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环界
硬着头皮住在精神病院里配合治疗, 可不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好在沈吉身边的人对他的态度还是以关爱居多,并没有发现他把那些药丸吞掉又吐了的危险行为。
如此苟过了三天, 表面万事无忧, 最后沈奈还真带了医生来给沈吉进行复诊。
这三天里,沈吉每次睡醒后都会多恢复一些记忆。那些记忆像是故事的细节, 一点一点把这个虚假的世界给填满了,以至于他很快便在认知层面上清楚了自己究竟生活在什么地方, 拥有着怎样一段虚假完美的人生。
当医生微微笑着发问时,他更是非常清楚, 他们想听到的话,所以每个问题都按照最理性最乖巧的方式进行回答。
骗人并不难, 只不过整个过程中,沈奈都在旁边保持着欣慰的笑意, 实在令人心酸, 惹的沈吉心情格外复杂。
但好在这般“健康”地表现了一番, 他还真为自己赢得了出院回家的机会。最后医生痛快地填写了问诊报告, 嘱咐道:“还是记得要每周回来复查, 那些药你也要按时吃。我们一步一步来, 一切都会好的。”
沈吉尽量正常的笑了一下:“谢谢医生。”
沈奈带他走出病房,拿出个新款手机递给他道:“其实妈妈也不想没收你的东西,前段日子是遵照医嘱。不要怪妈妈太凶,好不好?”
对这副本里接触过的所有角色,沈吉都能找出一些参照点, 帮助他来分辨虚假和现实的区别, 但唯独沈奈是沈吉从未接触也没机会了解的人,而恰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扮演了一位完全无条件深爱着他的完美母亲,这对沈吉来说,几乎难以抗拒。
他接过手机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奈轻抚他的短发:“爸爸妈妈的工作都太忙了,但是再忙也不应该忽略你。还有……我知道,你是因为小江要出国而不开心的,不过爱情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情。妈妈当然希望有爱你的人永远陪着你,但我们也不应该用爱去束缚别人的理想和人生,你说对不对?”
这些话聊的没有任何问题,沈吉只能继续点头。
沈奈温柔地笑了:“那我们收拾一下就出院吧,妈妈带你去商场逛一逛,买几件新衣服,好不好?”
沈吉目前只想减少和这些角色强行接触的强度,所以表现的百依百顺,答应道:“嗯。”
听到这反应,沈奈顿时开心了起来,立即拉着他回病房收拾东西去了。
*
成功出院后,沈吉终于有机会走入东花市的大街小巷,逐渐确认这里当真和现实没有任何差别,每家店铺、每种商品、每种他喜欢吃的东西……全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难怪星宇每次都用“恐怖”来形容这个副本。不要说沈吉,恐怕就是江之野在这里,也没有办法通过肉眼去分辨虚幻和现实的差别。
沈吉强逼着自己耐下心来,和沈奈吃过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又买了不少的漂亮衣服和生活用品,再回到他那条件相当不错的家中别墅时,进门就撞上张熟悉的脸:宋丽娟……
其实有个母亲的感觉真的很幸福,哪怕它是假的,沈吉也能不由自主地心情愉快起来,可是那份愉快在宋丽娟出现的一刹那便土崩瓦解,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软弱了:不能在这个世界沉沦,否则等待在现实中的外婆该怎么办呢?
沈吉用力握着手,在虚假的宋丽娟面前露出了种半笑不笑的表情,尽量和善地打招呼:“宋阿婆,好久不见,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宋丽娟过来扶住他:“还问我呢,住了个院竟然变客气了。我都快担心死你了,快进来,我给你炖了你最爱吃的排骨,还准备炒个香辣蟹。”
沈吉笑的越发尴尬:“我已经和妈妈在外面吃过了。”
宋丽娟:“没关系,稍晚些再尝尝。”
说着她便自然而然地把母子俩买的各种东西拎走,让女佣端来茶水和果盘,看起来真像个勤劳肯干的老管家,着实没有破绽。
沈吉忍着心里的不适,故意找借口躲回房间,收拾起上学需要的东西。
说来奇怪,这副本里属于他的新卧室明明是那么陌生,可被强行塞入大脑的记忆实在是太有细节了,以至于沈吉能够想起每样东西的由来,和自己之前“使用”它们的样子,这种诡异的熟悉感着实有点令人崩溃。
沈吉将上课所需书包勉强装好之后,最终还是打开陌生的手机,查看起最近耽搁的消息。
微信里都是些同学和朋友的嘘寒问暖,人数不多,而且没有李蜀——没错,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李蜀,换言之李蜀根本就不存在,在大家看来,那只是他在自己的漫画里创造出来的一个智商超乎寻常、性格乐观、没有缺点的天才朋友。
沈吉叹了口气,干脆一条消息也没回,转而登录上漫画网站,默默打开那部传说中差点把他搞疯掉的作品,从第一页慢慢地品鉴了起来。
这感觉实在只能用诡异来形容了:故事的第一单元是榕骨镇,第一幕是李蜀向自己求救,然后自己便在奇怪的异次元空间中苏醒,认识了不靠谱的系统梦傀……
太熟悉了,熟悉到可怕,不仅是那些心印,包括很多应该只有沈吉自己知道的细节,也在漫画中笃定的存在着。
沈吉沉默着一页页翻下去,内心感觉十分荒诞,甚至有些无缘由的开始愤怒了起来:这个可恶的天垣,以为把珍贵的人生扭曲成漫画,就可以欺骗自己接受眼前的幻象吗?
漫画的篇幅的确很长,但只要跳过那些对白,短时间内快速翻阅一遍倒是不难。
沈吉一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坚持翻到结尾处,看到馆长终于战胜了天垣,消灭掉世界上所有心印,回到东花市和自己紧紧相拥的那幕,不由直接被气笑了。
虽然这的确是沈吉最为期盼的结局,但以这样的方式被呈现出来,反而成了天垣无情的嘲讽。
正入神时,卧室门忽然被敲响。
沈吉立刻关掉手机,走过去打开门,见沈奈端着一杯牛奶站在外面,温柔地询问:“阿吉,明天你想去上学吗?还是说妈妈再帮你请一段日子的病假,在家休息一下?”
……真溺爱啊。
沈吉接过杯子,微笑回答:“当然要去上学了,我已经差了很多课。”
事实上,他之前为了画漫画,差不多有两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怎么去过教室,根本就不在意那些课程。所以听到这句谎言,沈奈自然表情僵了下,然后扶着他进屋,坐到床边耐心询问:“你是不是想让妈妈安心?才故意装出这幅乖巧样子的?”
沈吉无可奈何:“我不愿意治疗,你们要着急,我现在配合,你又要质疑我,那到底要我怎样才对呢?”
沈奈被他质问的有些难过:“妈妈只想你健康快乐,对你从来没有任何其它要求,可是你为什么总会冒出那么残酷的念头啊?对不起,你的漫画我都看了,那些副本里一点善意都没有,你真觉得世界是那种样子的吗?”
让沈吉装模作样很简单,可这样亦真亦假的对话,却着实难以承受。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当然不是,再说我的故事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觉得世界上只有恶意啊,我认为我们应该努力消除恶意。”
沈奈感受到了儿子的提防,意识到自己讲错话了,赶紧改口道:“妈妈只是担心你胡思乱想,其实你的故事很不错呀,给你留言鼓励的网友很多呢。”
沈吉勉强笑了下:“妈,时候已经不早了,你明天还得上班,不如去休息吧。”
沈奈摸了摸他的头:“好,人生还长着,一切问题都能有办法解决的,包括小江留学的事也能沟通,再说美国又不是另外一个世界,只要你们有感情基础,无论如何都可以在一起。”
平心而论,她没有质疑儿子的性向,还能说出这些体己话,已经是位非常不错的母亲了。沈吉不想再继续这些自己根本就不愿意代入的纠葛,赶紧顺着她说道:“那件事我已经想开了,他能去外面读研很优秀啊,我确实不应该干扰他,真的没关系。反倒是你这么紧张,让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沈奈捏捏他的脸蛋:“想开了就行,有空多跟你爸沟通沟通,他就是不善言辞,其实很关心你的。”
星宇大师的行为,根本就是位不负责任的父亲,很容易让人感觉漫画故意安排这个人物是在映射某种丧父式教育,难怪副本里的爸爸会那么生气。
“知道了,妈,我真的要睡觉了。”沈吉看了一眼时间,“最近在医院睡的都挺早的,现在已经觉得很困了。”
沈奈这才缓缓离开。
沈吉不想喝那杯牛奶,直接走到卫生间倒掉,然后又坐回大床上,默默地握住手机琢磨:至少明天可以上学,不用被他们盯着,那样行动就自由多了。
可行动起来去干什么呢?这个世界全是假的,无论自己走到哪里,都还是生活在谎言中。
好后悔当时没有问过星宇,他和沈奈究竟是怎样离开副本的。
正走神时,安静了大半天的手机忽响了起来,是江之野拨来的视频电话。
沈吉心生犹豫,带着复杂的心情选择接通。
电话那边的江之野应该正待在他自己的公寓里,穿着深色条纹睡衣,短发也没出门时那么整齐,像是极亲密的人才会看到的样子,他仔细看了看沈吉,笑说:“今天学校有事情,没能去接你,看来你已经到家了,一切还好吧?”
如果是现实中馆长的关心,沈吉早就乐开花了,可现在他心里焦急,根本没有兴趣去应付这些镜花水月,便敷衍道:“很顺利呀,明天就上学了。”
江之野马上表态:“早晨我接你吧,地铁会很挤的。”
由于沈吉跟他并不在一所大学里读书,哪怕见一面也不会被一直跟着,反倒是现在拒绝会引起更啰嗦的拉扯,索性答应道:“好啊,那你必须七点之前来,不要耽误我第一节 课。”
江之野应了声,手里似乎在忙着什么,边翻找边问:“最近有个科幻电影上了,还挺不错的,晚上带你去看看吧。”
从前他总是忙于学业,想约会要提前很久说好才行,这回反倒因为一场病而变得态度热切了,真是荒诞。
沈吉没答应:“等下我研究研究评价,要是不好看就算了,最近没什么力气,不想东奔西走的——你干什么呢?”
江之野没在意他故意转移话题,顺势拿起手里的面包:“明天我给你带早餐,你不要在家吃,好不好?”
如此讨好实在是太明显了一些,沈吉愣愣地质问:“你干吗非为我做这些事啊?之前你从来不愿意做的,真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我的病已经好了。”
“人意识到自己有错误,难道不应该改正吗?”江之野说,“我知道,我的表现让你很失望,但以后不会了。也许我成不了你漫画里江馆长那么完美的一个人,但是我会尽力去做的,只要你还愿意给我机会。”
完美?
沈吉回忆起现实中的馆长,又不通人性,又不懂人间烟火,完全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在感情方面也算不上多么完美吧?
他不禁笑了:“你怎么会觉得漫画里的角色完美呢?”
江之野回答:“就算他有很多缺点,但对你,他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甚至愿意为你牺牲自己的所有去对抗全世界,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沈吉的心情原本还算平静,忽听到这句话,那种对天垣强烈的愤怒感又油然而生了出来,以至于他并没有做出回答。
视频那边的江之野停止动作,轻轻叹了口气:“但他不像我,认识了你十八年,也不像我,这样爱你。”
爱?这么沉重严肃而又饱具意义的字,沈吉好像并没有跟馆长提起过。他心情复杂地开口道:“其实你不用特别在意那部漫画,明明都是我的幻想,不是吗?而且你们很怕我把漫画当真,为什么又非要去研究它呢。”
“因为你的所想所感都画在了漫画里,我想了解你。”江之野回答得理所当然,“从前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漫画,既然喜欢,其实也可以把它当做职业继续努力,你有天分,至少我是支持你的。”
眼见话题越来越日常,沈吉的耐心也逐渐不足,他赶紧笑着说:“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该睡觉了,你明天早上不要迟到哦。”
视频那边的江之野道了声晚安,便把电话挂断了。
沈吉关上手机,疲倦地倒在床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对着天花板在心里喃喃自语:“妈,如果你能感觉到我的存在,那你能不能稍微指点我一下?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
次日清晨,沈家比往常都要热闹,沈奈和星宇急着上班,江之野又来接沈吉上学,自然和长辈们主动打了圈招呼问好。
他笑容无瑕,表现的彬彬有礼,被沈奈铺天盖地的夸了一通,才成功将沈吉带出家门。
上了车后,江之野主动帮沈吉系好安全带,然后小心地拿出一个崭新的便当盒说:“你的早餐。”
在这个副本里,江之野的家境比沈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根本就不会做那些家务活,所以就和真实的馆长一样,对所谓烹饪一窍不通。
三明治的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沈吉勉强吃了两口,违心称赞道:“还不错,下次加油!”
江之野倒是实在:“折腾了一早晨,这已经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
沈吉弯弯嘴角,故意打开手机里的班级群翻来翻去,避免继续跟他聊天。
江之野有所意识,边开车边说:“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开心,住院这件事更让你难过,所以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笑,至少在我身边是这样。”
沈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微凉:“过段日子就好了,一直闷在宿舍画漫画,脑袋确实转不过弯来。”
江之野腾出一只手,慢慢地和他十指交缠。他力气使的极大,根本不给沈吉反抗的机会。
这样搞得沈吉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却也只能选择沉默了。
*
同样的学校、同样的专业、同样的同学……当沈吉走入教室以后,简直分不清这副本究竟和现实还有什么区别了。他茫然落座,直至陆续几人主动来搭过话,才意识到这里的自己似乎更受欢迎。
也难怪,刚上大一就赶上李蜀成了傀儡,之后但凡有点时间,就要跟馆长出去抓心印,最后还因为言吏搞出了那么难看的八卦,能受欢迎才怪。
沈吉心不在焉地和同学闲聊,直到有个女生拉住他的胳膊,才恍然回神。
那女生很热情:“阿吉,我有看你的漫画,真有意思!”
沈吉很尴尬:“啊……谢谢。”
女生又问:“你之前生病,没关系吧?”
沈吉忙摇头。
“是不是画画太累了,要注意身体!”女生讨好地笑起来,“能不能求你件事?”
沈吉疑惑看她。
女生双手合十:“能不能要一张你和你男朋友的合照!我闺蜜看了漫画超喜欢你们!想留个纪念。”
在副本回忆中,沈吉的确在朋友圈发过不少江之野单人的照片,也没隐瞒过性向,但他觉得这些回忆完全不属于自己,不由断然拒绝:“我的漫画跟他没关系,只是长得像而已。”
女生拉住他撒娇:“阿吉,你最好啦,就要一张好不好?我们绝不外传!”
沈吉对周身的一切都有些不堪忍受,竟然忽地站起身来,什么都没说就收拾书包离开了教室。
女生被他激烈的反应搞愣了:“喂!你不上课啦?”
*
真可以变假,假可以为真吗?直至此刻沈吉都没办法相信。
他昨晚将自己调查心印过程中去过的所有地方、认识的所有人都列了下来,打算一件一件验证。
由于根本没有破坏副本的头绪,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谁知正在校园里急匆匆地走着,却被个意外的男人拦住。对方很是惊讶:“阿吉,今天不是有课吗?”
竟然是罗佩瑜……沈吉永远不会忘记他因榕骨镇而犯下的连环杀人案,以及最后被判处无期徒刑的事情,此刻见对方好端端地站在面前,实在诡谲。
罗佩瑜抱手叹了口气:“又要逃课?”
沈吉尴尬地撒谎:“我身体不舒服,想回家了……”
“不会又去偷偷画漫画吧?”罗佩瑜非常无奈,“你的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把我和学校画成那个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
沈吉微微皱了皱眉头:“所以漫画里的事……真的没发生吗?”
罗佩瑜奇怪地看着他。
沈吉追问:“真的没人欺负您,您真的活的很开心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罗佩瑜摇头,“要我看,你还是多在家里休息几天,不要继续胡思乱想了,那些事都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昨天主任还找我,让我通知你把作品里的人名地名都改掉,这样学校会很困扰的。”
“那你们举报我吧,最好把漫画删掉。”沈吉淡淡地说,“我走了。”
“喂!”罗佩瑜叫了一声没叫住他,只能头痛地揉起了眉头。
*
骆离,远房表哥,打电话只让自己多吃点药。
吴弥尔和吴格予,压根没这俩人。
卖嫣然线香的小店,实际上是个成人用品店。
吃人肉的林麟老板和姜茅大厨,只是家里机缘巧合认识的名人罢了。
白鸭山和茶竹山,是之前和江之野旅行的景点。
有着废旧大佛的烂尾楼,则是东花的网红打卡地。
……
沈吉把能想到的一切都确认过了,结果让他非常失望。最后少年孤零零地来到废弃游乐场,坐在小山包上望着摇摇欲坠的摩天轮,头脑一片空白。
这完全不对,就算漫画真是自己画的,自己也没理由去编排现实生活中的人,罗佩瑜被□□并杀人,林麟姜茅吃人肉……这是可以开玩笑的事吗?
天垣那个家伙,终究没那么了解人性,才留下了如此不自然的漏洞。
可就算是漏洞又如何?
自己还是没办法毁掉这个虚假的世界。
沈吉用力扣着已泛血痕的手指,陷入了极端的焦虑。
难怪当时馆长决不允许自己离开收容室,果然,这个世界是自己对付不了的,但馆长生死未卜,自己到底有多自私,才能熟视无睹、坐享其成?
“找了你半天。”
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
沈吉瞬间回头,看到江之野轻松地爬上山坡,朝自己走了过来,不禁警惕起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你监视我?”
江之野愣了愣,拿出手机解释说:“我们用的一个账号,你忘了?”
沈吉勉强回忆起却有其事,而后质问:“你不用上课的吗,盯着我做什么?我只想出来透透气,最近我妈盯得太紧了。”
“我马上毕业了,哪里有课?”江之野走近后,垂眸注意到他被自己扣到流血的手,不仅心疼地拿起来,“这是怎么了?”
沈吉努力抽回胳膊。
江之野无声地看过他几秒,无奈地问:“其实你根本就没恢复吧?你还是坚信自己就是漫画里的阿吉,而我们都是被那个大反派变出来骗你的。”
这种问题沈吉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理解不了自己和这些虚假的角色对话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们不过就是天垣的能量制造出来的幻影罢了,根本就没有灵魂,所有的情绪也都是假装。
没有等到答案的江之野神色更难过了些,走上前来问道:“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你觉得我是假的?”
说着他便拉住沈吉的手,让他触碰到自己的脸:“你觉得这是假的吗?要不要割一刀看看?”
沈吉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心里忍不住微颤,然后小声道:“抱歉,可能是我的问题,你就让我静一静吧。”
“你出了这种事,比□□受伤还要危险,我怎么会丢你一个人呢?”江之野说,“无论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心里能舒服一点,现在你想研究漫画里的故事,对不对?”
沈吉想到自己既然跟他用一个手机账号,那么备忘录他必然是有办法看到的,索性承认道:“对,我根本就不记得我是怎么把那些漫画给画出来的了,这种困惑你理解不了的。”
“我会尽量去理解。”江之野说,“如果我陪你把所有的人都见一面,把所有的地方都走一遍,你会不会就相信眼前的现实才是现实了呢?”
沈吉沉默以对。
江之野再次用力拉住了他的手:“走吧,你去我家歇着,我负责跟你妈聊,不管你想去哪李我都陪你,你就不要再装模作样的骗他们了。”
会不会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把所有的人都见一面,所有的地方都去一次,事情就会变得更清晰呢?沈吉思考了一会儿,便点头说:“行,那就照你说的做。”
江之野仍旧是非常无奈的样子,但眼神却平静了许些。
沈吉认真地看向他:“不过我有个要求,我真没有办法把你当成男朋友,你别再碰我了。”
说着他便抽出了手。
这次江之野愣了更久,却丝毫没有生气,眼底反而满是愧疚之色,最后保证道:“只要你让我陪着你,你想怎么样都行,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会陪你变好的。”
这话的言外之意,还是把自己当做妄想正患者对待。沈吉心里嗤笑了下,却没有把不屑表现出来,只迈开步子走下山坡,迎着温暖的春风轻轻地叹了口气。
*
如果这副本是现实世界,真会有亲友用那么无可挑剔的态度对待自己吗?尽管沈吉没有经历过非常正常的家庭生活,却也很难相信,仅仅因为江之野替他去家里沟通了一番,沈奈就真的答应让两人停课出去旅行散散心,还亲手替沈吉收拾好了行李,实在不像个正常的母亲。
如果宋丽娟发现自己得了精神疾病,一定会会长些短叹,恨不得把自己拴在身边才好呢。
可现在没有办法把质疑的话说出口,否则只会换来更激烈的冲突罢了。
沈吉乐得有了出发去外地的机会,索性跟着这个江之野乘上了飞机,把他之前去过的地方挨个都绕了个遍。
原来短短几个月内,竟已跟着馆长走遍南北了。
西都,戈壁,南海,竹林,冰城,雪山,还有根本就没来得及细看的北海道……
江之野花了二十多天时间,独自安排和联系了所有行程,陪着沈吉把这些地方全部都一一查看清楚,不仅抵达了沈吉所说的每个副本入口,还拍照、摄影,查阅当地资料……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结果当然全无例外,他们去的都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城市和荒野罢了,怎么可能存在异次元空间呢?
连日奔波的疲惫让沈吉有些精神恍惚,坐飞机回东花的时候,想要眯上一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下子是不是真该死心了?还有什么办法证明这世界不对劲儿呢?
由于漫画涉及了太多真实的人名和地名,已经被网站上锁亟待修改了,这下子,就连最后的证据也要被抹杀掉了吗?
沈吉靠在飞机的椅背上,深深地吸了口气。随着他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脑海里所能够想起的事情和细节变得越来越多了,但无论怎么回想,他都记不得半点自己画那部漫画的过程。
是天垣不屑于去模拟那部分经历吗?还是有什么其它原因?沈吉想不到答案。
这段时间江之野表现得无微不至,一扫曾经高冷男神的样子,几乎把沈吉照顾得像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一样。
此刻他见沈吉不睡觉,便又从包里翻出切好的水果盒子递了过来,温声说道:“吃点吧,没胃口吃饭的话,吃水果总不会难受。”
连续相处了那么多天,沈吉连装都懒得装了,垂眸问道:“你的耐心什么时候用尽呀?”
江之野愣了愣才回答:“做这些事情没有损耗我的耐心。”
沈吉说:“可我不会像你期望的那样变正常。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陪我浪费时间,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吗?”
江之野看他:“如果这些事对你很重要,就绝不是毫无意义。从小到大,我实在忽略你太多了。既然我说过喜欢你,要和你在一起,照顾你就是我一生的责任,我没觉得这是负担,其实这个月在你没有生气的那些时候,我倒是挺开心的,所以你想一直这么下去,我也不会反对,只要你需要。”
虽然两人坐的是宽敞的头等舱,但总还是有其它乘客在附近的,沈吉对他的真情告白难免感到有些尴尬。
能说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吗?
对着那张与馆长一模一样,就连神情都别无二致的帅脸,他也没有办法斩钉截铁,但就这么被麻痹了,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生活,是绝对不可能的。
江之野看出了少年眼底的决绝,沉默过好几分钟,才认真地问道:“难道你就没有任何一刻,哪怕是一秒钟怀疑过,眼前的生活是真的,而你所以为那些,都只是你的幻想而已?”
沈吉紧紧地蹙着眉头,根本不想回答他的质疑。
江之野叹息:“庄周梦蝶这种困惑我也明白。其实你觉得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完全是你的自由,不存在任何必要,非要按照我们的想法去活着。你没有伤害我,我也不会因此而非常难过,但是你父母还有吴阿婆,因为你最近的病情那么心力交瘁,你真的完全不在意吗?”
自从穿进这个副本里,沈吉一直是全无耐心的状态,几乎每时每刻都想大声脱口而出:你们别演了,之前骗了我妈妈和星宇,现在还想骗我吗?至少他们还有彼此在副本里可以依靠。那我呢?难道我会抛弃现实中所有的一切,沉浸在这场孤独的幻觉里?别开这么恐怖的玩笑了。
尽管沈吉表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越来越激动,最后竟然很突兀地按碎了果盒的盖子,发出极刺耳的一声杂音。
江之野立刻收敛了态度:“抱歉,是我说的太过了,你别生气。”
这个男人还真是刀枪不入啊,他那些无微不至的照顾,真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沈吉不敢去对视江之野痛心的眼神,只垂眸道:“折腾这么久,我累了,我不想找了,我想回家休息。”
江之野点头:“好,等降落东花我就送你回家。如果你状态很不好,我可以替你跟你妈好好聊聊,干脆休学一年,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她是我妈。为什么要你替我去聊呢?”沈吉觉得奇怪,哼笑了声:“你真觉得我疯了,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是不是?”
江之野轻声反问:“你真当她是你妈妈吗?是你告诉我的,她为了生你,差点难产死掉。你爸工作奇忙无比,是你妈一边上班一边照顾你,你之前最爱他了,可是现在你却告诉她,她是假的,是无足轻重的幻影。”
直至此时,江之野的脸上才浮现出了几分责怪之意。
沈吉的脑子被他说的很乱,一会儿是这个世界强加给他的记忆,那些沈奈陪伴着他长大,为他付出的每分每秒都那么真实,而一会儿又是自己在现实中所记得的,沈奈带着年幼的他东躲西藏,最后迫于无奈把他交给宋丽娟,而后独身离开年画店的凄凉背影……
真有种手心手背都是肉,否定哪一部分,都让人痛心疾首的感觉。
沈吉的胳膊微微颤抖起来,过了会儿才说:“我不想休学,这回我是真的要去好好上课了。还有,耽误了你这么久,实在抱歉。”
*
中学的时候,沈吉特别喜欢看那些奇奇怪怪的帖子。
譬如网友时常讨论——
你有没有一刻怀疑过这个世界是假的?
你有没有发现过这个世界的bug?
你有没有去过平行世界?
……
当时他看的兴致勃勃,却又觉得荒诞无比,认为那些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可现在呢?自己身临其境,却越来越分不清时空是真是假了。
这次回到东花后,沈吉消停了许多,还真的返回学校认真地上起课来。
平时都住在宿舍里,周末回家也会乖乖吃饭,陪宋阿婆聊天,陪沈奈画画,再没有发过任何疯。
时间久了,好像大家都忘了他之前住院的狼狈事情,而且再没有人会主动提起那部被锁了的奇幻漫画,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初夏的傍晚,沈吉正在花园里描绘着满纸的灿烂蔷薇,脑子里却在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是的,他当然没有放弃,甚至每时每刻都在琢磨,究竟怎么做才有意义呢?恐怕就算古希腊的哲学家在世,也没办法给他提供准确的答案了。
正发呆时,头顶竟然响起了一声软软的猫叫。
沈吉顿时心里一惊:因为在这个副本里,沈奈对猫毛过敏,他虽然喜欢,却根本就没养过小猫!
寻声望去,但见一只乖巧的白猫站在墙头,它和呆呆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连眼睛都是金色的。
沈吉难免惊喜:“呆呆,是你来找我了吗?”
那白猫好像被吓了一跳似的,立刻飞窜下墙头逃走了。
沈吉凭借着第六感缓缓回头,看到沈奈正在花园里朝自己微笑,不由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妈,怎么了?”
沈奈的表情逐渐变得难过:“刚才小江的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他放弃去美国留学了,可能是因为你的身体吧?”
沈吉不由愣了愣:“你说什么?”
第172章 环界
进入这个“完美生活”副本后, 沈吉最常嘱咐自己的,就是千万别对眼前发生的任何事情认真,可是刚才听到沈奈这样一讲, 心里却还是莫名其妙地难受了一下。
其实自从跟江之野说过不要有逾越之举后, 他的确没有再亲亲贴贴,却依然会每天想尽办法地出现在他家或学校, 用他自己也不太熟练,并且耐心过度的方法去照顾着沈吉的身体和情绪。
如果是别的角色如此殷勤也就罢了, 可他的行为再怎么不像馆长,也长着和馆长一模一样的脸, 有着一模一样的表情,这让沈吉实在无法忍下心来对他疾言厉色。
如果梦傀在这里, 一定会嘲笑自己是个没有任何原则的颜狗吧……
提起梦傀,沈吉又想到最近江之野特意给自己定做了一个小机器人, 正是漫画中梦傀的样子, 虽然那机器人只会像百度小爱一样说些简单的对话, 和真实的梦傀一点儿都不像, 但那份心意……还是挺温暖的。
正心潮起伏的时候, 沈奈在旁劝道:“小江为了出国读书努力很久了, 本来大好的前途……实在是……这个决定让他的父母都很生气。”
沈吉听懂了言外之意,淡笑回答:“明白,我去劝劝他。”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了,但如果你总是这副不在乎的样子,他更不可能放心去美国。”沈奈笑容苦涩, “就不能让一切回到从前吗?你明明很喜欢他的。”
沈吉没有否认:“我一直都喜欢他啊, 妈,你就别操心了, 我会跟他好好说的。”
由于这段日子沈吉表现得太过正常,沈奈也便没有多质疑什么,转身便回了房子,叨念着给他去煲汤了。
等到“母亲”离开,沈吉才收起虚假的笑意。他回头望向方才白猫出现的地方,稍微思考了下,便一声不响地出了家门。
*
由于住在较为偏僻的别墅区,沈家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在活动。
沈吉独自走在空旷的路上,轻声喊道:“呆呆,你是不是在这里?快出来。”
直至他走到远离沈家别墅的位置,小白猫才从树上悄然探出头来,默默地盯着他。
沈吉没再鲁莽上前,只问:“你是馆长派来指引我的吗?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离开这个鬼副本?”
小白猫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朝他叫了声,而后竟就那么平白消失了。
果然……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假的再像真的也还是假的,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沈吉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怪相,许久才自嘲地一笑,笑自己竟然差点被天垣用心里那些软肋绕进去了,他拿出手机给江之野发了条短信:“你在家吗?”
*
随着天气逐渐炎热,距离大四学生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当沈吉赶到江之野的公寓时,抬眼便看到桌上有很多各大公司的招聘广告,不由问道:“你不是已经申请上美国的研究所了吗?不会真因为我放弃吧?”
江之野给他拿了罐冰可乐,微笑:“从前你不是一直希望我留下来吗?怎么,我父母去你家闹了?别理他们。”
“我是不想理啊,关我什么事?”沈吉意外地这样微笑说,“你就别去,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表现出什么无聊的事呢?”
由于沈吉已经装了许多天的无害模样,听到这话江之野不禁凝固住表情,半晌才无奈道:“阿吉,原来你还是……”
“还是什么?还是疯了吗?”沈吉无所谓地笑了下,自顾自地走到厨房里起拿起个苹果,站在案台边削起了皮,“我装的好累啊,我也希望我是疯了,起码疯了还能治。”
江之野跟到他旁边:“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要不然——”
“住口。”沈吉朝他举了举水果刀,“我已经忍受够了,天垣,你捏造的这个世界假到像一出滑稽喜剧,你以为用所谓的完美生活,就一定能俘虏人类吗?”
江之野满脸无奈地对着他:“好,我是天垣,你先把刀放下。”
沈吉继续躲开他伸过来的手,定定地瞧着他:“不完美才是人的常态,在不完美的环境中坚持自己的执念才是人的常态,你不是已经研究了几千年人类吗?怎么还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呢?你是不是仍旧不懂,你给了沈家功名利禄,给了他们强大的力量,为什么他们最后还是背叛了你,把你伤的体无完肤?”
他讲话的时候,江之野一直用一种看中二少年的眼神望着他。
沈吉却不在意,笑说:“因为你太自以为是了,无论你花多少时间,付出什么代价,你都无法真正地了解人类,哪怕你视我们为蝼蚁。”
说着,他再度把刀指向江之野:“所以别再用这种恶心人的方式迷惑我了,我每天演戏都演的好崩溃,这出拙劣的假戏我受够了。”
江之野终于没再闪躲,轻声说:“阿吉,是不是只有真让你把刀刺下来,你才相信我是真的?如果我死了,你以后会后悔吗?”
“你死了?”沈吉忽然将水果刀插进了他的肚子,咬牙切齿,“我求之不得呢。”
江之野显然不敢置信这一幕,他低着头望向逐渐被鲜血染红的白衬衫,而后更加震惊地望向沈吉:“你……”
沈吉以为自己会害怕、恐惧,抖到像个没出息的孩子,可是他都没有。就在今天白猫消失于眼前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没那么让自己于心不忍了。
假的就是假的。
沈吉后退两步,忽地用力推开他,也没管中刀倒地的江之野是多么狼狈,竟然立即转身冲向了窗户,一边拉开它一边爬上窗台,让二十八楼的风吹的自己短发凌乱。
江之野捂着伤口摇晃起身,眼神痛苦而绝望地喊道:“阿吉!”
馆长那么优雅的性格,果然不适合这么声嘶力竭的模样啊……
沈吉脑海中飘过这个不靠谱的念头,身子一歪,便直接摔了出去。
假的就是假的,生是假的,死也是假的。
没有副本可以夺取人类的生命,如果破坏不了副本,干脆就……死出去好了。
坠地的过程比想象中更为漫长,直至那粉身碎骨的一刻终于发生,沈吉才像松了口气似的,完全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
黑暗在虚无中失去了长度,待到散落的意识终于拼凑成型,沈吉所能感受到的竟是种久违的阴暗寒冷。
一只手在他脸上拍了拍:“喂,你醒醒,别死在这种地方啊!”
令一个更为温和淡定的声音在旁安抚:“他受到了太多能量冲击,需要时间缓和一下。”
沈吉勉强睁开眼睛,意外地看到骆离和星宇的脸,不由在惊讶中努力发声:“这是……哪里……你们怎么……”
骆离叹了口气:“和你一样,我们都被拉进了那个奇怪的副本里,差点被虚假的完美人生困住,最后全都是死出来的。”
星宇双手合十,淡定点头以示肯定。
沈吉皱眉看向周围,发现这个昏暗的诡异地方不止有他们两个,还有白尘子和吴格予……
骆离显然很讨厌姓吴的,朝吴格予站的方向哼了声才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我们几个受到牵连,但看样子,有人在那副本里乐不思蜀,不愿意出来了呢。”
……被特勤部关押起来的吴弥尔也可以被拉进副本吗?
考虑到他之前那种厌世的态度,如果真能拥有个没有心印也没有烦恼的世界,吴弥尔的确有可能不愿意再回归这冷冰冰的现实。
沈吉忍着痛爬起身来,原地摇晃了下:“所以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骆离:“鬼知道啊。”
此刻沈吉终于有机会看清楚:五人正站在个圆形空间的中央,而周围除了五扇黑色的门,便再也没有其它东西了。
白尘子认真分析道:“这里应该还是高维空间,我们已经待很久了,身体却没有任何疲倦和饥饿,显然不在现实当中。”
沈吉又问:“那你们找到馆长和我妈了吗?”
白尘子无奈摇头。
星宇淡定地开口道:“从前我进入环界的时候也没来过这里,这显然是天垣的新把戏,但无论如何,都要先进那几扇门里看看了。”
五个人,五扇门,不用多说,便是让他们分头行动的意思。
沈吉总觉得很奇怪,试图阻止说:“为什么非得听从天垣的安排呢?”
“因为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骆离没好气,“别纠结了,方才我们连自杀都是过了,死掉消失后,过一段时间还是会出现在这里。”
一丝怪异感出现在心底,沈吉欲言又止。
骆离依然鲁莽:“算了,既然你们都畏手畏脚的,那我先去试试看好了。”
说完,他竟然还真地随便挑了一扇门,大步走过去将门开来。
门背后是涌动着黑气的无尽虚空,说不恐怖肯定是假的。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骆离身上,他咽了下口水,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一脚踏入了虚空之内!
转眼间,门咣的一声就关上了!
沈吉和星宇面面相觑,吴格予则站在稍远的角落沉默不语。
说也奇怪,方才还厚重漆黑的门逐渐变得透明,竟能允许众人看到里面的景象:那是间阴暗逼仄的地下室,地上躺着三具高度腐烂的男尸,此外……就是密密麻麻的食腐昆虫和蟑螂在到处乱爬,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沈吉禁不住恶心地拧巴起表情,而门内的骆离则反应更加激烈,他在呆楞过后,不禁发出狼狈的尖叫,试图开门逃出未果后,便开始在那地下室里东躲西藏。
可惜虫子的数量实在太多,简直无孔不入,逼得骆离几乎陷入崩溃,混乱中他躲到桌子下面,像疯了似的不停拍打自己的身体,甚至在脸上挠出道道血痕。
“他小时候被绑架过,保镖都死了,他被迫和死尸生活了十来天。”吴格予忽然淡淡地开口,道出自己所知的情报,“一直到现在都在治疗昆虫恐惧症,还有高度洁癖。这些门和之前的‘幸福’世界截然相反,门内的空间,具化了我们内心最恐惧的事物。”
恐惧……人可以拒绝幸福,但能拒绝恐惧吗?
沈吉立即感受到了天垣强烈的的恶意。
星宇道:“看来的确要破解门内的幻象,才有可能出去啊,虽然最难战胜的是自己,却也不得不面对了。”
吴格予显然对他们的夸夸其谈很是不屑,在星宇说话时,便已痛快地拉开了面前的一扇门,直接闪身入内。
他这样做是无所畏惧吗?还是……
沈吉惊讶地站在原地,逐渐看到了吴格予那扇门内的景象,那简直是地狱:像是被神力完全拧碎了的扭曲空间中,浮动着着无数种时代中有可能出现的残破物件,黑暗恐怖的粘液充斥其间,毫不留情地朝他袭来,此外,粘液构成的深渊之中,还挣扎着一个幼小的孩子,从他的眉眼可以判断,那多半是年幼时的吴弥尔。
星宇在沈吉旁边微微地叹了口气:“吴家人一般都无法生育健康的后代,所以他们会挑选很多小孩送入不同的副本里历练,只有那些能够存活下来的孩子,才有资格姓吴,成为吴家继承人的备选。吴格予和吴弥尔便是吴邦言最成功的作品。可惜他病重以后……便无力再多加干预了。”
听着这些话的同时,沈吉一直望着扭曲的门内世界,忍不住轻声感慨:“所以门里的场景就是他们去过的副本的缩影吗?那么小的年纪能懂什么呢?这样想来,吴弥尔扭曲的性格也可以被理解了……”
星宇侧眸道:“沈奈也是在很小的年纪便进过副本,悲惨的遭遇并不是人堕落的借口。”
他从前几乎从来没有这样评价过别人,沈吉惊讶地望向星宇,而后门内传出的怪相转瞬便让他忽略了这小小的异常。
吴格予似乎无法承受那个扭曲世界的挤压和侵蚀,竟然迸发出强大的傀儡之力,几乎要将门震碎、逃出升天了。可是那个被恐怖粘液困着的幼小的吴弥尔,却发出了极度悲惨的哭声,本已逃到门口的吴格予最终还是转身望向弟弟,而仅仅这一刹那的犹豫,他便被那些墨色的粘液彻底吞没,失去了踪影。
沈吉惊到后退半步,不仅再也看不见门内的景象,就连那扇门也在眼前消失了。
星宇在旁又道:“每个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自我治愈的痛苦,怎么可能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就被克服?这个副本比之前幸福的幻象更加残忍恐怖,是绝对没有办法被破坏的。”
沈吉从惊讶中回神,慢慢对视上星宇大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让我放弃抵抗吗?”
星宇反问:“你最害怕什么?又要如何克服它?”
这问题实在复杂,沈吉很难立刻回答上来。
一直都没怎么讲话的白尘子终于开口:“这就是天垣高高在上的考验吗?苟活还是毁灭?逼着我们必须要选一个。”
沈吉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要一起对自己讲那些丧气话,愣过之后,不由大声道:“副本是没有办法杀死我们的!哪怕他窥见了我们内心的痛苦,也没有可能那个可能,从一开始天垣要的就不是杀死人类。”
这话没错,再怪异的副本,也未必可以改变本质,如果天垣只需要某个特定的对象死亡,根本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它仍在不甘心地继续着那扭曲的实验,它要让人类自己杀死自己,它一定坚信在人类的精神世界中,潜藏着这个种族最危险尖锐的利刃……
这么想来,沈吉心里又气愤又不服,反而出生出鲜明的力量,认真说道:“如果你们不想面对,那我先去吧。”
可星宇却拦住了他:“既然来了,当然没什么无法面对的,贫僧先走一步,希望我们都能够在真实的世界中重逢。”
说着,他便上前拉开了第三扇门。
随着黑色的大门关闭,那里随之出现了更加令人意外的景象:星宇竟然缓缓走入一片战后的废墟之中,那里显然刚刚发生过极为残忍的争斗,遍地伤员,血染黑土,氛围惨烈至极。他没有任何一丝迟疑,便靠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受伤者,蹲下身去帮他包扎治疗。可是在前面,受到类似重伤的人还有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简直数不胜数。
白尘子亦在沈吉身边默默注视,目露沉重之色:“其实很久之前,你妈妈就跟我提到过他……她说他爱上了一个圣人,那圣人想度全世界,却不愿度她。现在看来,拯救世界的愿望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他以为自己救了一个两个,就能救无数个吗?”
如此深奥的理想,沈吉自然无从评判,但他也因此而多多少少稍微了解到了星宇的精神世界,可惜了解之后,却只剩束手无措。
白尘子侧头朝沈吉苦笑:“现在,你能猜到自己在门后面将要看到什么吗?”
沈吉茫然摇头。
白尘子低头:“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但我改变不了对它的恐惧。我也清楚,只要自己走入这扇门,就再也不出去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走出去过。”
沈吉难免有些惊讶,轻声问说:“白姨,你究竟经历过什么事?难道跟我妈妈有关系吗?”
白尘子摇了摇头:“当年沈奈救了我,让我从副本里全身而退,但我妈妈就没有那么好运了。那时我们的城市四处都是心印,就像如今的东花市一样,我妈妈从一个副本出来后,很快便精神失常,充满了暴力倾向。她在一次和我父亲的争吵中将他杀害,清醒过来之后,我妈选择了自杀。她竟然做出了那么疯狂的事啊……好像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存在,我一直都特别恨他,但时常又想,她早已经被心印扭曲了,做那些事时又知道些什么呢?”
在沈吉的印象里,白尘子一直都是个自信坚强的女强人,没想到也有着这么悲惨的过去。心印究竟给大家造成了多少伤害,如今恐怕已经算不清楚了。
白尘子抬手,轻轻揉了揉沈吉的肩膀,声有悲意:“虽然我也进过不少副本了,但我真不想走进这扇门里,不过我更不想被独自剩下来,所以沈吉……我们出去见。”
出去……刚刚明明还说,自己没有能力出去了呢。沈吉不知道如何阻止,更找不到话来安慰,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白尘子轻轻松手,慢步走入了第四扇门。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门内的空间变成了一处奢华的客厅,而客厅的地毯上躺着两具血迹斑驳的尸体。白尘子静静地跪在尸体中间,什么都没说,就好像变成了一棵没有任何行动力的植物,就要这么永远和尸体相伴下去了。
原来,即便人清醒地认知到了自己的恐惧,也还是没有办法轻轻松松的战胜它啊。
沈吉的心情沉重而苦涩,在原处愣了好一会,才朝着眼前所剩的唯一一扇黑门迈开步子。
门里面会有什么呢?自己又最害怕什么呢?
沈吉一时间想起了很多人和事,却又无法笃定究竟哪个才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的。
也许过了很长时间,也许只是一瞬,沈吉终究还是打开了门。
他选择面对,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个副本,否则继续困在这里,事情好像就真的没有转机了。
*
完全出乎意料,门内迎接他的竟是一片纯白的光芒。
沈吉眯了眯眼睛,迟迟地发现自己抵达了一处好似没有边界、也没有尽头的虚拟空间,而这空间之内只有一个存在,那是被一棵白色的大树穿透了身体,深深扎根于此的女人。再过几秒,沈吉又看清了女人的脸,瞬间心情紧绷,飞奔过去喊到:“妈,是你吗?”
是的,那是沈奈。
听到他的呼唤,女人缓缓的睁开了漆黑无神的眼睛,愣神过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阿吉,你都长这么大了呀。”
说不清为什么,沈吉本想绷着情绪,但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想要扶住沈奈,可见到她的四肢完全和那个白色的古怪大树生长融合在了一起,自然不敢乱碰,唯有哽咽着不断追问:“这是怎么回事?是天垣干的吗?你一直都被困在这里?我该怎么救你出去?”
太多的问题涌上心头,纷纷脱口而出。
尽管理智上他应该有所怀疑,这个沈奈或许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可望着她的眼睛,少年又完全不会这样想了。
沈奈吃力地说道:“我出不去了……只有留在这里,才能阻止天垣作恶,否则它一定会利用心印毁了整个世界的。”
沈吉实在忍不住心痛,终于摸上了她冰凉干枯的胳膊,说道:“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的!如果毁了这副本呢?如果杀了天垣呢?那你就能解脱了,对不对?”
沈奈依然带着苦涩的笑意反问他:“你觉得我看起来还像一个人类吗?我已经无法回头了。你所看到的这棵树,便是天垣的脑神经,我和它已经成为一体了……”
这话沈吉根本没办法相信,他还想拉着她再说些什么,身后却意外地传来了焦急的呼喊:“沈吉,我不是不让你出来吗?为什么你又不听我的话?”
沈吉仓皇回头,见到了一只巨大的白色怪兽。它有着一双动人的金色眼睛,那眼睛里似乎藏着无尽的星海。
“天垣会控制住你的,你也会变成它的傀儡,快,跟我走!”巨兽着急地这般说道,并要叼起沈吉朝别处逃去,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奇怪的冷笑声便如影随形。
“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只不过比我想象中慢了一些,沈吉,你还真是没让我失望啊。”
说话的是一位和馆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他也有着流云般的美丽黑发和优雅的气质,可完美的五官里却没有一丝感情,深邃的眼眸深处仿佛藏着万年寒冰。
和男人对视过几秒,再注意到他身上制式陌生的黑色长袍,沈吉才终于反应过来:“天垣……”
“我一直在等待那些心印,以及一个天真的沈家人可以成为我的傀儡,给我送回本就属于我的能量,可终于等到你了。”天垣丝毫不畏惧馆长和沈奈,他缓缓靠近,微笑着说:“这一路真不容易,竟然花了我几千年的时间,只为了完成一场并没有那么重要的实验,早知道就不来三号宇宙出差了,简直无聊透顶。”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沈吉被他搞蒙了,握紧拳头说道:“是你不请自来,把这个世界搞得一团糟。没有人阻止你离开,但你不要用那些拙劣的心印再祸害人类了。”
天垣笑容更明显,却依然没有温度:“我当然要离开,带着属于我的一切离开。说起来,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类竟然会爱上我,你爱我什么呢?真有趣。”
沈吉觉得恶心透了:“我才不爱你,你疯了吗?”
天垣缓缓看向江之野化成的巨兽,抱起手来说:“可你爱的是我的一部分呀,我和他本就是一体的。是你们沈家人搞得我支离破碎,虽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但也称不上完全无辜。”
“不用再跟它多废话了,你躲远些。”江之野冷静地这样讲完,便踱步上前,拦在了天垣和沈吉之间。
天垣丝毫不紧张:“唉,跟我内耗了这么久,还不肯放弃,真麻烦啊。还好沈吉来了。只要得到他的灵魂,你便不是我的对手,只能乖乖地被我吞噬,让我们重新变得完整。”
他放弃了继续嘲讽,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竟然忽地抬起手来。这空旷无垠的白色空间里瞬间转起了巨大的白色光圈漩涡,那漩涡直接将沈吉卷了起来!
直至此时此刻,沈吉才感觉到自己身为人类究竟多么的渺小,他想要反抗,却连身体都控制不了,只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那股大力抽离了心海,再被狠狠地扔在地上时,原本混乱的头脑中唯剩一片空白。
伺候,那白色炫光逐渐潮江之野汇集过去,将举手原本柔顺的毛发卷得凌乱。江之野周身自然也泛出了熟悉的炫光,想要抵御住天垣的侵蚀。在激烈的能量碰撞中,沈吉刚刚爬起、却又狼狈摔出,他努力挣扎着想要去扶住沈奈,谁知刚走了几步,便被断裂的树干砸中后脑,什么反应都没来得及做,便直接昏倒在地。
*
这一次,又昏迷了多长时间呢?
完全失去意识的少年无从判断。
再醒来时,沈吉周围的环境竟成了陌生的海滩,他半截身子都泡在微凉的水里,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发蒙,过了好阵子才勉强认出,这是东花周围的浅海,也是沈家墓地所在的位置。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像场噩梦似的毫无逻辑。
沈吉颤抖着支起身子,忍不住对着海水干呕起来,又过了几秒钟,他终于意识到这里不止躺着自己。
星宇、白尘子、吴格予、骆离,还有江之野……他们的尸体全部血迹斑斑,又被海浪冲的一动一动,毫无反应。
馆长……
沈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立刻东倒西歪地朝着江之野的身体靠近,重新跪倒在水里后,便伸出手去触探他的鼻息,当然,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冰冷僵硬,好像……已经将要在这潮湿炎热的地方开始腐烂了……
沈吉又站起来,再去确认其他人,也都是同样的状况。
他们死了。
这荒诞怪异的现状让沈吉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依然穿着进入副本前的那身睡衣,身边没有电话,也没有任何可以和这个世界取得联系的工具,起初心急如焚,边推搡着江之野的身体边大声呼叫,得不到任何回应后,他又变得失魂落魄,充满锈味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连手指都快抬不起来了。
是的,在副本里这般折腾一趟,沈吉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他连爬离海滩去找人帮忙都做不到,只能像个断线的木偶似的泡在海水里,靠着江之野的尸体愣愣地朝着海浪发呆。
直至傍晚,才有车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
沈吉抬眸望去,见是秦凯从车子里面走了出来,才又徒生出点希望,在东倒西歪中朝着沙滩爬动,用支离破碎的气音说:“馆长……白姨……他们……他们所有人都……”
秦凯快步奔来,用力搀扶住沈吉,然后环顾周围惨烈的一幕,好半晌都没回答出半个字来。
*
之后是怎么被抬去医院的,沈吉已经完全记不清了,他像失去了灵魂一般,任其他人帮自己检查身体、包扎伤口、输液、治疗……好像只要这样努力继续下去,一切就能变好似的。
万籁俱静的后半夜,秦凯带着疲倦返回病房,声音苦涩地说:“他们已经全部毙命,死因未知,死亡时间极其相近,应该和你凭空出现在海滩上是一致的。看来天垣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馆长死了,白尘子死了,星宇大师和妈妈也都死了……还有趾高气扬的骆离和已经倒霉了一辈子的吴格予,全部都被庆祝胜利的天垣给杀了……
这消息像跟针一样,不停地扎着沈吉的心脏,把他的心脏扎到稀烂,让他说不出半个字来。
人在极度的悲伤面前,是连哭的力气也没有的。
沈吉完全就是失去了思考能力的模样,就连脸都是僵的,当然也无法回应出任何话语。
秦凯在旁边叹息道:“你的心情我都理解,但是今晚东花周围的心印信号能力非常强大,看来有更多心印被那个家伙激活了,接下来还是一场硬仗,必须要打起精神来。”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沈吉好想这样反问。
馆长已经死了,以后心印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可以杀了天垣吗?难道一只蚂蚁,可以杀死一个人类吗?无数疑问在沈吉的心头涌起。
秦凯正想和发呆的沈吉继续对话,兜里的手机却再度响起。
他接通说了两句话之后,表情不由变得严肃起来,过了好一阵子才垂下电话对沈吉说:“你千万要冷静一点……你外婆出事了。”
沈吉已经被一连串的打击搞到晕头转向了,他本能地拽下输液针头,从病床上爬了下去。
秦凯欲言又止:“特勤部的人已经赶去了年画店……”
经历太多的刺激之后,沈吉的心开始变得麻木了起来,他依然看着秦凯的眼睛,忽然表情扭曲地笑了声。
秦凯的神色显然痛心不已。
可沈吉的内心却在这诡异的崩溃之中,徒生出了种异样的情绪:这一切都是真的吗?馆长会死的这么轻而易举?
从自己进了那扇门之后,死亡就在接连不断的发生,然后呢,然后秦凯也会死吗?连这个世界都要毁灭吗?
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冒出无数念头之后,巨大的悲伤就像潮水一样自沈吉灵魂深处缓缓退去,他垂下眼眸,捂住了针头处有些冒血的手背,几秒后才说:“找个人送我去见我外婆,你忙你的事情去吧,我知道,东花更需要你。”
秦凯摇头:“我怎么可能走啊,我答应过江哥要好好照顾你的,现在他不在了……”
不能浪费时间,拒绝只会导致拉扯变得更加惹人厌烦。沈吉就像处在那个完美世界时一样,再度冒出了这种想法,然后虚弱地点了点头:“好,那你陪我去吧。”
*
宋丽娟是被傀儡杀死在年画店中的,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便被扭断了脖子。
此后,那个发狂的傀儡很快就被特勤部抓住了,他嘴里反复叨念着一些让沈吉去死的废话,表现得丑陋而又疯狂。
再然后,便是在接连不断的心印案件之中,抽出时间来为外婆和馆长他们准备后事。由于东花市内制造混乱的事件实在太多,最后抵达殡仪馆时,沈吉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过觉了。
他觉得很荒诞,荒诞之中又潜藏着巨大的悲伤,那悲伤实在太深刻了,以至于他无比坚信这一切都是自己心里最大的恐惧幻象,而非客观的事实。
门内的世界简直和之前的幸福世界一样,只要不彻底与其割席,就会永远持续下去,把他困在其中,直至他的精神世界被彻底毁灭。
从殡仪馆出来后,非要形影不离的秦凯终于被同事叫走,去忙别的事情了。
得到喘息机会的沈吉抱着馆长和外婆的骨灰,失魂落魄地走到了一处天桥边,漫无目的地瞧着眼下的车来车往。
过了很久,他终于回神,忽把坛子里的骨灰全部倒了下去。
漫天飞舞的灰尘吸引住了天桥下的交警,他连连对沈吉吹哨警示。
沈琦嗤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天垣,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你是不是觉得人类一定会被自己的欲望和恐惧击垮,所以才执着地创造出这种扭曲的世界……”
根本不是的,除了真实,任何一切幻境对于一个人来说,都不具备任何意义,而你虽能创造万物,却唯独创造不了真实。
这般想着,沈吉心里那些缺乏意义的悲伤和恐惧终于被消解掉了,他带着就连自己也没想到的冲动,直接爬上了天桥的栏杆,朝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径直跃下。
前后不足两秒,谁也来不及阻拦。
远超想象的剧痛之后,是死一般的平静。但他真的死了吗?沈吉缓缓地合上了被鲜血染红的眼睛,想要努力叹出口气来,却使不出任何力气。
够了,天垣,真的够了。不管你这个环界如何变化……都困不住我的。这不是庄周梦蝶。这是在颠倒黑白。
第173章 无相博物馆
其实直至江之野选择去面对天垣的时候, 沈吉都不是太明白,那个未知的高等文明为什么制造心印这种东西,非要做一场如同恶作剧般的卑劣实验。
可当他从天桥上摔下去之后, 又跌入了一个又一个荒诞的无限世界, 挣扎于难计其数的黑暗情绪中时,沈吉才终于意识到, 天垣是在制造宇宙间最恐怖的武器,那是它所认为的, 能够让文明自我毁灭的精神病毒。
只要人类屈身于此,那么日后, 还会有更多的文明深受其害。
真卑劣啊……难怪馆长到最后都没有承认真相。
他自己一定也很难接受吧?
新的幻境重重叠叠,一如不断滚动的莫比乌斯环, 无论沈吉穿越多少世界,都还有新的世界等在前面, 用新的情绪试图困住他的脚步。在这个疯狂而无尽漫长的过程中, 时间已经不存在了, 曾经深植于灵魂深处的现实也变得模糊不清。
在很多几近崩溃的时刻, 沈吉都会想:要不然, 就这样停下来吧……停在一段看起来还算不错的人生中, 哪怕能够暂时歇一歇也好。
可是那只不再会说话的白猫,总是会适时地出现,一如不停旋转的陀螺,提醒着他身在何处。
再之后,幻境世界终于开始崩坏了, 人物的冲突、规则的混乱、记忆的难以自洽, 甚至充斥着无以名状的怪物,或是刚刚生成便开始坍塌。
已被折磨到麻木的沈吉知道, 这是天垣无力维持环界的表现,馆长一定在一个自己无法抵达的地方苦苦坚持着,才让天垣逐渐精疲力尽。
在大部分冒险故事里,主角好像总会成长为一名了不起的英雄,拿着属于勇者的宝剑,去斩杀那条制造灾难的恶龙。沈吉以为只要自己活到最后,便也可以获得这样的机会,去与天垣对峙,去否认它的邪恶和自大,去祭上自己的生命,哪怕虽死也犹荣。
可惜就像蚂蚁的生与死都震撼不了人类,直至最后,他也没能见到天垣。
*
又是纯白色的病房。
好像在不少幻境世界里,沈吉都是在这种环境中醒来的,所以他虽然四肢无力,心情却冷静异常,甚至生出种“你就没有新套路了吗”的嘲讽感,瞪着天花板上小小的裂痕,许久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而后是有些熟悉的脚步声。
沈吉依然没动。
“阿吉?你醒了?”
宋丽娟的明显衰老的声音传来,带着种不受控制的发颤,感情比从前的幻境角色都要充沛。
沈吉这才慢慢侧头,对视上外婆的脸。
由于环界后来的幻境几乎都是错乱崩坏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如此稳定的环境里,见到正常的故人了。
宋丽娟仔细打量过外孙的脸,不敢相信似的摸摸他的手,而后竟然急匆匆地跑出了病房,亲手拉回了个医生,催促着他帮沈吉检查身体。
这一幕,不止发生过一次吧?
沈吉感觉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半个字都不想多说。
反正不管他说不说,只要等待自己惨死,或者这世界自行崩塌,一切便又都不存在了。
*
过于繁琐的各类检查一直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过程中沈吉仍未发言,只是疲倦地望着周身忙碌的人们,还有心急如焚的外婆,有些怀疑天垣是不是回光返照:怎么时隔已久,又出现了和第一个世界一样细腻的副本?
不会是……馆长被他吞噬了吧?
这个念头终于让沈吉产生了些情绪波动,他坐在病床边眨了眨眼睛,竟然忽地拿起床头柜上饭盒边的铁筷子,狠狠地扎向了自己脆弱的喉咙!
“你干什么?!”医生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沈吉的胳膊,而后指挥护士,“快,把他固定在床上!”
尽管那筷子没能成功地戳破喉咙,却还是害得沈吉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宋丽娟完全被惊呆了,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阿吉,你到底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为什么要伤害自己,你不认得外婆了吗?”
沈吉不想看到外婆哭,可他不知道安慰一个幻象有什么意义,反正都会消失的。
医生在旁叹息说:“昏迷太久了,刚才的检查结果显示颅内有些感染,可能会影响到精神状况和记忆,我建议还是让白博士他们来看看比较稳妥。”
宋丽娟赶紧点头:“已经打过电话了,他们在外地出差,正在往回赶。”
“能醒过来就是好事,宋婆婆,千万别太着急。”医生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之后肯定能恢复的,只是需要些时间而已。”
宋丽娟对视上沈吉略有些惊讶的眼神,赶紧抹掉了眼泪,匆匆点头。
*
“别怪医生绑着你的手啊,你怎么能拿着筷子往脖子上捅呢?这大半年,你是不是一直困在那些副本里啊……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医生走后,宋丽娟就坐在床边对着沈吉念叨了起来。
沈吉不知道天垣这又是要搞什么鬼,便只默默地听着,反正刚才一番折腾,已经把他为数不多的力气用尽了,继续躺着,倒也是久违的安静。
宋丽娟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帮他按摩小腿:“你都躺了快七个月了……小白说你没成植物人,你的大脑一直高度活跃,所以我就一直盼着你醒过来……没想到,你竟然都不认得外婆了……哎……”
“外婆,馆长呢?”
沈吉忽然开口,嗓子哑得和重度感冒一样。
宋丽娟被他忽然出声惊了一下,立刻凑到沈吉脸边说:“你想起外婆来了?你感觉怎么样?”
沈吉对视上她的眼睛,想从中窥见天垣的冰冷和狡猾,可是此刻所能看到的,只有复杂到他自己也说不出的柔软,似是关怀,又似是痛苦。
为此而有些难捱的沈吉移开目光:“……江之野呢?”
他在每个世界里都会问这个问题,有时候虚假的馆长会带着温情出现,有时候他又彻底消失无踪,像压根不存在的幻梦一样。
宋丽娟为难地抿住嘴唇,过了几秒才道:“江馆长一直都没出现,你那次回家之后睡了就再也没醒……博物馆被封锁了。”
沈吉并没有当真:“哦,是吗……”
宋丽娟苦笑了下:“不过,心印越来越少,李蜀和那个小花也恢复了正常。秦警官说,这是江馆长答应的事情,看起来他做到了,也许再过段日子,他就回来了。”
李蜀这个角色在幻境中很少出现,沈吉眨了眨眼睛:“那李蜀呢?”
宋丽娟说:“还在美国呢,其实是上周才恢复的,刚才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说会尽快回来看你,所以你也要加油啊。”
……加油什么?沈吉有点提不起兴致,又有点害怕对视上外婆的眼神,索性闭上了眼睛,可他还没机会继续假寐,病房的门又被风风火火地推开了。
白尘子背着大包,一副气喘吁吁样子,惊喜道:“阿吉,你终于醒啦!”
她身后还跟着星宇大师,照旧是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模样。
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去了?沈吉沉默地打量,好半晌都没吭声。
星宇静静地走到床边,被挡在黑布后的眼睛似乎在观察着沈吉似的,片刻后轻声询问:“我能单独和他聊聊吗?”
宋丽娟和白尘子互相看了看,竟还真地双双离开了病房。
星宇淡定地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微笑了下:“你是不是不相信自己离开了环界?也难怪,我猜想天垣一定用了各种办法困住你,想要占据你的身体,幸好你没让它得逞。”
沈吉终于反问:“你是不是想说服我,此刻是真实的?”
星宇摇头:“我也去过环界,离开时也有很长一段时间处在亦真亦幻当中,这个是没办法让别人说服的,只能靠自己去感受。”
沈吉实在是累了:“真的假的,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在于你怎么想。”星宇叹息了声,“目前心印正在缓速消亡,也许是江馆长牺牲了自己吧?你能回来,靠你自己的意志,也靠他的坚持,如果你觉得眼前这一切和幻境一样不值得认真,那多少也是辜负了他的牺牲,多少有些可惜。”
沈吉沉默两秒,动了动被绑着的胳膊:“放开我。”
星宇倒没怀疑他,伸手打开了病床上的皮带。
沈吉没多问,只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他看过日期,是2024年11月5日,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他从博物馆回到年画店,是2024年4月28日,还真是相隔了大半年。
之后,沈吉又打开微信,除了为数不多的同学和老师发过问候之后,就只有李蜀这几天发的信息最多,依旧是毛毛躁躁的语气,好像已经登上了回东花的飞机。
星宇淡笑:“多瞧瞧这些也好,多少能让你觉得真实点,比自己琢磨要强。”
沈吉又打开了心印小群,消息停留在他和江之野去北海道找获麟之前。
紧接着……他又点开了江之野的头像,里面是自己之前发的一连串的大理旅游攻略,当时约好说要好好玩一下的,后来也没机会实现。
再往前翻,每句话,每个通话记录,每张照片……全都和记忆中别无二致。
沈吉深吸了口气,忽地把手机关上:“江馆长真的会死吗?”
“我也不清楚,他和我们不一样,没办法用我们的观念去揣测。”星宇说,“你要是觉得他还活着,会让你自己舒服点,当然也可以那么相信。”
沈吉久违地感觉到了烦躁,他忽然看向星宇:“我要去博物馆,送我过去。”
*
好像春天才来过没多久,便又到了潮湿阴冷的冬季。
由于躺过太长时间需要复健,沈吉是被星宇还白尘子推到博物馆门口的,而等在那里的人则是久违的花林晚。只不过此时那家伙换上了休闲的衣服,正叼着根烟不紧不慢地抽着,怎么瞧怎么违和。
“你还真醒了啊。”花林晚见面就用随意的语气打招呼,一扫之前机器人般的木讷模样,发现沈吉眼里的震惊之后又道,“怎么了,我康复了啊。”
沈吉从不认识正常的花林晚,也无从评判,只能说:“我要去收容室。”
“行吧,去祭奠你死去的亡夫啊?”花林晚嗤笑了声,便接过轮椅,阻止星宇和白尘子道,“现在博物馆空间也不太稳定了,你们还是等在外面吧。”
白尘子不放心:“那阿吉不会受伤吧?”
“这是他自己家,受什么伤?”
花林晚丢下这话,便推着轮椅走了进去。
未想到博物馆内竟然是满目疮痍,当然不是说这里遭到了什么暴力破坏,而是原本应该鲜花璀璨的院子变得很是凌乱,花朵也都开始发蔫。
花林晚说:“我前两周忽然恢复记忆了,后来……有点忙。其实我根本不喜欢种花,都是馆长逼我的,我可以把这里的植物都拔了吗?”
沈吉答不上他无厘头的话。
花林晚反应过来:“哦,你是不是不相信自己离开环界了,被天垣占据身体的时候,我也去过那里,没走出来,最近两天才开始适应的。”
沈吉终于发问:“那你怎么知道眼前就是真的。”
“人骗不了自己的。”花林晚哼笑,“可能江馆长生死未卜的,你宁愿相信一切都是假的吧?无所谓啊,只要你别发疯闹自杀,时间会给你答案。”
他脚程很快,没多久就推着沈吉来到了收容室门口。
沈吉勉强扶着轮椅起身,什么都没说就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
从前每次进来都很吵闹的收容室里一片死寂,地上还留着他之前暂住时的充气床和画本,半点灰尘都没有。此外,反倒是玻璃柜全都空了,仅剩的几个心印器物也没任何反应,摸上去只像是普通的物品。
沈吉检查过言吏那台坏掉的电脑后,又拿起生了锈的获麟剑,心情恍惚。
*
博物馆里没有答案,收容室也没有。就像花林晚说的,确认真真假假只能靠自己,任何参照物都不作数。但沈吉从收容室出来后,去江之野的卧室收拾他留下的衣服和各种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想起之前在此相处的时光,还是有点绷不住,最后什么都没拿,就和个逃兵似的狼狈离开了。
回医院的路上,白尘子把车开得很稳:“这段日子你大脑高度活跃,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修养,我预感接下来你会开始失眠,得听医生的话慢慢调节。”
沈吉嗯了声,两眼无神地把头抵在窗户上。
白尘子犹豫了下才开口:“我知道这事后问你不合适……但你这段日子……有没有在副本里……见到小奈?”
沈吉往车子前排望去,后视镜中的白尘子满脸期待,星宇却没多余的反应。
过了几秒后他淡淡地回答:“见到无数次,可能都是假的吧。”
白尘子陷入沉默,没再继续言语了。
*
再次抵达病房后,沈吉便又像废物一样倒在了病床上,星宇一早就回去庙里了,白尘子帮着宋丽娟把各种杂事都处理得差不多,方才准备离开。
她临走时显得有些迟疑,明明都背上包了,却又回到床边嘱咐:“阿吉,不管你信或不信都好,千万别伤害自己。你外婆这半年身体都不行了,每天吃降压药,禁不起什么刺激,你就当报答她吧,先好好活着。”
躺在枕边的沈吉动了动眼珠子,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天垣搅碎了似的,几度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有意义。
宋丽娟在旁阻拦道:“别吓唬孩子,我好着呢。”
白尘子摇了摇头,终于出了病房的门。
宋丽娟把保温盒放在床边:“医生说你可以吃点东西了,总靠输营养液,永远也好不起来,我给你煮了虾粥,你吃点吧,好不好?”
沈吉终于应了声,虽然仍旧没有动弹。
宋丽娟从怀里掏出个锦布小包:“这个东西你住院的时候,我怕弄丢了,就帮你保管起来了,给。”
沈吉眨了眨眼,接过来打开一看,才看到了馆长在大理送他的那枚钻戒。戒指被保存的很好,仍旧璀璨奢丽,刻在戒指内侧的馆长的名字,也如崭新一般。
这个东西,从来没有在任何幻境里出现过,所以沈吉拿到的瞬间就红了眼眶,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到失去感知能力了,却依然在这个瞬间里无比恐惧,很怕此刻身处的就是现实,很怕……江之野是真的消失了。
*
好像随着心印退出大家的视野,沈吉体内那种与生俱来的力量也渐渐不见了踪影,医生给他的体检报告很不乐观,复健计划也颇为漫长,显然在短时间内出院回家是绝无可能的,这个消息让本就无精打采的沈吉更加萎靡,变成了棵缺水的植物。
幸好李蜀第二天晚上就火急火燎地出现在了病房里,吵吵闹闹的同时,也为各怀心事的祖孙两个带来了难得的生气。
“卧槽,真的好奇怪。”李蜀完全不顾时差,跟沈吉聊个不停,“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就是不受自己控制,不对,应该说没有要控制自己的意识。后来也是,大家跟我讲什么话我也都清楚极了,但一点感觉都没有,对任何事情都没反应和想法,后来我妈天天带着我去拜耶稣,真服了。”
这家伙……还是这副样子啊。
沈吉靠在枕边难得地笑了一下。
李蜀拍了拍沈吉瘦成竹竿的腿:“别老无精打采的啊,你这种状况我很熟,《盗梦空间》看过没,不对,不是咱俩一块儿看的吗?记得这玩意不?”
说着他便掏出个陀螺,放在床头柜上转起来:“你瞧瞧。”
沈吉默默地望着陀螺逐渐停下,而后叹气。
李蜀笑:“看到没,此刻就是真的啊,你别胡思乱想了。”
在无尽的幻境当中,沈吉越来越没兴趣和幻影交流,但此刻他却莫名地开口追问:“你公司后来怎么办了,楚天琪欠的钱……还上了吗?”
“提到这个我就气,产品好不容易上线,刚有点流水我就那样了。”李蜀郁闷地抱手,“我走以后渐渐地就黄了,好在剩了些还钱。债是不欠了,但还是兜里空空。”
沈吉颔首:“没事,你很聪明,还可以重新开始。”
李蜀没回答,只认真地瞅着他。
沈吉蹙眉:“干什么?”
李蜀说:“他们都给我讲你自闭了,其实也还好嘛。”
“因为你很少出现在天垣的幻境里,我觉得还算新鲜。”沈吉多讲了几句话,“为了破坏那些幻境,我自杀过很多次,也杀过很多人,但从来还没杀过你呢。”
李蜀被吓得立刻站了起来:“你冷静啊!”
他害怕的样子不像假的。
沈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扭过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表情空洞无物,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宋丽娟朝李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少说两句。
李蜀郁闷地抿住嘴角,憋了好几分钟才小声道:“对不起,是我意志不够坚定害了你,要是我不被那个怪物控制,你们也不会上当,我却连提醒你都做不到。”
“没什么上不上当的,都是我和馆长共同的决定。”沈吉不想再回忆和江之野有关的事,慢慢蜷缩起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早都过去了,对你们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对我……已经无法计量了。”
其实不是无法计量,他的精神几近崩溃,可他那从小就没出过差错的记忆力却不争气地精准异常。
在环界中,他一共穿越了一千七百八十二个幻境,最短停留三小时,最长停留七十二天。
他在那个无穷无尽的地狱里停驻了八千零二十七个日夜,把自己单薄的人生撕碎成了粉尘,却还是没能见到自己的妈妈,也没能带馆长回家。
第174章 无相博物馆
复健的日子平淡到如同拙劣的流水账。
尽管沈吉没有能力全心投入眼前的生活, 可是亲眼瞧着宋丽娟的身体的确大不如前,还要为自己忙里忙外,他便再也没发生过自杀行为, 只是情绪平静到完全不像个真人, 使得大家全对他小心翼翼,态度极不自然。
某天下午, 宋丽娟带着老花镜在床边给沈吉翻阅相册,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这是你五岁生日时, 也是渐渐跟我待熟了,缠着我带你去动物园。结果那么大一个动物园, 你什么都不看,看了大半天猴山。”
望着相片上那个稚嫩到无忧无虑的自己, 沈吉也浮起若有若无的淡笑,却没有吭声。
“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 时间真快啊。”宋丽娟叹气:“其实我以前呢, 不喜欢小孩子, 我跟你外婆讲过很多次, 这辈子绝不会要孩子的,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她那么喜欢小孩,去没机会看你一眼。”
最近博物馆里的心印都不见了,花林晚也提出告别,关于沈家的一切,都只剩下仍留在那里的旧物, 如果沈吉也选择忘记, 便是真要消失于世界之中了。
宋丽娟轻抚相片:“我很感谢小奈,能让你当你外婆, 把你养大,这是我经历过的最幸福的事,现在我也只有一个心愿,盼着你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
她的语气实在真诚,沈吉沉默过一段时间后便道:“我挺好的。”
宋丽娟抬眸看他,又微微笑起来,却没再多说什么。
*
努力锻炼过一个月后,沈吉终于可以正常外出活动了,加之李蜀邀约了好多次,沈吉便跟着他溜达出去,研究起新办公室该租哪里。
跟中介跑过好几个地方,李蜀才终于找到心仪之所,在落地窗外的花园天台上远眺东花,感慨道:“这里真不错,就是有点贵,我得赶紧去拉投资了。”
经历过那么多事,他还怀揣着创业的激情,实属难得。
沈吉站在旁边望着遥远到朦胧的高楼大厦,忽然说:“我投资你吧。”
李蜀震惊:“啊?”
“是之前馆长说我外公留下的钱,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沈吉轻声道,“不过除了给外婆存着养老的部分,其它我也不知道该用来做些什么。”
李蜀哭笑不得:“那也不要随便——”
“不是随便啊,我相信你。”沈吉打断他的妄自菲薄,“就算没有天垣,你还是会成功的,之前的成绩也跟他没关系,他不会把心思用在这种地方。”
李蜀愣愣地瞧着沈吉。
沈吉:“怎么了?”
李蜀挠了挠头:“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多少能明白,被控制的感觉不好受。”沈吉态度很平静,“但你从小到大都挺自信的,不要被那个疯子干扰,去做你想做的事。”
说完他又笑:“我的养老钱就靠你了。”
“我以为你不相信眼前的生活。”李蜀小心翼翼地提起,“你能体谅我,我却想象不到你经历那些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你好像变了很多。”
沈吉依然波澜不惊:“我老了。”
是啊,在幻境里度过那么漫长的时间,所有青春洋溢的热情都应该被消灭掉了吧?可是幻境里的一切都无比混乱,又好似不可能让他变得成熟,只能逼他陷入疯狂。
沈吉缓缓将目光移动到天台花园下那遥远的楼底,在幻境中,有很多次他都是靠跳楼穿越的,而今再跳下去,会发生什么呢?
是进入另一个幻境,还是彻底结束了?
李蜀忽然用力攥住沈吉的胳膊:“你别做傻事啊,你别像楚天琪一样,输给天垣那种怪物。”
沈吉恍然回神,看清他无比恐惧而担忧的脸,脑海中又飘过外婆的降压药,而后松了力气:“我没想怎样。”
李蜀不信,可能其他人也不信,因为失魂落魄的沈吉,从来不伪装自己的破碎。
*
平淡的日子在毫无期待缓慢继续了下去。
从医院出来后,沈吉便跟着外婆回到年画店里,一直休息到次年开春,才返回学校继续读书。
那时已经有整整一百天没再探测到新的心印信号了,特勤部的人员预算开始削减,白尘子也离开实验室返回了美国。
好像所有事情都开始回归正轨,只有沈吉一个人,偶尔暗暗地期盼着那些痕迹不要太快消散,否则就像……江之野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如果说真有什么事变得和过去不同了,还真有两件。
一是沈吉变得会画画了,过去他只是个基本功扎实的好学生,可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就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之后的个人创作渐渐有了灵性,甚至拥有了名气,还没毕业就在东花办起了小型画展。沈吉的大部分作品都和心印与环界有关,也有些是馆长的画像。从刚开始认识时,沈吉就觉得江之野美的像画一样,原来那张脸和那具身体,果真适合待在画里。
“没什么奇怪的,是痛苦教会了你艺术的真谛。”
沈吉在去监狱探望罗佩瑜时,罗老师这样回答。
痛苦吗……
沈吉自己也不清楚,他从来都不是个非常软弱的人。
心印消失后,许多涉及心印的嫌疑人和罪犯都通过秘密法令得到了重新评估,吴弥尔已经在沈吉大三那年被遣送回日本,而本该无期徒刑的罗佩瑜因为表现良好,也获得了大幅度减刑的机会。
沈吉没和他倾诉自己的心结,只淡笑着鼓励说:“罗老师,加油,我等你出来。”
完全摆脱了心印的控制后,罗佩瑜已经恢复了从前温润如玉的模样,他弯了弯嘴角,说出句很多人都说过的话:“阿吉,你变了好多,你让我感觉不再真实。”
事件平息后的几年,沈吉长高了不少,原来仍有些孩子气的眉眼已经完全舒展开了,变得如覆着寒气的淡色玫瑰,只可遥遥远观。
貌似无可挑剔的外表之下,原本那些生动而天真的东西,已经彻底被江之野带走,再也找不回来了。
沈吉还是微笑着,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如果经历那么些还能不改变的话,才奇怪呢,不是吗?”
罗佩瑜没有回答。
除了在绘画方面取得的进步外,对沈吉影响最大的第二件事,就是宋丽娟的身体一日不负一日。之前他总认为是自己让外婆心力交瘁,除了认真读书,大部分时间都在年画店里陪着她,可无论怎么调养,宋丽娟的健康依然像被神明抽走了似的,怎么也难救。
面对外孙的担忧与崩溃,宋丽娟安慰:“其实我年轻时身体就不好,是养了你之后才好起来的……那时沈奈跟我保证过,只要我能好好照顾你,就可以一直无病无灾的生活,起初我当然觉得,是她牵挂你才故意那么说的,可从后来看,沈奈还真有什么法子吧?”
沈吉少见地有些情绪波动:“如果真有那种法子,我也可以找到,让您好起来。”
宋丽娟笑:“不能这么想,不该困扰着人类的都消失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也许沈奈的力量也一并消失了,就像你再也进不去博物馆的那间屋子一样。”
沈吉想到依然不复存在的收容室,心情难以形容。
为了延续宋丽娟的生命,他花了很多钱和很多精力,用尽了人脉与人情,却也只留了外婆六年。
宋丽娟离开时恰逢沈吉二十五岁生日,他刚带她从日本看画展回来,老人就在年画店的睡梦中安静地离开了。
其实无论在这个世界里生活多久,沈吉大部分时间都会感觉一切虚无,好似自己仍被困在环界里没有返回现实,直至宋丽娟的死,让他在痛彻心扉中失去了最后的依靠,沈吉才清醒地意识到,这就是现实,只是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办完丧事后,沈吉带着骨灰去了游乐场附近的小山坡。那里的野草和野花早都荒芜了,再也没办法闻见属于馆长的味道。本该亮着霓虹灯的游乐场也变得一片黑暗,据说市政府终于决定将这里拆迁,盖上新的公园。
坐在空洞的黑夜之中,沈吉终于还是崩溃地哽咽了出来。他自己心里明白,不愿意承认现实,就是不愿意接受馆长回不来的结果,可是……江之野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吧,否则,他不会在外婆去世的时候,留自己一个人面对的。
这是沈吉离开环界后第一次流泪,终于失去控制的眼泪瞬间就淌了下来,他死死地咬着牙关,感觉嘴巴里好像有股血腥气,却不敢放松力气。
他不想崩溃。
可是……江之野你这个骗子……你不是说一定会回来吗……
正无声地哭到几乎耳鸣之时,身后意外地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害我找了一晚上。”
沈吉怔愣回头,瞧见骆离爬上山坡走了过来,不由眉头轻簇。
心印消失后,喜福会算是彻底解脱,开始专心发展高科技产业,所以这位表哥过得比谁都要舒服。他提前毕业后,又去欧洲留学,听说最近回港岛总部开始担任要职,前途一片大好,简直是活生生的霸总模版。
骆离依然嘴上不饶人,拿着手机靠近后便哼说:“原来是躲在这哭啊,干吗这么可怜?”
两句打岔,又让沈吉恢复了冷淡的神情:“我外婆去世了,难道我该笑吗?”
“对不起,飞机晚点了,又赶上堵车。”
骆离放缓语气,递过个手帕,想伸手拉他起来。
沈吉没接,自己站起身:“没事,早就跟你说不用来的。”
“那怎么行?好歹我也吃过几顿老人家做的饭。”骆离见他要走,立刻跟在旁边,“你要回家吗?我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开车了。”
沈吉抱着骨灰盒默默迈步。
面对沉重的生离死别,骆离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一直走到马路边,才借着路灯看清沈吉的模样,叹息说,“你再瘦下去就该消失了,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沈吉勉强笑了下,走到车边,把骨灰盒稳稳地放在副驾驶座上,然后道:“谢谢你跑了一趟,我外婆会感受到你的心意的。”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骆离追问,“虽然画画很自由,但多少也该做点其他事,多接触接触人。”
沈吉对未来没有太多期待,只回答:“再说。”
“跟我回港岛吧。”骆离忽然很认真,“我来照顾你。”
这话终于让沈吉看向他的眼睛,觉得好笑似的:“照顾我?”
骆离态度直接:“你想过什么生活,想做什么事情,对我来说都不是问题,我会努力让你活的高兴一点的。”
“这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还是我误会了?”沈吉前半句语气轻松,转而又冷淡下来,“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实现不了。”
骆离有点没好气,拧眉说道:“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
“哈,干吗讲这么纯情的话?”沈吉反应平静,“再说和那没关系,我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不顾骆离的阻拦,直接开着车走了。
东花的夜依然流金溢彩,明灭的光照在沈吉的脸上,让他迟迟地发现,原来方才那么痛苦的泪水,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干涸了。
眼泪当然会消失,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不会消失。
但为什么……每每想起江之野时几近窒息的痛,却从来无法产生任何变化呢?
沈吉无声地驶入了东花的夜中。
*
随着宋丽娟的离世,年画店也失去了它应有的生机,如今沈吉才明白为什么当初花林晚恢复正常时,第一个要求就是不再种花了,以前江之野让沈吉去和外婆学种花,这几年确实学了不少,但人一没,就真的种不了了,因为看着花开花落,便会不断地想起从前的日子,那种感觉实在难熬。
之后,他开始沉迷装修,把江之野之前买的那个大平层全部重新拆了,亲自画设计图、亲自挑材料,甚至亲自上手干活……好像可以用无比繁琐的事情填满空洞的生活似的。房子从冬天装到夏末,当他终于等到空气达标,抱着呆呆住进去后,又是冷风渐起的日子了。
天真的猫咪把每个房间都逛了一圈,最后心安理得地在阳光中舔起了毛。
沈吉安静地望着它,忽然又有种想从楼上跳下去的冲动。这感觉很久不曾出现,结果仍未曾消失。
时间过得好慢啊,但流动如此缓慢的时间,也足足过去了七年。
呆呆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情绪,溜达过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沈吉捞起猫咪抱住它说:“我想外婆了。”
呆呆喵了一声,用小脑袋靠住了他。
*
新年前后,沈吉去了趟北海道。他当然没靠近获麟出现的那座山,也没住进曾和馆长住过的酒店,只是找了间还不错的民宿,每天喝喝小酒、泡泡温泉,来了精神就画两天画,心烦了就一连睡上二十个小时,依然是得过且过的状态。
某日大雪纷飞,他在居酒屋里独自发呆,酒喝了两杯,面前的食物却没怎么碰。
正要再倒酒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却把酒壶拿走了。
沈吉疑惑侧头,望见个稍显陌生的年轻男人,努力想了想,才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找到过去的影子:“……找我有事?”
来者是吴弥尔,三年前他被遣送回日本,如今应该已经自由了。
看样子,这家伙被心印搞得一团糟的身体好了很多,至少看起来像个健康的人类。不过听秦凯说,吴格予的状况却不怎么样,可能要步吴家人的老路,没几天活头了。
吴弥尔哼了声,坐到沈吉身边:“你来这干什么?缅怀过去啊?”
说也奇怪,心印消失后,那些剑拔弩张的关系变得毫无意义,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也便自然而然变了味道。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纷争本来就和他俩没有关系,他们都曾是受害者。
沈吉抢回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闷闷地喝着不讲话。
“你现在……就每天这么混着吗?”吴弥尔眉头紧簇地打量沈吉,“日子还长着呢,总不能老这样啊。”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很正常,被他讲却古怪的很。
沈吉有点微醺,眯着眼睛嗤笑了声,眼神却是冰冰凉凉的:“不然呢?我该有什么宏图大志,你帮我规划一下?”
吴弥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出口嘲讽:“以前我怎么没觉得,你是那种为了个男人就是去自我的人,恋爱脑有什么意义?”
“男人?”沈吉小声嘟囔了句,“江之野不是人。”
酒意带来的绯红让他白皙的面颊有了几分血色,明明该是憨醉的神态,表情却清醒到令观者揪心。
吴弥尔想不明白:“至于那么爱他吗?其实你们也没认识多久啊。”
“爱……吗……”沈吉说不出什么浪漫笃定的话,最后只回答,“你不懂。你找我到底干吗?”
吴弥尔呵了声:“不干吗,只是听说你来日本了,多少想见一面。其实我还挺关心你过得怎么样的。”
沈吉不禁笑起来:“馆长以前跟我说,你喜欢我,真的吗?”
吴弥尔无语地看他半晌:“我羡慕过你……但那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有点可怜你,可惜我也没办法让你好起来。”
“怎么才叫好起来呢?我不知道。”沈吉喃喃自语,“怎样才算是好好生活呢,我也不知道。”
吴弥尔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沈吉盯着空气说:“现在我猜着,江之野离开之前,已经知道是这种结果了,所以他才给我留了房子和钱,那是他所能理解的,一个人类安稳度日所需要的东西……可是,我宁愿没钱,什么都没有,还在勤勤恳恳地打工,还住在我的小卧室里,每天吃外婆做的饭,我想让一切恢复当初……”
吴弥尔并没有撒谎,他望着沈吉的眼神里,最深重的东西就是同情。
沈吉苦涩地嗤笑:“可惜已经没有机会回头了,我只能接受现实。”
其实来之前,吴弥尔准备了很多话来劝他,可现在却完全不想多说了,他举起杯子和沈吉碰了碰,将微辣的酒一饮而尽,最后道:“医生说,我哥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我也想接受现实,你教教我,难不难?”
*
东花的春风总是吹的很早,沈吉过完春节就回来了,他在旅行时积攒了点力气,回来后主动去面试了个画展管理人的工作,打算多接触下社会。
虽然沈吉没什么工作经验,但对美术作品的理解和非常吸引人的外表还是让画廊老板欣然录取,这样以后就可以认识些艺术圈的男男女女,多些事情做吧?
不知道忙起来之后,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会不会好过一些。
由于车被送检了,沈吉便进了地铁站。等地铁的时候,他想起最近又有卧轨自杀的新闻。
其实如果活得太痛苦了,自杀是一种很轻松得逃避,只是那些幸福的人无法认可。
沈吉对着黑洞洞的地铁轨道垂眸轻笑:我再努力一下,活到三十岁好不好?要不然,就活到给呆呆养老送终的那天……更漫长的未来,就真没办法想象了。大家都在朝着什么目标努力的活着,可是活着本身,真的很有意义吗?
胡思乱想时,地铁呼啸而来。
沈吉无精打采地走了上去,转身朝着门外叹了口气。
可就在门关上的一瞬,他忽在进站的人流中瞥见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再想看清楚点时,地铁却已经开了。
沈吉石化在原地。
是看错了吗?还是脑子太乱产生了幻觉?
不,不会看错的,世界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
迟一步回神的沈吉把手从牛仔外套中抽出来,急着想让地铁停下,转念又意识到那是天方夜谭,才心急如焚地凑到门口,试图第一时间在下一站下车。
没有看错,不会看错吧?
沈吉望着自己在玻璃上的惶恐倒影,简直要哭出来了。
第175章 无相博物馆
为什么地铁会开的这样慢?
沈吉头脑空白地在下一站下车, 而后登上了反方向的地铁。他于无比焦灼中心生埋怨,可待到地铁真要到站时,又希望它能慢些走, 别让失望太快到来。
时间不会被任何心念打动, 地铁终究还是停到沈吉上车的地方。
他完全是凭着本能随拥挤的人群走下去,目光茫然扫过熙熙攘攘的混乱, 转刻便定到某处,再也没力气多走一步。
江之野竟然真的站在那里, 安静地等待着沈吉。
整整七年过去了,几乎所有人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变化, 可他却没有,依然是独特而潇洒的长发, 依然是英俊深刻的眉眼,就连身上的白风衣, 也是曾经穿过的一款, 就好像……他的离开仅在昨天。
沈吉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毫不自知地笑了下, 而后便又红了眼眶, 精致的五官都在极力控制情绪中扭曲了起来, 眼泪却还是完全失控,仅花过一秒就顺着面颊流淌下去,滴落到空气当中失去了踪影。
江之野终于大步走来,他的目光仍专注深邃,给人种深情的错觉。
沈吉不敢相信似的颤抖地抬起双手, 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如同落水了似的抓住就不肯放开,只可惜嘴唇颤抖得太厉害, 根本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江之野神情复杂而不忍,多半有很多想说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道:“好久不见。”
多熟悉的声音啊,熟悉到沈吉都快想不起来了。
他一瞬间便像碎了似的,拽着他胳膊缓缓蹲下,狼狈地大哭起来。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自然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目光,更有甚者已经偷偷拍起八卦的视频。
好在馆长从来也没在意过世俗,他缓缓单膝蹲下,用力拥抱住哭泣的沈吉,用大手覆住了他的短发,轻声说:“对不起,我回来迟了。”
沈吉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哭得像个走失了的孩子,那些他为自己打造的麻木伪装碎了一地,哭到实现模糊,喉咙生痛,拼了命发出的声音,却拼凑不出完整的话语:“……想……你……想你……了……”
*
根本就不记得是怎么回家的。
直至沈吉哽咽着用指纹打开门锁时,仍然拽着江之野的胳膊,摸着黑开灯,给他找拖鞋,脑子里仍旧空空如也,却一直倔强地拽着不放。
江之野淡笑:“你松开我也不会消失的。”
沈吉这才回过神来,放松了已经有些麻木的手指,发现馆长的风衣都被自己拽出了深刻的褶皱。
江之野环顾了下崭新的大平层,当初买来时的精英商务风已经完全不见了,变成了治愈的原木风格,就连灯光都是暖暖的颜色,只是明显缺少绿植的装饰,氛围有点寂寥。
呆呆轻松地溜达过来,发现江之野的存在,瞬间正襟危坐。
沈吉因此而稍冷静了些,意识到自己一路上哭哭啼啼,现在的样子肯定很难看,便走去卫生间狼狈地洗了洗脸。
由于流了太多眼泪的缘故,双眼的确有点看不清东西了,正摸索着找洗脸巾时,却被人从后面抱住,而后才有柔软的面巾落在他的脸庞,帮他抹去湿漉漉的水迹。
沈吉回过身望向江之野的眼睛。
江之野微笑:“不哭了?”
多少带了点调侃的语气,真像没分开多久似的。
沈吉明显泛红的眼睑又有些湿润。
江之野用修长的手指帮他抹去新的眼泪,仍旧带着笑意:“你长大了。”
沈吉没办法像他一样轻松地讲话,半个字都回答不出来,就抬头吻住了馆长的嘴唇,他像是想要证明他确实存在一样,用了很大的力气,甚至有点疯狂,以至于两人的口腔里很快就泛起了鲜血的气息。
虽然沈吉比曾经长高了不少,但江之野仍旧极轻松地便把他抱了起来,在热吻中走向客厅的大沙发边,让这个吻朝着更失控的方向去了。
平日沈吉自己住在这里,当然找不到润滑剂之类的东西,迷迷糊糊间只好把茶几上的香薰精油拧开了,清冷的玫瑰香被卷入情欲当中,反倒有种格外旖旎的错觉。
身影交缠在一起,浓郁的玫瑰油混着其它更□□的液体流得到处都是,终于稀释掉眼泪里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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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装修时,沈吉特意选了尺寸超大的沙发,哪怕在上面睡觉也可以随意翻身,可现衬着江之野高大健壮的身体,却显得有点拥挤。不过沈吉喜欢这种拥挤,那比他一个人触不到边际的痛苦要好的多。
疯狂淋漓的□□之后,太过绵长的战栗让沈吉缓了好久,感觉到江之野在轻触他脸上汗湿的发丝,才吃力地拉住他的大手,而后把脸枕在上面,好似随时都要睡过去。
江之野低声道:“去洗洗吧,会发烧的。”
“不要……”沈吉的声音哑了,嘟囔道,“就这样,就在我身体里,不要动。”
江之野失笑:“这样我很难冷静地跟你说话。”
沈吉眯开湿润的长睫毛:“不要冷静。”
“是谁刚才哭着说让我饶了你的?”江之野并不听他,仍旧抱着沈吉起身,走向了浴室。
其实沈吉是真的体力不支了,过度的刺激后就连四肢都有点不听使唤,只感觉腰肢和□□像坏掉了似的,泛着混沌的餍足和疼痛。
幸好有热水能带来治愈的感觉。
被抱着清洗干净后,沈吉又被放进了温暖的浴缸中,等着江之野也坐进来,他立刻就贴过去搂住了他的脖颈。
江之野永远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安慰:“我不会走的,也不会消失。”
沈吉疲倦地嗯了声。
江之野轻抚他光滑的后背,最后在后腰处自己刚留下的红色指印上轻轻按摩,叹了口气说:“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有过很多……”沈吉眯着眼睛回答,“可是后来,我都自己回答自己了。”
去面对天垣、去消解它,去背弃曾经的过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要有牺牲的觉悟。而一直都不回来,肯定是……没办法回来了。
江之野淡笑:“你就不怕我背叛的是你?”
“如果你要骗我,从一开始就不会屑于给我希望。”沈吉倒是笃定,“你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江之野陷入沉默,过了几秒才问:“你恨我吗?”
沈吉疑惑地望向他,似乎奇怪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江之野也认真地看着沈吉,半晌才道:“在环界里,没有时间的概念,我一直记得的还是十八岁的你。其实我陆续离开过很多次,但每次都很短暂,等到终于摆脱它了,回到这个世界难免有点恍惚。手机已经坏掉了,去过年画店和博物馆,都没人了,最后想来这个房子看看,结果就在地铁站里瞧见你,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沈吉眨了眨眼睛:“怎么,觉得我不年轻了吗?”
江之野又笑,用手指缓慢地描摹过他的眉眼,过了会儿才说:“和我以前想象的一样,你长大了,会很美。”
沈吉几乎是瞬间脸红,这个反应,他以为早就在自己的生命里消失无踪了。
江之野捏了捏沈吉红到透明的耳尖:“好了,你该休息了,我感觉到……你的健康状况好像不怎么样。”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一点希望也没有,沈吉是不会思考健康为何物的,现在想来,是不是把自己折腾得瘦到像个怪物?
好在馆长没再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微妙而强烈的倦意便席卷而来。
沈吉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跌入到无梦的梦乡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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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此时已是东花最阴冷的季节,但中央空调的暖气和透入窗帘缝隙的阳光还是构造出了虚假的温暖。
精疲力竭的沈吉是被呆呆给踩醒的。
这个家伙不知从哪里偷吃了满嘴鱼味,正在沈吉身上踩奶踩得呼噜呼噜。
模糊的记忆逐渐回归脑海,沈吉本能地朝身边摸去,摸了个空后,他瞬间全身发冷,披着毯子爬起身来,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卧室。
幸好原本整洁的客厅一片狼藉,开放式厨房周围更是犹如末日降临。
江之野本人倒是神清气爽,正用种狐疑的神情观察着平底锅里的罗氏虾。
原来不是梦啊……
沈吉松了口气,对视上江之野关心的眼神后,目光再度落向沙发和地毯,靠过去后见全是精油和可疑的水渍,不由心疼地拿起湿巾来擦:“……我还没跟它躺熟呢,这可怎么办?”
江之野把可疑的菜盘端到桌上:“叫保洁来收拾就好了。”
“那怎么好意思?!”沈吉气的咳嗽,结果却被他大步走来,直接抱起放到餐桌边:“我来擦,你吃点东西。”
沈吉懵懵地接过他递过来的睡袍,望着狼藉的餐盘:“你的人类饲养学的不怎样……”
江之野微笑:“我会继续努力的。”
说完他还真去到沙发那边,用手机搜索起清洁攻略了。
沈吉套上睡袍,吃了口有点寡淡又带着焦糊味的芦笋,默默地瞧着馆长,却越瞧越不对劲:“你用的是我的手机?”
“我的坏了。”江之野的语气理所当然,“顺便检查下你有没有红杏出墙。”
“……胡说八道。”沈吉哼了声,心里却有些不安,因为他很少跟别人联系,却常因为失眠和焦虑而去看精神科,微信里几乎全是和医生拿药的聊天记录。食不知味地喝掉半杯牛奶,他追问,“你真看了?”
江之野已经开始拿来清洁剂和蒸汽机开始折腾沙发了,不知真假地回了句:“没看,只给秦凯打了个电话。”
沈吉哦了声,又说:“心印消失之后他转去文职了,现在很清闲,不过还是一个人。”
“嗯。”江之野笑了笑,“挺好。”
从昨晚见面后,沈吉一直都没追问他,此刻提起来也小心翼翼,“天垣……怎么样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天垣并不是另一个存在,它和馆长本就是一体的。
江之野组织了下措辞:“被我……同化了,之后我和它的能量,都被用来消解心印了,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状态都很虚弱,只能躲在环界中。”
“……你还好吗?”沈吉更加担心,“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变化,但你的话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江之野依然云淡风轻:“我自己也不清楚。”
而后又补充:“但陪你过完这辈子还不成问题。”
沈吉没有继续盘问,专心致志地继续吃着菜,转移话题道:“调料放的太少了,芦笋太老,虾又没熟,每种食材变熟需要的火候和时间都不一样,不要随心所欲地乱做。”
“下次我提前查好食谱。”
江之野回答的很轻松,就好像他真要继续做饭一样。
沈吉惴惴不安,用叉子戳着面前的食物:“以后……你还会离开吗?”
江之野反问:“去哪?”
沈吉:“……去你来的地方。”
“没兴趣了。”江之野没什么犹豫感,继续解释了几句,“其实他们一直在观察这里,我也是花了很多能量,才把这个世界藏到他们搜索不到的地方。”
他们是谁?
沈吉想问这个问题,又有点毛骨悚然,因为他感觉得出来,心印那种东西,如果变得强大了,绝对是摧毁文明的利器,而如果这件事是江之野挑起的,那藏在他背后的一切,应该都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正走神时,温热的大手便抚摸上沈吉的脖颈。
沈吉抬头看向他的眼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又烟消云散了。
江之野笑笑:“太难吃就放弃吧,陪你出去吃。”
沈吉摇了摇头,又咬了口芦笋:“你在这里陪我就好。”
“可是我想出去。”江之野挺认真,“我想去个地方。”
*
清明未至,来墓园扫墓的人并不多。
沈吉带着江之野一路来到宋丽娟的位置,把鲜花放下,轻声道:“外婆,馆长回来了,他来看您了。”
遗照上的宋丽娟笑得温柔而慈祥,很容易便能让江之野想起她活着的样子。
人类的死亡当然毫不离奇,但因她与沈吉有着深刻的关系,从而让江之野有些情绪复杂,他又一次重复了昨晚的话:“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心印消失后,外婆的身体就不行了。”沈吉红着眼圈说,“幸好有你留下的那些钱,才能让我给她找最好的医生调养,外婆走得不算痛苦,那天晚上睡觉前,她还跟我讲,你肯定会回来的。”
江之野缓慢点头,淡声解释:“不是心印影响了她,是沈奈。”
外婆的确提起过沈奈保证她保持健康的话,沈吉默默地望向馆长。
江之野说:“沈奈的能力很强,天垣一直想把她同化,利用她让自己恢复力量,但沈奈到死也没屈服。她支撑了太久,看到我去环界,多半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很快就……”
从前沈吉常幻想自己能救妈妈出来,可是进入环界后他便明白,那是绝不可能的。人的意志,无法决定能力与结果。
“其实我很想把她带出来。”江之野垂下眼睫,“但她已经……不是你能理解的模样了。”
沈吉小声回忆道:“在天垣制造的幻境里,我看到过我妈妈的存在,她经常和一颗白色的树一起出现,她说那树是天垣的意识。”
江之野颔首:“类似吧,她一直牵制着天垣,后来已经和它成了共生体。不过人类总是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很多东西不是视觉可以解释的。”
沈吉若有所思地沉默。
“她很挂念你,虽然我也理解不了母爱,但她的确很爱你。”江之野揽住沈吉的肩膀,“就像你外婆一样。”
沈吉重新看向宋丽娟的遗照,哽咽地应了声。
江之野又说:“沈奈把你托付给我了,以后有我爱你就够了。”
“这段是你编造的吧?”沈吉苦笑地否认,转而问道,“你爱我吗?在你的世界里,真的有爱吗?”
江之野回望沈吉,恍惚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那时他在替特勤部调查骨首灵纹的事,百无聊赖地在个内陆小镇里等待机会,印象中当时自己坐在个角落,只是无意间地抬头,便看见个漂亮到不像样的少年从窗前经过,青春的气息毫无遮掩地从那少年的身体里流露出,好像竹林间的清风,有种无害的仙气飘飘,让整个晦暗无趣的小镇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一见钟情这种事真实吗?
江之野也不知道,他对人类从无欲念,对这个世界也是。
但那时,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少年,而后才随着他的脚步闯入了冷雨连绵的榕骨镇,变成了故事里一直暗恋着少年的猎人。
沈吉见江之野一直走神,不由嗔怪:“这问题有那么复杂吗?我又没有逼你。”
江之野的注意力重新聚集到面前的沈吉身上,认真地说:“有,爱。”
沈吉的脸又红了,最后却只哦了一声。
遗照里的宋丽娟仍在安静地凝望着他们,也不知会因江之野的出现而终于放心,还是重新开始忧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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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你还真活着啊!”
秦凯进到沈吉和江之野的家里后,立即直抒胸臆,而后好奇地围着江之野团团转:“怎么一点都没变?你这能力分给我一点好不好?”
江之野从不跟他解释自己,也不介意分享:“如果你想的话,未尝不可。”
秦凯啧了声:“算了,没法跟别人交代。”
正忙着做菜的沈吉和秦凯打了个招呼:“还要半小时才能吃,你稍微坐一下哦。”
秦凯客气了两句,观察到沈吉又去继续忙活了,才给江之野使了个眼色:“陪我去抽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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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层俯瞰时,日落中的东花格外宁静壮美。
秦凯叼着烟猛吸了两口,又拍了拍江之野的肩膀:“看来我没做梦,奇迹发生了,我以为你早死了。”
“我也以为。”江之野笑笑,“你还好吗?”
“心印都没了,我能有什么不好的?大功告成的感觉。”秦凯回头望向厨房的方向,小声道,“倒是沈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精神状态一直不太稳定,全靠吃药撑着。他外婆走以后,我天天都怕他想不开。”
江之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我知道。”
秦凯又恢复乐观:“不过你回来了,他的心结应该也就解了吧?不过我还是要给你点劝告。”
江之野疑惑。
“哪怕你自己不需要,也给沈吉点奔头。”秦凯挺严肃,“你一走七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熬的不容易,既然能回来,一起做点具体的事都好,要有个共同目标,以前你不是问什么是安全感吗?这就是。”
其实这事对江之野比什么都难,人类毕生的追逐对他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哪怕他捏造出目标,沈吉也未必相信,但若想长久的相处下去,的确不是陪着他吃喝玩乐就能解决的。
可能看出了馆长的困扰,秦凯笑:“我这边倒是有个活儿,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接。”
江之野反问:“需要我来?不会又和心印有关系吧?”
“那肯定是。”秦凯说,“现在心印相关科技已经没有商业价值了,喜福会之类的相关业务已经被收回国有,不过关于心印相关的研究还在继续,你和沈吉愿意加入,再适合不过。”
江之野又问:“研究什么呢?”
秦凯回答:“研究若有一日心印卷土重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江之野顿时沉默。
“我知道你有很多秘密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但你能向我保证,心印绝不会重新出现吗?”秦凯吸了口烟,“或者说,类似心印但更恐怖的东西,不会再出现吗?”
这个问题,江之野的确无法保证。
那些躲在宇宙尽头窥探着地球,并愤怒于他的背叛的同类,当真永远探测不到被刻意隐藏起来的能量吗?
秦凯没有再掩饰,或许这才是他来做客的真实目的:“所以,如果你和沈吉能加入的话,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朝九晚五,公务员,铁饭碗哦。”
江之野失笑,过了会儿才答应:“这我要看他的意思。”
秦凯呵呵:“怎么还变成妻管严了?”
江之野:“……我像吗?”
秦凯:“嗯。”
江之野回头看向在厨台边拿着勺子尝汤的沈吉,过了会儿才说:“如果他愿意一直管着我的话,那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