛。
火焰疾速蹿升,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布帛焚烧殆。
灰烬打着旋儿向上漂浮,无风摇曳的火光
那片黑旋即蔓延出去,笼罩了群玉目所能及的一切。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