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既然是一场误会, 容玉烟便只好现场,再问一次。
容玉烟的讲话声音很轻,好像只是在邀请岚望舒和他共进晚餐那样, 语气平静。
可是, 这是3级契约啊。
以前在地球, 岚望舒不懂。
现在,他去过修补匠的那家店铺了,他清楚地知道,签订这个级别的契约, 用于召唤和追踪的星源素,会直接注入容玉烟的虫纹里,流入他的腺体中, 终生,都无法抹消。
这无异于给容玉烟戴上了终生的镣铐,让他再也无法逃离岚望舒的监控, 直到死亡。
理智告诉岚望舒, 他不能接受这个级别的契约,这对容玉烟不公平。
可是,岚望舒垂下头, 盯着容玉烟握在他手上的白皙手指,发现那些拒绝的话,他竟然讲不出口。
他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这么自私。
对容玉烟的占有欲,强烈到他的理智和道德都无法战胜的地步。
他想用这种方式,去拥有容玉烟。
更重要的, 如果他现在不同意,那以后, 容玉烟就还有机会和其他雄虫签订这样的契约。
可能是和太子菲克,可能是和国王陛下,可能是和法尔亲王,可能……是帝国的任何一只雄虫。
这样的认知,让他内心焦躁不安,哪怕只是想到容玉烟有可能像现在这样跪在其他雄虫面前,问出同样的问题,已经让岚望舒抓狂。
他接受不了。
他决不能接受容玉烟和其他任何虫签订3级契约。
说他自私也好,讲他双标也罢,可这一刻,他不想伪装正人君子了。
在容玉烟面前,他就是这样一只无耻小虫。
“好。”
岚望舒直视着容玉烟的双眼,点头,“只要你愿意,我和你签订3级契约。”
听到岚望舒的话,容玉烟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
他以为自己还要费心劝解一番,没想到,小虫却比他预想中的,要干脆许多。
这省去了容玉烟不少麻烦。
因为现在这样跪在岚望舒面前的姿势,让他十分不自在,如果要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去耐心劝解小虫和他签订契约,实在让他有些为难。
容玉烟心头悬着的一块巨石放下了,他抬起手,将岚望舒的另一只手掰开,然后把星源素体|内|注|射|器放在了岚望舒掌心,轻声说:
“帮我戴上,可以吗?”
岚望舒看向掌心里的那枚小小的圆环。
透明的圆环里,蓝色的星源素溶液闪烁着幽幽光芒。
此刻那圆环的卡口处,注射用的金属针,被容玉烟用精神力控制着,缩进断口的一侧里去。
断口约有小指粗细,此时处于完全打开的状态,等待着被戴在指定的部位,然后将星源素溶液注入雌虫体内。
岚望舒艰难地吞咽一下,屏住呼吸,因为体内血液的翻涌,思维有些迟滞。
他盯着掌心那枚小小圆环,僵硬地点点头。
容玉烟将岚望舒捏着圆环的那只手松开了,然后身体跪直了一些,朝岚望舒轻轻点头。
岚望舒抬起手,将圆环举起来,朝容玉烟送出去。
他握着召唤器的那只手,还被容玉烟的手指紧紧握住,此时只能单手操作。
不知是因为手臂上的贯穿伤的缘故,还是他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的心在作祟,岚望舒的手抖得厉害,戴了几次,都没戴上,最后险些将圆环掉在地上,只能靠精神力的帮助,才终于勉强将断口对上了。
银白色的金属针,刺入粉色的皮肉,闪着蓝紫色光芒的星源素溶液,缓缓注入容玉烟的虫纹里。
容玉烟将岚望舒攥着召唤器主体的那只手,紧紧握住,然后用压抑着的嗓音,沉声说:
“望舒,看着我。”
岚望舒艰难地将视线从那圆环处挪开,转而看向容玉烟那双湛蓝的眼瞳。
容玉烟一字一顿地,重复出契约的誓言:
“从这一刻起,不论身在何处,只要你发出召唤,我必将赶回你身边。”
誓言的声波,传入岚望舒掌心的口哨中,口哨内部的声控装置,被唤醒。
黑色的金属外壳上,有蓝紫色光泽闪现,接着,从金属外壳底部,伸出一枚小型的 DNA 采集器,采集器刮过岚望舒掌心,收集了一部分他的皮屑,完成了 DNA 匹配。
匹配完成的那一刻,誓言生效,契约,正式达成。
容玉烟的皮肤上,藤蔓形状的靛青色虫纹的根部,逐渐有蓝紫色的光芒浮现出来。
那光芒随着呼吸的节奏若隐若现,像落入水中的青色墨汁,顺着虫纹的每一处细小纹路,逐渐散开,一步步往上蔓延,直到将整个虫纹,都点亮。
第53章
3级契约签订之后, 岚望舒和容玉烟的同居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改变。
他们一起住在统帅休息室里,晚上躺在同一张宽敞的大床上, 但各自睡在床的一侧, 规律得像两个合租的室友。
唯一的区别, 可能是每天晚上,岚望舒躺在床上,转过头,看到容玉烟银发披散的背影时, 总会忍不住,想到签订契约时,容玉烟跪在他面前的模样, 还有,他给容玉烟佩戴上星源素注射器时,指腹无意间扫过对方那粉色的皮肤时, 异样的触感……
*
岚望舒被容玉烟从学校带回星际军作战指挥基地后, 第二天,就收到了学校发来的停课通知,邮件里只说因为某些内部原因, 全校进行整顿,没有讲明具体原因。
那之后,岚望舒被容玉烟勒令留在星际军基地里安心养伤,在手伤完全好之前,不允许踏出基地半步。
留在基地,岚望舒只能在统帅生活区活动, 活动范围非常有限,待一两天也就罢了, 可岚望舒一住,就是一周。
岚望舒的心里虽然憋闷坏了,可毕竟是刚刚遭遇了那么大规模的有组织有预谋的刺杀,他既怕精神力等级暴露,更怕死,所以对容玉烟的安排,他还是选择全盘接受。
容玉烟一方面要负责这次刺杀案件的调查工作,另一方面还要为正在从边境星群赶回核心星群的陛下的星舰舰队做实时的指挥导航工作,所以忙到脚不沾地。
每天白天,岚望舒根本看不到容玉烟的影子,晚上,容玉烟都是工作到深夜才回来,每晚洗漱完躺在床上就立即入睡。
说起来,在基地这段时间,他们两个算是共处一室,可是实际上,岚望舒和容玉烟的交流,甚至比之前住在湖心别墅的时候,还要少许多。
每天仅有的聊天时间,是早上一起吃早饭的时候。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周,在岚望舒身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之后,他在吃早饭时,向容玉烟提出,自己想回学校去看看。
“不可以。”
容玉烟一口拒绝了。
岚望舒眉头轻蹙,“为什么?我上次说想离开基地,你明明告诉我,让我先养伤,养好伤再说。”
“我只说养好伤再说,没有说一定可以出去。”
容玉烟已经连轴转地工作了一周了,此时虽然是刚起床,可是面色看起来依旧很苍白,眼下隐约有青黑色浮现。
工作上花费了他太多心神,也将他的耐心一点点耗尽,让他讲话的语气,变得生硬。
岚望舒看向容玉烟有些疲惫的面容,在心底轻叹,但还是试着为自己争取:
“我只是去学校看一眼,很快就回来,我保证不乱跑,只待在安全的公众场所,不去任何偏僻的地方。”
容玉烟将一枚溏心蛋的蛋壳剥干净了,送到岚望舒碗碟里,动作轻柔,讲出的话却强硬:“不行。现在外面太乱,你出去太危险。”
岚望舒当然知道外面很乱,他憋在这方寸之地,每天就是看新闻,首都星的中央台里,每天循环播报的,除了有关部门又查获并捣毁了几个 PTG 地下窝点,就是某某街区又出现学生在 PTG 成员恶意煽|动下组|织|示|威|游|行的案件跟踪报道。
如今的首都星,满城风雨。
莱格的意外死亡,岚望舒的再次遇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发生,终于逼迫得当权者不得不有所行动——他们决定彻底清理首都星的所有 PTG 地下窝点。
政府现在这样的做法,到底是扬汤止沸,还是釜底抽薪,岚望舒不好说,但有一点,岚望舒可以确定——
岚望舒一直在等待的那个时机,到了。
他之前守株待兔,等着那些想要干掉他的势力自己送上门来,如今,终于有了成效。
盗窃星源素的团伙,杀害莱格的组织,刺杀岚望舒的势力,还有,当年在地球上,造成岚蝶衣的死亡的幕后黑手……
这些势力,他们背后未必是同一个主谋,他们可能怀抱着完全不同的目的,但是,他们之间,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要揪住其中一个线头,抽丝剥茧,彻底调查下去,岚望舒相信,试图将他雌父和他赶尽杀绝的那幕后黑手,自然就会暴露出来。
他一直在等的这些线索,如今终于冒头了,满城的骚乱掩盖下,这些线索像雪花一样飘落下来。
岚望舒只需要出去走一走,随便一抬手,就能捡拾到那些漫天飞舞的线索。
可是,现在,他却办不到。
他被困在基地里这小小的统帅生活区,什么信息也接触不到,什么线索也拿不到。
这让岚望舒怎么甘心呢,就是因为外面太乱太危险,他才更要出去看看。
岚望舒再次开口:
“我只是出去看看,不会有事的。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像以前那样,让利维亚他们跟在我身边,或者加派多少倍的兵力都行,我保证不乱跑。”
容玉烟丝毫没有被岚望舒的话打动,只坚定地摇头,
“不行。除非有我在你身边,否则你哪也不能去。”
岚望舒眉头拧起来,“可现在这个关键时期,你根本没办法离开星际军基地,是吗?”
容玉烟点头,“是。”
又看向岚望舒,一字一顿说:“所以你只能待在我身边,待在基地里。”
容玉烟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岚望舒心头一沉,
“舅舅,你这是……变相地软禁我?”
听到“软禁”两个字,容玉烟眉心跳了跳,他不想用这样的字眼形容自己现在的行为,可又不得不承认,他强硬地把岚望舒锁在自己身边的行为,和软禁,确实无异。
岚望舒放下餐具,目光沉沉,“你打算这样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容玉烟回:“等到这次刺杀的幕后黑手查清楚,可以确保你的安全的时候。”
岚望舒闻言,冷冷地哼笑起来。
容玉烟还从来没有听过岚望舒这样冰冷的笑声,他忍不住转过头,盯着岚望舒那双琥珀色的眼瞳看。
岚望舒将餐巾从身上拽下来,淡声说:
“将军,照你的意思,你要把我关在你身边,关一辈子吗?”
容玉烟拧着眉,说:“我说了,等查出——”
“——查出幕后黑手,确保我的安全?”
岚望舒替他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然后满是嘲讽意味地从鼻子里轻笑出声,
“我雌父死了十一年了,杀害他的幕后黑手,查出来了吗?
“他带着我逃离整个核心星群,逃到了地球那么远的地方去,可他安全了吗?
“他一样被那帮幕后主使找出来,追过去,然后赶尽杀绝!
“舅舅,你真的天真地以为,你把我关在你身边,就会没事了吗?
“我逃避太久,躲藏太久了,我不想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了。
“一味的躲藏和逃避,根本不可能带给我安全的。
“你也不可能永远待在我身边,保护我一辈子,不是吗?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安全,那就放我出去,让我正面面对他们,让我成长,让我学会保护自己。
“反击,才是最好的防御。”
容玉烟怔怔望着面前的小虫,许久没有开口。
他承认,他现在这样的安排,这样不顾小虫的意愿将小虫强行困在自己身边的行为,私心太重。
第二次刺杀发生的那一天,容玉烟赶去圣保罗校医院,看到小虫手臂上的枪伤时,有多心痛,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样的心痛,让容玉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害怕自己像许多年前没能保护好岚蝶衣一样,再次眼睁睁看着岚望舒离他而去。
这样的恐惧,让他和岚望舒签订了3级契约,以保证小虫需要他的时候,他可以第一时间感知到。
可是,哪怕是做到这一步,容玉烟发现,自己心底的恐惧,仍旧没有减轻太多。
他何尝不知道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当然是要反击的,可前提是,他不能让小虫卷进来。
“望舒,”容玉烟缓缓开口,“这次的案件,我一定会想办法追究到底的。
“你如果想要反击,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地留在我身边,不要让自己陷入一丝一毫的危险中,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地放手一搏,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岚望舒失笑摇头,“舅舅,你想要安心,所以让我留在你身边什么也不做。
“可是你把所有的责任跟危险都揽在自己身上,凭什么觉得我就能安心?
“他们要干掉的是我,如果要反击,也该是我来,不是吗?”
听岚望舒的语气,是铁了心想要以身犯险,参与进这次的调查中来了。
容玉烟见劝不动,不得不讲出可能会伤害到小虫自尊心的话来:
“你现在只是个刚从地球回来的,身份不明的普通雄虫。
“没有皇子的身份和权限,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精神力等级并非顶级,甚至连很多虫族社会的基本常识,都还不够了解。
“最重要的,你是那帮蛰伏在暗中的势力的击杀目标。
“现在全城都陷入骚乱中,你却在这个节骨眼,想要反击,想要离开这里,想要自己出手,这和直接将鱼肉送给刀俎,有什么区别?”
听到容玉烟的话,岚望舒沉默了。
摆在岚望舒面前的,是一个血淋淋的事实——他现在,像个废物一样,只能接受容玉烟的荫蔽。
想到这里,岚望舒垂下头,咬着唇,目光放空地看着前方。
他不甘心,却又讲不出反驳的话来。
容玉烟看着小虫失神的模样,和微微有些泛红的眼尾,很是心疼,可他没办法收回自己的那些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的小虫。
他只能伸出手,想要去轻轻触碰小虫微红的眼尾。
可容玉烟的手指刚刚靠近岚望舒,岚望舒却将脑袋偏向另一侧,躲开了他的触碰。
容玉烟伸出去的手,停顿在半空中,怔怔望着岚望舒,“望舒……”
这时,房门被敲响。
利维亚的声音在门后响起,提醒容玉烟,和摄政王法尔亲王的预约的会议时间,到了。
这次的会议很重要,容玉烟没办法耽搁,只能站起身,准备往房门外走。
在经过岚望舒身侧时,他停下脚步,垂眼看向仍旧呆呆地望着前方的小虫,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小虫脖颈后头的碎发,然后弯下腰,将唇送到岚望舒耳边,低声说,
“听话,乖乖待在我身边,好吗?”
岚望舒这时终于缓缓地仰起脸,眉头轻蹙,用那双琥珀色眼瞳,望着容玉烟。
容玉烟怔怔望着小虫那张漂亮的脸蛋,然后,他俯身下去,将双唇贴在岚望舒额头上,落下轻柔的一吻,
“等我回来。”
第54章
那是个浅尝辄止的亲吻。
这是他们两个相识这么长时间以来, 容玉烟第一次主动亲吻岚望舒。
可是岚望舒丝毫没有因为这个亲吻,而变得开心或激动。
这是个不带任何情侣之间的感情色彩的吻,亲吻在额头上, 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安抚。
可是, 岚望舒不想要这样的安抚。
他现在被深深的无力感裹挟着, 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现在是个废物,他不想乖乖听话地待在星际军的基地里,不想看着容玉烟一天天憔悴下去,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只等着容玉烟帮他把一切摆平。
他不可能永远心安理得地活在容玉烟的羽翼下。
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拿到一些答案,处理一些问题, 否则,他从地球回到这里来的意义何在呢。
他尝试和容玉烟沟通,可是失败了, 那他只能用其他方式, 绕开容玉烟,达到自己的目的了。
想到这里,岚望舒深吸一口气, 原本放空的视线,重新聚焦。
他从餐桌边缓缓站起身,离开餐厅,进入阳台,把落地窗的推拉门关上,然后, 走到防护栏边上,一跃跳上防护栏, 坐在防护栏横杆上,眺望着远方,沉默许久,喃喃自语:
“舅舅,对不起,可是这一次,我没办法听你的……”
那之后,他把光脑账户调出来,在内阁的官方网站上,匿名注册了一个账号,然后进入线上咨询平台,找到一个专属客服。
[客服233:您好,客服233号为您服务,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岚望舒把自己在心里放了挺久的问题打出来:
[匿名用户9527:如果一名流落在外的皇子,他的身份信息已经提交进入内阁审议程序,而且通过了初审,那么,他可以行使皇子的权利,申请调派一批亲卫部队在自己身边,同时,获得一些额外的行动权限吗]
[客服233:抱歉,根据帝国宪法第635条规定,只有通过内阁正式审议程序,系统记录在案,且对所有帝国公民完成公示的雄虫,才能成为帝国认可的皇子,方能行使其皇子的合法权利]
得到这样类似 AI 自动回复一样的答案,岚望舒并不奇怪,有关皇子权利的那几条法律规定,他也有所了解,所以他又问:
[匿名用户9527:那么,有没有其他方式,可以让这名皇子提前获得他应有的权利呢?]
[客服233:抱歉,依据现有法律条款,只有通过内阁审议程序这一条路径]
岚望舒盯着这回答看了一阵,然后,发了一连串的消息过去:
[匿名用户9527:可是,我了解的现有亚特兰帝国律法里,有一条规定,好像是可以适用于我问的情况的]
[匿名用户9527:帝国特使法案第35条规定,如果是因特殊情况被暂时剥夺权利或尚未通过权利审核的皇子,在被任命为帝国特使,出使完成特派任务时,可以破格提前获得其皇子的权力]
[匿名用户9527:据我了解,首都星近期出现了很严重的 PTG 扰乱社会治安的恶性案件]
[匿名用户9527:如果该案件最终会有特使被派遣前往特殊地点完成调查及追捕任务,那么,如果是由该皇子来担任这个特使,他是否就可以提前获得他应有的权力了?]
岚望舒的问题问完,对面的客服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对话框里,[客服233]的旁边,状态栏在“正在输入中……”和“空闲”之间不断地来回切换着,却始终没有发来任何回复消息。
过了长达10分钟左右的思考之后,对面发来一句:
[客服233:阁下,您的问题,我们已经记录在案,会及时做出答复,请您稍作等待]
再之后,对面就再没有发过来任何回复了。
岚望舒也不着急,身体朝后仰,倚靠在墙边,抬起手,把房间里一瓶饮料隔空拿过来,打开了,边喝边看着悬浮屏幕上的对话框。
而这次对话的另一边,坐在电脑前的年轻客服雌虫,紧张地绞着手指,转过头,高声喊:“组长!麻烦您过来一下,有、有很紧急的情况!”
客服组组长从办公桌边站起身,走到年轻客服雌虫身边,“怎么了?”
年轻客服雌虫抬手指着面前的对话框,“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啊?”
客服组组长弯腰看向组员的屏幕,眉头一点点拧起来,他把自己的更高权限的芯片刷入那年轻客服的电脑中,然后沉声说:“把他的注册信息调出来。”
年轻客服雌虫点头,手指拨动两下,在他的屏幕上,很快跳出一排用户信息:
[用户实名:岚望舒]
[登陆ip:由军方特殊加密,无法获取]
客服组组长面色一紧,他一面吩咐自己的属下:“把这段聊天记录发到我的账户里来。”一面用自己的账号,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电话很快被接听,对面传来一名雌虫的声音:“你好,这里是法尔亲王幕僚长。”
“幕僚长阁下,”客服组组长先自报家门,然后直接切入正题,“我这里收到一份非常特殊的咨询,我想,烦请您,帮忙看看,该如何处理?”
*
亚特兰帝国皇宫,国王寝殿内,偏殿会客厅里,摄政王法尔亲王正将房门紧锁,进行着一项加密的会议。
这场会议,只有两只虫参加——法尔亲王,和容玉烟。
法尔亲王此时正端坐在沙发里,抬起手,拨动着自己面前叠放的几张悬浮屏幕。
屏幕里此时显示的,是十多个军雌的详细信息。
“这些就是全部涉案的 PTG 成员了?”法尔亲王问,“确定没有遗漏?”
这些军雌,都是这些天,星际军从温特公爵带来的那一批星舰上排查后,确认的参与或间接参与刺杀岚望舒的行动的虫。
这些军雌,无一例外,全部是 PTG 成员。
容玉烟笃定点头,“确定,无一遗漏。”
法尔亲王是很清楚容玉烟的能力的,只是他没有料到,星际军的效率,比他预想的,还要高得多,顶着温特公爵的压力,还能在短短几天内把那二十艘星舰上上万名军雌逐一排查清楚,这是相当惊虫的调度能力和执行力。
“好,”法尔亲王朝容玉烟笑笑,“你做事,我一向放心,这一次,辛苦了。”
容玉烟却丝毫没有因为法尔亲王的夸奖而露出任何愉悦的神色,他肃然道:
“这批从西北星群过来的 PTG 成员,可以定性为恐|怖|组|织,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隐匿行踪,所以要追查起来,并不难。
“可就是因为他们的性质,所以,我们抓到的活口,并不多。
“这批 PTG,从踏上西北军的星舰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活着回到西北星群去。”
法尔亲王苍老的一张脸,重新变得阴沉,“幕后主使,有眉目吗?是 PTG 的哪个派系,能查出来吗?毁灭派,还是师夷派?”
容玉烟如实回:“这批犯罪团伙里,可以和幕后主使直接联络的高层,全部自杀了,我们抓到的活口,都没有资格和幕后主使联系,只知道自己的直接上级是谁。”
法尔亲王闻言,叹息一声,这也是他预料中的事情,只是听到这个结果,他还是难掩失望——他是想尽快把幕后主使揪出来,好尽快结束这个烂摊子的。
这时,却听容玉烟又说:“不过,我们查到了他们这次行动中,在首都星负责接应的团伙头目的信息。”
容玉烟说着,手指拨动,朝法尔亲王送去一张新的悬屏,上面显示着一只名叫王伟的雌虫的信息。
法尔亲王盯着送过来的那张信息表上,右上角的那张照片,“这张脸……我有点印象,之前好像在中心书城那附近搞过游|行的吧?我记得现场被蒙克.霍华德给揍得很惨?”
提到蒙克.霍华德,法尔亲王的脸上,不自觉露出阴鸷神色。
那只从帝国的百科全书编纂员,叛变成 PTG 成员的雌虫,暗中唆使他的外孙使用 PTG 的精神力增强器,害他外孙惨死,如今却仍旧逍遥法外,一路逃去了西北。
“所以,这次的刺杀团伙,你倾向于认为,他们是站在蒙克.霍华德那帮虫的对立面的?那就是毁灭派的?”
法尔亲王顺着自己手中现有的信息做着推断。
容玉烟这时却摇头,“不是,正相反,这个王伟,也是师夷派的。”
法尔亲王这时眼中浮现困惑神情,“他跟蒙克.霍华德是一个派系的,却在示|威|游|行的时候,因为理念不合,而当街打了起来?”
容玉烟笃定说:“那是一场戏,演给公安局,演给我们看的,一场戏。”
听到容玉烟的话,法尔亲王立即明白过来,“你是说,王伟团伙,故意在这一系列事件发生之前,当街和蒙克.霍华德团伙斗殴,来混淆视听,让我们以为他们是站在对立面的,从而在公安局那边最开始调查蒙克.霍华德的时候,可以洗脱嫌疑?”
容玉烟点头,“是这样。”
法尔亲王眉头仍旧皱得很深,“你有多大把握?这个王伟,是你亲自审问的吗?”
容玉烟回:“是的,我亲自审问的。”
容玉烟的审问技术,法尔亲王是深信不疑的。
闻言,法尔亲王点点头,“那就是说,现在可以确信,王伟和蒙克.霍华德,同属于师夷派,而且,很可能是有着紧密的合作关系的?”
容玉烟点头,“是。”
法尔亲王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他之前又为什么要演那场戏?如果反正在之后的刺杀案件中,他的身份还是会暴露出来的话,又何必要在莱格出事之前刻意混淆视听?”
“为了争取时间,”容玉烟说,“莱格出事的当晚,蒙克.霍华德从莱格的私宅离开后,就是王伟团伙帮助他逃离公安部门的追捕,并且成功离开首都星的。
“他们演的这一场戏,不是为王伟洗脱嫌疑,而是让公安部门在出事当晚,不会在第一时间怀疑到王伟的身上,从而让他有足够的自由,可以帮助蒙克.霍华德顺利逃往西北星群。”
到这一刻,法尔亲王的眉头,才终于松开了,他缓缓点头,
“如此说来,星源素失窃案,莱格的意外死亡,还有岚望舒遇刺,这一系列的案件,背后的脉络,大概就都摸清楚了。”
第55章
听到这里, 容玉烟补充道:
“法尔殿下,除了您提到的这三个案件之外,恐怕还牵涉到另外一个案子。
“我对王伟进行审讯的时候, 意外得到另外一条信息——
“就在岚望舒从地球回到核心星群的当天, 王伟曾经为蒙克.霍华德做掩护, 协助蒙克.霍华德和巴图鲁.温斯伍德,还有张.布鲁斯南,秘密会面。”
法尔亲王闻言,眉头重新皱起来, 努力回忆着这两个熟悉的名字,“巴图鲁.温斯伍德,张.布鲁斯南……星索技术有限公司的那两个股东?”
容玉烟点头, “也就是岚望舒在皇家医院遭遇的那一批杀手背后的雇主。”
这两个名字,是容玉烟之前利用星际军的那一套特殊审讯设备,从潜入医院的那名杀手的口中, 拿到的。
当时, 那两只虫的身份,基本上都指向一个结论——马克是岚望舒第一次遇刺案件的慕后策划者。
可是,容玉烟觉得那件事实在蹊跷, 而且马克之后在学校公然挑衅岚望舒的行为,也说明了,以马克的嚣张跋扈的行事风格,他是根本不屑于去用暗杀那种手段的。
所以容玉烟始终将那杀手供出来的那两个名字,压在星际军内部,没有上报。
直到军事法庭向容玉烟下达最后通牒, 逼得他不得不将那杀手的口供交上去。
而就在军事法庭给出最终判决不久之后,在法院的批捕文件发出的当天, 那两只虫,同时离奇失踪了。
现在,再结合王伟的供词,那两只虫失踪背后的原因,也就对上了。
法尔亲王点点头,也就是说,岚望舒遭遇的第一次暗杀,表面上看起来,是马克在背后做推手,实际上,却还是 PTG 成员从中作梗,然后试图栽赃到马克头上。
想到这里,法尔亲王用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平缓说道:
“这样看起来,包括最开始的那起刺杀案在内,这一系列事件的幕后主使,都是盘踞在西北星群的 PTG 地下组织中,师夷派的中高层。
“他们先是通过一些特殊渠道,与皇子秘密取得联系,然后唆使皇子前往星源网络科技公司的空间站,去盗取大批量的星源素精粹液。
“因为有皇子的特殊身份在,这次盗窃案,最终没有追查下去,不了了之了,这就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继续布局下一步。
“再之后,在莱格的生日宴上,他们利用莱格极度渴望治好自己双腿的心态,进一步教唆莱格,使用注入了大量星源素精粹液的精神力增强器,直接导致莱格意外身亡。
“接下来,首都星的兵力警力都集中在莱格事件的调查中,我们一时无暇他顾,而他们的作案团伙却因为温特的那批星舰的停靠,而大幅增员,在这个敌强我弱的最佳时机,他们趁机对岚望舒发起强有力的刺杀行动,导致岚望舒受伤。
“接连导致一名皇子死亡,一名即将通过皇子身份的雌虫受伤,一名皇子因牵涉 PTG 而被软禁并剥夺皇子权利,这对于 PTG 而言,无疑是一次很成功的出击。
“哪怕他们折损了不少成员,可他们对皇家造成的伤害,是这近十年来,最重大的一次。
“如此看来,他们试图动摇克罗恩家族的统治地位,乃至撼动整个亚特兰帝国的根基的险恶目的,达到了。”
法尔亲王的这一番推论,和容玉烟目前调查出来的证据链,基本吻合。
但是,和之前针对几个皇子的审判结果一样,法尔亲王现在的话,虽然大体上做到了公正不阿,可是,在有些细节上,他很明显,在有意无意地,试图挑选对他更有利的事实——
法尔亲王一刀切地将所有罪名,全部推到西北星群的 PTG 组织头上去,却绝口不提,几个王公贵族子弟,在这件事中,有可能和 PTG 存在的牵扯。
容玉烟听到这里,再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还有很多细节需要进一步查证,比如,韦恩殿下在这件事中,究竟和 PTG 的牵涉有多深?
“还有,为什么针对岚望舒阁下的刺杀,是在我和他领证的当天?如果真的只是借着莱格殿下死亡这件事做掩护,来达到行刺的目的的话,那莱格殿下出事的当晚,在他的私宅动手,岂不是更便利?”
法尔亲王摇头,“蒙克.霍华德一只虫,没有那个能力在莱格的私宅对岚望舒动手的。
“他们必须等到西北过来的那批星舰上的 PTG 团伙,正式登陆首都星,才敢行动。
“而在作案团伙登陆后,岚望舒已经作为涉案嫌疑虫,被扣押在皇宫里了,他们没办法靠近他,只能伺机而动。
“最终,在岚望舒脱离你的守护的第一时间,他们发动了刺杀行动。”
容玉烟眉头紧拧,垂下视线。
这一切,听起来倒是顺理成章……
“好了,现在都清楚了,再有任何疑问,等抓到了蒙克.霍华德,自然就都清楚了。”
法尔亲王这时盖章定论,“我会把这次案件的情况,详细汇报给陛下。
“另外,针对这几个案件,一方面,我会敦促公安部门尽快清理首都星的所有 PTG 组织地下窝点,另一方面,我尽快派虫联系西北星群有关部门,不惜一切代价,彻查并捉拿蒙克.霍华德团伙。”
听到法尔亲王这中规中矩的安排,容玉烟眉头拧得更紧,目光沉下来。
到这一刻,他再无法对法尔亲王的绥靖政策视而不见了。
停顿片刻,容玉烟缓缓开口:
“亲王殿下,这件事,牵涉到针对一名皇子的两次暗杀,一名皇子的性命,一名皇子的权利,这是克罗恩家族所遭遇的,前所未有的挑衅。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这一次,如果依旧只是让公安部门和西北星群本地的执法部门来处理的话,陛下必定不会满意,甚至,可能会迁怒于您的姑息。”
之前涉及到莱格的命案,归根结底,可以算作是法尔亲王自己的家务事,容玉烟对法尔亲王的做法,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现在连岚望舒的生命安全也被牵连进来,容玉烟就没办法继续作壁上观了。
这件事如果只是让西北星群本地的有关部门来处理,必定不可能有结果的。
PTG 盘踞在西北星群太久了,这个组织早已经侵蚀到西北的执法部门内部去了,官|黑|勾|结十分严重。
如果交由西北星群本地的那群执政虫来对付 PTG,那宫里的命令下达下去,必定落得个石沉大海的下场,只怕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恕我直言,”容玉烟这时冷声说,“我接下来的话,可能僭越了,也不是我这个位置应该讲的。
“可是,殿下,如果您不尽快调整现在的处理方式,若果真惹怒了陛下,您摄政王的位子,恐怕将会难以继续坐稳。”
容玉烟此时的话,讲得非常重了。
说法尔亲王一直在采用姑息政策,说法尔亲王以公谋私,甚至,直言法尔亲王继续这样下去,摄政王的位子都保不住。
如果这话是温特公爵说的,法尔亲王此刻恐怕已经直接破口大骂,然后挂断这次通话了。
可是,这样的话,从容玉烟的嘴里讲出来,法尔亲王却很难真的迁怒于他。
以法尔亲王对容玉烟的了解,他很清楚,容玉烟此时的劝告,是忠言逆耳,是真的设身处地为法尔亲王在考虑,而不是单纯只是指责或是看笑话。
所以,法尔亲王闻言,虽然心里有些不适应,却还是耐着性子,问:
“所以,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安排?”
容玉烟直视着法尔亲王的双眼,决定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动用帝国的特使法,安排一支特使队伍,成立特派调查团及镇|压|兵团,前往西北星群,深入彻查本次案件的所有涉案成员,将涉案团伙连根拔起。”
法尔亲王闻言,抬起手,苍老的手指捏着下巴,沉思一阵,然后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理论上,可以,可是问题是,这是涉及到皇室的重大案件,要把涉案成员连根拔起,需要带去的兵力,无异于一次北伐,这样级别、这个规模的任务,只有皇室、王爵、内阁最高层,才有资格成为特使。
“你觉得,派谁去合适?”
“我。”
容玉烟毫不犹豫地说。
法尔亲王眯起眼,盯着容玉烟看了许久,被他的话惊得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沉默在两只虫之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法尔亲王突然笑起来,笑得背都弓起来。
他一向极为恪守贵族的礼仪,很少会露出这样的姿态,可此刻,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惹得他忍不住失态了。
“玉烟,不要讲这种玩笑话了。”
法尔亲王说。
容玉烟目光沉沉地看着法尔亲王,“我没有开玩笑。”
法尔亲王这时收敛了笑容,唇角慢慢绷直,“星际军绝不干涉星群内部事宜,这是你们军队的最高准则,你不要告诉我,你忘了。”
“我没有忘。”
容玉烟道,“规则,是可以变通的。”
法尔亲王摇头,“陛下正在从猎户座旋臂回来的路上,这一路上,他的星舰舰队需要经历多次跃迁,这个过程中,你必须坚守在星际军基地,为他指引方向。
“那座黑塔,星际军的整座基地,就是一座球面射电望远镜,它现在最大的作用,就是确保陛下的航向的正确性,和安全性。
“你是帝国唯一一只精神力 S+ 的雌虫,你是唯一有资格使用那座黑塔的虫,只有你,能在陛下航行在黑暗的宇宙中时,成为他的灯塔,为他指明前进的方向。
“陛下信任你,才让你成为他的双眼,你却要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擅离职守吗?”
法尔亲王浑厚的声音,在会客厅里回荡。
容玉烟依旧定定地望着法尔亲王,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质问而退缩,
“亲王殿下,我是星际军统帅,您说的这些,我想,我比您更清楚。”
法尔亲王冷声说:“你既然清楚,就不要再讲这种天方夜谭的话。”
容玉烟摇头,“陛下的航线的校准工作,每五天完成一次,我可以每周往返于西北星群和首都星之间,执行特使任务的同时,确保陛下路途中的安全。”
法尔亲王哼笑一声,“这怎么可能,太胡闹了!陛下不会同意的,不要讲陛下了,内阁也不会通过的,不,到不了内阁,你连我这一关都过不去!”
容玉烟反驳道:“您为什么会认为陛下不会同意?
“我就是在为陛下执行校准工作的间歇中,去地球接回的岚望舒殿下。
“首都星离地球的距离,远远大于首都星和西北星群的距离,如果陛下之前同意安排我去地球执行任务,那么,陛下为什么现在就不会同意安排我成为西北星群的特使?”
法尔亲王看着容玉烟的双眼,沉默许久,才叹息一声,缓缓摇头,
“玉烟,你变了。
“为了那只小虫,你连陛下的安全,都能牺牲吗?
“我以前认识的容玉烟、容上将,不是这样的。
“你是陛下亲自培养,一手提拔上来的,你是陛下唯一仅有的徒弟。
“你曾宣誓孝忠陛下,为了陛下的安全,愿意随时献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如今,那些宣誓都被你抛在脑后了?
“那只小雄子,在你心里,就那么重要?甚至重过陛下的安危?”
第56章
其实法尔亲王又能有多在乎呢?
王侯将相, 到了他这个年纪,在乎的东西,已经越来越少了。
哪怕是面对自己的亲外孙莱格的意外死亡, 法尔亲王都能够冷静地面对, 不流露出任何个虫情绪。
他又怎么可能对一件仅仅只是有一定可能会威胁到陛下安全的事, 那么在意呢?
法尔亲王此时对容玉烟的质问,更多的,其实只是试探。
试探容玉烟心里的天平,现在是更倾向于哪一方的。
如果同一时间, 容玉烟只能确保一方的安全,他会选择谁?岚望舒?还是当今陛下?
“我会同时处理好这两件事,”容玉烟像是猜到了法尔亲王话语里的试探, 这时沉声说,“亲王殿下,你说的这两件事, 并不冲突。”
法尔亲王哼笑一声, 并未得到满意的答案,便无意继续周旋,他摆摆手, 像是很累了,抬起手指,捏着鼻根,缓缓道:
“玉烟,这件事,非同小可, 也并非你我可以单独定夺的。
“我们改天再议吧,我有些累了, 想先休息一会了。”
容玉烟也知道,他的提议,想要过摄政王这一关,并不容易,所以他没有再多争辩什么,只是,在最后离开前,诚恳地提醒:
“法尔殿下,无论您是否任命我做特使,启动特使法案,派遣一支特使团,进驻西北星群,彻查本次案件,讨伐 PTG 涉案团伙,才是最正确的处理方式。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您这次如果不尽快修正自己的姑息政策,恐怕,会引起陛下的震怒。
“为了您自身考虑,也请重视派遣特使这项提议。”
法尔亲王神情认真地点头,缓缓道: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你先退下吧,玉烟。”
叮——!
刚送走容玉烟,法尔亲王的皇室加密账户里,立即收到一封正红色底色,烫金字体标题的邮件。
只看一眼那邮件的封皮,法尔亲王的面色立即变得漆黑。
这是国王陛下发过来的旨意。
旨意在这个时间点下达到法尔亲王的账户里,只可能是为了一个事情。
而在法尔将旨意打开,快速浏览一遍之后,一颗心,更是沉入谷底。
他独自坐在会客厅里,怔怔望着远方,许久之后,长长地叹息出声。
他抬起手,揉着太阳穴,一瞬间,面容仿佛苍老了许多。
“玉烟,恐怕,还是你这个做徒弟的,更了解自己的师父……”
法尔亲王在心中想着,这一场他和陛下的之间的博弈,恐怕,到这一刻,便有了结果了。
咚咚。
正思索间,房门被敲响,幕僚长求见。
法尔亲王收敛思绪,抬起手,隔空将门打开了。
幕僚长从门后走出来,行色匆匆,走至法尔亲王桌前来。
法尔亲王抬起头,皱着眉头问:“什么事?”
幕僚长将刚才从内阁系统的对外客服那里拿到的聊天记录送到法尔亲王面前去。
法尔亲王将那聊天记录快速浏览一遍,然后眉心的“川”字变得更深了,“……岚望舒?”
幕僚长点头,“是,只是不确定,这位阁下现在咨询这个,是要做什么,所以,想问问殿下,我们……应该如何回应比较合适?”
法尔亲王盯着那聊天记录,又看了一阵,思索片刻,然后,他眉心缓缓舒展开,最后竟是轻声哼笑一下,喃喃自语:
“倒是有些意思……”
说着,法尔亲王摆摆手,示意幕僚长退下,“你们不用管,我来处理。”
*
星际军基地,统帅休息室里,岚望舒坐在阳台的防护栏上,百无聊赖地喝着饮料,等一通电话。
电话打过来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要快一些。
法尔亲王用私虫通讯方式给岚望舒发送了全息通话的邀请。
岚望舒几乎是在电话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就点了接受。
法尔亲王端坐于沙发中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他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问:“望舒,身体怎么样了?你受伤这段时间,我忙得脱不开身,一直没有机会单独问问你的情况。”
岚望舒朝法尔亲王笑着,将手臂高高举起来,手腕左右转了转,“早好了,谢谢亲王殿下关心。”
法尔亲王眼底笑意深了些,点点头,又问:“最近,都在玉烟他们基地住着?”
岚望舒点点头,又和法尔亲王寒暄了几句。
为什么会有现在这一通电话,双方都很清楚,法尔亲王不主动提起,岚望舒也不急着挑破。
最终,法尔亲王主动开了口:
“针对这次的这几个案子,派遣特使兵团,去西北星群,这个提议,玉烟他已经和你提过了,是吗?”
听到法尔亲王的问题,岚望舒怔住,眼底写满困惑,
“我舅……容将军,他想派特使兵团去西北?他提议派谁去?”
法尔亲王紧紧盯住岚望舒的双眼,一时沉默了。
他在岚望舒的眼中,没有看到任何撒谎的痕迹。
岚望舒是真的不知道容玉烟也想让法尔派遣特使兵团去西北彻查。
其实回想起来,这倒也合情合理。
容玉烟是想要自己亲自带兵去西北的,那他又怎么可能再唆使岚望舒来暗示法尔亲王,自己可以做特使。
而且,容玉烟把这小雄子当宝贝疙瘩一样捧在手心里,怎么可能舍得让小雄子去西北冒险。
再者说,通过内阁的官方咨询系统来给法尔亲王暗示,这种方式,也太奇怪了。
只有一种可能,岚望舒是在完全没有借助任何外部信息的情况下,完全凭借自己的猜测和判断,觉得宫里和内阁这边,会需要通过派遣特使的方式来解决这次的案件,然后他悄悄绕过容玉烟,跑来毛遂自荐了。
他毛遂自荐的方式,也很灵性——通过一个不起眼的咨询系统。
如果内阁没有这方面的想法,那摄政王的幕僚完全可以当他是个普通匿名用户,直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略这段咨询对话便是了。可是如果歪打正着,刚好内阁也有这方面的想法的话,那对面必定会主动给他回应的。
如此大费周折地绕开官方通讯渠道,避免自己主动联系摄政王,无非,是不想引起宫里那一双双眼线的怀疑,不想落下口实,更重要的,想要绕开容玉烟吧?
想到这里,法尔亲王笑着摇了摇头。
这小雄子,才刚从地球回来多久?就能有这样敏锐的政治嗅觉,这样精准的判断,实在是不简单呐。
假以时日,多加历练,这小雄子的实力,绝不在菲克之下。
不过,话说回来,小雄子现在这小手段,也说明了另一件事——
在这件事上,小雄子和自家雌君,怕是有了挺严重的分歧。
不过这是他们的家务事,法尔管不了,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派遣特使的事,他正愁没有合适的选择呢,如今煮熟的鸭子自己送上门来,他断然没有再让鸭子飞走的道理。
想到这里,法尔亲王调整了一下坐姿,清了清嗓子,然后肃声说:
“望舒啊,是这样,最近接连发生了几个涉及皇室的重大案件,不瞒你说,初步调查结果显示,这几个案件,都和盘踞在西北星群的 PTG 组织成员有关。
“所以,内阁这边,现在在考虑,想要组织一支特使团,特殊团兼具调查团和兵团的性质,旨在彻查这一系列案件的幕后黑手,同时,讨伐和清理西北那批在近些年又开始冒头的地|下|势|力。
“我想,提名你来担任本次特使团的最高指挥官,不知,你意下如何?”
听完法尔亲王的话,岚望舒呆怔地望着面前老者的身影,着实吃了一惊。
他在了解到帝国的特使法之后,隐约觉得这次的案件,有可能会启用这项法案,所以才会放手赌一把,反正他也没什么可输的。
可是,岚望舒万万没想到,他不过是放了根小小的钓钩出去,竟然瞬间就有这么一条大鲨鱼自己上钩了。
摄政王这么迅速地联系到他,又这么急切地要提名他做特使,只怕,并不只是因为看到了他在内阁咨询平台上的毛遂自荐吧?
这背后,有其他原因,其他更迫切,也更棘手的原因,让摄政王不得不尽快成立特使团,尽快找到合适的特使虫选,这才会有些慌不择路地找到岚望舒头上来。
这样想来,此时的主动权,在岚望舒手上。
岚望舒原本紧绷的坐姿,这时松懈下来,他翘起唇角,朝法尔亲王露出个无害的笑容,
“可以啊,但是,法尔爷爷,我可以提两个要求吗?”
法尔亲王被那一声“爷爷”喊得愣了片刻,很快佯装恼怒地骂道:
“小兔崽子,这次重大案件,如果能摆平,那对于特使来说,是这么多年来想求都求不到的功勋和荣耀,多少虫争破头都想要拿到特使的职位,我如今绕过其他虫,第一个先来问你,你还反倒和我提起条件来了?”
法尔亲王骂得凶,眼底却不见多少怒意。
岚望舒看得出来,区区两个要求,法尔亲王根本不在乎,所以他依旧笑着说:
“法尔爷爷,我才刚回来没多久,突然接下这么重的担子,心里实在没谱,您会帮我的吧?”
法尔亲王盯着岚望舒那一双透着无辜感觉的琥珀色眼瞳,发觉这小雄子,装乖倒真是有一套。
可又有哪个长辈能拒绝一个聪明懂事又有担当的晚辈的撒娇呢?
所以法尔亲王无奈地摆摆手,“说吧,你要什么?”
岚望舒先谢过法尔亲王,然后道:
“第一个,特使团核心成员,我要自己选。”
法尔亲王肃声说:“特使团要履行的,是帝国最高任务,不可儿戏。”
“我知道,”岚望舒回,“名单我自己定,但还是会提交给您和内阁审议。”
法尔亲王这才点头,“嗯,那第二个要求呢?”
有第一个要求在,法尔亲王满心以为岚望舒的第二个要求还要狮子大开口,不是要加派兵力,就是要增加设备和技术支持,或者其他趁机给国库放血的要求。
可是,岚望舒的第二个要求,却是让法尔亲王大跌眼镜。
就听岚望舒用十分认真的语气,讲出极为天真的话:
“第二个要求,我现在还在圣保罗材料学院借读,您能帮我把休学手续办了吗?”
法尔亲王眯起眼,看了岚望舒挺久,没明白,一个借读生,不去学校了那便不去了吧,谁又会在乎,用得着他堂堂摄政王亲自去帮忙办休学手续?
但他还是将疑问压下去了,小雄子提这样低级的要求,他求之不得,自然是欣然同意:
“没有问题,我尽快派虫去学校,知会一声。”
“不是,您没明白,”岚望舒这时说,“我不是让您帮我给学校发通知。”
说到这里,岚望舒身体往前倾,认真地解释:
“我是想请您帮忙,跟我的……家长兼老师,解释清楚,我突然要休学这件事。”
到这里,法尔亲王恍然明白了,这小雄子在搞什么鬼。
小雄子的家长,又是他的老师,那只有一只虫——小雄子的新婚雌君,容玉烟。
闹了半天,这小雄子,怕是在去西北这件事上,和容玉烟意见不合,然后没有和容玉烟商量,就擅作主张,直接来找的他吧?
这是怕容玉烟发火,所以要把法尔亲王搬出来,帮他摆平家务事?
“哼!”法尔亲王哼笑着摇头,“兔崽子,知道自己先斩后奏,会惹家里虫不高兴,让老头子我去帮你擦屁股?”
第57章
“请收回您的任命!”
容玉烟冲进摄政王寝宫的会客厅, 沉声说道。
作为内阁仅有的贫民出身的虫,容玉烟一向恪守成规,所以, 他几乎从不曾用这样的语气和摄政王讲话。
但法尔亲王丝毫没有因为容玉烟那僭越的口气而动怒, 这完全是他预料中的反应。
法尔亲王此时倚靠在壁炉边的沙发里, 一边喝茶,一边阅读内阁最新提交过来的待审核提案。
看到容玉烟进来,法尔亲王掀起眼皮,神色平静, 眼底甚至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说:
“玉烟啊,你来的比我预想的还要快。看起来, 我刚把特使任命书提交到内阁的系统里去,你就快马加鞭地从星际军基地赶过来了?”
容玉烟此时并没有任何心情和法尔亲王扯闲话,他眉头紧锁, 走至法尔亲王面前时, 仍旧恭敬地躬身行礼,但质问的话却也片刻不耽误地讲出来:
“亲王殿下,有关特使的任命, 您就算不同意让我去,也不该如此草率地擅自做出决定。
“如此事关重大的决定,哪怕您不愿意与我单独商量,也该先召开内阁会议,与各位阁老和成员商议,汲取多方意见以后, 再做定夺,不是吗?”
法尔亲王闻言, 缓缓摇头,“这几个案件,除我以外,了解最多的,就是你了,玉烟,你是知道的,如果要召开内阁会议,走常规流程,那等到特使最高指挥官和特使团成员名单最终拟订下来的时候,恐怕西北那边师夷派的高层已经全部换了一轮,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事出紧急,中|央的决议每耽搁一天,就多给西北的那帮妄图撼动亚特兰统治的悍匪无限的逃脱制裁的可能,这个节骨眼,我们不可能再走内阁审议那一套繁琐的流程的。”
如果是放在以前,容玉烟或许真的会被法尔亲王的这套说辞说服,可是现在,他前脚刚向法尔亲王提议任命自己做特使,被拒绝了,后脚,法尔亲王转头便去任命岚望舒成为特使,这让容玉烟实在无法接受。
“是,这几个案件,的确事出紧急,您要绕开内阁会议流程,直接任命,我没有意见,可您分明可以听从我的建议,任命我前往西北,不是吗?”
法尔亲王头痛地叹息一声,“玉烟,我说过了,你身上肩负着陛下的行程安全,陛下离开后,将监国的重任委托给我,是对我的信任,我不可能辜负他的信任,不可能置陛下的安危于不顾,让你冒险去西北的。”
容玉烟并不接受法尔亲王的这番义正言辞的道理,他摇头说:
“您不愿意让我去西北,我不会强行揽责,可是,特使的任命,您分明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吧?
“您自己手下的禁军统帅,内侍卫统领,梵徳家的那几个将军,还有,菲克殿下,他们哪一个不比岚望舒更合适,也更能胜任特使一职,您为什么一定要选岚望舒?
“岚望舒从地球回来才不过月余,甚至连皇子的身份都尚未拿到,亚特兰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他需要时间去学习,去适应,去成长。
“您是他的长辈,我想,您有责任为他创造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负责任地将他丢去西北那样的蛮荒之地。”
法尔亲王这时放下茶杯,抬起手,示意容玉烟在自己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容玉烟神情依旧紧绷,但还是在法尔亲王身边坐下。
法尔亲王待到容玉烟坐定了,这才直视着他的双眼,缓缓开口:
“玉烟,你说的没错,望舒那雄子,现在资历尚浅,我们需要给他时间去学习,去适应,去成长。
“可这不正是我现在正在做的吗?
“西北星群的确地处偏远,与首都星比起来,那里确实称得上是蛮荒之地,可那正是个历练的好地方,不是吗?
“我把他安排过去,就是想要敦促他更快地成长起来,肩负起他应有的责任。
“玉烟,望舒那孩子,很聪明,也很有潜力,我可以很诚心地告诉你,我是打心底里喜欢这孩子的。
“我不怕在这里与你讲两句掏心掏肺的、僭越的、大逆不道的话——
“你从地球上,把望舒接回来之前,我是不看好那小雄子的,他和我们的社会脱节太久,他已经形成了地球人类的思维定势,想要适应虫族的社会模式,我想,是十分困难的。
“而且,我那时,唯恐他像他雌父一样,空有那样高的精神力等级,却生出一副软弱的一味逃避的性格来,若果真如此,他将难当大任。
“所以,直到我为他办理并提交皇子身份的审核提案的那一天,我仍旧不认为,他能代替菲克,坐上那个位子。
“你知道的,我与温特.布鲁特那个老东西,一向不和,而且,因为莱格的缘故,我与菲克那小雄子,关系也极为生疏,所以,我始终是站在太子党的对立面的。
“可饶是我这样的身份,和我这样的立场,尚且不认为岚望舒可以取代菲克,成为新的太子。
“你认为,内阁的其他成员,还有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还有地方的那些官员们,乃至整个亚特兰核心星群的百姓们,他们又会怎么想,怎么看待这个从地球空降回来的皇子呢?
“是,从血统上来说,岚望舒是二皇子,依照帝国律法,有嫡立嫡,无嫡立长,他应当成为正统太子。
“可你我都清楚,储君的废立,不是单纯一条宪章就可以定论的,否则,还要内阁做什么,还要公检法体系做什么,还要百姓的公示检举投票程序做什么呢?
“菲克在储君这个位子上,坐了近十年了,你我都要承认,储君的职责,他完成的很出色,从未行差踏错一步。
“亚特兰上下,对他都是认可,是拥护的。
“可岚望舒,他有什么资本,可以拿来和菲克争呢?除了那单薄的一条‘无嫡立长’的宪章条款。
“是,你现在是他的雌君,这为他增加了筹码,可你们的那一张婚书,是陛下御赐的,不是岚望舒自己争取到的,那与他自身的能力,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他不过是一介草莽,碌碌无为,却能成为你的雄主,心安理得地永远活在你的荫蔽之下,那么拥有你做他的雌君这件事,非但不能成为他争储的助力,反倒会因此,在舆论上,让他更加落了下风。
“如果他的精神力等级能高过菲克,或许他还能在往后内阁的储君废立会议上,多出一分胜算。
“可他连精神力等级,都比菲克差得远了。那他还能倚仗什么,来赢过菲克?”
说到这里,法尔亲王停顿下来,定定望着容玉烟的双眼,然后一字一顿地说:
“玉烟,让岚望舒担任特使团总指挥官,去西北星群平乱,确实冒险,可这也是他最大的机会。
“他需要这次任务,让自己成长,让自己证明给亚特兰的所有子民看,他是有资格胜任储君之位的。”
法尔亲王说完这些,便不再开口,只端起茶杯,平静地看向容玉烟。
容玉烟将胸中的那一口气,长长地吐出来,然后缓缓闭上眼。
他不得不承认,法尔亲王这段言辞恳切的话语,是十分有道理的。
岚望舒,他需要这次机会。
除非容玉烟不想让岚望舒坐上储君之位,否则,这次任务,会是岚望舒拿回储君之位的最大助力。
可是,前提是,他真的能完成特使的任务。
如果他在出使西北期间,遭遇什么不测,那现在说的一切,就都是空谈!
容玉烟重新睁开眼,目光和先前,已经全然不同。
此刻,他不再是星际军统帅,不再是容上将,而只是岚望舒的雌君,是那只小虫的舅舅。
“殿下,您说的,或许都是对的,可是,望舒他从地球回来以后,明面上就遭遇了两次刺杀,暗中更是不知遇到多少次挑衅。
“哪怕是在首都星这样治安极好的地方,哪怕是在我身边,在我的护佑下,他依旧还是不断地受到伤害,您让我如何能放心让他去西北?
“西北地处偏远,星际军鞭长莫及,我不能离开星际军基地,不可能继续守护在他身侧,那么,他如果再遇到像前两次那样,甚至更大规模的刺杀,该怎么办?
“这次的特使任务,对于他而言,确实是个难得的机会,可如果这个机会,要让他用命去换,那我情愿他不要这个机会。
“如果他因此而无法服众,无法获得议事厅的青睐,那我情愿他放弃储君之位,只要,他能安全,能健康,能好好地留在我身边。”
听到这里,法尔亲王无奈地摇头,
“玉烟,你对望舒的爱,蒙蔽了你的双眼,也让你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
“你想想,哪怕望舒不去争那个储君之位,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你当真以为,他以后就能安全吗?
“你可以护得了他一时,你能护得住他一世吗?你能保证以后日日夜夜,他有危险的时候,你都一定在他身边吗?
“你不能,那么,最好的方式,就该是让他学会拿起武器,为自己的安全去战斗。”
说到这里,法尔亲王话锋一转,
“其实,此去西北,也没有你想得那么险恶,我会为他调派帝国最精锐的一批兵力,而且,他会提前获得皇子的身份,受到皇子应有的特殊保护。
“核心星群上空布满的那张星链,时刻为他保驾护航,他将再也不是现在这个脆弱的雄虫,想要刺杀皇子,要付出多惨重的代价,你应该很清楚。”
听到“星链”两个字,容玉烟最后的那一点立场,也动摇了。
或许,他真的应该放手?
法尔亲王默默地坐在容玉烟身侧,将容玉烟此时的每一处细微神情,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容玉烟的内心,动摇了。
从理性的角度来讲,容玉烟已经完全被他说服,只是,容玉烟对岚望舒的过度爱护,让他很难开口讲出放手的话来。
所以,法尔亲王适时地拿出最后的杀手锏——那是容玉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拒绝的杀手锏。
“玉烟,这次特使团最高指挥官的任命,其实,并非你我可以决定的。”
听到法尔亲王的话,容玉烟眉头轻蹙,一瞬间,他已经猜到法尔亲王在暗示什么,“您……是什么意思?”
法尔亲王抬起手,将自己的光脑账号调出来,然后把一份加密的信函,送到容玉烟面前去。
不需要看内容,只是瞥一眼那正红的底色和烫金的字体,容玉烟的一颗心,已然彻底沉下来。
那是国王陛下,亲自发来的信函。
信函是以加密的形式,发给法尔亲王的,在信里,科尔陛下用极为愤怒的口吻,严肃地斥责法尔亲王针对这几次案件的处理方式是“冷血、无情、且极为不负责任的”。
信函的最后,科尔陛下表达了自己对法尔亲王的姑息政策的深切失望,并且严正道:
[法尔,莱格不光是我的长子,他也是你的外孙,连这样一只虫的性命,你尚且能看得这样轻,那亚特兰帝国其他百姓的性命,于你而言,怕是连草芥都不如。]
[你如此的行事方式,恐怕难当监国重任,摄政王一职,对外,仍由你挂名,于内阁之中,你便让贤吧。]
容玉烟将信件浏览一遍,然后看向身边的法尔亲王,“陛下的意思……”
法尔亲王点头,“玉烟,这件事,不幸被你言中了。
“我这个当岳父的,终究是不如你这唯一仅有的徒弟,更了解陛下。”
说罢,法尔亲王将几份拟好的圣旨,递到容玉烟面前去——
第一道圣旨中,科尔陛下谴责了巴布韦.法尔的不作为和姑息政策,决定对内革去巴布韦.法尔的摄政王职位,监国重任,暂时移交温特.布鲁特。
第二道圣旨中,陛下谴责了温特.布鲁特的鲁莽和引狼入室,决定收缴其停驻在首都星领空的二十艘星舰,舰队直接收编至禁卫军麾下,温特.布鲁特暂时兼任监国之职时,勒令未经允许,不得踏出首都星半步。
第三道圣旨中,陛下谴责了梵德.马克对星源网络科技公司的管理不善,导致星源素失窃,决定暂时罢免其 CEO 职位,并吊销星索科技有限公司等数家皇冠集团旗下公司的营业执照。
第四道圣旨中,陛下谴责了容玉烟利用星际军的资源,以公谋私,违规对停靠在首都星领空的西北军进行监控,给予口头警告,要求其严肃纪律。
第五单圣旨中,陛下谴责了公安部部长伍梁栋的尸位素餐,和最高法院大法官爱普尔.梅的软弱,均予以降职处分。
……
容玉烟将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几道圣旨扫视一遍,第一时间,明白了这几道圣旨背后的份量——
内阁,变天了。
法尔亲王猜到容玉烟心中所想,继续道:
“玉烟,你也看到了,陛下对这次案件的处理结果,非常不满意。
“之前针对莱格遇害案件临时成立的审判庭的五个审判员,无差别地,全部受到了陛下的严厉谴责和责罚。
“当然了,陛下对你依旧是爱护的,针对你的那道圣旨,只是口头的警告。
“我这边就不同咯。看来,我先前一味姑息,引得陛下震怒。如今,我这摄政王的位子,果真是坐不稳了。”
法尔亲王讲出这话时,看起来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容玉烟摸不准他对于自己被革职一事,内心究竟是什么想法。
思忖片刻,容玉烟还是试着为自己的师父、当今的皇帝陛下,辩护道:
“陛下他一向对事不对虫,这次的案件,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他并非针对您,只是——”
“——我知道,”这时,法尔亲王抬起手,打断容玉烟,“你放心,老头子我在内阁待了几十年了,早看淡这些了,不至于因为一道指令,就对陛下怀恨在心的。”
实际上,法尔亲王何止不会怀恨在心,他这次,简直是因祸得福。
陛下不日就要回宫了,法尔亲王在摄政王这个位子上,本来也做不了几天了,而且如今乱子接连不断地发生,摄政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位子,法尔亲王早就厌倦了。
如今提前让他下来,他并没有太多怨念,而且,布鲁特那老东西带过来的那批舰队,收编到了他的禁卫军麾下,这是被他捡了大便宜了,法尔亲王如今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对陛下怀恨在心。
想到这里,法尔亲王轻声哼笑,然后摇头说:“陛下的这次任免,果真是滴水不漏。”
容玉烟点头,“陛下做事,一向缜密。”
法尔亲王这时顺着容玉烟的话,缓缓点头:“所以,如果我说,让岚望舒去西北,是陛下的意思,玉烟,你应当,再无话可说了吧?”
容玉烟看向法尔亲王,眉头轻蹙,“……陛下的意思?”
法尔亲王应了一声,然后,一挥手,调出了最后一道圣旨。
这也是容玉烟最在意的一道圣旨——
圣旨中,陛下要求内阁于三日内成立特使团,并出发前往西北,对最近出现的一系列案件彻查及追责,绝不姑息。
同时,圣旨中,任命岚望舒为本次特使团最高指挥官,于西北星群调查时,特殊情况下,享有等同于国王的权力。
容玉烟盯着这最后一道旨意,眉头越拧越紧。
他紧紧盯着那道圣旨中“岚望舒”三个字,视线许久都没有挪开。
这时,法尔亲王却一挥手,将那张圣旨收起来了,然后说:“玉烟,放手吧,让那小雄子去西北闯一闯,这是陛下的意思。”
容玉烟没有给出回应,但他原本紧紧握住光剑剑柄的手指,缓缓松开了。
*
皇宫里,皇子寝殿中,一只金发的年轻雄虫,正仰面躺在床榻上,伸展开手脚,身体摆成个“大”字,目光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上,低垂的水晶吊灯。
这时,一名内侍求见。
雄虫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招呼那内侍进来,急着问:“我舅舅愿意来见我了吗?”
内侍垂着头,支支吾吾许久,“回禀殿下,马克阁下他……他说、说……今日公司里事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出——”
“——滚!”
内侍的话讲到一半,韦恩怒吼一声,抬起手,将旁边桌上的餐具连带着盛放的饭菜一起,哗啦啦全部摔向那内侍。
内侍被泼了一脸的饭菜汤汁,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能缩着脖子,弓起背,慌慌张张转身,退出去了。
韦恩重新躺回床榻上,盯着天花板,哀嚎一声。
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
啪!
韦恩抬手把床头的茶壶丢到门上,一个“滚”字刚要喊出来,却听到房门外一个陌生的内侍的声音响起:
“四殿下,奴才是太子殿下派来的,给殿下捎带些东西。”
韦恩腾的一下,重新从床上弹起来,一挥手,将房门又打开了。
内侍走进来,垂头看一眼满地狼藉,小心翼翼绕开了,然后走到韦恩床边来,高举起手中的一个纸袋,送到韦恩面前去,
“四殿下,这是太子殿下今天一早去宫外,特地等了一个小时,才买到的肉松酥,命小的给殿下您送过来,趁热尝尝。
“太子殿下听说,四殿下您在寝殿休息的这几天,每天胃口不好,一直不怎么吃饭,太子殿下担心您饿坏了身体,这才专程送了您小时候最爱吃的肉松酥过来,还望您尝尝。”
韦恩把那纸袋接下来,打开了,拿了一颗圆滚滚的肉松酥出来,却并没有吃,只是红着眼眶,看向那内侍,问:
“我哥,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内侍头垂得更低了,小心翼翼回:
“四殿下,太子殿下始终惦记着您的,他也想来看您,可是,最近首都星动乱,四处都不太平,温特公爵他派了许多西北军,将太子殿下严密监视起来,勒令太子殿下决不允许擅自来您的寝殿探视。
“所以,四殿下,还望您,能体谅太子殿下的苦衷,殿下他说,最近这一两日,一定竭尽所能,找到机会,来探望您。”
听到内侍的话,韦恩的眼眶更红了,他垂着头,任由泪水从眼角涌出来,顺着脸颊,滚到唇角,然后他抬起手,咬了一口肉松酥,和着眼泪,吃下去。
尝不出滋味,嘴里只有眼泪的咸涩。
韦恩哽咽着,对那内侍说:
“你回去吧,告诉我哥,我挺好的,没什么事,不用过来了。
“最近不太平,这么关键的节骨眼,别再节外生枝了,保住他的声誉,比什么都重要。”
内侍不敢多说什么,只恭恭敬敬行礼,“小的一定为您把话带到。”
待那内侍离开,韦恩抱着肉松酥,重新躺回了床上,继续盯着天花板。
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
他被软禁在这里九天了,整整九天,除了那些个小内侍以外,一只虫,也没来看过他……
想到这里,韦恩眼眶发烫,泪水又涌了出来。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韦恩转过头,透过模糊的视线,隐约看到一个身姿挺拔的雄虫的身影,走进了他的房间。
“哥……”
韦恩呢喃一声,撑坐起来,高声说:“哥!你来看我了?”
可话音未落,韦恩的笑容顷刻收敛了。
他看清了过来的那个身影,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
第58章
此时赫然站在门外的, 不是太子菲克,却是韦恩最不想见到的那只雄虫,岚望舒。
岚望舒没有理会韦恩的问题, 只是默默地抬起脚, 跨过门槛, 走到房间里来。
他垂下眼,瞥向脚边散落一地的餐具碎片,一挥手,用精神力将那些碎片扫去一侧, 然后径直走到韦恩床榻边,居高临下看着他。
韦恩此时一头金发睡得乱蓬蓬,或许是太久没有离开过这间卧室了, 也懒得再整理仪容,便任由头发乱翘着,衣衫也有些凌乱。
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瞪圆了一双眼, 仰着头,恨恨地望着岚望舒,“你到底来干什么?”
问出这问题时, 韦恩警觉地看着岚望舒,一只手则隐蔽地放在了腰后,摸到那里藏着的一把匕首的刀柄上。
岚望舒将韦恩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忍不住想,现在的韦恩,像极了一只被关在铁笼子里的还没断奶的小狮子, 有尖牙利爪,面对敌人, 却没有任何反抗和自保的能力。
失去了母狮的庇佑,他恐怕,连一只成年的小野猫都打不过。
可他又无法放下自己身为狮子的骄傲,看到岚望舒靠近,便会亮出自己的小爪子,咧开嘴,龇出小獠牙,浑身的毛发都炸开,好像妄图靠这种虚张声势,去把敌人吓走。
殊不知,这样的姿态,在笼子外的看客眼中,更觉得可笑,也越发突显出小奶狮此刻内心的极度胆怯和无措。
岚望舒在韦恩身边的雕花扶手椅上坐下来,好整以暇地扯了扯袖口,“别那么大敌意,我只是来看看你。”
韦恩自然不会相信岚望舒会好心来看他,闻言,韦恩冷哼一声,“你果然是来看我的笑话的?现在看到我过得这么惨,你的目的达到了,你满意了?”
听到这里,岚望舒转头看向韦恩,“你不会愚蠢到,到现在,还觉得这些事是我做的吧?”
韦恩停顿片刻,心底是动摇的,可嘴巴却强硬:“你不在的时候,这里一切太平,你刚从地球回来没多久,整个皇宫就被你搅得不得安宁,不是你,还能是谁做的?
“现在莱格死了,我被软禁,我哥也被温特大叔严密监控起来,只有你,活的好好的,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把我们这些宫里长大的一个一个都除掉,这样你这地球回来的野……”
韦恩最后“野种”两个字,讲到一半,身体瑟缩一下,闭嘴了,因为他看到,岚望舒的眼中,倏然有寒光闪现。
岚望舒对自己雌父的声誉,有多维护,韦恩是记得的。
他们之前在晚宴上,第一次见面,韦恩就因为讲了岚望舒雌父的坏话,而被岚望舒扇了一巴掌。
那时候韦恩风光无限,尚且拿岚望舒毫无办法,如今韦恩被剥夺了皇子权力,软禁在这里,无权无势,自然不敢再挑衅面前这雄虫了。
他再不敢开口讲一个字,身体悄悄往后挪了挪,远离了岚望舒一些。
岚望舒这时缓缓开口:“这事是西北那边的 PTG 做的,最高调查组和审判庭已经给了定论了。”
说到这里,岚望舒的身体朝韦恩的方向靠过去一些,“除了 PTG,你觉得,究竟是否有其他势力和他们里应外合呢?”
韦恩隐约猜到岚望舒在暗示什么,他本能地往一侧躲开一些,眯起眼看向岚望舒,然后抬高音量,愤愤然道:“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是被冤枉的!”
岚望舒这时定定地直视着韦恩的双眼,“你真的不知道吗?”
不待韦恩再开口,岚望舒一挥手,调出一张悬浮光屏,推到韦恩面前去。
屏幕里播放的,是莱格案的最高调查组成立的临时审判庭的一段审讯视频,被审讯的对象,正是韦恩。
在这段审讯记录里,韦恩被问到在送给莱格那份生日礼物之前,是否有其他虫接近过那礼物盒,韦恩先是闪烁其词,之后又一口否认。
也就是在这个地方,马克有些失态地痛骂了韦恩一顿,见韦恩仍旧不肯松口,便选择放弃自己的外甥,不再保他了。
而此刻,这段视频,被岚望舒重新调出来,摆在韦恩面前。
只看了一眼视频里的内容,韦恩的脸色顷刻变得惨白,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他妈又不是审判庭的成员,你有什么资格再来审问我!”
岚望舒镇定自若地点头,“对,我不是审判庭成员,我也没打算审问你,我对你的回答,一点也不关心。
“你不用回答我的问题,你只需要听我说就好。
“莱格生日当天,你从你舅舅的公司里打包了那份礼物之后,中途,是遇到了其他虫的吧?
“让我猜猜,是太子菲克的侍从?”
岚望舒用看似不经意的口吻,讲出最后那句话,却是惊得韦恩一时间忘了该作何反应,只能呆滞地望着他。
岚望舒轻笑,“看你这反应,我猜对了?”
韦恩这时才重新回过神来,“放屁!我哥他绝对不可能会害我的!这事和我哥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想从我这里套话?休想!”
“韦恩。”
岚望舒这时沉声喊道。
他的声音是那么冷静,有一瞬间,韦恩都恍然觉得,是他哥菲克坐在他身边,在喊他的名字。
韦恩抓狂的呼喊声,戛然而止,怔怔看向岚望舒。
岚望舒继续说:“我说了,我不是在审问你,我对你的答案,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管你送出去的那套作案工具,中间到底有没有经过太子菲克的侍从的手,这些都不重要,反正这事已经盖棺定论了。
“而且,其实说句心里话,我也不太愿意相信真的是菲克把作案工具掉包到你的礼物盒里去的。
“那天生日宴有那么多贵族子弟参加,不管他想拖哪个子弟下水,以他太子的能力和资源,想必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你对他那么死心塌地,他根本没有必要为了干掉莱格,损失你这么一枚重要的棋子。”
岚望舒分析得那么细致又逻辑清晰,让韦恩一时难以理解岚望舒究竟要说什么,总不会是过来教他怎么巧妙地帮菲克脱罪吧?
但不管怎样,岚望舒的话,的确是在设身处地从菲克的角度出发而讲出来的,这让韦恩稍稍卸下心防,语气也软下来一些,
“我早说了,这事跟我和我哥都没关系,是莱格自己蠢,被 PTG 蛊惑,做出那种出格的事,丢掉性命,也是他咎由自取。”
死者为大,岚望舒并不想过多地去揣测莱格生前的心态,他见韦恩愿意向他敞开心扉,便顺势说:
“不论这事背后的真相是什么,可是,有一点,我想,你我都可以确定——
“那就是,太子菲克,他在莱格出事之前,就知道那天生日宴,一定有大事要发生,所以,他才会临时推说有事不能参加,逃离那个是非之地,尽可能地,洗脱自己的嫌疑。
“韦恩,哪怕菲克没有栽赃给你,可有一点,你无可否认,菲克在这件事上,对你的态度,是见死不救。”
岚望舒的话,一字一句,都精准地刺在韦恩心头。
韦恩依旧不肯松口,可他的眼眶,却顷刻间,便变得通红。
他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他没有他哥菲克那么少年老成,他被关在这寝殿里这么多天,那一点心气早被消磨殆尽了。
“见死不救”四个字,像一根倒刺,扎在韦恩心尖上。
这么多天,他独自躺在这空荡荡的寝殿里,却一点都不敢去回想菲克在这件事里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因为他唯恐想得深了,牵动了那根倒刺,便会心痛。
可现在,岚望舒却偏偏要捏住那根倒刺,从他的心尖上,拔出来,剜起他心头的皮肉,连着筋,带着血。
眼见着韦恩颤抖的双唇上,血色一点一点褪尽了,岚望舒却不肯放过他,继续把话讲完:
“如果菲克真的在意你,如果他真的当你是兄弟,哪怕他不在乎莱格和 PTG 做的那些交易,至少,他在自己选择远离是非之地的那天晚上,也应该给你递个消息,提个醒的。
“这能有多难呢?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他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有跟你提过。
“你在审判庭上,为了保住他的声誉,洗脱他的嫌疑,顶着你舅舅马克的压力,却始终不肯松口,最终导致你成了本案嫌疑最重的贵族子弟,连皇子的权利都被剥夺。
“可菲克呢?他在事后,甚至不曾过来看你一眼吧?”
韦恩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因为心口的伤痛,又开始咆哮,发出无能狂怒的嘶吼:
“你闭嘴!我不想听你说!我哥他是有苦衷的,他现在没办法来看我,不是他不想,是他身不由己!”
韦恩说着,手指紧紧攥着手中装着肉松酥的纸盒,因为太用力,将那纸盒都捏破了,露出里头金黄色的肉松碎屑。
岚望舒垂下视线,看一眼韦恩手中的纸盒,冷笑,
“到了这个时候,只是随便派个侍从去外面买一盒肉松酥,就能把你收买了?
“菲克是太子,他如果真的想来看你,你以为,没有西北军的温特公爵,真的能管得住他吗?
“韦恩,承认吧,你牺牲自己皇子的权利,都要帮他洗脱嫌疑,可是,在菲克眼里,你这个弟弟,根本比不过他的声誉重要。”
韦恩此时,浑身都在颤抖着,可却讲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泪水糊满了他的脸颊,从下巴滴落下去,粘湿了他手中的肉松酥纸盒。
他垂着头,许久之后才沙哑着声音,问:
“岚望舒,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要挑拨我和我哥的关系?
“我连皇子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威胁了,你为什么还要来离间我和我哥的感情?”
岚望舒盯着韦恩哭得狼狈的脸,静静等了一阵,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柔软,
“韦恩,我也是你哥哥。”
简单的一句话,让韦恩止住了哭声,他抬起头来,用泪水模糊的一双眼,回望向岚望舒。
岚望舒继续说:
“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不管我想不想,可是,我们身体里,都流着克罗恩家的血脉。
“信不信由你,但我这次过来,不是落井下石,是真的想要帮你。”
韦恩的眼中,这时只剩下深深的困惑,他发现,自己一点也看不透这只从地球回来的雄虫。
“帮我?现在,连我舅舅和我哥,都帮不了我,你一个无权无势,连皇子都不是的雄虫,能怎么帮我?
“像现在这样,每天来看我?陪我解闷?哼,谢谢,我不需要。”
“韦恩,”岚望舒正色说,“我可以放你出去,恢复你皇子的权利。”
韦恩被岚望舒那笃定的语气,给镇住,呆愣地看了他挺久,然后嗤笑一声,
“骗子,不要讲大话了,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我父王?还是法尔爷爷?”
岚望舒没有理会韦恩那满是嘲讽的话,只抬起手,送出一张正红底色的信函,
“你如果还想要继续站在菲克那一边,那就尽管被囚禁在这寝殿里,等着他每天远程给你投食好了。
“或者,你也可以试着认我这个哥哥,签署这封任命书,然后,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岚望舒说罢,站起身来,缓步往门口走去。
韦恩将面前那张信函打开,看到上面的标题——
[出使西北特使团成员任命书]
任命书的最下面,是特使团最高指挥官岚望舒的亲笔签名。
到这一刻,韦恩才明白,岚望舒不是在空口说白话,他是真的想,也真的能带韦恩离开这座囚笼。
韦恩抬起一双泪痕未干的眼,看向岚望舒的背影,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他之前,明明几次三番地羞辱岚望舒,甚至到刚才那一刻,依旧对岚望舒态度恶劣,为什么,对方却要这样以德报怨?
岚望舒没有回头,只是顿住脚步,用平静却诚挚的语气,回说:
“这座宫殿,太冷,冷到住在这里的皇室成员,大多薄情。
“莱格临死前告诉我,他的双腿,远比他雌父的性命重要。
“犹他对自己亲生兄长的死,无动于衷。
“菲克在自己的声誉面前,连最衷心的弟弟也可以抛弃。
“只有你,韦恩,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残存的温度。
“你是个愚蠢又跋扈的皇子,可是,你同时,也是个任性但重情的弟弟。
“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哥哥,我都不想,失去你这个弟弟。”
第59章
岚望舒进去寝殿里和韦恩聊天的时候, 巴布韦.风始终守在寝殿门口。
他斜倚在墙边,垂着眼,看起来像一座雕塑, 一动不动, 实际上, 他正密切关注着寝殿里的动静。
韦恩的精神力等级在皇子里不高,可是和岚望舒单独对上,还是绰绰有余的,风怕岚望舒有危险, 原本是想要陪他一起进去的,但被岚望舒拒绝了,便只能守在门外。
过了不久, 岚望舒从寝殿里走出来,朝风笑着,“走吧, 都搞定了。”
风直起身, 跟在岚望舒身侧,往外走,路上忍不住低声问:“你觉得, 他会签吗?”
岚望舒点头,“当然了。”
这事对韦恩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想到这里,风忍不住又问:“为什么要招募他进特使团?”
岚望舒脸上挂着那副阳光无害的笑容,“你不是都听到了?”
风确实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包括最后, 岚望舒那一段情真意切的内心剖白,可是……
如果风是第一天认识岚望舒, 他可能真的会相信岚望舒刚才那段话里真挚的情感,可是,风是见过岚望舒上一秒还和他扭打在一起,下一秒就变脸,伪装成小绵羊的模样,骗取他师父的同情的手段的。
想到这里,风忍不住问:“你刚才告诉韦恩的那些话,是你的真心话吗?”
岚望舒原本双手插在兜里,正快步往前走着,听到风的问题,他侧过身,回头看向风,微微偏着头,笑容依旧,“想听真话?”
风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点头。
岚望舒将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两个原因——
“第一,我需要一个傀儡。
“韦恩是个又蠢又直白的皇子,他动的那些心思,近乎透明,我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他的暗箭中伤,所以,拿他做傀儡,正合适。
“第二,我需要一个质子。
“梵德.马克和他的星源网络,如果真的对我雌父和我动过杀心,我去西北的这段时间,会是他动手的好时机,但我带上他的外甥一起去,或许,能让他有所收敛。”
听到这里,风意味深长地盯着岚望舒的脸,看了许久,没有讲话。
这雄虫,长得实在太漂亮,笑起来又那么无辜,天然带着迷惑性,常常让虫忘记,他其实,是一只克罗恩家的雄虫。
岚望舒见对面不说话,便将手收回口袋里,“怎么了?”
风的神情变得有些冷,“你拉我进特使团,也不是你原本说的那个原因吧?
“你其实,也把我当作质子?用我,来牵制我爷爷?”
岚望舒闻言,微微一怔,很快摇头,“不是,我是真的拿你当朋友,当然,你如果叫我一声师爹,我也可以拿你当半个徒弟。”
如果是以前,风或许会被岚望舒骗到,成功转移话题,因为那一句“师爹”而和他吵起来,可现在,风却是不相信岚望舒的话的。
风可以确信,岚望舒邀请他进特使团,和风的爷爷法尔亲王,必定是脱不开关系的。
将风的神情看在眼里,岚望舒这时收敛了笑容,轻声喊他的名字,
“风,我承认,我请你和我一起走,有其他原因,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哪怕你再怎么装得坚强,梵德.爱德华的死,还有莱格的那场意外,都在你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了。
“我想,如果你和我一起深入西北,一起将真相找出来,一起将那批幕后黑手绳之以法,或许,你心里的不安和负罪感,会减轻一些吧?”
风定定地望着岚望舒,莫名地,心头有异样感觉涌现,喉头哽咽,在眼眶开始变得滚烫之前,他错开眼,不再去看岚望舒,只嗤笑一声,故作轻松地揶揄:
“你会那么好心,担心我会有不安和负罪感?我们的关系,好像也没那么铁吧?”
岚望舒这时耸耸肩,“当然没有那么铁,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怕你师父操心你的事,所以想为他分担一些,谁让我是你师爹不是?”
*
星际军作战指挥基地,统帅休息室,容玉烟一挥手,隔空将房门打开了,缓步走入玄关。
他视线微微垂着,神情淡淡,看不出情绪。
穿过会客厅,他将军装外套脱下来,挂在墙角的衣塔上,然后,在沙发处坐下来。
他从光脑账号里,把内阁最新公布的特使团核心成员名单调出来,看到名单下面,盖着的那枚象征内阁正式审议通过的红章,轻轻叹息。
这时,他的小腿被软绵绵的一团不明物体给圈住了。
容玉烟眉头轻蹙,垂下视线,就见自己腿上粘着的,是一只穿着西装礼服的金色狐狸——
是岚望舒在领证当天送给他的那只新婚玩偶,那玩偶原本被他放在床头的,此时却抬起两条软绵绵的小手臂和两只粗短的小腿,手脚并用地扒拉在他腿上。
容玉烟此时脱了军靴,只穿着居家的拖鞋,他小腿笔直修长,小腿肚很细,可是被那狐狸玩偶的小身体抱住的时候,却显得很伟岸,像抱着一棵粗壮的大树。
狐狸玩偶此时将头仰起来,一动不动看着容玉烟。
玩偶的嘴巴是用棕色的棉线缝出来的,眼睛是两枚琥珀色的圆形扣子,圆圆的大饼脸,上面缝着两个尖耳朵。
这样一张玩偶脸,自然是不可能有任何表情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容玉烟总觉得在那张脸上,看到了那只小雄虫拿那双无辜的眼看着他,翘起唇角朝他笑的样子。
容玉烟伸出手,正要把那玩偶狐狸从腿上摘下来,这时,狐狸却开口说话了:
“舅舅。”
是熟悉的小雄虫的声音,从玩偶身体里发出来,应该是在里面装了话筒之类的装置。
“你能不能别生气了?”
玩偶继续说,声音小心翼翼的。
说完,玩偶顺着容玉烟的裤管,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膝盖上去,然后重新仰起脸,“特使团这事……是我不对,我错了,舅舅。”
容玉烟在心中叹气。
他的这只小雄虫,总是能这样,先做了不顾后果的事,然后认错的速度比谁都快,态度又极为诚恳,让他原本淤积在胸中的火气,根本没办法发泄出来。
“你错哪了?”
容玉烟垂着眼,平静地问那狐狸玩偶。
“我……我不该那么轻易地接受内阁发过来的特使团的任命书?”
听到这个答案,容玉烟声音冷了几分,“接受任命?”
显然到现在小雄子还在为自己开脱,这让容玉烟的语气变得尖锐了许多,“你不会想说,你是被动接受了内阁的安排吧?”
玩偶不说话了,原本就没有任何表情的大饼脸,在沉默的时候,显得越发呆傻。
容玉烟目光变得凛冽,“岚望舒。”他很少直呼岚望舒的全名,此时吐词清晰地喊出来,让岚望舒的心里咯噔一声,“有关特使的任命,不是你接受内阁的安排,而是内阁被你牵着鼻子走了吧?”
玩偶仍旧仰着脸,痴痴地看着容玉烟,一言不发。
容玉烟见他那装傻充愣的模样,不介意提醒他:“内阁官方咨询平台?可真是别出心裁。”
“舅舅……”
狐狸玩偶这时终于重新开口,“你、你都知道了?”
“嗯。”
容玉烟冷冷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他肩头来的狐狸玩偶。
那玩偶此时骑在他肩头,为了维持平衡,两只手抱住他的脖子,一只脚踩在他锁骨上,扁圆的一张脸贴在他耳根处。
容玉烟对对方那蹬鼻子上脸的姿态,很是无奈,他抬起手,捏着那狐狸玩偶的腰,将玩偶扒拉下来,放在膝头,然后,他抬眼看向卧室的门缝处,
“你打算一直这么跟我讲话?”
始终虚掩着的卧室门,这时终于打开了。
岚望舒从门后走出来,蹑手蹑脚地来到容玉烟面前,将头埋进胸前,
“舅舅,我真的错了,你别生我气,是我自己主动联系的内阁,主动找法尔亲王要的特使一职,我……我当时是被逼急了才会那样的。
“我没办法永远都待在这里,永远接受你的庇护。
“舅舅,我想靠自己去查明我雌父死亡的真相,我想直面那些想要将我赶尽杀绝的势力,我想……”我想成为可以配得上你的,值得你像爱雄主那样去爱的,那样一只独当一面的雄虫。
这最后一句话,岚望舒没能讲出口。
“我知道,望舒。”
容玉烟轻声回应。
岚望舒这时抬起头来,看向容玉烟。
他站在容玉烟面前,比容玉烟高出许多,容玉烟端坐在沙发里,被迫仰着头,与他对视。
短暂地沉默之后,容玉烟抬起手,掌心托着岚望舒下颌,手指在小虫脸颊上轻轻摩挲,感受着小虫皮肤的温度。
分明是看得到摸得着的,可容玉烟却觉得,面前的小虫,像一捧温热的细沙。
他越是想要用力攥紧,那细沙,就会越快地从他指缝之间流走。
岚望舒,终究不是像岚蝶衣那样,漂亮又脆弱的凤尾蝶,他是克罗恩家的雄虫,他此时振翅拍打出的细微声响,在不久的将来,恐怕,是会引得整个亚特兰,都为之一颤的……
岚望舒将容玉烟眼底的情绪看在眼里,心中酸涩,他抬起手,握住容玉烟放在他脸侧的手指,“舅舅……”
容玉烟轻声应着,再开口时,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冷冽,像是融化了的冰川,化作涓涓细流,流进岚望舒心底,
“我不怪你,你想做什么,便放手去做吧。
“望舒,我会等你回来。”
第60章
首都星, 从宇宙中远远看去,是一颗大气层隐约闪烁着蓝紫色光芒的蓝色星球。
身处在首都星的中心区,感受到的, 是充满科技感的繁华都市, 吵嚷的虫群, 和喧闹的霓虹。
西北星群,则正相反。
从宇宙中遥遥望去,西北星群,是由几颗挨得很近的灰土色的行星组成。
身处在西北星群的任何一颗行星的表面, 感受到的,都是破败和萧条。
宽阔的柏油路,雄伟的钢铁筑成的桥梁和信号塔, 鳞次栉比的混凝土楼宇,暗示着这里也曾经如首都星那般繁华过。
只是柏油路面上遍布的坑坑洼洼,桥梁和铁塔上爬满的锈迹, 还有空荡的楼宇外立面斑驳的墙皮, 让过客一眼便能确信,这是一片蛮荒之地。
数十年来,PTG 的侵蚀和本地官民的纵容, 让西北星群彻底被亚特兰政府和权贵阶级所抛弃,政府出台的各项发展政策绝不会倾斜向这片土地,技|术|封|锁和经|济|制|裁政策,却是接踵而至。
最终导致这片星群原本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工业园区和手工作坊相继倒闭,没有新鲜的移民血液,本地原住民也迅速流失, 让这片星群逐步变成一具将死的躯壳。
漫天飞舞的黄沙,仿佛是这块土地临死时吐出的浊气。
四季如秋的呼啸风声, 好似这片星群生前最后的哀鸣。
就是在这样的蛮荒之地上,却有一片小区,绿树成荫,溪水潺潺,庭院深深,像沙漠中的一片绿洲,和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在这片小区的正中心的位置,修建着一片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落,建筑群落入口的那条碎石路旁,花坛中,一块石碑上,刻着[沁心山庄]四个字。
一只西装革履、体态臃肿、头发稀疏的中年雌虫,此时正站在[沁心山庄]四个正红漆的大字旁,脸上堆满僵硬的笑容,望眼欲穿地看着道路尽头。
西北星群的大气层稀薄,离恒星较远,所以一年四季,气温都偏低。
可就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站在萧瑟寒风中,那只雌虫的额头上,却布满了汗水,汗水从额角沿着脸颊流到下巴处,又砸落在脚下地面上,洇出一滩水迹。
雌虫名叫龚自在,时任西北星群龙首星星主。
在他身后站着的那上百个雌虫,和他一样穿着政府统一配发的黑西装,是他亲手选拔组建的接待团。
龚自在和他的这百虫接待团,最近这段时间,只有一个任务——好好招待从首都星过来的特使团的核心成员。
龚自在从领导那里收到的明面上的要求,是“好好招待”,“务必让每一位特使团核心成员满意地来,满意地走”。
可是龚自在为官多年,自然是懂得听话外之音的。
领导所谓的“好好招待”,实际上,是要他严密监视特使团的一举一动,同时,尽可能将特使团控制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让特使团只能看到应该看的,听到应该听到的。
这样的任务,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相当艰巨。
龚自在丝毫不敢懈怠,从计算好了特使团到达的确切时间后,就早早地等在了他们为特使团安排的这处落脚的山庄,一等,就是一整天。
从日出等到日落,直等到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中,龚自在才终于远远地看到一排飞行器,落在了道路尽头。
听到那飞行器落在停机坪上的声音,龚自在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下了。
“欢迎领导大驾光临!欢迎领导!欢迎欢迎!”
龚自在虽然体态臃肿,行动却极为敏捷,领着自己的接待团,带着一阵风迅速奔至飞行器舱门边,将腰弯得很低,一边向舱门处行礼,一边不断地高声讲着欢迎的话。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舱门处立即有一条红毯铺开了,红毯从舱门外的舷梯,一直通往沁心山庄的餐厅入口处。
龚自在站在红毯边上,弓着背,抬起头,看向最先从舱门走出来的领导。
这次特使团的核心成员名单,对西北星群是严格保密的,龚自在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迎接的领导具体是谁,但他可以确定,对方必定是身份极为尊贵的,那四|大|家|族之一。
而且,从他的线虫打探到的消息来看,总指挥官,很可能是一名皇子。
而看到头一个走出来的那名年轻雄虫的那一头醒目的金发,龚自在第一时间,便认出了对方是谁。
这次特使团的最高指挥官,竟然是克罗恩.韦恩殿下?
这着实让龚自在吃了一惊,可再细细想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莱格殿下出了那么大的事,他的同雌父的弟弟犹他殿下肯定是要避嫌的,太子菲克殿下因为动机和温特公爵的缘故,恐怕也不合适过来,而那位神秘的从地球回来的皇子,更是连身份都尚未公开,更加不适合前来。
这样想来,恐怕唯一适合坐这个最高指挥官位子的,就只剩下一个韦恩殿下了。
想到这里,龚自在的笑容,变得很深——
韦恩殿下,他是有所了解的,这位皇子,虽然行事嚣张跋扈,可却是个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的主。
要拿捏这样一位主子,很容易。
龚自在微微上前一步,向韦恩伸出手,“韦恩殿下,您愿意带领特使团,前来我星调查,实在是卑职和整个西北星群的无尚荣幸!”
龚自在说着,头一次,流露出了发自真心的笑意。
*
零度酒吧,是坐落在西北星群龙首星中心区内,酒吧一条街上,毫不起眼的一间。
占地面积不大,却是这整条街上,生意最红火的一家店,因为在这里,只要肯花钱,可以嫖到整个龙首星最俊美的雌虫。
相应的,这间酒吧里慕名而来的雄虫的数量,也远远多于其他地方。
亚特兰帝国雌多雄少,在虫丁寥落的西北,雄虫更是少之又少,可是在零度酒吧,却总能看到不少长相周正出手阔绰的雄虫,这又变相成为了这里的卖点,吸引了不少并非从事性|工作的雌虫前来寻找床伴。
久而久之,零度酒吧成了龙首星的一处打卡圣地。
这打卡圣地每天都会吸引不少外地的雌雄虫慕名前来,今晚,这些陌生的面孔中,多出来一只绿毛雄虫,和一只黑发雄虫。
岚望舒和莱格斯一起,坐在吧台边上的沙发区,面前摆着两个酒杯,里面的酒,都几乎没碰过。
莱格斯是因为一晚上都忙着打卡拍照,顾不上喝,此时正举着手环上的摄像头,兴奋地对着不远处几个衣着暴露的雌虫拍摄着。
岚望舒,则是单纯地没心思喝酒。
这还是他头一次来酒吧这种地方,这里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震耳欲聋的音乐,只有舒缓的舞曲,夹杂着顾客们吵嚷的交谈声。
酒吧空间并不大,里面挤满了怀揣着特殊需求的雌雄虫,哪怕带着阻隔贴,依旧难以阻挡住各种信息素的泄露。
不同味道的信息素,夹杂着酒精和汗液的味道,在房间里蒸腾着,醺得岚望舒大脑都有些混沌。
岚望舒没有像大多数顾客那样关注着拥挤的舞池,也没有像莱格斯那样不断地寻找雌虫的身影,他的视线,始终放在不远处吧台上的一只虫身上。
那只虫独自坐在吧台边上,点了这里最便宜的一款酒,喝了一晚上。
从岚望舒的角度,只能看到那虫的侧脸。刀刻斧凿一般的侧脸线条,在酒吧不断闪烁的灯光的映衬下,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只可惜,这件艺术品,因为邋遢的外表,而蒙上灰尘。
那虫看起来比岚望舒略微年长几岁,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连帽衫、牛仔裤、白球鞋。
黑色的连帽衫前胸后背上印的字已经全褪干净了,只留下几条浅浅的印记,牛仔裤洗到泛白,裤腿因为常年踩在地上,边缘都磨破,白球鞋上满是灰黑的污渍,穿出了小脏鞋的效果。
岚望舒正看得出神,视线倏忽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鼻息之间,传来一股浓郁的香气,那香气类似劣质香水的味道,十分刺鼻。
岚望舒意识到那是雌虫信息素的味道,眉头轻蹙,抬起头来,看到那散发出信息素的雌虫,正朝他笑着。
雌虫弯下腰来,一只手搭在岚望舒肩膀上,另外一只夹着酒杯的手往前送了送,脸凑到岚望舒耳边来,
“阁下,要一起喝一杯吗?”
雌虫衬衫的扣子大半都解开了,俯身在岚望舒耳边讲话的姿势,露出胸前无限春光。
“不用,谢谢。”
岚望舒抬起手,将那雌虫轻轻朝一侧推开。
他的手只是虚扶着雌虫的身体,推开的动作,是靠精神力来完成的。
很显然,他全程都避免和那雌虫出现任何肢体接触。
这样的排斥,让雌虫立即明白了面前的雄虫对他是一点那方面的意思也没有,雌虫收敛笑意,直起身,转过头,顺着岚望舒的视线,朝吧台看过去,然后轻声哼笑,
“阁下,那是一只雄虫。”
岚望舒淡然回:“看出来了。”
雌虫无法理解岚望舒的反应,又说:“您也是一只雄虫吧?”
岚望舒点头,“嗯。”
雌虫眯起眼,看看岚望舒,又看看那雄虫,低声骂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莱格斯这时拍完一轮,满意地收起手环,转身看向岚望舒,见对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惊得睁圆了一双眼,
“舒哥,你盯着那雄虫,看了快半个小时了!”
莱格斯觉得自己大哥可能是有点毛病在身上,来这么一间网红酒吧,不看雌虫,却盯着一只雄虫看了一晚上。
岚望舒抬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你不觉得,那雄虫很奇怪吗?”
莱格斯眉头皱在一起,一边端起酒杯喝着酒,一边把那吧台边的雄虫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哪里奇怪了?除了长得很帅,穿得很邋遢,没看出来有什么奇怪的。”
“对,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岚望舒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视线仍旧放在那雄虫身上,“他长得,特别帅,”
莱格斯放下酒杯,整张脸皱起来,搞不懂他大哥在讲什么高深莫测的话,“长得特别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长得特别帅啊!”
岚望舒摇头,“问题是,他长得,竟然比我还帅。”
“咳咳咳咳。”
莱格斯一口酒呛在喉咙里,咳了许久,“大哥,那什么,你这个说法,多少是有一点,太自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