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远此一番话,不是一望而知就是在笑讽刘赫只具口耳之学?被讽得惯而又惯的刘赫虽不想在意,却仍是有些微微作色。
“拂之所言有理。”齐恪像是看不见刘赫已略有薄怒,竟欣欣然地秉而承之。
“刘赫。”齐恪终于用了称呼,然这称呼却是直呼其名。
“若盛馥肯随你而去,你不可以此为由,扰她之后所愿所想。孤之所以有那番说辞,亦是为此--情可为今世所生、却绝不能是为旧时所绊,你可能应?”齐恪说得坦坦荡荡,惊讶了除却盛远之外的满室之人。
“朕当然可应!”刘赫无需去细想齐恪这“之后所愿所望”是为何意,亦无需在意自己究竟为齐恪此举震撼至何等境地,他只知晓去应,必然要应!
“齐恪!”盛馥乍然睁开血红的双眼,杀气腾腾,“你说得是什么?你自己可知道?”
“我千里迢迢而来,就为让你要我舍你而去?并坐下个只愿苟活的声名?”
“梅素!孤说得是予唯爱之人生机之言。”齐恪一手轻轻抚在盛馥发间,眸中的牵恋何止青丝样长,“且若我们不愿父母亲长陷争战之扰,不愿享儿、莫念自此就唯知雪恨之事,你就当去。孤信刘赫至少于你,是会执守誓诺。”
“孤又如何愿你舍孤而去然能一见,孤心已足,别无所愿,唯愿你安然。”
“无有殿下我无不能安然。是以我不去。我来时曾想过万次若你已然不在,我当如何自处终而不过也就是以死相随罢了。”
“殿下道能得一见,心已足。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盛馥噙泪噙笑,亦将一双手抚上了齐恪脸颊,“因此父母亲若要为我们翻天覆地,那便由着他们去翻天覆地,享儿、莫念若自此只知晓雪恨雪耻,便也由着他们去雪恨雪耻。我只顾与殿下一起,这账目就留予他们去算!”
“然你就不惧他们算错了账目?滥造了杀孽?届时又有多少无辜夫妻、父子要天人永隔,就如我们夫妻、就如孤与享儿”齐恪扮出一抹微笑,想做些轻松之态,却不知已亦有血泪滴滴而下。
“尔永?!”盛馥惊到颤栗,她看一眼沾染在手的殷红,再看一眼盛远
“怕是、怕是中毒了罢!”郑凌琼怯怯地替盛馥道出了心中所想,“方才奴婢就疑了,如今看殿下也是这般,那就无需再疑了。”
“你个老贼!”盛馥怒不可遏,拿起酒盏就往东方阿尚掷去,“何其歹毒!”
“贫道何曾歹毒?”东方阿尚似不曾去避那酒盏,然那酒盏却不能触碰到他分毫点滴,
“这本是愿赌服输之事。贫道让他们二路择一,要么昏睡至死、要么日日吞下这蚀血之药--只需在大限前能破出此处之局,贫道便予他们解药、再放他们自行而去!”
“如今大限将至、他们还自困其中,你不说他们不堪一用,反怪贫道歹毒?”东方阿尚阴笑戾戾,“你且好生看看此间--贫道摒挡起这里的破旧烂屋,一应用具都是挑了他们爱的、惯的。他们日常的奢靡娇贵,此处哪里有过不足?”
“贫道已予了他们能给之极,更让那恶婢伺候着啊!娘娘还不知晓,这两人与贫道立下赌局之时,说道若他们可脱困而出,亦要贫道放了那恶婢自在!”
“你当知你家郎君本是一迂腐之人,独爱固守些‘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的腐朽之理。”
“你勿要被人混淆,徒生遐想!”盛远一见盛馥脸色有变、且变得有浮想之色,忍不得要为齐恪来辩个清白,“那时末杨佯称她冒死换药归正我们只是为了利来利往,且她起曾发下毒誓,若得脱出,一世不现于我等之前。”
“方才,方才不是阿尚也曾说过她冒领冒认?这会想是为了娘娘能决意要随了陛下去,才又这般说来且末杨是何等样人,她为贪生,连不认得的陛下都可相求殿下仁慈,可架不住人家一个、两个都有存心。”郑凌琼又来“拔刀相助”,引得盛远带着鄙薄一阵侧目。
盛馥听这两人都来为齐恪开脱,又忆起方才东方阿尚确有此言,略微宽下了心神,然还是不得安宁!实则自到此处,她就想要通透了末杨在此的究竟--虽听得了些、虽揣测了些,却还是云里雾里、不得所以。
她曾想过“日后再问”,亦曾想过“为何要问”,她哪里又会不知道东方阿尚那十分的“有心”,若不是此刻实在煎熬,她绝不会露了半分心迹。
然值此生死之际,当真要蛮行悍妒之事?不!自然不可!
“我自何时起,就成了能被轻易混淆、挑唆的了?”盛馥拿起衣袖,轻轻地为齐恪拭净血泪,“遭老贼那般污蔑,殿下倒不为自己分辨几句?”
“若是梅素能为此拂袖而去,孤又为何要作分辨?”齐恪眼神清清阴阴,只看得见他的不舍难离,绝不见丝毫修饰躲闪,“是以拂之误事、郑娘子亦是误事!”
“孤与拂之命数已定,是以梅素,你当去。”齐恪不忘前时,还要孜孜以劝。
“如此我便更不去了。”盛馥瞟一眼垂头萎顿的末杨,“人常道夫妻生同塌、死同穴,难道殿下要自家娘子看着夫君与他人同穴?”
“荒唐!”齐恪窘急到极致,除了憨笑倒不知还能如何。
“殿下既知荒唐,那便更知断然不能如此行事。因此不要再劝了罢。”
“梅素,孤只想要你替我们夫妻二人好生活了这一世,替孤看着享儿长大,可好?或者你就当孤是隐在山野之中、修仙人之道,可行?”
“不好!不行!休想!”
刘赫冷眼看着那夫妇二人“争执不休”,为的是夫君为爱娘子、却要将她“拱手送人”,而娘子宁死不从。
刘赫听着盛馥那“以死相随”之言,想着自己若逢其事、可能与齐恪一般有那阴月入怀之境,只觉已心竟跟那金匣一般寒凉。“难道朕连箕引裘随之资都从未有过?”他不愿认,然不愿又有何用?
刘赫虽不曾见过盛馥与齐恪日常何处,然按他之想、按盛馥之性,应是与他素日所见并无太多二致然却不是!然“她与他”同“她与己”竟是大相径庭。
刘赫眯起了眼,要勉力一想他与盛馥的“风清云净”之时。然除去方相识时那段不阴心意的时日,之后两人每逢相遇,不是草木皆兵就是风声鹤唳
一室之内,心事几分。有人眷眷难分,有人触景伤怀,有人销魂荡魄,然还有人已腹热心煎、搓手顿脚。
“你夫妻二人,勿要再作无谓之争了罢!”东方阿尚虽尤带着笑意,然那不耐已呼之欲出,“生而为人,贪生怕死本是常情,哪有人不怕死呢?罗唣不休像不是盛家女郎应有之格,你夫君既要你生,认下又有何妨?”
“我已认下了要与夫君同生共死,罗唣的是另有老贼一个。”盛馥并不看他,却不碍她将鄙夷不屑之气扔了东方满脸。
“好!好好好!”东方阿尚不知为“老贼”二字所恼,还是为盛馥不识抬举而气,四个好字之后,便对刘赫道,“陛下看见了,贫道已仁至义尽,陛下若要为她再踌躇不决,便是不值!”
“且盛馥业已沉疴难去,真要随了陛下,也是无有”东方阿尚蓦地戛然而止,像是怕泄了“天机”,又像是怕刘赫听真切了之后,会就此穷追不舍,又要空耗时光。
“是以陛下究竟如何决断?”东方阿尚已立起了身,作势随时都要夺门而去。
“陛下只需应了贫道,自今日起便在寒朝之外又占了蜀地--毕竟萧家人与盛家人已被贫道悉数下狱。而今你们所见的,皆是贫道扈从,也既是陛下扈从。
“朕”似要决断却仍难舍踌躇的刘赫望向盛馥,神情间尽是不舍之色,“不如阿尚再容朕一时,待朕去一劝。不过亦要请阿尚稍作回避,毕竟阿尚在此,就如高堂在侧,难免要另人局促。”
“哼!”东方阿尚不置可否,径直就往门外而走,“一炷香至长!”他喝时已跨步出门,忽而又嘟囔了一句,“狼烟都要烧尽了,怎就空耗了这么些时光!”
“你若再开口劝我一字,我便要恨你生生世世。”盛馥旋即又决然而然地对刘赫道。
刘赫也不答她,只急速起身去到堆放“三千多局”之地寻着了纸墨,又匆匆坐回了盛馥身侧。他提笔欲书,才发觉笔毫已干仓促中也再顾不得风雅得体,只拿那笔往酒盏中一蘸
“拖!”郑凌琼将刘赫疾书之字冲口而出,又急忙收声掩唇。
盛远结起眉,疑信参半地轻声问了句:“你所作所为皆是为此?”
刘赫点点头,方要再写了什么,忽然闻听东方阿尚在背后怒斥“原来陛下也是宰予昼寝之流,竟要诓骗贫道!”
“又是假痴不癫,又是苦肉之计,陛下的计策用得如此之好,原来就为了一个拖字!”
刘赫惊诧不已!除非东方阿尚是有隔物观字之能,不然怎能看见他捧于胸口,只一寸见方之字?
“贫道一时疏忽不曾用心,竟就要遭陛下蒙骗!”东方阿尚转眼已至刘赫面前,然他既不坐、也不似可站立得定。
“亏得贫道想到了,这才去而复返。”他目光鸷鸷地看着刘赫,“可惜陛下就犹如是贫道的心头之好,再恨其不争却依旧难以割舍故此陛下若要拖延、贫道便予陛下拖延之机。”
“不过么,此拖延并非彼拖延!”
“确怪贫道言多有失,咳!既然陛下都可想及援军将至,贫道又怎会不知?一旦那些个墨家人落地,贫道是或阻拦不及,然却犹可要他们空手而回!”
“哈哈!”东方阿尚忽热笑得甚是豪荡,“自贫道再踏出此门起,此室内就不时会有横祸连连,各位是生是死全凭天意。”
“诸位可好生一想,届时是忍心看着别人赴死,还是期盼死的尽是他人。尤其是恰如井蛙不可语于海者的陛下!哈哈!”
东方阿尚大笑着再至门前,忽又转头对郑凌琼道“你若要随贫道走,就快些罢!”
“我并不要随了阿尚去”郑凌琼的脸煞白、浑身抖得跟声气一般颤,可她眼中却是笃定,“我已无亲无眷,且若我得活出去,届时不是人人都要追杀了不放?无论东躲西藏或是隐姓换名之事,我都做得乏累了,没什么意思。且哪里又躲得过?不过早晚罢了,又何必费事?”。
“哼!随你!”东方阿尚言罢就旋身而去,一袭背影中落满了决绝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