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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Chapter 13

    Chapter 13

    ——揭开这个世界的谜题或是活到最后就是视为胜利。

    恐怕这才是这里每一个人最关心的。

    这个世界的谜题到底是什么,目前毫无头绪。

    活到最后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凶手到现在都没有抓到,他在暗处,这就意味着每一个人都有危险。

    就在这一刻,易杉脑海中闪回的正是他和“林觅”讨论《黑客帝国》的记忆,她问过他,如果处在那个主角的位置,有机会接触真正的现实,那么他是选择继续回到虚拟世界沉沦,还是生活在充满危险的现实?

    他的回答是:“现实。”

    但这一刻,易杉心里却没由来的有点慌,他看向“林觅”,心底涌出前所未有的疑虑和猜测。

    如果这里真的是虚拟世界,他们都只是一团数据,那么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日子是真实的吗?关于《黑客帝国》的讨论是否也只是一段数据植入,根本没有发生过,那只是他的记忆错觉?

    如果这里是假的,外面才是真的,那么真实的外面又是什么样的?他还是易杉吗,她还是林觅吗?他们会不会是不同的面貌,或者其中一方根本不是人,而是纯电子?

    还有最主要的一点,她真的是“林觅”吗?

    从昨晚到现在,易杉就有一种感觉,虽然不强烈,但它总是似有若无地存在着,而且当他和“林觅”接触时它的存在感尤其强烈。

    虽然眼前这个“林觅”和他记忆里的林觅长得一模一样,声音也一样,她还记得他们之间的事,但不管多么相似,人的思维方式是无法模拟的——这就是为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AI无法取代有真实情感、情绪的人类。

    现在,易杉已经开始怀疑记忆里的“林觅”是否真实存在过了,连那些记忆的真实性都值得商榷,他唯一肯定的就是,眼前这个林觅是有独立思考能力和人格的真实人类。即便他们现在的身体和接触的世界都是数据,在数据之外她必然也有真实的躯壳和意识。

    她是谁——如果说昨晚的易杉还只是怀疑从“林觅”到林寻的变化,这一刻的他已经有六七成怀疑她是另外一个人。

    但这件事易杉并没有表现出来,甚至不打算告诉其他NPC。正如他们之前分析的那样,凶手身份还没有亮出来,他可能是任何一个人。

    再往深一步去想,第一个突发事件的开始,恰好是在新“林觅”出现的契机,也就是说,她是这个虚拟世界亮明牌的开关。从她来了以后,这里就开始死人,规则就开始运转,多余的NPC被清理掉,如今留下的都是与剧情有关的。

    如果这层分析没有问题,那么这个“林觅”应当还知道一些事,她是因为自保或其他不能说的理由而对大家隐瞒——这一点当然可以理解,换做是他也不会说。

    易杉又将目光扫过黄飞和徐信,隐藏自己情绪的同时也在观察他们的情绪波动,显然目前意识到这一点的人还只有他。

    就在易杉思考的同时,黄飞和徐信也正在讨论这个世界的规则,和下一步该怎么做。

    按照现在的情况推断,什么警察、医生的职业身份都已经不再重要。黄飞等不到增援,也无法通过现实世界的方式逮捕任何人。徐信虽然是医生,有一定临床经验,但他只是精神科的医生,如果这里有什么人需要医疗救助,他只有一个人一双手,没有辅助设备,对于一些重伤根本束手无策。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回归“原始”,只能利用现有的有限资源进行生存。

    两人讨论得非常顺畅,期间林寻偶尔会接上几句。

    除了找凶手之外,眼下最重要同时也是长远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食物。

    既然王曦受到攻击会死,那么饥饿和寒冷也会死。

    几人家里都有一些存粮,短时间内不成问题,但也不能干耗着,一定要尽快将凶手找出来才行。

    然而刚聊到这儿,林寻就冒出来一句:“我倒是觉得不用考虑得那么遥远,这个凶手一定会尽快动手,可能用不了两三天,结局就有分晓。”

    “是。”黄飞接道,“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容易暴露。如果我是凶手,我今天就会再杀一个人。”

    林寻:“也许他已经动手了呢?这里只有咱们四个。”

    说到这里,林寻又问:“管理员呢?”

    黄飞:“绑在我家里。我走的时候他已经晕了,徐医生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徐信跟着问:“朱迪呢,还在你家?”

    林寻点头:“她应该还在睡着。”

    这时易杉终于开口:“已知的还有劳改犯,和隔壁的陈放、陈太太。”

    话音落下,屋里四人一同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徐信第一个打破沉默:“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见到他们夫妻露面。”

    “靠。”吐出这个字的是黄飞,他快速冲向门口。

    易杉和黄飞跟在后面,林寻走在最后,在临出门前,林寻站住脚又一次朝身后的房间扫了一眼,王曦的影子已经彻底消失了,虽然只过了一天,却好像过了许久。

    几人很快来到801房门前,黄飞用力敲了几下门,门里面终于传来一点动静。

    门开了,露出来的是脸色发白的陈太太,她看上去依然很虚弱。

    见到陈太太,门外几人相继松了口气,黄飞问:“你先生呢?你们没事吧?”

    黄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来龙去脉,只听陈太太说:“陈放出去了,有一会儿了,还没回来。”

    出去了?

    黄飞追问:“去哪儿了?”

    陈太太一手扶着头,声音很虚:“他说要去找九楼的胡旭,但具体是什么事他没说。”

    黄飞没有接话,只是和身后几人交换目光。

    胡旭已经死了,陈放根本不可能找得到胡旭,找不到人他应该就会回来,但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陈太太似乎从几人异常的沉默中发现端倪,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黄飞没有回答,而是再次问陈太太,陈放出门的具体时间,陈太太说还不到一小时。黄飞又问陈太太,昨天晚上半夜陈放有没有离开过?

    陈太太摇头说不知道,接着又说不可能,因为陈放吃了药,那些药吃过以后会睡得很沉,是徐信给陈放拿的药。

    问完问题,黄飞便嘱咐陈太太锁好门,他会去将陈放找回来。

    陈太太看上去很忐忑,却还是照做。

    门板合上,门外几人走开几步,开始讨论起来。

    徐信第一个提出质疑:“陈放有没有嫌疑?”

    黄飞点头:“有可能。”

    王曦是在八楼遇害的,陈放距离最近,也有作案时间。

    还有,胡旭拍摄的小片是在陈放家,陈放不希望家丑外扬,找到胡旭再杀人灭口也勉强说得通。

    易杉却说:“事到如今,不能以现实中的杀人动机来分析,这个凶手可能也是因为发现这个世界的秘密——他是第一个觉醒的。”

    徐信:“你的意思是,他发现了提前结束这个世界的秘密?只要把所有剧情NPC都干掉,就能出去对吗?”

    易杉:“是有这种可能,也可能是我猜错了。”

    黄飞:“不,我觉得你猜的大方向是对的。但这个人可能是陈放,也可能不是。现在要先把人找出来才行。”

    说到这,黄飞又问徐信:“就你观察,昨晚陈放的表现如何,和以往发病有什么不同?”

    徐信回忆了两秒,说:“比平时更崩溃,疯得也更彻底。”

    听到这里,林寻终于开口:“你给他的精神类药物,是亲眼看到他吃下去的吗?”

    徐信点头:“没错。”

    林寻又问:“是什么样的药,催眠效果如何,是否吃了就一定会沉睡?”

    林寻有过服用精神类药物的经验,也了解过那些药物的作用,是有一些催眠效果,根据不同的药和不同的量效果也会不同。当然还要看服药者的精神状态,有时候焦虑起来,精神亢奋,吃了那些药未必会陷入沉睡,反而还处于一种既困又睡不着的状态。

    徐信很快回答了林寻的问题,就和林寻以往的经验一样。言下之意就是,陈放半夜有出去的可能。

    分析和讨论到这里,黄飞再次掌控主导权:“不管怎么样,现在要先把人找到。我需要一个人和我一起行动,余下的两个人要待在一起,不能分开。有事情随时保持联系。”

    随即黄飞扫过易杉和徐信,最终选择了徐信,因徐信是陈放的医生,有他在会事半功倍。

    分配完毕,黄飞就和徐信走向电梯,他们要开始巡楼,先是九楼,然后一路往下,直到地下室,找到陈放为止。

    留下来的林寻和易杉也不打算闲着,黄飞和徐信刚走,林寻和易杉便讨论起来。

    易杉:“去我家,还是你家?”

    易杉的口吻和之前不同,少了两份亲昵,多了一点距离感。

    林寻敏锐地察觉到了,却无暇细想是为什么,只说:“留陈太太一个人在八楼我不放心。不管陈放和劳改犯谁先回来,这里都需要有人。不过朱迪在我家也会有危险,如果她醒了看不到我,可能会回九楼。万一陈放去九楼和她撞上,发生冲突……陈放有精神病,不管他是不是凶手这都是个隐患。”

    易杉点了下头,提出方案:“咱们先去六楼,把朱迪叫起来,让她和咱们一起行动,然后回来八楼,和陈太太待在一起,还可以顺便照顾她。”

    “也好,这样就算陈放回来了也不怕。”林寻说,“我昨晚观察过,他很虚弱,真要刚起来,绝不是你的对手。何况咱们有这么多人。”

    易杉扯了下唇角,率先走向电梯,按了下下楼键。

    林寻来到他身旁站定,一同看着上面滚动的数字。

    几秒的沉默,直到易杉出声:“你是谁?”

    林寻一顿,下意识侧头看他。

    易杉却依然看着电子板上的数字,这个角度令林寻刚好看到那挺直的鼻梁、流畅的下颌线,以及轻微吞咽的喉结。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

    易杉走进去,抬起眼皮,看向门外的林寻。

    林寻吸了口气,走进电梯间,面对着易杉,易杉的目光这次牢牢地盯着她。

    等电梯门合上了,他似乎也做出了判断,再开口的语气十分笃定:“你不是林觅。”

    第102章 Chapter 14

    Chapter 14

    几秒的沉默,林寻反问:“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思维习惯和小动作。”易杉如此回答。

    不需要过多解释,林寻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一对男女是否有亲密关系,只要观察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就可以判断。思维习惯也是如此,思维决定习惯,思维方式不同,用词用语以及遇到事情所做出的反应也会不同。

    林寻收回目光,轻微地点了下头,意思是理解了,但这是她无意识的小动作,并不是做给易杉看的。

    易杉恰好朝这边侧头,扫到她的动作,不由得勾出一点笑容。

    不等林寻发问,易杉就主动说了:“如果是林觅,她会向我撒娇,会在我们单独聊天的时候,向我展示她的魅力。”

    林寻有一丝惊讶,又朝易杉看去。

    两人目光撞上,易杉见到林寻眼底清晰的情绪,可以解读为这两个字:荒谬。

    不是林寻不相信他的描述,而是她根本做不到对易杉这样。

    易杉领悟到这层意思,笑容更深:“她也不会露出你这样的表情——当然,这些都是我的记忆告诉我的,它们并没有真实发生过。”

    不得不说易杉的洞察力和接受度,这才听到真相多久,他就已经想到这么深,已经接受了“林觅”原本就不存在的事实,“她”只是一段数据形成的记忆,植入到易杉的大脑中。

    易杉说:“所以我基本可以确定,你是真实存在的人。你有你自己的思考方式,有你自己的习惯,就算给你一个人设,你的性格也做不到一模一样。”

    是啊,如果都是数据,那就不会露出破绽,正是因为她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才会不同。

    林寻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易杉说:“昨晚,但还不到怀疑的程度,只是奇怪你怎么好像跟我很生疏似的。”

    林寻低语:“原来如此。”

    电梯到了。

    易杉率先走出去,又转身等林寻。

    林寻跟上,同时听到易杉说:“但你对我的生疏感,不是陌生人之间的。感觉上,你我好像很熟,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令你无法对我更进一步。我暂时还想不到原因。”

    林寻想了想才说:“你的眼睛很像是我认识的一个人。我和他之间从没有发生过亲密行为,我也不会对他那样亲近……”

    易杉站住脚,忍不住问:“你说的‘不会’指的是什么,身份上的阻碍还是情感上的?”

    林寻说:“身份上的,他算是我的长辈。”

    这下,惊讶出现在易杉脸上,很清晰,而且还划过一丝恍惚,这显然超出了他的预估。

    易杉:“年纪很大吗?”

    林寻摇头:“只大了我十岁。”

    随即她就看到易杉一副松口气的模样,她又问:“你很在意这件事?”

    易杉“嗯”了一声:“因为我觉得我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要年轻。”

    林寻笑出声。

    虽然易杉只是数据,但是林寻已经有了初步判断,她在他身上不仅看到许亦为的影子,还感受到许亦为身上才有的气质和气息。这种形容很抽像,她很难说清楚那具体是什么,因为它是无形的。

    她只是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将易杉当做许亦为了,令她感到一点安全感,同时还有一种微妙的感觉——无论她和易杉说什么、做什么,许亦为都不会知道,她可以放肆一点。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逝,她并不打算做任何事。

    话说回来,和易杉聊天是很轻松的,在这个世界里林寻也需要轻松,于是便说:“那我可以再多告诉你一点,你会更高兴。”

    易杉问:“什么?”

    林寻仔细看着他的五官,非常认真地说:“他很帅,你和他相似的地方都是优点,其中也包括这个。”

    易杉果然很高兴:“虽然是长辈,却只大你十岁,长得还帅。”

    林寻补充:“还很有钱,有经济头脑,有事业心。”

    易杉:“真不得了。”

    林寻没接话,迳自走向自己住的603的门口。

    就在这时,易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了几分笑意,多了几分肯定:“你是来自真实世界的人,你有那个世界完整的记忆,而我没有。”

    林寻一下子站住脚,没有回头看他,心里却划过一丝诧异。

    易杉边说边靠近她,他走得很慢:“你和我们都不一样,你是我们中间第一个发现这个世界不同的人,你一定是带着任务来的。”

    直到易杉来到林寻身后,近在咫尺,身体之间还有一点缝隙,林寻却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易杉俯下身,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刚才对他们说,凶手是第一个觉醒的人。其实你也是,这一点你和凶手一样。但你不是凶手。”

    说实话,这样的氛围,这样冷静的腔调,这样的分析内容,换一个人林寻一定会觉得毛骨悚然,但对于易杉却不会。

    林寻侧了下头,朝着一边,让易杉能看到她的侧脸,她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她一直都有作案时间:王曦遇害,她是第一个发现的,她可以先杀人,再装出通过电话发现王曦失踪的假象;胡旭遇害之前,他们通过微信联系过,她也可以在微信上一副模样,再找其他方式联系胡旭,等胡旭告诉她,他打算在地下室休息,她再下去杀人。

    没想到易杉却说了这样两个字:“感觉。”

    闻言,林寻直接转身:“只是感觉?”

    易杉点头:“感觉是很重要的,关键时刻它可以救人一命。这不是迷信,而是高维向低维发出的信号、指引。”

    林寻更惊讶了,没想到就算是在虚拟世界,她依然可以听到有人说出类似的论调,这又是一个像许亦为的地方。

    易杉继续说:“理智告诉我,如果你是凶手,那你来这个虚拟世界的动机就很难成立。你来这里做什么,体验杀人的快感,那么你在自己的世界里玩狼人杀不就行了?而我的感觉则对我说……”

    说什么?

    易杉停了下来,林寻一直盯着他,等待着。

    直到易杉对着她露出笑容,遂抬起右手,来到林寻的耳边。

    林寻的身体下意识紧绷起来,这是非常真实的反应,但紧绷之余却没有警惕和防备,似乎意外更多一些。

    易杉也在试探林寻的反应,见她没有躲,便轻轻顺过她耳边的头发,说:“我的感觉告诉我,你一直在我身上找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你想从我这里确定,我到底是不是他。”

    也就是说,有探究,却没有恶意。

    林寻没有否认,她沉默着。

    这种沉默恰恰就是回答。

    易杉找到了答案,又是一笑,原本轻抚头发的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并不用力,也没有抓握,然后他低下头,说:“可是你刚才说,他是你的长辈,难道你们是背|德关系?”

    不是。

    林寻在心里回答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张不开嘴。

    他们既不是背德关系,他们之间也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长辈与晚辈,因在不同的世界里,许亦为不是她的舅舅。

    可是这里面的东西实在复杂,她几句话解释不清,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这一刻,林寻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很快。

    不止如此,还有她的耳朵也在渐渐发热,连体温都升高了,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许亦为,因为易杉,还是因为易杉描述的许亦为和她?

    她只是庆幸着,幸好这是虚拟世界,幸好易杉只是一段数据,幸好这几分钟发生的事许亦为不会知道。

    第103章 Chapter 15

    Chapter 15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能不能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就在林寻平复心跳的时候,易杉这样问道。

    他指的是关于这个世界的线索。

    林寻暗暗吸了口气,开口时语气平缓:“我只知道,他会继续杀人。就像你说的,他是个觉醒者。我猜他觉醒之后获得了和我不一样的提示,而这个提示告诉他,他只有把这里的NPC都杀光才可以离开。”

    易杉点了下头,这和他猜测得差不多:“你获得的提示,就是把凶手找到?”

    林寻却看着他摇了下头:“是活下去。”

    “怎……”易杉刚吐出一个字便瞬间明白了。

    是啊,只要她能活到最后,自然就会知道凶手是谁,这个人不用找,自然会随着死者越来越多而呼之欲出。

    易杉好一会儿没说话,林寻看了他片刻,径直走向门口,正要用指纹开密码锁,易杉就先一步醒神。

    “NPC之间一定有关联,只是我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林寻手势顿住,真是不得不说,易杉的脑子转得是真快。

    当然,这其中的关联是什么,她也已经想到了,她就算再迟钝,也不会看不见这样明确、明显的提示。甚至于她都不需要向樊小余确认。

    林寻将手按在密码锁上,没有回头,非常平静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易杉:“为什么是我们几个,为什么不是别人?所有被系统视为无用的工具人都擦掉了,剩下的‘幸存者’一定有独特的地方,而且这些特质或者说是共同之处就是‘幸存’的原因。这就和警方破案是一个道理,连环案的受害者就算彼此之间不认识,也一定有相似之处。”

    说话间,门开了。

    林寻走在前面,易杉跟在后面,他的声音很低,从门口穿过走廊,直到来到里面的大房间。

    直到话落,林寻和易杉一起看向坐在床边的女人——朱迪。

    朱迪脸上还有些茫然和恍惚,眼神有些放空,她刚睡醒,还没有完全醒困,她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精神上遭受的打击也令她无法振作。

    朱迪并没有听进去易杉的话,她到现在还无法接受胡旭遇害的事实,她还在消化,听到有声音进来却没有往脑子里进。

    林寻打开柜门,拿出一件外套给朱迪,说:“跟我们走吧,你不能一个人待着,会有危险。”

    朱迪接过外套穿上,起身时面有疑惑:“什么危险,难道管理员还要害我,我根本不认识他……”

    说到这里,朱迪眼眶红了,大约是又想起胡旭的死。

    林寻只说:“详细情况等咱们到了八楼再跟你解释,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意相信我们吗?”

    朱迪看了眼林寻,又看向易杉,如果是在其他情况下,他们之间根本谈不上信任,但现在胡旭死了,朱迪不知道可以和谁商量、依靠谁,当下的所有行为都只能凭直觉。

    朱迪点了下头,跟着林寻和易杉走出门口,又问:“为什么要去八楼?”

    这次回答朱迪的是易杉:“我们和黄警官、徐医生约好了在八楼汇合,大家在一起可以有个照应。”

    听到黄飞也在,朱迪顿时更放心了。

    从六楼到八楼,电梯里安静得过分,三个人谁都不说话,一个看着数字面板,一个看着顶上滚动的楼层数,还有一个低着头看着脚尖。

    电梯门开了,三人刚走出去,就听到一阵嘈杂的争吵声,还有打斗声。

    易杉反应最快,第一时间跑向声源。

    朱迪下意识抓住林寻的胳膊,林寻一手挡着朱迪,跟着易杉的方向走。

    就在楼道的拐角处,距离电表箱很近的地方,黄飞、徐信和那个管理员都在,但很明显是二对一的状态。

    管理员身上都是血,看上去很崩溃,几乎要疯了,他吼叫着“不是我”“你们别想栽赃我”。

    再看徐信,他手上有两道伤痕,还在滴血,他一手抓住另一手试图止血,而管理员手里拿把刀上也同样沾着血迹,显然是管理员划伤了徐信。

    黄飞一手拿着警棍,正在一步步逼近管理员,管理员挥舞着手里的刀,叫嚷着让他们不要再逼他。

    易杉快步来到徐信身边,先查看他的伤势,问:“怎么样?”

    徐信脸色发白,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伤到神经,快没知觉了。”

    易杉:“你退后。”

    徐信往后退了几步,易杉和黄飞很快呈包围之势,要一左一右将管理员拿住。

    管理员见状,有些急了,挥舞刀的速度更快,似乎要鱼死网破。

    林寻和朱迪站在更远的地方,林寻将一切看得很清楚,直到徐信退到她们面前,林寻这才匆匆看了眼徐信的伤。

    然而林寻却来不及发问,她只感觉抓住她胳膊的朱迪越发用力,然后那力量又迅速减退。

    林寻转头一看,朱迪正贴着她往地上滑,脸色比纸还要白。

    林寻反手要捞住朱迪,徐信也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要拖起朱迪另一边,同时迅速做出判断:“她晕血,先将她送进屋里。”

    几乎同一时间,和管理员正在对峙的易杉、黄飞那里也出现状况,但因为林寻一直在关注朱迪,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事发。

    当林寻听到惨叫声看过去时,管理员已经抓住那个正在鬼喊鬼叫的男人,居然是陈放。

    陈放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劳改犯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些东西,但因为刚好和此时的场面撞上,东西掉了一地。

    管理员也是狗急跳墙,就用刀逼迫陈放,挟持陈放当人质,抓着陈放往劳改犯的屋子里退,还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易杉和黄飞对视一眼,立刻冲上前要破门而入。

    屋里持续传出陈放的叫声,而且很不对劲儿。

    徐信只得跑过去,越过易杉和黄飞,在门口喊着:“陈先生有病,快开门,他不能受刺激!你不想再多背一条人命吧,开门!”

    徐信用力拍打着门板,直到陈放的叫声停了,挣扎的声音也停了。

    此时的林寻已经将朱迪暂时安置在王曦屋子里,遂转身迅速跑向劳改犯的房门,等她跑到门口时,顶上那个坏掉的灯便开始闪烁,一下又一下。

    门前站了三个男人,分别是易杉、黄飞和徐信,他们都盯着门板,静默了几秒,徐信又开始拍门。

    “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冷静下来把事情说清楚!”

    林寻一步步走到三人身后,就在这时,门板开了。

    里面透出来的光和走廊里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就像是在密封阴暗的环境里撕开一道口子,接着就有人挡住了那束光,一道人影立在门里,他身上有很多血,脸色灰败就像是从鬼门关回来一样——却不是管理员,是陈放。

    林寻心里一咯登,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黄飞动作更快,他一把推开门冲进去,徐信则扶住陈放,易杉站在门的另一边,警惕地看着陈放,又扫过狼藉一片的室内地面。

    管理员躺在门口,双眼大睁着,已经死不瞑目了,而他颈部被人割破了,凶器正是那把他曾紧紧攥在手里的刀。

    没有人看到当时劳改犯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陈放出来以后就呆呆的,看上去比朱迪还要恍惚,直到徐信提到陈太太,陈放才恢复了一下精神,摇头说不能回家,不能让她看到自己这样。徐信便只好带陈放去了王曦房间。

    林寻跟在后面,隔了几步距离没有说话,只消化着刚才的事。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以为陈放死定了,只能盼望管理员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再犯下一条人命,没想到走出来的却是陈放。

    林寻又往后看了一眼,易杉和黄飞还留在案发现场,黄飞有丰富的刑侦经验,而易杉是私家侦探,他们应该会通过现场的痕迹来还原刚才发生的一切。

    林寻走进王曦的房间,见朱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便先用房间配套的热水壶煮了一壶热水,又翻出几个玻璃杯冲洗干净。

    出来时,林寻说:“徐医生,你的手需要包扎。”

    徐信摇头:“我的药箱在六楼,可我现在不能走,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林寻扫过他苍白的脸:“你等等,我去和陈太太借。”

    听到陈太太三个字,原本坐在椅子上六神无主的陈放立刻站起身:“不……不要告诉她我在这里……”

    林寻只点了一下头就走出门口,从敲门到进门对陈太太表示来意,再到陈太太将药箱交给她,全程不过一分钟。

    林寻不敢耽搁,生怕在这段时间里陈放再做出什么过激行为,而且那里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朱迪。

    林寻拿着药想回来一看,陈放正低着头,嘴里发出“呜呜”声,他似乎在哭,还说了一些听不清的话。

    徐信就坐在他旁边,完好的那只手拍着陈放的背。

    林寻将药箱放下,打开盖子在里面翻找着纱布和药水,随即她发现这药箱里东西很全,除了日常所需的成药和包扎用的药水药膏之外,还有女性专用的维生素药片,以及陈放服用的精神类药物。

    林寻拿起精神类药物的药盒,晃了一下,听着药盒发出清脆的声音,并示意徐信。

    徐信听到声响,朝这边看了一眼。

    林寻将药盒拿到他面前,他点了下头,遂竖起食指,意思是“一颗”。

    林寻不动声色地扣除一颗药放在旁边,那里还有几杯热水。

    接下来林寻动作很快,她让徐信将受伤的手架在桌上,她快速给伤口消毒,擦上止血药膏,又用纱布将徐信的伤口一圈圈缠绕起来。

    这个过程难免会疼,但徐信全程都好像无动于衷一样,只将注意力放在情绪崩溃的陈放身上。

    陈放的世界崩塌了,欠了一屁股的债,还杀了人。

    徐信一直在宽慰他,告诉他事情还没有那么糟,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只要人还在。再说那也不是杀人,而是正当防卫。

    林寻一边给徐信处理伤口,时不时会看向徐信的侧脸,若不是他因为忍疼而皮肤泛红,以及手背上冒出的青筋,她几乎要以为他没有痛觉神经了。

    直到林寻包扎好伤口,徐信这才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即看向林寻,问:“包得很好,你学过?”

    林寻不置可否,又用眼神指向陈放,并用口型发问:“怎么样?”

    徐信摇了下头,意思是很不好。

    就在这时,易杉和黄飞回来了,两人同样面色沉重,但眼神却透着古怪。

    黄飞看向陈放,眼睛深处流露出深深的怀疑,而易杉则和林寻的目光对上,林寻迅速从易杉的眼神中接收到暗示。

    很快,徐信就在黄飞的手势下起身,陈放一时还没有注意到,黄飞动作飞快,就在陈放抬头的同时,“卡嚓”一声,将陈放的一只手和旁边的桌子腿铐在一起。

    陈放登时愣了,晃了两下却挣不开,眼神逐渐慌乱,表情越发失控。

    易杉来到林寻身边,再次交换眼神。

    徐信看了眼两人,朝他们靠近一步。

    黄飞双手环胸地立在另一边,警惕地盯住陈放,对徐信说:“有没有办法让他冷静下来,我有问题要问。”

    这之后长达十分钟,徐信都在安抚陈放,当然是隔着一段距离,没有任何肢体接触。

    但事实证明了,无论徐信怎么说,陈放都无法冷静,他只是哭叫着让黄飞放开他,不得已,黄飞只好拿起桌上那颗药迫使陈放吞下。

    陈放被强行灌了几口水,呛了出来,而这番动静也惊醒了原本晕血的朱迪。

    林寻见朱迪醒了,走到床边坐下。

    朱迪靠向林寻,似乎已经将她当做这里唯一的依靠。

    就在这时,陈放说:“是他……他们要杀我,我只是自卫,我不想杀人的……”

    第104章 Chapter 16

    Chapter 16

    “任务完成度60%。”

    除了这句提示之外,樊小余和林寻没有过多交谈,林寻也没有发问。

    803室内,将近五分钟的时间,就只有陈放忽高忽低的哭诉和抱怨,一会儿说自己无辜,一会儿说自己倒霉,一会儿又说自己如何正当防卫。

    林寻和其他人一样没有发表看法,同时一边听着陈放哭诉,一边时不时扫过其他人的表情。

    林寻从本能上不相信陈放是连环案的凶手,他的情绪太不稳定了,不可能做到这一切。

    而最主要的是,她在电话里听到过凶手冷嘲的笑声,虽然没有发出清晰的声音,她却非常肯定那绝对不是陈放。

    林寻曾多次出入精神科,怀疑过自己有妄想症,也曾在之前的世界里遇到过有犯罪人格的变态方裕,懂得操纵人心的精神科医生王峥,他们和陈放都不一样。

    方裕有专业化学知识,这方面智商很高,也有暴力和嗜血倾向,他的情绪在发作时非常不稳定,但他并非无差别攻击者,他对“林寻”下手是因为变态欲望和自身能力足以匹配——如果不匹配,想法就只是想法。

    王峥就是比较进阶版的犯罪人,他聪明就在于不会自己亲自出面,一直在操纵工具人,直到那个工具人死掉,他不得已才出手。

    相比之下,陈放就显得弱鸡多了,当然指的是智商和情绪方面。

    拥有犯罪人格的人,通常情绪上都比较稳定。这种稳定指的不是他们不会情绪激动,不会愤怒,而是说相比于正常人来说,他们在日常中的情绪波动会比较少,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高低起伏,但是遇到特定的刺激,肾上腺素激增,非得采用极端手段才能使其降下来。他们有的会在杀戮中获得快感,有的则在血腥中找到归属感和平静,这听上去就很反人类。

    至于陈放……

    林寻听到他描述自己如何无辜,如何倒霉,如何投资失败,被人坑钱的种种。说实话,陈放不像是演出来的,否则他都可以拿影帝了。那么如果这些失败经历都是真的,他真的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甚至有点异想天开,侥幸心理也很重,因一些连小孩子听了都不靠谱的事,他居然会选择相信。这里面或多或少有自欺欺人的成分。

    林寻还记得曾在现实世界里听到过一种说法,为什么有的人年轻时很精,年纪上去了就开始变“傻”,越发没有主心骨,很容易就被人哄骗蒙蔽,犯一些低级错误,损失钱财。还有一种情况是,年纪还没有上去,智商却直线下滑,令身边的人大跌眼镜,不相信怎么能看出这种事,和本人的智商、性格非常不相符。

    有人解释说,这是自身气场的关系,有人气场弱了,波动紊乱,就会处在一种摇摆不定的状态,这时候就急需找个“靠山”稳定住自己,于是加大了盲目相信骗子的几率。也有人说,这是极度缺乏自信的表现,需要从中获取肯定。

    不关以上说法是否有根据,这一刻的林寻只得出一个结论:陈放根本没有凶手的执行力和判断力。

    那么黄飞为何选择铐住陈放呢?

    这一点,在易杉拉着林寻离开803,到劳改犯住的802看过之后,逐渐有了答案。

    陈放虽然没有连环案凶手的脑子,但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来的疯狂和攻击性却是无法忽视的,他就像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爆,怎么爆。

    相比管理员被杀的现场,真是不得不说,陈放对陈太太下的手已经算轻的了。

    林寻看着现场的痕迹,听着易杉的描述和还原,前面几分钟没有说话,就只是在消化,直到这屋子里的东西开始变化。

    易杉也停了下来,离开地上那滩血迹,来到林寻身边,他们一同看着屋里,看着那些私人物品一件件消失,看着那些摆设从旧变成新,直到802的屋子变成出租前的样板间模样。

    真是疯狂。

    就在这时,易杉开口了:“黄警官说,他和徐信在十二楼发现劳改犯的衣服和鞋子,上面沾了很多血,那场面和王曦遇害后的现场非常像。他们只是简单看了一下,没有久留,然后就发现管理员已经不在黄警官的房间里了,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来的。”

    林寻终于找到声音:“所以他们怀疑是管理员杀了劳改犯?”

    “他的嫌疑最大。”易杉说,“然后他们回到八楼,刚好撞上他,他正准备进803。我猜他是知道王曦死了,想进去偷东西。”

    这之后就是管理员划伤了徐信,易杉和林寻赶到,易杉和黄飞一同与管理员对峙,没想到管理员往802退,和刚从里面出来的陈放发生冲突。

    而陈放之所以待在802,也是因为偷窃。

    劳改犯不见了,门也没有锁,陈放出于侥幸心理就进去翻箱倒柜——之前屋子里的确有很多翻找的痕迹,这和他的说辞吻合。

    林寻和易杉又一起回到803,陈放依然在哭,但是因为体力透支太多,只是发出微弱的声音,他看上去随时都会疯掉,整个人糟透了。

    唯有一点始终不变,那就是陈放坚称自己是正当防卫,除了管理员之外没有杀过任何人。

    见林寻和易杉回来了,被陈放吵得头疼的黄飞,率先开口:“怎么样,有什么看法?”

    徐信和朱迪也不约而同地看向两人,但主要是看林寻。

    林寻注意到朱迪的眼神,走过去坐在床边,朱迪立刻挨着她,她刚被陈放的情绪刺激到了,此时正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同性。

    林寻说:“我觉得他说的应该可以相信。”

    徐信扫了易杉一眼,易杉却靠墙而立,并不表态。

    徐信说:“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巧了,我们刚在十二楼发现劳改犯被杀的现场,陈放就到他房间里翻东西。”

    林寻:“可你们不是怀疑劳改犯是被管理员杀死的吗?怎么又怀疑陈放了?”

    黄飞接道:“不是怀疑,而是这里能做到这一步的人,用排除法来推断,就只剩下他。可惜管理员已经死了,否则起码能证实劳改犯这件事是谁做的。”

    林寻:“所以现在的大方向就是两个,一个是陈放杀了劳改犯,一个是管理员杀了劳改犯。其实不管是哪一个,只要将他铐在这里就行了,他挣脱不掉,就不会再杀人。咱们尽量都待在一起。如果真凶另有其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一定会寻找机会再动手,到时候就能把他揪出来。”

    林寻分析得在理,然而最难的地方也在这里,真凶会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动手,何时动手,又该如何将他揪出来?凶手在暗,实在防不胜防。

    黄飞和徐信对视了一眼,显然两人都比较认可林寻的说法。

    但与此同时,黄飞神态中也流露出一丝担忧:“实话,我不希望真凶另有其人。”

    黄飞的话也正是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声。

    这时,许久没有开口的朱迪,说道:“我也不希望。但我也觉得不是陈先生。”

    几人又看向朱迪,朱迪轻声说:“我觉得这个人很厉害。有这样的手段,怎么会欠那么多的债……”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到了,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说了什么,就连陈放都抬头朝这边看了一眼,脸上先是错愕、惊讶,随即又自惭形秽地低下头,活脱有一个被压垮的失败者。

    林寻又看向徐信,问:“如果刚才那个巧合不算,就从精神层面分析,徐医生你怎么看?”

    徐信也是这里和陈放接触最多的人,他的意见更有份量。

    徐信叹了一口气,看了眼低头的陈放,尽量用比较缓和的语气说:“陈先生的情绪这几年一直都不稳定,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他能杀这么多人。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解决经济问题,而不是杀人。若真是他杀了人,那一定是为了钱,可是杀了王曦和劳改犯,他又能拿到多少好处呢?”

    听到这里,黄飞神色越发沉重。大家说的都没有错,也在佐证他的思路,但越是如此,他心里就越不安。

    黄飞看向易杉:“就差你了。”

    易杉依然靠着墙,对上黄飞的目光,又环顾半圈,将每一个人的表情收入眼底:“我和黄警官检查过劳改犯屋子里的物品,他真的很穷。陈先生若不是逼急了,也不会病急乱投医跑到他房里盗窃。为了那点钱杀人就更不值得了。不过……”

    易杉语气停顿了一瞬,扫过陈放的同时,又道:“陈先生的攻击性也吓了我们一跳。那是瞬间的爆发力,不可不防。”

    这句话再客观不过,何况陈放还有精神疾病。

    易杉话落之后,屋里沉默下来。

    陈放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他只说希望今天发生的事不要告诉他太太。

    最后站起来总结的是黄飞,他整理了自己的思路和所有人的看法,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真凶另有其人——如果真有这个觉醒者的话。

    朱迪问了一句:“什么觉醒者?”

    徐信和黄飞又花了一点时间解释之前的诡异,不只是朱迪,连陈放也忘记了自怨自艾,两人都处在不可置信的荒谬感中,许久回不了神。

    接着黄飞又快速还原了整件事的顺序和过程:第一个受害者是王曦,嫌疑人是劳改犯;劳改犯杀人之后就往外逃,却发现自己根本逃不出去,只能回来找地方躲起来;第二个受害者是胡旭,嫌疑人是管理员;管理员杀死胡旭之后被控制在十二楼,后来自己挣脱出来;而这两名嫌疑人疑似在十二楼撞见,最终管理员杀死了劳改犯,又在八楼被陈放杀死。

    还原完整个过程之后,朱迪再次发言:“那这样看来,就不存在什么连环案的真凶,也没有觉醒者。那大家已经安全了。”

    这话落地,又是几秒钟的沉默,所有人包括陈放都看向朱迪,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写着“不可能”。

    朱迪又一次胆颤起来:“为什么你们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凶手已经死了,这里不会再有人死了。”

    “因为……”黄飞第一个接话,“这不符合整件事的逻辑。如果事情已经结束了,那这个世界消失的NPC就该恢复原状。我们留在这里讨论一件已经结束的事情就没有意义。可见事情还没有完,因为还没有分出胜负。”

    徐信第二个开口:“还有,刚才的分析只是基于一种‘假设’,如果不是劳改犯杀了王曦,那会是谁?如果不是管理员杀了胡旭,那又是谁?现在唯一确定的就是陈放因为正当防卫而杀了管理员。劳改犯是怎么死的也是一个问号。”

    第三个表达看法的是易杉:“因为林觅的觉醒,我相信还有另一个觉醒者。林觅的作用是给大家提示,而那个潜藏在暗处的凶手,则是为了赢得最后的胜利。他很聪明,会借刀杀人,也懂得隐藏身份,这个人就在咱们中间。”

    朱迪抖了一下:“也许他躲在别的什么地方,不一定在这里啊!或者,她也可能是陈太太!”

    林寻看向朱迪,她也是最后一个掐断朱迪侥幸心理的人:“他熟悉了解死者,所以不可能在别的地方。还有业主群你有没有注意过,现在群里只剩下咱们几个和陈太太,其他人都消失了。至于你说可能是陈太太,这一点要徐医生帮忙判断,看陈太太是否有体力做到这一切。我唯一确定的是,我在电话里听到的笑声,是个男人。”

    林寻话落,朱迪抱住自己的手臂,惊恐的目光缓慢扫过这屋里的几个男人。

    而他们也正各自对视着、打量着。

    林寻的眼神在朱迪脸上停留片刻,也跟着看向易杉等人,不仅仔细而且带着探究。但林寻看的和朱迪看的不同,朱迪是在看表情,还处在震惊当中,林寻看的却是五官和气质。

    有一件事林寻始终没有透露,那就是劳改犯和管理员死掉之后,这里每一个人的模样、气质都发生了新的变化,既有劳改犯的颓废、戾气,也有管理员的狡猾、敏捷。

    林寻越发肯定此前的猜测:从头到尾这个世界就只有两个玩家,一个是她,另一个就是真凶。所以这个觉醒者真凶,可以是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他与她的任务不同,他只有杀光所有分裂出来的NPC,才能获得完整的自己,才能从这里离开。

    是的,这就是他觉醒的真正意义。

    第105章 Chapter 17

    Chapter 17

    分裂。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林寻心里一阵阵发凉,那不是因为震惊或恐惧,而是一些更深层的,她不愿意再去挖掘也不想深思的东西。

    她强行按住自己那敏锐的直觉,阻止它的信号继续深挖,生怕它擅自行动,刨出什么她现在还不想面对的真相。

    就在这短暂的走神里,林寻感到一点迷茫。

    她一直都是了解自己的,也很有自知之明,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过去是怎样一个人,有点钻牛角尖、较真儿,有点认死理、固执,还有点刨根问底、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

    若非她是这种纠结的性格,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就像樊小余提到过的一样,就算有的人具备这种能力的基因,也不一定激发得出来,这和性格和境遇有极大关系——基础给你了,但基础之上所建造起来的高层建筑是什么样,规模如何,要看你自己。

    然而到了这一刻,林寻忽然有一种“停止”的念头,她希望一切点到即止,希望回归原始,也希望自己永远处在一直在追寻探索的阶段,而不要有触碰底层真相的那一天。

    林寻又一次看向易杉,现在的他比之前更加像许亦为了。

    但换个角度看,却又不是原汁原味的“舅舅”许亦为,更不是“哥哥”许亦为或是少年小维。

    他就是他自己,一个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熟悉在于,他的长相、思维、性格都是许亦为。而陌生在于:这很像是她第一次见到小维时的感觉,是又不是,仿佛是许亦为的双胞胎兄弟。

    看上去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能有多大差距呢?

    林寻不由得想起那个黑化的自己,那也是“林寻”,但她们之间并不能彼此认同。不知道许亦为见过多少个不同时空的自己呢?一定是不少了,他那个处变不惊的性格多半也是见多了,渐渐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再说回这间房间。

    林寻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除了她以外,这里的NPC都没有发现“分裂”和“融合”这件事。

    讨论得久了,他们有人去过洗手间,洗手间里有镜子,进去就能看到。也就是说,他们都没有从镜子里发现自己的变化,也没有发现别人的变化,这一切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就在林寻走神的同时,屋子里其他人也讨论到同一件事:相似之处。

    为什么是他们,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其他NPC数据都被抹掉了,只留下他们这些人?

    “因为你们就是同一个人。”

    这是林寻心里的声音,但她选择不露声色。

    她看着几个NPC讨论起来,各抒己见,也趁此机会动用意识询问樊小余,并将自己的判断道出。

    樊小余说:“我还以为你不会问我。是的,你的判断没有错,它很精准。”

    得到这样的答覆,林寻又生出新的疑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用许亦为作为数据样本来设置这个任务关卡,是为了考验她,还是为了证实什么?

    林寻问:“现在我已经找到了这个世界的关键,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已经完成任务了?”

    樊小余笑道:“你找到的只是第一步。如果仅仅是发现许亦为就是原始数据,这也未免太简单了。如果这就是任务目标,那么在外貌特征上,系统根本不会给你这么明显的提示。”

    林寻又问:“我记得你说过,这个世界的秘密就在NPC身上,而这些NPC是以许亦为为原始数据,那么我要找的就是他的秘密?”

    樊小余:“可以这么说。”

    林寻:“我认识他那么多年,他的事情我全部都知道,哪有什么秘密?”

    樊小余:“你真认为你全部知道吗?”

    林寻一顿:“什么意思?”

    樊小余:“别忘了,你连另一个‘林寻’的秘密都不完全知道,还是我找到你之后,告诉了你一部分。到了许亦为这里,你怎么敢说自己全部知道?”

    林寻没有接话,因她已经明白了樊小余的指向,以及自己陷入了一个思维认知误区。

    她以为自己知道的许亦为,是她生活的那个世界里的他,而非全部的他。在一些平行世界里,她和许亦为是没有交集的,他甚至不叫许亦为。也许那些世界里的他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就像这个虚拟世界的NPC们,拆开来看,他们都不完全像许亦为。

    也就是说,她要找的秘密在一个全然陌生的“许亦为”身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达成任务目标还有第二条途径,那就是活到最后。意思就是这里的NPC会继续死亡,直到最终融合成一个人。

    或许到那时候,她可以在这个融合后的人身上发现秘密是什么?

    林寻的思路走到这里,NPC们之间也发生了一点争执,起因是他们努力总结着大家的共同之处,但无论是性别还是性格,都没有找到所有人统一的点。

    朱迪已经有些头疼了;陈放也在说自己头好疼,感觉心跳得很快,是焦虑症犯了;黄飞说得口干,喝了两杯茶水;徐信给陈放做了一个简单检查,从药箱里拿出药给他吃。

    还有易杉,他距离林寻很近,即便讨论得最激烈的时候,他也不忘观察林寻的反应,他也是第一个发现林寻过于沉默的。

    林寻回神时,感觉到手被易杉碰了一下,他的体温比她的高,手上温热。

    林寻看向他,易杉适时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不要走神太久,适当地加入进来,不然会引起怀疑。”

    林寻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下头。

    朱迪发现两人的互动,问了一声在说什么,林寻随便扯了个线索表示回答,就好像她之所以话少只是因为在思考规则走向。

    一个人什么时候最惹人注意?是周围所有人都在说说笑笑,都在鼓掌,只有一个人不笑不说话也不鼓掌的时候。

    一场会议,九个人都发表看法,只有一个说没有看法,所有人都会记住他这句“没有看法”。

    就像现在,黄飞总结了每个人的观点,虽然没有一条值得参考,然后他便发现林寻没有任何观念,于是将问题抛了过来:“林觅,你怎么看?从刚才开始你就没说过话,在想什么?”

    因为有刑侦经验,黄飞对于群体中的个体差异十分敏锐,经黄飞点名,除了易杉的其他三人这才注意到林寻已经沉默了很久了,存在感非常地低。

    林寻倒是不慌,直视黄飞说:“我在想你们总结的相似之处,也许并不是在这些性别、性格和经历方面。这些东西是系统给的,也许只是随机生成,也许是为了迷惑大家的视线,都是系统说了算。如果系统不打算通过这些信息给大家提示,那么这些就是无效信息,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朱迪接道:“有道理。”

    陈放跟着说:“那你说从哪里入手?”

    林寻扫过两人:“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就会告诉大家了,就不用一直想了。”

    徐信这时候喃喃道:“如果相似之处不在系统给的信息里,那么就是这里所有人本身自带的,而咱们都没有注意到的东西……那会是什么?”

    易杉说:“也许这个东西很明显,就摆在台面上,但身在局中的我们看不到。”

    陈放叹了口气:“那这让人怎么找啊!这不是难为人吗?”

    朱迪说:“我看过一本书,那里面也是所有NPC一个接一个离奇死亡,最后发现其实那是一个局,他们每个人都做过错事,是有人要惩罚他们。”

    黄飞回道:“那只是小说,不能套用在这里。我没伤害过任何人,也没冤枉过任何一个嫌疑人。”

    易杉:“就算是类似的设定,也在刚才所说的系统给的信息范围内。假设这里每个人都犯过错、害过人,那也是这个世界灌输给我们的记忆,同样只是数据,可以是随机生成的。”

    “等等……”徐信似乎得到了启发,“你的意思是,咱们的相似之处或者说是共同点,指的是系统之外的东西?可是在来这里之前,我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黄飞:“你不知道,但觉醒者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关键,于是才有了这个连环案。”

    徐信:“哦,也就是说,只要咱们中间有谁知道大家都不知道的事,他就有可能是觉醒者。”

    听到这话,陈放突然指向林寻:“她不就知道吗,她也是觉醒者,为什么她不可能是凶手?!”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林寻。

    林寻抬了下眼皮,扫过其他人的神态。

    黄飞拧着眉心,再次浮现出之前的怀疑,但他不是因为一句话就摇摆的人,更像是因为陈放的提醒令他产生别的联想。

    徐信虽然没什么变化,却在微表情中流露出一丝警惕。或许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对“林觅”的好感从何而来了。既然大家都是数据,那么这份好感也是数据,不是真的。毕竟摆在生命面前,那虚拟的好感根本不值得一提。

    朱迪原本距离林寻很近,这会儿下意识挪开了一点距离,这是本能的反应,并非是因为陈放的话。对于自己不了解或是存在未知可能的人和事,先保持距离总是没错的。

    陈放就更不用说了,他浑身都充满了戒备,而且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崩溃,精神大受刺激,只恨不得快点将凶手找到,自己就可以获得解脱。

    林寻最后看向易杉,易杉始终没有动,只是回望着她,甚至比林寻看向他要更早,他在观察,也在思考,但这些东西里面没有怀疑和戒备。

    片刻的沉默,易杉收回目光,对其他人说:“我相信她。”

    黄飞反问:“依据呢。”

    易杉:“感觉。”

    陈放:“你不是吧……”

    易杉几不可见地笑了笑:“我的建议是,接下来两人或者三人一组。我相信林觅,不是要说服大家和我一起相信,而是我愿意和林觅一组。如果我死了,那林觅就是凶手,大家就不用找了。”

    黄飞:“我倒是认为,所有人都待在一起会更安全。”

    陈放闻言,立刻做出反应:“我不要,都待在一起凭什么只铐着我?你们根本不相信我,那我就回家陪我太太!我们关上门不出来,我保证!”

    朱迪看了陈放一眼,小声说:“我也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黄飞再看徐信,徐信不置可否,似乎哪种方案都能接受。

    见在场没有人再提出异议,朱迪接道:“那我要和你们一组,有警察和医生在,我很放心。”

    林寻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在短短几句话之中就见识到人性的变化和人性的多样性,真的很难想像这些特质都属于同一个人,足可见人是多么多变的物种。而且他们每一个人说的话,都很符合现在的身份和性格,在彼此解除之中,有碰撞也有互补,在达成一致目标之后,又能在不了解对方的前提下达成共识,暂时结成联盟。

    林寻笑了一下,起身说:“我也同意。接下来就是看分楼层了,是都待在同一层还是分开?要不要定时保持联络,半小时一次,还是一小时一次?”

    林寻抛出钩子,其他人再次讨论起来,但这次很快就有了结果:半小时联络一次、分层。

    直到陈放提出要求,让黄飞快点放了自己。

    黄飞没有动,而是盯着手铐和陈放的脸,像是正在思考要不要放人。

    陈放又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其他人,希望这里能有人替他说一句话,但几人包括林寻在内都没有做声,似乎没有人愿意做这个担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这声动静打破了屋内的僵局和尴尬,也令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

    “谁?”黄飞走向门边。

    “请问,陈放在这里吗?”是陈太太的声音。

    黄飞朝屋里看了一眼,又看向猫眼,果然看到陈太太,于是将门打开。

    陈太太朝屋里走了一步,脸色比之前还要差,声音也更虚:“我在门口捡到我丈夫的外套,请问……”

    这话还没有说完,陈太太就透过黄飞身侧露出来的空隙,看到了被铐在桌边的陈放。

    陈放也有点慌,下意识要挡住手铐,陈太太却拨开黄飞走了进来:“陈放,你这是……为什么你要铐住他,黄警官?昨天的事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是我不小心受的伤,和其他人无关,我丈夫也没有伤害我!”

    黄飞抬起手,试图安抚陈太太:“陈女士先不要急,这只是一场误会。刚才陈先生有些激动,我是怕他伤害自己。”

    陈放立刻附和:“对,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不要担心。”

    陈太太仍有些半信半疑,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质疑。

    黄飞转身将手铐打开,拍了拍陈放的肩膀,暗示道:“别忘了,你刚吃过药,需要观察,每隔半小时就和徐医生联系一次,汇报情况。”

    陈放揉着因为挣扎而受伤的手腕,起身说:“我知道,知道……”

    陈放不敢在这里久留,很快就扶着妻子、拿着药箱返回隔壁。

    屋里其他人一直目送两人的背影,直至门板合上了,黄飞回过身,看向林寻和易杉,说:“你们先走。”

    易杉点头,林寻率先迈出脚步,两人经过走廊,刚要开门就听到身后传来黄飞的声音:“自己小心。”

    这话也不知道是对易杉说的,还是对他们两人说的。

    林寻和易杉再次坐电梯回到六楼,点开手机看了眼,黄飞单独拉了一个小群,将除了陈太太的“幸存者”都拉了进来。

    黄飞:“我们去903,离得近。计时从现在开始,半小时一次,都来群里报平安。”

    下面是几个人的回复,统一的“收到”。

    林寻将603的门打开,易杉跟着她进屋,按照自己的习惯先去洗手间洗手。

    一条擦手巾两个人用,林寻洗完手就去小厨房煮热水,转身时,见易杉依靠在洗手间门口,正双手环胸地看着她。

    易杉问:“怎么看?”

    林寻老实回答:“不乐观。”

    易杉点头:“还会有人死,而且很快。”

    林寻:“但这一次,范围也会缩窄。”

    沉默了一会儿,林寻将热水注入茶杯,很快冲跑了两杯红茶,随即问:“你呢,有什么新的看法?”

    “有。”易杉说,“但我刚才不方便说。”

    不方便说,听上去是因为顾及到某些人才选择闭口。

    林寻想了下,问:“因为黄警官?”

    易杉接过热茶,徐徐吹着上面的热气:“是朱迪那句话给的我启发,她说,她相信警察和医生。”

    林寻先是一怔,因她很快就明白易杉的指向,而且这一点连她也忽略掉了:“警察和医生的身份也是数据,是系统营造出来的。你的意思是,朱迪是将自己的信任感放在虚拟的架构上。”

    易杉接道:“假设凶手就是靠这种身份做掩护呢?我不是说凶手就在他们中间,但朱迪这样轻信非常危险。在这个虚拟世界里,唯一可以相信的事实就是‘死亡’‘出局’,其他都是假的。”

    “你的感觉也是假的吗?”林寻忽然问。

    易杉:“什么?”

    林寻提醒道:“刚才他们问你为什么相信我,你说是感觉。”

    易杉笑了:“这部分是真的,但它不是依据系统塞给我的数据。”

    林寻:“那是依据什么?”

    “一种……”易杉措辞道,“熟悉感。”

    林寻没有接话,只是挑了下眉梢。

    易杉解释:“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听上去很奇怪,但是我就是觉得好像和你之间很熟悉。”

    林寻垂下眼:“也许你只是受到系统的欺骗了,在它的设定里,你和我的关系本来就非比寻常。”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林寻的心口无法自控地快跳了几拍,如果站在面前的是真的许亦为,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易杉:“我也想过你说的点,然后我做了一个实验。”

    林寻依然没有看他:“什么实验?”

    易杉:“假设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假设这一切都是数据在骗我,那么我对你的熟悉感来自什么?结论是,来自这个世界之外。”

    林寻有点想笑,好像是故意要找茬儿似的:“你怎么知道你这种结论,不是系统硬植入给你的又一个谎言?”

    易杉:“哦,那它为什么要这样做,把我骗得团团转图什么?”

    林寻没有接话。

    几秒的安静,易杉抿了一小口热茶,似乎还是很烫,他将杯子放下,朝林寻走近了两步,又道:“至于大家所说的相似之处,我倒是发现了一点——死因。”

    林寻终于抬眼,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易杉,她嗅到他身上的气息,看着过于相似的那张脸,不动声色地说:“胡旭是因为失血过多;管理员是因为被刀伤到要害大出血;劳改犯和王曦死的时候都没有人看到,但根据血迹推断,应该是类似的死因。所以你指的是利器和血?”

    易杉扯了扯唇角,摇头:“我指的是更深层的原因。”

    “更深层?”林寻一时想不到。

    直到易杉问:“你还记不记得王曦遇害之前和你通电话,说电表箱出问题了,你提醒她可能是陷阱,不要出去,可她非坚持去看。如果她当时就听你的,也许现在还能和咱们一起讨论。”

    林寻:“王曦的性格有点冲动,很喜欢八卦,好奇心重,而且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意思。”

    易杉:“不止,她还有很强的侥幸心理,认为那些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林寻渐渐明白易杉的意思:“胡旭也是因为八卦,但和王曦不一样,他是图财、投机,挖掘别人的隐私拿去曝光,借此获得利益。”

    易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去管理员的宿舍。他要是一直睡在自己家里,就不会被人放血。”

    林寻:“管理员是因为贪小便宜,想不劳而获。胡旭挖人隐私还要自己剪片子,想故事,做爆点,管理员的手段就比他简单粗暴多了。”

    易杉:“他来这里没多久,和胡旭之间的交易记录已经有七条。他若和胡旭没有这些事,胡旭就不会睡在他的宿舍里。不过他的死意外的成分更大,没有人事先知道陈放会从802出来,也没有人料到管理员会挟持陈放。”

    林寻:“那劳改犯呢?”

    易杉:“我在受到陈太太委托调查陈放期间,从侧面了解过这个人,他有一条腿不太好使,有点瘸,身材瘦小,以前是电工出身,技术方面有点专业。”

    林寻:“所以电表箱真的是他动的手脚。”

    易杉:“大概率是他,但引王曦出门的不一定是他。而且就我了解,这个人会定期让□□。”

    林寻想起在劳改犯房间里见到的女人裙子,点了下头,又道:“如果是因为色,他引王曦出门之后,应该会拖到自己的房间里,而且那里距离电表箱非常近,为什么要往楼道里拖?”

    易杉:“所以劳改犯被杀,可能是撞见了真正的凶手,而他知道是这个人杀了王曦——因为电表箱是他做的手脚,跳闸后他应该会出来查看,于是看到凶手和王曦。这之后凶手就找机会杀人灭口,再让他背锅。”

    林寻:“可是刚才他们推断是管理员遇到了劳改犯,然后杀了他。”

    易杉摇头:“他从十二楼的房间逃出来,为什么要杀劳改犯?难道劳改犯会将他抓回去,会对他的安全造成威胁?”

    是啊,管理员当时的唯一想法,应该是逃出这栋公寓,而不是杀死自己遇到的人,平白无故犯下一条人命。这条杀人动机的确不成立。

    林寻默默想着,这里每一个死者的深层死因都和自己的性格缺陷和死前行为有关,无一例外。

    林寻:“这让我想起一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易杉轻笑出声:“余下来的NPC,还有你和我,按照现在的思路,你有预设过死因吗?”

    林寻歪了下头,瞅着他说:“陈太太身体不好,她还受了伤,流了很多血。陈放是精神问题,瞬间就要了管理员的命,那也可能发起疯来自我了断。”

    易杉:“可我要是他,我这个焦虑症能不药而愈。”

    林寻:“为什么?”

    易杉:“既然一切都是虚拟数据,那么他欠的债也一笔勾销了。”

    这次是林寻笑了:“有道理。”

    易杉扫过她的笑容,吸了口气,又道:“朱迪比较容易分析,她还没有对这些数据生出警惕。但黄警官和徐医生我还没有思路。”

    林寻:“嗯,他们都很谨慎,但风格又不太一样,一个更粗犷,一个比较斯文。”

    听到这里,易杉扬了扬眉:“那我呢?你会用什么词来形容我?”

    “你……”林寻想了想,“你也很谨慎。”

    易杉摇头叹气:“到我这里就是‘也’。”

    林寻很想笑,却忍住了:“你的思路很缜密,你还注意到别人都没有注意到的点。”

    易杉:“还有吗?”

    林寻继续搜寻大脑:“嗯……逻辑也很棒,冷静得很快,在其他人都当局者迷的时候,你已经跳出来做总结了。”

    易杉:“还有吗?”

    林寻:“还有,哦,我说过了,你很帅。”

    易杉:“你都说你说过了,那还有别的吗?”

    林寻:“……”

    林寻一时无言,并不是不知道怎么瞎掰,而是不想再说,一时间就只是瞪着易杉,好气又好笑,因她发现易杉是故意的。

    易杉扫过她的视线和站姿,露出笑容,又朝她走近半步:“你不是编剧吗,怎么这么快就词穷了。”

    林寻:“你比那些制片导演还要难缠。”

    易杉却话锋一转:“你说这些数据有多真?它们是依据哪部分的事实塑造的,有没有半点可信度?”

    林寻搞不懂他的思维怎么会跳到这里:“什么意思?”

    易杉解释道:“你刚才总结了我的,现在轮到我总结你。”

    林寻心里一紧,却不是因为惊吓,而是紧张:“不用了。”

    易杉好像没听到似的:“聪明、冷静、洞若观火。”

    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形容词,都是好词,但是林寻听着却觉得耳根发热,目光更是下意识朝旁边游移。

    这一刻,她无法将这个许亦为当做“舅舅”或是“哥哥”,更不可能将他视为一段数据。他的姿态、口吻、语调,以及和她之间的距离,这都不是“舅舅”或“哥哥”该有的。她也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对一段数据产生赧然的感觉。

    “还有……”易杉再次开口,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停顿了一下。

    林寻预感到他接下来会说出让她更无所适从的形容词,连忙抢白:“你和林觅发生的那些,都是假的,是系统虚拟出来的。”

    她指的是炮友这件事。

    易杉勾出一点笑容:“我知道。我还知道人的思维无法虚拟,它是独特的。你和我记忆中的林觅在思维上非常接近,只偶尔做出一些不同的反应。我当时觉得突兀,总觉得像是在演戏,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因为这个系统在林觅原有的性格上做了改动,这很像是演员为了完成角色而做的二度创作。但很可惜,系统的二度创作是违和的。”

    尽管易杉并没有具体指出违和的点在哪里,林寻却已经领悟到了,因她也有同样的不合理的感觉。

    林觅很喜欢对易杉撒娇,施展女人味儿,也不知道是她觉得这一招有效,可以蒙混过所有自己不想正视、回答的问题,还是她觉得炮友之间就是要这样相处。这点改动已经大大违背了林寻的性格,她一向都是有一说一,不喜欢顾左右言他那一套。

    易杉又道:“好在现在终于见到完整版本的林觅。”

    林寻又吸了口气,再次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缓慢挪到他脸上。

    他眼睛里有着笑意,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感觉到身体温度的升高。

    林寻问:“怎么样,失望吗?”

    易杉摇头,笑容更浓了些,缓慢突出六个字:“高兴、庆幸……荣幸。”

    林寻轻轻眨了一下眼,呼吸屏住了。

    易杉的手指尖在细微颤抖,它抬了起来,轻轻触碰到林寻的手臂。

    林寻缩了一下,手臂上泛起战栗,但是她没有躲,他也没有收手。

    他的呼吸也在控制,越发缓慢,放得很轻,他握住她的手肘,指腹碰到她的皮肤,不自觉地滑动一下,又微微用力将她攥住。

    “我能吻你吗?”易杉吐出这几个字,几不可闻。

    林寻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是要回答。

    下一秒,易杉的唇便贴了上来,几乎与她的触碰到一起,仅留一指空隙。

    他停了,低垂着眼眸,似乎给她时间反抗和拒绝。

    第106章 Chapter 18

    Chapter 18

    “他只是数据。”

    林寻这样对自己说。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希望自己不要太紧张,并且告诉自己,这件事许亦为不会知道。

    林寻垂下眼睛,念头在一瞬间变化。

    “他只是数据。”

    林寻又一次对自己说。

    是的,只是一段数据,不是人,没有真实情感,不具备任何意义,冰冷的数据,也可能是系统的陷阱、圈套。

    两句一模一样的话,意义却大不相同。

    正是这一正一反的差别,林寻抬起了眼睛,她向后仰了下头,同时朝旁边偏了一点,易杉的唇最终落在她的脸颊上,没有印实。

    而且他在意识到林寻的意思之后,也适时收了力,嘴唇只是擦过脸颊皮肤就错开了。

    几秒的停顿,林寻没有出声,但她听到了易杉的一声叹息,他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她这才看过去。

    易杉笑了笑,他的眼睛里没有失望,也没有落寞,仿佛一切如常。

    林寻率先说道:“我不知道你是真实的,还是虚拟的,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刚才那六个字。”

    易杉轻轻点了下头,又往后退了几步,靠着身后的墙,将话引入正题:“要不要赌一把?”

    林寻:“赌下一个死者是谁?”

    易杉:“我赌陈先生。”

    林寻也笑了:“陈太太。”

    易杉:“我还以为你会说朱迪。”

    林寻摇头:“除非这个凶手不是人,只要他是人,他一定就在三人组。如果我是凶手,一定不会先朝自己在的小组下手,而且陈先生、陈太太破绽最多,最容易攻破。问题是……如何不让人怀疑。”

    这话刚刚落地,林寻就听到了意识世界中的提示音:“任务完成度70%。”

    林寻刚要吸进去的一口气就这样卡住了,定了两秒才吐出。

    易杉并没有注意到林寻的异常,他接着说:“如果我是朱迪,我就不会和大家分开。分组就是拿命在赌,从整体上来讲,每个人的生存几率都会变低。”

    林寻:“那是因为她坚信她选择的两个组员都是绝对安全的,人性就是这样,关键时刻只要自己安全就够了。就像她之前信任我一样,她会毫不犹豫地靠近,这个动作其实就是自保。当信任不存在了,自然就会寻求下一个依靠。”

    易杉:“我猜同样的对话,一定也发生在三人组之间。他们中有两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安全的,都在等凶手动手。而且他们会将赌注放在你我之间。不过就像刚才那个道理一样,如果凶手在你我之间,那么你和我都不会朝对方下手,而是寻找机会去对付陈先生、陈太太。三人组人最多,实力最强,暂时不能动。”

    林寻:“等到陈先生、陈太太之间有人死掉,三人组就会开始想是不是怀疑错人了。他们虽然人多,意见也会多,而且很难统一。当有不同看法出现时,人多就会乱。”

    道理很简单,凶手的逻辑和受害者们刚好相反,这就是猎人思维和猎物思维的差异。当猎物认定,下一个死人的小组就是凶手所在小组时,凶手必然不会在自己小组里动手。也就是说,两个完好无损的小组里都有可能存在凶手,死人的反而是无辜的,是用来转移视线的。

    聊到这里,林寻看了眼时间:“快到点了,还有一分钟。”

    易杉拿起手机,和林寻先后在群里发了一条语音,以证明是本人发的消息。

    很快又出现三条,分别是黄飞、徐信和朱迪。

    五个人等了一会儿,再没有新的动静。

    暗流涌动,不到半分钟,朱迪沉不住气了:“怎么回事,陈先生@陈放,你在吗?”

    易杉跟着在群里发言:“是不是睡着了?徐医生,我记得陈先生吃的药有安眠效果,对吧?”

    徐信:“的确有,可能睡了,群里没有陈太太。”

    林寻:“这样吧,我和易先生上八楼看一眼。”

    黄飞:“要去都去,如果真出事了,所有人都在,也方便讨论。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就这样,林寻和易杉从六楼出发,黄飞三人从九楼下来,两组人在八楼汇合,等人都到齐了,才前去801敲门。

    但是敲了长达一分钟的门,里面始终无人应答。

    片刻后,黄飞找来工具开始窍门。

    这个门锁并不难破坏,不是特制防盗门,用的是公寓统一的木板门,只在门上装了电子猫眼。

    门开了,几人不约而同朝里面看。

    靠近门口的走廊处,依然还散落着一些物品,看上去有些脏乱,显然在陈放和陈太太互殴之后,没有人收拾过屋子。

    黄飞靠门口最近,也是第一个走进门里的,他一边试探一边问:“陈先生、陈太太,你们在吗?”

    林寻和朱迪走在中间,最后面是易杉和徐信,五个人陆续进屋,直到来到里面,看到躺在大床上的女人——陈太太。

    陈太太的姿势很扭曲,张着嘴,眼睛睁开着,看来死前曾经经受过一番挣扎痛苦。

    黄飞立刻来到陈太太身边,用手探了一下脉搏和鼻息,随即侧头对后面的人摇了摇。

    朱迪双手捂住嘴,因为太过惊讶而说不出话。

    林寻问:“陈先生呢?”

    听到这话,易杉往走廊退了几步,一把推开洗手间的门。

    但是门只能推开一半,有东西挡住了,易杉探进去半个身子往门后看,然后便在地砖上看到躺在那里的陈放。

    “这里。”易杉说。

    徐信很快跟进浴室,紧接着是黄飞。

    浴室狭小,易杉将陈放挪开,让浴室的门完全打开,徐信蹲下来检查,黄飞和易杉因空间有限各自站在一边。

    结果,陈放也死了。

    林寻和朱迪站在浴室外,但林寻更靠近浴室门口,视线刚好可以看到里面,包括地上的陈放,以及另外三个男人。

    现在只能粗略判断死因,根据陈放嘴角吐出的白沫以及其他迹象,徐信很快给出初步判断——药物中毒。

    至于陈太太,极大可能是心脏猝死。

    但是是什么导致了心脏猝死呢,这个原因就很深了,可能是因为外力、环境影响身体,导致机能超负荷,也可能是因为药物刺激。

    黄飞第一个提出问题:“陈放对那些药过敏?”

    徐信回答:“他开过的精神类药物都不是第一天吃,要出事早该出事了。如果是单一药物,遵循医嘱,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

    “单一药物。”易杉注意到徐信的措辞,“他药箱里有好几种药,如果混吃会有什么后果?”

    徐信回道:“轻者中毒,重者死亡。另外……”

    “另外什么?”朱迪追问。

    徐信抿了抿嘴唇,态度透着严谨:“我不知道有没有记错,不是很肯定,我记得陈放说过,他太太对这类药物很敏感,吃了以后心慌的厉害,还会心悸,否则他就能和他太太一起治病了。”

    听到这里,朱迪立刻走向不远处的木桌,桌子上摆着医药箱,正是之前林寻向陈太太借用过的那个。

    朱迪将药箱打开翻了翻,随即找到一张说明书,上面小字罗列着可能出现的副作用。她又找到之前陈放吃过的那种药的药盒,当时是黄飞让陈放吃的。

    等易杉几人从洗手间出来,朱迪将说明书和药板递给几人,说:“这个板子上的药又少了两颗,我记得很清楚。”

    黄飞扫了一眼,点头表示确认。

    徐信说:“这么短时间内是不需要补吃的,而且还是一次两颗。”

    朱迪又打开另外几种药物的药盒,然后从旁边空隙拿出来一个塑料药盒,上面有四个小盖子,每个小盖子里面都有药片,但也都有空隙,并没有装满。

    朱迪问:“会不会是陈先生吃了药也没用,回到家里就发疯了,精神压力太大不想活了,就拉着陈太太一起死?他不仅自己混吃这些药,还让陈太太一起吃?”

    第107章 Chapter 19

    Chapter 19

    林寻好一会儿没说话,她只是看着几个人手里的证据,他们传过来传过去,每个人都仔细查看了一番。

    林寻自认没有刑侦才能,也不懂得用痕迹来寻找凶手,更加没有电视剧那些天才的“超能力”,看一眼脚印、手印,看地上散开的水渍,就连凶手的身高体重都能计算出来。

    唯有一点,林寻经历的“社会”比这里所有NPC都要多,虽然她的年龄在物理意义上只停留在十八岁,但她的心理年龄和思维早已在经历那么多个世界之后进化了。

    她懂人性,她明白人的心理,还有多次被人杀死的经验,其实只要知道凶手在想什么,要破解这一切就没有那么玄妙。

    按照现在的药盒推断,无非就是两种可能:一种是陈放突然不想活了,拉着陈太太一起死,因他认为死掉了就可以离开这个虚拟世界,回到现实里,并且坚信自己在现实生活里有一席之地,再说这里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他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另一种则是,陈放还算惜命,起码没想过在这半个小时里自杀,药是在不慎弄混的情况下吃进去的,最终导致药物中毒。

    想到这里,林寻上前两步,她是最后一个拿起药盒查看的人。

    这个时候黄飞已经开始还原经过了:“这里除了朱迪,我们四个都曾经碰过药箱,也有机会换药。”

    说到换药,林寻这才注意到,药箱里有两种药物的药片从外形上看几乎一模一样,当然如果是熟悉这两种药片的人仔细观察可以看出区别,但陈放回来的时候才受过一场刺激,精神极度疲惫,根本不会想到要检查药片。

    最主要的是,药盒是他的,药盒的四个小盖子上用笔标注了是用来放什么药的,因此出于对自己的物品的使用习惯和信任,陈放不会特意检查从这个小盒子里拿出来的药片是否有误。

    徐信说道:“这两种药外部形态非常相近,因此用这两种药的病人都会特意标注,以免弄混。”

    朱迪接道:“其实我更相信是他们俩想不开选择自杀。”

    徐信:“为什么?”

    朱迪:“陈放吃错药我还能理解,那陈太太呢?她又不能吃这些药,为什么要一起吃,除非就是不想活了。”

    在这短短几分钟里,林寻和易杉都没有说过话,直到黄飞看向两人,问:“你们也说说看法?”

    易杉:“我的看法就是,陈放和陈太太都不是连环案的凶手,至于他们是被凶手所杀,还是自杀,暂时还没有结论。”

    朱迪倒吸了一口气,眼睛睁大了些:“那凶手还在我们中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易杉:“这个虚拟世界开始发生明显变化,是从凶手觉醒开始。也就是说,凶手是开关,如果凶手死了,那么这个世界要么恢复原状,要么就彻底消失,那咱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讨论案情了。”

    “有道理。”黄飞点了下头,又看向林寻,“你呢?”

    林寻放下药盒,抬了抬眼皮说:“在803陈放吃过一次药,是黄警官让他吃的。但在这之前药箱是我去和陈太太要的。再往前推,易先生和徐医生都有多次机会进出这间屋子,也都碰过这个药箱,有机会动手脚。”

    黄飞再次点头,似乎还笑了下,对林寻多了几分欣赏:“但我不了解药理,我接触药箱的时候,大家都在场,我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动手。”

    易杉的语气也很冷静,不是挑衅,就只是陈述事实:“假设黄警官是凶手,他的确不可能当着大家的面动手,太冒险也太愚蠢。我更倾向于在这半个小时里,凶手通过手机联系陈放,利用陈放精神崩溃这一点对他洗脑,遥控陈放自杀。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在这之前凶手就已经动过手脚了,只要陈放吃了这个盒子的药,死是早晚的事。至于黄警官说不了解药理,其实不需要了解,刑侦口有很多机会接触药物、毒物,刑警都具备一定的常识。”

    朱迪立刻接话:“刚才那半个小时我们三个一直待在一起,没有人独处过,也没有人去洗手间,就算是有谁给陈放发消息,也是当面进行的,只要检查我们的手机就好了。”

    黄飞摇头:“记录可以清除,没有当场抓住就没有意义。”

    林寻开口了:“还要继续推理下去吗,用排除法?”

    黄飞比所有人都快了一步,对林寻说:“我想和你单独聊两句。”

    林寻有一丝惊讶,看了一眼其他人,显然黄飞有此一言,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林寻只点了下头,就和黄飞一起走向走廊。

    两人的声音很低,而且靠近门口,屋里听不到。

    林寻刚刚站定,就听到黄飞说:“无论是用排除法,还是根据现场痕迹,都无法锁定嫌疑人。再这样分析下去,大家的心就散了,凶手就达到目的了。”

    林寻接道:“咱们这些人的心就没有凝聚到一起,彼此之间毫无信任可言,就算不推理不分析,也控制不了心里去想,互相去怀疑。凶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黄飞扯出一点笑容,又很快消失,他非常直接地问:“你有怀疑的对象吗?刚才那半个小时,易杉表现如何?”

    林寻挑起眉梢:“你不如直接问我,我是否觉得易杉有嫌疑。为什么?”

    黄飞思考了两秒,说:“因为在我这里,已经把你和朱迪排除了。余下我们三个人,一定有一个是凶手,徐信我会看着,易杉只能交给你。如果你发现不对,你现在就告诉我,接下来我会提议大家待在一起。”

    林寻又问:“因为徐信是有最多机会接触药盒的人,而且那些药是他开给陈放的,他精通药理,知道那两种药一起吃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你也怀疑他。”

    黄飞侧头朝身后正在交谈的几人看了一眼,又转回来说:“如果是他,他没必要将混用药物的后果告诉大家,他这么坦白反倒不像是凶手。还有,陈放是怎么说服陈太太吃药的,这种行为只有自杀可以解释。”

    林寻没有接话,只是顺着黄飞的思路去思考。

    刑侦上经常会采用常理推断,先用常理将案件框起来,在符合常理的范围了进行推理和排除,这样基本上可以破获超过九成的案件。至于那些违背常理,有特殊人为痕迹,故意误导警方视线的作案手法也有机会遇到,但那都属于极少数,而且大多是自作聪明的行为。

    林寻也朝几人看了一眼,见朱迪露出几分不安,好似正在问问题,寻求易杉和徐信的解答或认同。很明显,黄飞找她单独对话这一举动,已经给朱迪造成了压力和影响,这也侧面表现出朱迪的心理素质是这里最弱的,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摇摆不安。

    林寻说:“如果用常理推断,我认为你说得都对,但咱们所在的世界不是常理世界,这个凶手的动机也已经超出常理范围。假设徐医生是凶手,如果我是他,我也会选择当着所有人的面告知这些药物的风险,以显示我的坦然。如果我出于怕被大家怀疑而故意隐瞒,稍后被其他人,一定会认定我就是凶手。”

    黄飞若有所思:“看来你更倾向于认定徐信。”

    林寻浅笑道:“而你更怀疑易杉。”

    黄飞也笑了,这一次笑容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一些:“刚才的对话对外保密。水落石出之前,谁都不要信。”

    林寻:“我会的。”

    这话落地,黄飞便转身折回,林寻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黄飞和其他人一样,身上多了一些受害者的特质,那些东西有黑有白,和他自身特质结合到一起,既违和又融合。

    几人的讨论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黄飞和林寻的单独聊天而使得氛围多了一丝尴尬。

    黄飞见大家都不再积极,便提议先回各自的楼层,依然是刚才的分组,半小时报一次平安。

    朱迪走出门口时显得有些焦躁,因为现在凶手身份还没有明朗,生存几率一下子降到了50%——接下来两组人中一定会死人,她有自知之明,她是最好杀的那个。

    另一边,林寻和易杉也坐电梯下了楼。

    乘坐电梯时易杉一言未发,林寻还以为是他正在措辞,看如何问她和黄飞的对话内容,没想到走出电梯间时,易杉却这样说道:“想不想知道你和黄警官单独对话的时候,我们三个聊了什么?”

    林寻站住脚,用指纹开门,进门后就一直看着他。

    易杉笑着说:“黄警官这一招真的很高明,他成功地令所有人都产生猜忌,即便是凶手也会疑神疑鬼。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凶手才有机会露出马脚。刚才朱迪是第一个有反应的,她问,不会林觅真的是凶手吧,要不然黄警官干嘛找她?”

    林寻笑了下:“她还没有从现实世界脱离出来,现在什么警察身份都不重要了,他找谁谈话也不重要。然后呢?”

    “然后……”易杉故意停顿了一秒,“徐医生说了两个字:是吧?”

    林寻先是一顿,停了两秒笑了。

    多么有趣的两个字,她甚至可以想像到徐信的口吻,带着不确定和疑问,但同时也给了其他人一个心理暗示。

    林寻问:“你呢?目前为止有怀疑的人吗?”

    易杉点头,神色很淡,也很坚定:“黄飞、徐信必有一个是鬼。”

    第108章 Chapter 20

    Chapter 2

    这一次林寻的预感非常强烈,下一个“半小时报平安”,一定还会有人死,而且90%的概率是朱迪。

    哦,不只是林寻,易杉、黄飞、徐信多半也是这样认为的,虽然没有人明确说出来,默契却在这一刻惊人地一致。

    而在前面十几分钟里,朱迪表现得前所未有地焦虑,她一直在啃指甲,有时候会抓头发,即便在自己家里都无法感觉到安全感——她一定也猜到了。

    人会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错决定呢?恐慌、焦虑、六神无主、急于做点什么以改变现状的时候,这种时刻做的决定只会将情况往更糟糕的境地推。

    比如有个人很缺钱,已经走投无路了,这时候有人向他提供一个赚钱的机会,那机会看上去还可以,而且提供机会的人描述得天花乱坠,缺钱的人心里也有预感,这一定是个坑,只是解燃眉之急,后续一定会有麻烦,可是他别无选择。于是这个缺钱的人解决了燃眉之急,同时获得一个很恶心的结果。

    这一刻的朱迪就是类似的处境,她急于做点改变,以提升自己的生存几率,而不是通过自己的死,来帮助其他NPC进一步确定凶手的身份。她不想当工具人,哪怕这只是一个数据世界。

    结果,朱迪就在急乱当中做了一个决定:逃出去。

    朱迪刚做决定的时候,黄飞和徐信都劝过她,现在宜静不宜动,有时候保持静止状态会更有利,只要他们不动,就会逼得凶手行动,凶手一动,就能抓住他。

    不过朱迪并不听劝,朱迪想的是另外一套,她说她一个人走,让黄飞和徐信互相监督,而另一边有易杉和林觅捆绑在一起,她自己则会尝试离开,离开不了也没关系,找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猫起来。

    朱迪的逻辑是,反正凶手就在另外四个人当中,那她不告诉任何一个人她的藏身处在哪里,她就一定是最安全的。

    就这样,朱迪在黄飞、徐信劝阻无效的情况下一个人离开了903。

    黄飞和徐信也在群里第一时间提到此事,朱迪还在后面回应了。林寻和易杉也分别表明知情,这之后就是长达十几分钟的等待。

    第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连朱迪在内,都报了平安。

    朱迪的感觉明显比之前好了一点点,但持续时间不长,说了没两句就又开始焦虑起来。前面缓和是因为这招儿果然奏效,后面焦虑则是因为凶手居然没有对另外三人下手,难道只认准她了?

    这之后又迎来了第二个半小时、第三个半小时,直到第N个半小时。

    已经到了深夜,所有人都迎来困顿期,不睡觉白天还要继续熬下去,人的体力有限,一定要保持睡眠,但是睡觉了就意味着给凶手下手的机会。

    朱迪一个人也不知道猫在哪里,心里的恐惧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林寻和易杉倒是没有这些顾虑,易杉就睡在沙发上,林寻穿着居家服,只盖了一条薄被睡在床上。

    他们只睡了六个小时,这也是提前说好的,六个小时刚好天亮,起来再合计下一步。

    这一夜非常平静,要说有什么波动,那就是天亮以前,不知道深夜几点,林寻正在睡眠当中,听到了一声提示音:“任务完成度80%。”

    林寻立刻醒过来,第一个动作就是警惕地支起上半身,看向沙发那边的易杉。

    静了片刻,林寻感受到易杉的气息,他虽然呼吸很轻,但存在,何况是在深夜,所有细微声音都变得异常清晰。

    林寻实在很困,确认死的不是易杉之后便重新躺下,再次闭上眼。

    在睡意再度来临之前,林寻脑海中掠过黄飞、徐信和朱迪的模样。

    天亮时,易杉先一步起身,到洗手间简单洗漱。

    林寻等易杉出来才进去,等她洗漱出来,易杉已经在煮咖啡了,旁边台子上还摆着从她冰箱里翻出来的面包片。

    易杉说:“你这里食物有限,早上就简单点吧,烤个吐司、剪个鸡蛋。”

    林寻“嗯”了一声,拿起旁边的咖啡杯,吹掉上面的热气抿了一点点,随即端着杯子坐在桌前,眼睛还有点发直放空。

    等小半杯咖啡下肚,吐司和鸡蛋也端上桌,林寻没有立刻吃,拿起手机的同时嘴上问:“也不知道昨晚有没有出事。”

    林寻试探性的在群里发了一条:“早。”

    易杉坐下后也拿手机跟了一条:“早。”

    黄飞的微信跟着出现:“出事了。你们方不方便来九楼?”

    林寻和易杉对视一眼,虽然有几秒钟的停顿,但他们都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很快便一同点头。

    易杉在群里回复:“马上来。”

    几分钟后,林寻和易杉来到903。

    黄飞就等在门口,手里还有半根没有燃尽的香烟,见到两人便将烟熄灭,朝房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易杉将门推开,林寻的视线逐渐明朗,这才发现朱迪的房间已经变成了样板间——朱迪死了。

    林寻问:“这是怎么回事?徐信呢?”

    黄飞摇了摇头,却没有立刻回答。

    易杉:“什么意思?”

    黄飞叹出一口气,说:“我不知道徐信是不是还活着,但不乐观。要证实这一点,待会儿去他家里看过就知道了。”

    易杉追问:“什么叫你不知道?你们昨晚不在一起?”

    黄飞说:“半夜,朱迪打来电话,我和徐信都听到她的哭诉,她很害怕。我们叫她回来,又问她在哪里,她起初都没有回应,后来才说自己一个人待在八楼。我和徐信说一起下楼接她,然后……”

    然后,朱迪见到两人就说希望他们能陪她一起离开,再尝试一次逃出小区。

    可这件事黄飞试过了,根本出不去,黄飞并不同意。徐信和朱迪都没有尝试过,对此事原本就有些半信半疑。其实徐信也想亲自去试试看,而不是只是听黄飞一面之词,朱迪有着同样的想法,却碍于自己一个人而不敢独自行动,如果徐信能陪她一起去就好了。

    黄飞眼见此情景,当即拦住两人,请朱迪多考虑一下,再冷静冷静。

    朱迪本就焦虑,听到黄飞的话,便下意识问黄飞是不是怀疑徐信?是不是觉得他们就这么走了,徐信会对她动手?

    黄飞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只说:“在事情彻底明朗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

    在此之前,徐信和黄飞一直都是打配合的,如今听到这样的话,也有点情绪出来:“如果我是凶手,明早你们检查朱迪的房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和林寻、易杉汇合,我就输定了。但如果我不是凶手,我们尝试出去,也确实出去了,当然不会再回来,我们的房间也不会有变化。反过来,如果我们没有出去,自然会回到这里。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线生机,对你们来说,也是测试我是不是凶手的最好方式。”

    结果,徐信和朱迪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回来。

    听完始末,林寻和易杉心里充满疑问。

    易杉第一个发问:“徐信的房间你去过了吗?”

    黄飞点头:“试过了,门打不开。”

    易杉:“待会儿再去试试。”

    黄飞没有接话,看了两人一眼,拨了拨头发,他看上去有些挫败,但整体气场还是稳定的,身上煞气和锐气并存。

    林寻默默观察着黄飞,正试图从他身上寻找出朱迪和徐信的影子。

    朱迪的影子倒是很明显,她原本就是个情绪不太稳定的人,且在死之前正在经历精神崩溃,如今她死了,她的这份特质也转移到黄飞身上。

    再看易杉,他在原地踱着步,走了几次停下来,眉头皱着,双手环在胸前,看黄飞的眼神有着审视研判,大脑里必然也在发生各种变化。

    显然,他们都沾上了朱迪的影子。

    就在这时,黄飞说:“你们可以先去讨论,等出一个结果再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接受。”

    无论是黄飞的思维还是职业,都决定了他的行为,他是第一个得知消息的人,必然也在这段时间里做过各种分析判断,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大概率会被怀疑孤立,那么与其等对方先表示,倒不如他自己来说。

    林寻和易杉又对视一眼,没有交谈,只有点头示意和眼神交汇,就在这一瞬间,两人一同做了决定,非常一致。

    易杉看向黄飞:“不用了,已经到了,当面讨论还是背面讨论,已经没有意义了,有什么都可以敞开说。”

    林寻半垂着眼睛:“现在无非就是两种情况,一种是黄警官撒谎了,一种是没有撒谎,咱们再对一下细节,推理两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快就会有结论。”

    第109章 Chapter 21

    Chapter 21

    接下来几分钟里,三个人各抒己见,重组经过。期间偶尔也会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但大多情况下都是逻辑通顺的。

    如果黄飞没有撒谎,那么黄飞不是凶手,徐信是凶手,他杀了朱迪以后藏了起来,并且还将门锁死,以防他们进门确认他是否死亡。等到“幸存者”三人产生分歧,形成二对一的局面之后,黄飞就会被孤立,甚至可能会因为“凶手”身份做实而被清除掉。

    反过来,如果黄飞撒谎,凶手就是黄飞,那么接下来的情况会和以上一样,依然是二对一的局面,黄飞一定要死。

    只有黄飞死亡之后,才能进一步确定他是否是真凶——这个虚拟世界会结束。

    三个人的分析非常快,这一次是林寻第一个做出结论:“无论黄警官是否撒谎,结果都是一样。这么看来,我反倒觉得他不是凶手。”

    “同意。”易杉轻轻点了下头,“凶手很有心计,不会给自己挖这样的坑。”

    黄飞缓了口气:“谢谢两位。”

    林寻看向黄飞,一瞬间从他脸上看到了好几个人的影子,她不露声色地问:“假设凶手不是你,是徐信,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既然作案动机已经不能用常理推断了,那么就从作案时间来分析好了。就目前看,这个凶手没有什么超能力,他要杀人必须亲自出面,不可能隔空杀人。”

    易杉接道:“第一个死者王曦,当时徐信在哪里?”

    林寻回忆道:“我在手机里听到王曦出事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出门,我出于害怕等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就是凶手将王曦搬到楼梯间的时间。我刚出门就看到了徐信。”

    易杉:“这么巧。也许他刚从楼梯间回来,还来不及进门。”

    林寻若有所思:“可能,但我当时着急到八楼确定情况,根本没想过这一点。”

    黄飞:“不要说你,我们也没往这里想过。因为徐信表现得很自然,既没有过于积极参与,也没有避嫌,他的存在感始终不高不低,没有突出自己的地方也没有拖后腿的举动,反而是在某些时候,大家会不自觉地忽略他。”

    易杉:“第二个死亡的是胡旭。但他的死不好判断,因为每个人都有作案时间。”

    林寻:“凶手为什么能先一步知道胡旭去了地下室的管理员宿舍?这一点只有凶手自己知道。”

    黄飞:“和徐信能扯上关系的线索就是胡旭的死因。”

    是的,胡旭是服用安眠药之后被人放血,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在目前已知的线索里,有安眠药的就只有陈放和徐信,徐信对胡旭下手也算成立。

    这样老辣且游刃有余的手法,令林寻一下子就想到在手机里听到那一声冷笑,充满了讥讽和挑衅。

    如果那道笑声出自徐信,还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林寻轻叹一声:“下一个,劳改犯和管理员。劳改犯死在谁手里暂且不知,管理员是陈放出于正当防卫杀死的。”

    黄飞回忆道:“劳改犯死的时候,我和徐信一定是分开的,他才会有时间去下手。而且管理员逃出来以后,我们就一直待在一起。只是不知道徐信和劳改犯是在十二楼撞上了,还是两人早就认识,联系之后碰了面。”

    林寻眉心皱了一下,好像有什么线索在脑海中划过了,随即她说:“劳改犯的死亡时间并不能确定。在那之前我和易杉在一起,黄警官你和徐信在一起,再往前呢,是咱们几个人在碰意见,我将我知道的线索告诉你。也就是说,徐信杀劳改犯是在这之前,但是……”

    易杉和黄飞听得都很仔细,一个闭着眼睛回忆,一个低敛眉梢沉思,经过长时间的折腾,所有人的大脑都在超负荷运转,体力也遭受到考验,记忆中的画面也开始出现不确定。

    直到黄飞说:“再往前,咱们所有人都是分开的,也就是说……”

    黄飞停住了,易杉接道:“就是说任何人都有杀死劳改犯的可能。”

    这话落地,三个人都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眼神交汇,也有互相审视。

    他们想到了同一件事:凶手只有一个人吗?

    所有人都希望只有一个,但万一呢?

    林寻下意识攥紧掌心,这还是进入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感到后怕,而且在刚才的对视中,她也从易杉眼睛中读到了同样的东西。

    显然,易杉也不希望凶手有两个。

    现在只要锁定徐信就好了,这样最简单,否则……

    林寻又看向黄飞,心里阵阵发凉。

    就在这时,黄飞将她和易杉心里的担忧脱口而出:“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徐信和我合谋。如果是我们在打配合,你们两个就危险了,你们不会放心将后背留给我,因为徐信现在还不知道躲在哪里,他在暗处,形势更为有利。若我是帮凶,我们两个对你们两个,我们更有胜算。而且不管是哪一方死亡,这个世界都会结束。”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易杉说。

    林寻没有看他,也没有接话,只默默看着地板,就听黄飞问:“什么意思?”

    易杉的声音很低,还有点沉:“假设你不是凶手,只有徐信是凶手,如果徐信死了,世界还没有结束呢,这说明什么?”

    黄飞微微一怔,先是盯着易杉看了片刻,最后看向林寻。

    黄飞问:“林觅,你确定吗,只要凶手死亡,这个世界就会结束?”

    林寻缓慢摇了下头:“这是我以为的。我并不确定,要等凶手死了以后才会知道。”

    黄飞呼了口气,往后靠向墙壁。

    林寻也抬起眼皮,看向分别站在两个角落的男人。

    三个人再一次想到同一件事:如果凶手死亡并不能令这个世界结束,那么余下的人就要自相残杀。

    也就是在这一刻,林寻想起樊小余的提示,其中有两点令她印象深刻:第一,不要相信任何人,也包括许亦为,第二,活到最后就是通关。

    这个“活到最后”林寻从未深究过,如今细想起来,指的是“唯一”“排他”的意思。

    如果最后一战是她和凶手的对决,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出手,但如果不是凶手呢,她能做到吗?

    不知过了多久,易杉喃喃出声:“难怪徐信会躲起来。觉醒者知道的比我们都要多,而且他早就知道离开这个世界的关键是什么。”

    最可怕的是,“凶手到底知道什么”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黄飞的声音也多了几分凉意:“现在就剩下四个人。徐信的思维非常缜密,他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所以先躲起来,让处在明面的人分析形势,再自相残杀。”

    林寻没有接这茬儿,而是问黄飞:“你去开徐信家门的时候,屋里无人应答对吗?”

    黄飞点头:“我确定没有。怎么了?”

    林寻这才说道:“还少了一个人。”

    易杉问:“谁?”

    林寻说:“徐信的妹妹。你们有谁见过她,或者听说过她?”

    易杉下意识看向黄飞,两人脸上都出现非常明显的错愕,而且不像是装出来的。

    林寻观察着两人表情,就是通过这一刻的确认,基本判定出徐信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这件事,而且是有意隐瞒。

    问题也出在这里,徐信为什么要隐瞒?

    黄飞这时问林寻:“这是他亲口跟你说的?”

    林寻点头:“在王曦出事之前,徐信曾经敲我的门,跟我借用女性用品,说是他妹妹需要。我当时说了一句,超市距离这里不远,徐信的意思是妹妹要得急,正好我住得近,他就先来问我。”

    黄飞:“如果妹妹是假的,那徐信为什么要铺垫这句……”

    易杉:“如果妹妹是真的,结果只有两种,要么就是被他杀了,要么就是作为无用的NPC被系统消除了。”

    黄飞:“如果是后者,徐信应该会第一时间回家确认,然后告诉大家这件事。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前者的可能性很大。”

    易杉:“反之,如果徐信根本没有妹妹,那么他为什么要用妹妹当借口跟林觅借东西?”

    黄飞:“也许只是为了确认林觅在家,而且只有她一个人。”

    这次惊讶的是林寻:“你是说,他第一个想杀人的是我?”

    易杉面色凝重道:“你离得最近,又是单身一人,对他没有防备心。相比其他死者,你的确是最容易下手的。”

    是啊,陈放和陈太太住在一起,而胡旭和朱迪刚开始同居不久,当时还没有返回公寓,王曦和徐信没有那么熟,劳改犯和管理员就更疏远了……

    还有易杉和黄飞,对于徐信来说,他们的难度最高。

    林寻搓了搓小臂上泛起的战栗,这才逐渐回忆起来,易杉在那段时间曾经问过她要不要“约会”,而她拒绝了:“如果不是八楼的陈先生和陈太太突然冒出那么大的动静,我也不会跑上楼,徐信就会再次以妹妹为借口,让我去他家里或者进来我家。”

    黄飞:“陈放和陈太太的打闹,阻碍了徐信的第一个计划。等到事情平息之后,就是王曦发现电表箱被人动了。”

    林寻抬手捏了下眉心:“那陈放和陈太太他又是怎么下的手?”

    黄飞:“陈放对他很信任,他就在眼皮子底下换了陈放的药,陈放根本不会有防备。他还可以通过手机操纵刺激陈放,让陈放给他太太吃。”

    易杉接道:“药盒是陈放和陈太太的私人物品,而且很重要。如果是其他人接触,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只有徐信不一样,陈放绝不会相信徐信要杀他。”

    的确,仔细想来,要杀死这些NPC的其中一个,现在活着的人都有可能办到,也都有作案时间,但要满足杀死每一个NPC的条件,目前来看就只有徐信一人。

    林寻:“接下来怎么办?等,看咱们和他谁先沉不住气?”

    黄飞:“而且咱们三个人不能分开行动。如果要比耐性,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清点食物,看能支撑多久。或者是食物吃光,或者是自相残杀,剩下最后一个,他自然会出来。”

    易杉:“还有另外一个办法:找人。挨层找,三个人一起。就算徐信偷袭,咱们有三个人,他绝不是对手。”

    听到这话,黄飞沉思片刻,随即抬头:“我同意。”

    易杉和黄飞又一起看向林寻。

    林寻没有立刻回答,在这短暂的思考时间里她想了许多,尤其是樊小余的提示。

    樊小余叫她不要太相信许亦为。现在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所有NPC都是许亦为的一部分,这个世界应该就是以许亦为的性格和人格数据为蓝本,然后拆分、重组并进行创作。樊小余是在提醒她不要相信这些数据“许亦为”,它们不是真人,也没有林寻和许亦为一起生活过的记忆,遇到生存问题他们会基于人性最真实的考量——选择自保。

    想到这里林寻忽然不懂了,难道这个世界考核的真正目的,就是摧毁她对许亦为的信任吗?樊小余是希望她通过亲身经历明白,其他世界里的与她并不相识的许亦为是不具备任何意义的,她就只能将他当做陌生人来处理?

    可是与之矛盾的是,樊小余不止一次地强调逆行者之间必须建立起绝对的信任度,在危难时刻要放心将自己的后背交给队友。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进行这次的信任摧毁考试?

    林寻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忍不住在意识世界中与樊小余连接对话:“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找到这个世界里NPC身上的秘密,就算任务完成度没有达到100%,也会视为通过。现在我已经知道秘密是什么了。”

    樊小余的声音很快出现,并带着一点笑意:“这么快。你说。”

    林寻:“你是要告诉我,不要因为那是许亦为就心软动摇,不管是对任何人,我的信任都要因地制宜。就好像对另外一个‘林寻’,她是我,可她却要杀我,我是她,我为了生存必须反杀。对‘自己’尚且如此,何况是其他人。”

    樊小余笑意渐浓:“没错,这就是第二项考试的真正意义。但很可惜,你猜中的只是考试目的,并不是NPC身上的秘密。”

    居然不是?

    林寻接道:“这些NPC都是许亦为的一部分,这难道不是谜底吗?”

    樊小余非常肯定:“不是。但你已经很接近正确答案了。”

    林寻心里划过一个问号,却没有浪费太多时间纠缠于此,她接着问:“那么结束这个世界的钥匙是什么,是不是只要抓到凶手就可以离开?还是说要自相残杀,直到所有NPC融合到一起?”

    樊小余回答:“如果你们现在就能杀死凶手,我会直接放行。但如果凶手活到最后,只剩下你和他……”

    樊小余停顿了两秒,林寻的头皮已经开始发麻了:“那我就必须杀死他。”

    樊小余:“是。”

    “林觅?”

    林寻刚结束和樊小余的对话,这边黄飞就将她叫“醒”。而在黄飞和易杉看来,林寻似乎只是走了会儿神,只见林寻“哦”了一声,抬头看向两人。

    林寻将心里的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口吻平静道:“我也同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三对一,胜算很大。

    解决掉徐信,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是的,这才是最佳方案,起码不至于发生她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

    三人意见统一之后便决定一同行动。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整理装备,分别是易杉、黄飞和林寻家。

    易杉翻出三个对讲机,在短距离内它比手机更快速。黄飞则提供照明设备和一些趁手的武器,林寻分到了一把刀。林寻负责提供食物和水,并将三个人的包都装满。

    除此之外,三人还分别换上轻便结实的便服和鞋。

    开始行动时,易杉在前,黄飞点后,林寻走在中间。林寻从包里拿出口罩让两人戴上,易杉和黄飞虽然有点意外,却还是照办。

    直到三人搜寻了第一个楼层,林寻感觉到黄飞地突然靠近,很快也很轻,她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手心里被塞进来一个东西。

    林寻没有出声,只是向后看了一眼,又扫过手里的小刀。这把刀更为轻巧,比刚才分到的要短一半,但也更容易隐藏。

    林寻和黄飞对了一眼就快速错开,一声不吭地将刀藏进暗兜。

    这个世界灌输给黄飞的记忆和技能属于经验丰富的刑警,黄飞非常懂得做两手准备的重要性,林寻无论是在力气还是体力上都不如徐信,如果拿在手里的刀被夺了,她一定要留个后手自保。

    林寻没有出声道谢,就只是在藏好刀之后,朝旁边抬起一手,大拇指朝上,另外四根手指向内收拢。

    黄飞看见了,但他没有给出回应,走在最前面的易杉在这时停下脚步。

    林寻刚收手,就听到易杉压低了声音说:“小心。”

    这是接近气音的两个字。

    这话刚落,楼道里的灯就黑了。

    紧接着,前面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声音在拐角的另一边,而三个人现在的位置处于盲区。

    易杉手里攥紧刀柄,撂下一句:“保护好自己。”

    下一秒,易杉就走进拐角。

    林寻连忙要跟上,黄飞却在后面拉了她一下,说:“我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拐角另一端响起“砰”的一声巨响。

    林寻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快要聋了,接着耳鸣出现,她下意识捂住头,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凭本能朝那个方向看。

    黄飞就在这时冲了进去。

    是枪声?

    为什么会有枪?徐信躲起来以后去了黄飞家里,拿到了黄飞的枪?

    林寻用力甩着头,直到听觉恢复了一半,这才移向拐角。

    她没有听到第二声枪响,她不知道易杉是否中枪了,也不知道拐角另一端有没有分出胜负,她的脑子一时无比混乱,直到终于来到拐角另一端……

    拐角深处是一道门,门半开着,这拐角内短短的半截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地上只有一串血迹。

    林寻盯着那滩血迹,又看向那扇门,还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打斗声。

    这个世界并没有出现消失的征兆,这说明现在最起码还有两个人活着。

    林寻咬紧牙关,抬脚走进那扇门。

    就在这一刻,里面传来第二声枪响。

    林寻捂住耳朵,这一次比之前好了很多,她跟着声音往里面的屋子走,这一路上同样有着血迹,上面还有脚印和拖行的痕迹。

    接着是第三声枪响。

    林寻来到里面房间的门口,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靠在门边,浑身是血的黄飞。

    黄飞靠墙壁为支撑,他身上很多血,一手捂着腹部,另一手拿着那把枪,枪口对着仰躺在地上同样浑身是血的徐信。

    枪里的子弹打光了,有三枚子弹打在徐信的腿、胳膊和肩膀上,徐信的脸已经白了,头上冒着汗珠,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黄飞也在这时扔掉枪,缓慢滑落到地上,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刀,虽然一手攥住刀口,却依然止不住地流血。

    林寻的第一反应就是扶住黄飞:“你怎么样,撑得住吗?”

    随即林寻又朝四下看了一眼,又问:“易杉呢?”

    为什么从刚才走廊里,到进门,到屋里一直都没有见到易杉?第一声枪响是易杉中枪了?他死了?

    第110章 Chapter 22

    Chapter 22

    不对,如果易杉死了,尸体不可能这么快就消失,就算尸体消失了,衣服物品还会多停留一段时间……

    她跟上来的时候虽然慢了一步,但也就是相差十几秒钟而已。

    其实林寻的脑子转得算快了,这多亏了之前几个世界的训练,但即便是这样的反应速度,也赶不上实际情况的瞬息万变。关键时刻,一秒的差距都是致命的。

    林寻下意识转身,同时第一时间举起手里的长柄刀,可她还是慢了一步。

    飞溅的血喷到林寻脸上,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眨,就这样近距离地目睹黄飞被人放血。

    黄飞的颈部中了致命一击,下手的人不仅手快而且狠,用力扎进去并且横着拉了一刀,它们四溅得到处都是。

    而黄飞的眼睛同样睁大着,他眼里的光瞬间就消失了,变得黯淡。

    直到下手的人松开手,黄飞的身体就像是一块没有骨头的肉滑倒在地上,沉在血泊之中。

    林寻往后退了一步,举起刀正准备自卫,她的手腕就被对方用力打了一下,关节处瞬间没了直觉,刀落下时被对方接住。

    他反手将刀别到后腰,整套动作又迅速又敏捷。

    可这一切都不是林寻最震惊的,她唯一需要消化的只有他的身份。

    是的,就是面前这个男人,结果了黄飞的男人——易杉。

    “任务完成度90%。”

    完了,一切都晚了。

    林寻如此想着,她输定了。

    这次任务考核只差一步,很快就要一败涂地。

    是她大意了,她还是不够谨慎,还是太相信自己的固有思维和对熟人的印象。

    他根本不是许亦为,他没有他们之间的记忆,他只是一个来完成任务的NPC,她输就输在太相信他们一起的经历,并被那些过去捆绑着、束缚着。

    林寻只用了几秒钟时间自我检讨,便向后退到墙边,准备迎接最后一击。

    此时的易杉依然穿着那身轻便的便服,油蜡皮的外套,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深色靴子,全都是暗色系,黄飞的血溅到他身上都看不出来。若不是他拿出一块布擦手,又抹了抹下巴上沾到的血迹,以及身上的血腥味儿,谁能想到他刚面无表情地杀了人呢?

    还有易杉的眼神,怎么说呢,在这以前林寻并没有亲眼见过杀人犯的眼神,或是那些经历过九死一生的战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还者的眼神,她只在书上读到过,在影片里瞥见过。

    到这一刻,林寻终于亲眼见到了。

    易杉的表情就和之前一样,淡淡的,笑起来也不会太明显,不笑的时候也不会显得很凶,一副时时刻刻都是平和的模样,像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张脸,衬着那样一双眼睛,加上那些血,这令他整个气质整个人都变了。

    林寻打从心里发凉,却不是因为自己将要面临死亡,说到死亡她远比这个数据NPC更加经验丰富,她真正恐惧的是他的基因数据来自许亦为——一个陌生的他。

    此时的易杉已经扔掉擦血的布,看了林寻一眼,却没有靠近,反而走向另一边的墙壁,靠坐在墙边的条桌上。他的一条腿微微曲起,另一条腿落在地上,他随手摸了下兜,翻出烟和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烟头,放到嘴边吸了一口。

    在“林觅”的记忆里易杉是不抽烟的,而且有抽烟习惯的人身上一定会带着点味道,而易杉的气息很清爽,牙齿也很白。

    林寻恍惚了一瞬,这才想起来在之前死掉的NPC里,劳改犯的房间里有烟,陈放似乎也是会抽烟的,但不知道是否频繁。

    也就是说,活下来的NPC继承的不只是死掉NPC的性格、气质,还有习惯。

    经过短暂的思考和缓和,林寻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有些东西也渐渐明白——易杉暂时还不会杀她,他还在享受着一刻的氛围,杀手的安静时刻。

    这就像是有人看风景会将自己投入进去,听不到周围的吵闹一样,他们需要那样的沉浸,需要那一刻从现实中抽离。

    再者,演了这么久,瞒了这么久,他一定憋坏了,如果一个活口都不留,不让余下两只待宰羔羊分享他的胜利,那他做了这么牛逼的事岂不是无人知晓?

    此时的林寻根本无暇去想为自己争取生存机会,也没有“反派话多”这样的念头,她心里有无数个问号,只有易杉才能解答。

    “前面的人都是你杀的?你才是觉醒者。”这是林寻第一句话,尽管她的声线听上去还不算稳。

    易杉一手拿着烟,看向林寻,勾起一点笑容:“不全是。”

    都这个时候了,他当然没必要撒谎。

    林寻仔细过了一遍脑子,是的,有些NPC易杉根本没有下手时间。如果是王曦,易杉和徐信都有作案时间;陈放的药易杉也有机会换掉;劳改犯被杀时间无法确认;胡旭的话,他同样也有时间。

    想到这些,林寻又看向中了几枪靠坐在地板和墙壁夹角处的徐信,徐信的伤口依然在流血,如果不尽快将子弹取出并且止血,他根本撑不了多久。

    但易杉始终在慢条斯理地吸烟,他根本没有要救徐信的意思。

    林寻问:“你们是合谋?”

    徐信的脸非常白,说话时气息很不稳,他的眼睛已经不能完全睁开了,看上去又虚又弱:“一开始是,后来我是被他骗了。”

    林寻琢磨着徐信的话,就听易杉回答:“他是第一个觉醒者。我是后来才知道的,然后我就将他找了出来,我们算是合作。”

    林寻这才明白:“合作只是暂时的,你们都需要对方打掩护,需要综合双方的信息情报,搅乱视听。等到事成,你们再决一胜负。”

    “差不多。”易杉笑了笑。

    林寻缓慢地点头,嘴里说着:“我就知道没这么简单。你是私家侦探,你能知道我们都不知道的事……”

    易杉亲口承认过,他接受陈太太的委托调查跟踪陈放,所以陈放的生活习惯、作息时间,易杉是最了解的人,兴许比陈放自己都要清楚。

    陈放和陈太太在自己家里打架,即便动静再大,劝架也不符合易杉的性格,他以往低调惯了,不管出什么事都不会往前冲,做私家侦探最重要的就是会“隐身”。可当时易杉不仅跑去劝架,还不慎误伤了陈太太。

    还有,陈放和陈太太之所以吵得那么凶,还是因为易杉调查到的东西,那里面的内容很有可能是添油加醋过的。

    是的,陈放和陈太太是整个事件的开始,也是导火索。

    林寻又看向徐信,问:“你来我家里借女性用品,只是为了踩点对吧?你要确保我在家里,我只有一个人。你根本就没有妹妹。”

    徐信很轻地点了下头:“但我的计划被破坏了。他不同意我第一个对你下手。”

    林寻接道:“虽然对我下手很容易,但如果死的是我,你和他都是最有嫌疑的人。”

    话锋一转,林寻又问:“王曦是你杀的?”

    她问的是徐信。

    徐信:“是。”

    林寻接着问:“胡旭呢,是你动的手?他去管理员那儿,是他告诉你的?”

    胡旭去管理员宿舍按理说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就连胡旭的女朋友朱迪都以为胡旭去找“林觅”了,胡旭根本没有理由将自己的去向告诉平日毫无交集的徐信。

    仔细想来,胡旭会透露行踪就只有一个理由:打听八卦。

    徐信虽然是陈放的医生,但胡旭贸然去问陈放的隐私,徐信必然不会告知。胡旭不傻,不至于这么莽撞,但如果是易杉呢?

    出卖他人隐私本来就是私家侦探的工作内容,胡旭给钱,私家侦探提供情报,这很合理。再者,陈放和陈太太的吵闹打斗事件,易杉全程参与进去,他知道得最多。因此胡旭很有可能会将自己去了管理员宿舍一事告诉易杉,甚至约了易杉。

    但胡旭没想到等来的是死亡。

    至于让胡旭服下安眠药,并为胡旭放血,这件事并不难,不一定是医生才能做到,就刚才易杉杀人的手法来看,这对他就是小菜一碟。

    至于管理员和劳改犯的死:管理员是会被陈放杀死的,没什么可深究;劳改犯的死虽然不知道死亡时间,但要杀他也不难。

    其实林寻最好奇的反而是陈放杀人时在瞬间爆发出来的攻击性。

    林寻又看向易杉:“陈放瞬间反杀管理员,一定有你们的小动作,对吧?”

    易杉将余下三分之一的烟扔到地上,并用鞋底碾了碾:“徐信故意开错一种药。在陈放杀人的前一天,我和他聊了一会儿,还跟他说了一件事。”

    林寻不由得屏住呼吸:“什么事?”

    易杉轻笑:“我告诉他,新来的管理员手里有他太太的隐私,还委托我跟拍他太太。我说我不做这么龌龊的事,拒绝了。”

    林寻:“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陈放听了一定会很生气。”

    易杉:“人在盛怒之下是不会质疑真实性的,何况我也没有理由骗他,所以他一定会相信。”

    陈放心里有气,没想到又在那个时候撞到管理员,陈放一时气上头,肾上腺素激增,加上精神本就焦虑暴躁,这才会在瞬间爆发出极强的攻击性。而对陈放最有利的是,管理员原本只是要挟持他,并没有想过要杀他,而他是真要杀了管理员。而且很清楚自己有病,即便杀人也不用坐牢,于是在各方面条件都吻合的前提下,陈放杀了管理员。

    这之后,无论大家怎么逼问都没有用,陈放虽然有精神疾病,但他并不是个傻子,他知道如果告诉大家他对管理员心里有气,那么“故意杀人”就坐实了。反过来,如果他一直装无辜不说,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正当防卫,谁都没有证据推翻。

    当然,这中间黄飞还是质疑过的,他去看过现场,回来就将陈放铐住了,因黄飞的刑侦经验告诉他,那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正当防卫的现场,多少是有故意和泄愤成分在里面的。

    同样去看过现场的还有易杉,易杉作为一个旁观者,又是私家侦探,他的意见一定会影响到黄飞,只要易杉表现得中立一些,黄飞对陈放的怀疑就会打消一部分。

    再回顾后来的多人讨论,易杉的发言和行为都比较客观中立,唯一让其他人感觉到他有偏袒的意思,是在对她的时候。

    事实上在那段时间里,所有人都觉得易杉和“林觅”捆绑了,谁能想到易杉真正捆绑的是徐信呢?

    最后就是朱迪的死,这也没什么可深究的,徐信要秒杀朱迪绰绰有余,何况还是一直处于焦虑状态的、几近崩溃的朱迪,她的对手是一个心理医生,求救徐信就是送人头的行为。

    林寻心里大部分疑问已经解除,如今就剩下仅有的一条:“你们都是觉醒者,那么你们获得的提示是一样的吗?”

    易杉又朝这边看了一眼,眼睛里除了冷漠,还有一丝玩味:“你不也是觉醒者吗?”

    随即他又看向徐信,笑意被冷漠融掉了:“三个觉醒者获得的信息都不一样,合在一起才是全部。”

    林寻终于明白了,现在她和徐信还活着,易杉没有对他们下手,并不只是因为他要留活口来分享他的胜利果实,而是赢面已经注定,而在走向胜利宝座之前,他还要将他们所知的一切都挖走,彻彻底底。

    徐信声音很微弱:“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易杉呼了口气,作势起身,同时从身后摸出从林寻那儿夺走的刀,十分轻巧地拿在手里:“既然没有隐瞒,那你就没有价值了。”

    徐信气促了几分,很想挣扎起身却动弹不得,他只急切地说:“你先救我……我还有利用价值……”

    林寻清楚地看到徐信的眼眶和眼球都红了,是疼的,是急的,也是因为逼到走投无路了。

    易杉不紧不慢地来到徐信脚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遂又侧了下头,用余光瞄向林寻,那是一种介乎于野兽和狩猎者之间的眼神,透着冰冷的血腥味儿。

    林寻听到易杉这样问:“要不要杀他,你来决定。你可要想好了。”

    林寻有一瞬间的疑问,不懂易杉为什么让她决定,难道他会听?这里面必然是有原因的,但原因是什么?

    林寻不禁想到,刚才黄飞死亡,任务已经到了90%,现在就剩下徐信,只要徐信死亡,这些以“许亦为”为基础数据的NPC就会完成最终融合,一模一样的“许亦为”会出现在她面前——事实上此时的易杉已经有八成像许亦为了。

    林寻又看了徐信一眼,她对徐信没有半点同情心,何况是一堆数据,她说:“杀了他,这个世界就会结束。”

    徐信:“不要听她的!”

    “哦,说说看为什么?”易杉笑问。

    林寻表现得很冷静,虽然她面对的这个高度相似许亦为的陌生男人,手里拿着刀,指尖沾着血,这一切都令她感到胆寒:“你说得对,每个觉醒者得到的提示都不一样。我猜你们的提示里一定有这样的规则:那就是每杀死一个NPC就能获得一点提示,杀死所有NPC就可以离开这个虚拟世界。对吗?”

    这一次徐信没有反驳,易杉朝这边转了半个身子:“可你作为觉醒者一个人都没有杀,所以你的提示和杀人无关。”

    果然,不管是哪个世界的许亦为,都是一样的敏锐。

    林寻点头:“我的提示就是找出另一个觉醒者身上的秘密,并且活下去。前者我已经完成了。”

    事实上她还没有找到那个秘密,否则她早就离开了,但她必须虚张声势,就是要赌易杉的想法。

    徐信:“什么秘密?”

    林寻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易杉和徐信:“先让我猜猜你们杀死NPC之后获得的提示好了。是不是每杀死一个人,就会获得那个人所知的记忆?胡旭是最了解朱迪的人,胡旭死了,你们得到这部分信息,要找机会获取朱迪的信任就变得非常简单。”

    这话落地,易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徐信虚弱的脸上也出现明显的表情,显然她猜对了。

    林寻继续说:“难怪朱迪的性格那么多变,情绪起伏那么大,会在短时间内从信任我,一下子变成了信任徐信和黄飞。其实朱迪当时倾向的是徐信,但徐信知道拿黄飞作掩护,装出一副他们很合拍的假象——医生和警察的捆绑最为稳固。”

    然后林寻又对着易杉说:“我要和你一组之后,咱们聊过这个组合的弊端,以及朱迪的认知错误。你还说有职业掩护的人最危险,他们二人之中必有一鬼。你这样说就是为了进一步取得我的信任,你要将我留到最后。而两个鬼牌要一明一暗打配合,成功吃掉其他牌,最聪明的打法就是分别捆绑一个人,徐信盯着黄飞,你盯着我。”

    又是一声轻笑,易杉似乎很满意林寻的分析。

    直到林寻说了这样一句:“但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

    易杉问:“什么?”

    林寻:“我信任你,不是因为你的这些手段、伎俩,更加不是因为林觅和易杉那些甜蜜回忆,它们对我而言不具有任何意义,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都是数据。”

    “既然都是数据,为什么……”易杉问。

    但易杉的话只问了一半就打住了,他很快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得到的提示。”

    虽然没有明说,但林寻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的反应真得很快。

    她曾和他提过“许亦为”,虽然没有点名指姓,她还说他很像“许亦为”,令她有一种熟悉感。因此她的信任全是建立在这上面,即便他们是数据。

    林寻还不想太快出完底牌,摇了摇头:“不止,我得到的提示比你们以为的都要多。不过在这之前,我又猜到了你们知道的一件事。”

    易杉表现出比刚才还要浓厚的兴趣:“说吧。”

    林寻再次扫过徐信:“徐信一开始要杀我,这没有道理。杀了我,你们两个都会受到怀疑,后面的行动难度就会加大,徐信没有这么笨。那么我猜,在你们的提示里一定有这样一条:林觅知道一些别人都不知道的事。你们认为只要杀了我,就能快速拿到这部分信息,杀我一个人的价值比杀其他人加起来还要多。”

    说到这,林寻又转向易杉:“但你和徐信的风格不一样,你要慢慢玩,你要把我留到最后。而且你是个多疑的人,你怀疑这种提示是陷阱,你没有上当。”

    “那么你的答案呢?”易杉问。

    “对我来说,杀了我,这个世界同样会结束。”林寻说,“我死了,我的意识就会回到现实世界,这个游戏视为闯关失败。至于你们是游戏结束还是永远的留在这里,我就不知道了。我说过了,我是来自现实世界的人,我有那部分的记忆,而你们只是数据。也许我死了,你们很快就会被记忆清空,再等待下一个来闯关的玩家,周而复始,永远没有真正结束——因为开始就是结束,结束就是开始。”

    “不……不可能……”徐信的身体抽动了两下,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既是对现在的流血不止,也是对林寻道出的事实。

    林寻和易杉不约而同看向他。

    林寻说:“看来你的提示已经告诉你了,你是数据。”

    这话是对着徐信说的,徐信的脸更白了,却没有反驳。易杉也是一言不发,但他和徐信不同,似乎多了一点若有所思。

    林寻正要再说点什么,下一秒易杉便抬脚走向徐信。

    手起刀落,白光闪过,血喷了出来,徐信也被了结了。

    即便见多了死亡,即便刚才才见过黄飞被杀的一幕,这一刻依然令林寻不适。

    林寻侧了下头,看着同样死不瞑目的徐信,他的脸上还有着不敢信和挣扎,毕竟距离成功只差一步。

    而旁边黄飞的尸体已经消失了,根本无人在意。

    “这刀是还你的。”易杉话落,将刀扔掉,起身转向林寻,动作缓慢,眼神冰凉。

    显然,刚才在走廊里的汇合虽然是易杉和徐信提前说好的,但徐信存了异心,与其等到最后杀易杉不如提前下手,于是在走廊里开出一枪。

    可易杉也想到了这一点,早有防范,躲开拿枪之后就藏到暗处,等黄飞冲进来和徐信对上,徐信根本无暇再去顾忌其他。而徐信担心腹背受敌,很快就被黄飞撂倒,中了三枪。

    林寻得思路走到这里,问:“你不想知道他的提示了?就这样杀了他。”

    易杉:“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而你还有一点。”

    林寻瞬间明白了一件事,刚才易杉向他们提问,听着他们的回答,却不只是听,也是在分析、衡量,然后他得出结果:徐信已经道出所有,自然要死,而她还知道一些他们都不知道的东西,并且包括他希望得到证实的东西。只是那东西是什么呢?

    只是在一刻林寻根本没心情去深究,她的心里窜着凉意,但让她感到恐惧的并不是易杉的行为和暗示,而是此时出现在脑海中的提示音:“任务完成度99%。”

    NPC明明已经完成融合,居然不是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