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芘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都挺好 > 三十
对于明成而言,这是一个漫长得犹如臭脚布的夏天。周经理与他耗上了,只要是他的业务,周经理处处设卡,却又不是一刀切,而是千难万难才给签岀一个字。令明成想告状到总经理那儿也无法找出周经理迫害他的理由,人家还是给签的啊。而且,明成对总经理也是不再抱希望。
明成想到过辞职,但是他无法找到合伙的人,而他个人的经济实力一点没有,无法自立。他在周经理打压下做出来的少许业务,每月结算发工资时候即使全被周经理凭借条从财务部直接拿走,都还不够,他只好赖账,又不好意思与朱丽说起。他这个夏天一点收入都没有拿回家里,家用都靠朱丽的收入支撑。但第一个月工资被周经理拿走的时候,朱丽的收入还很少,为了应付银行按揭款,他们不得不向朱丽的父母借了些,于是明成被岳父母置疑的眼光罩上了。
所以,朱丽是越发地忙了,她几乎没有晚上十点之前回来的时候,周末也都是加班。在家时候,她都是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明成看着自惭形秽。忙,说明人家有用。两人之间的交流大多是在匆匆忙忙的早餐桌上,一天说不了几句话。明成觉得孤独,朱丽倒是没觉得,她每天看着明成精神焕发地出门上班,而且明成一直说他在努力,所以她放心。毕竟明成不是小孩子,既然吃了亏,应该会汲取教训,不用她三令五申地督促。
这个夏天,对苏大强而言,却是有生以来最自由最富足的日子。新置的房子写的是他一个人的名字,他得意。这么大的两室一厅都属于他所有,没有别人来哪儿搭一张床,一寸一厘的地盘都属于他,他满足。他的地盘他做主,他想吃什么都行,炒菜用旺火炒岀一蓬油烟都没人骂,早上还可以打开窗户长啸三声舒张胸臆,再没人干涉,他开心。美中不足,是家里少了一台可以上网的电脑。
所以,住下之后第二个周末,明哲又是工作忙不能过来看他,他也不在意,但他提出了电脑的要求。明哲这时工资已发,却不是全月的,一半还得给吴非,但明哲还是答应了父亲的要求。父亲又告诉他,一个一表三千里的妹妹准备过来看望表哥,明哲放心,只要父亲不寂寞就好。
但苏大强被明哲的话提醒,顾影自怜,却开始觉得寂寞,自由带来的畅美暂时抛到脑后。他的生活习惯,已经被几十年的工作刻下深刻烙印。他无聊的时候,不像寻常人似的喜欢打开电视,他从来不被允许发出声音,久而久之他也不爱发出声音了,他安静,他喜欢看书。就像以前他在中学图书馆,没事的时候,他就摊一本书在桌上,静静地看,一本书,他可以翻来覆去看上好几遍。他可以一天不发出声音,但不可以一天不看书。
可搬新家后不同了,他原来的那些藏书都扔在明玉的车库里,他不敢去要,虽然挂念,但他还是坚决地不要。新书暂时没买,他舍不得买。因为既然网络上可以找到绝大多数的书籍,那他何必要花几十块钱买一本一两天就可以看完的书?不值得,而且字又那么小。
问题是,家里电话线拉了,据说上网方便得很,可电脑没有。他这一周逛了一次街,专门为了看电脑,但看来看去,都是他不熟悉的操作系统,不是他认准的明成家的电脑,他沮丧得很。所以他迫切要求明哲给他买电脑,而且得是明成家的那种,他说老年人也需要精神生活。
前一阵子,没书可看,他的脑子就胡思乱想,拿着电话到处给远的近的亲戚打,当然不敢打长途,长途太贵。他在电话里自豪地诉说他儿子孝顺,给他换大房子住,又矫情地说房子大了没人气,进进出出都是自己脚步的回声。听亲戚们由衷不由衷地夸他福气好,他心里就自豪。原来,他还是有不少值得骄傲的拥有。
这种感觉非常美妙,自从老婆死了之后起,他的神经系统开始慢慢恢复感知,感受到周围的属于他的一切。生活原来跟这夏日的天空一般,充满着温暖的阳光。在阳光下待久了,他再也不敢回想以前那阴暗的过去。想到过去,看到旧日穿过的衣服,用过的东西,他仿佛就如看到老婆发狠时绿油油的眼珠子,在阴暗中闪着动物一般的冷毒。温暖的地方待得越久,越不敢回到寒冷,他已无抵抗力。到后来,他恨不得早日搬离明成家的房子,因为,他住的这间客房,他也可以发现绿油油眼珠子曾经待过的位置。
终于搬到新家,他解放了。
苏大强按部就班地忙碌完了早上的锻炼、早餐、买菜、洗菜之后,正想着怎么打发今天的空虚,没想到一表三千里的表妹那么早就从乡下赶来了。表妹来了也罢,可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个子小得像芝麻的女人,人也黑得像芝麻,可惜没有芝麻油光饱满,一张脸皱得像大核桃壳。表妹说,小女人叫蔡根花,丈夫早死,一个人拉扯大的儿子刚就业了,她总算放下心事,可以出来打工。表妹问苏大强:“阿哥,你一个人住着,你们小孩子们怎么放心得了?不如让蔡根花住这儿料理你生活,她什么都会做。你儿女钱都挣那么多,他们自家都叫着保姆,怎么能不给老爹配个保姆?阿哥,这事你得跟孩子们说说。”
苏大强傻了,叫保姆这事儿他想都没想过呢,他自己不给老婆呼来喝去地做保姆,他已经高兴得阳光灿烂了,哪里还敢再要别人伺候他。而且,他也担心,明成家那个钟点工摆明看不起他,他要是找来这么个钟点工给自己做保姆,到头来究竟谁伺候谁都不知道呢。
表妹见表哥不答应,以为他嫌这个人不好,忙道:“阿哥,蔡根花这人你别看她老,其实才四十九岁,我们农村太劳碌,搞得看上去还不如你嫩面。本来儿子挣钱了她可以享清福,但她想挣点钱给儿子结婚用,做人勤快就别说了。再说她人好,以前她那死鬼丈夫把她往死里打,打完她还给做好晚饭端给死鬼丈夫吃,一点脾气都没有。阿哥,我们一家人,好说话。你老了,需要人照顾,我给你找个老邻居,知根知底的,不像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家里给搬空了你都没处找去,哭都来不及。阿哥,你说说吧。”
表妹说了那么多话,苏大强只听出一句重点,那就是蔡根花没脾气。没脾气好啊,他最怕有脾气的,他死去的老婆脾气大,他家只有老婆打老公。他这才敢抬眼打量蔡根花,见蔡根花看上去胆子比他还小,主要的是,蔡根花人还那么小的个儿,一点没有威胁性。苏大强心动了。招呼客人坐下,他打电话给明哲。
苏大强打通明哲手机,背着表妹她们轻声道:“明哲,大姑带来一个她的邻居给我做保姆,说人最没脾气的,叫蔡根花。你说好不好?要不你过来一下看看。”
明哲听了,心想也好,找个天南海北来打工的,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的老家邻居可靠。“爸,我这两天都没法出来,我叫明成过来给你拿主意。”
苏大强一听立刻汗毛倒竖:“别,明哲,你让朱丽来吧,朱丽讲道理,朱丽也会办事。”
“行。”明哲心说,看来老爸怕明成。但这事怎么跟朱丽说呢?
打电话去明成家,却是朱丽周末加班,只有明成在家无所事事。明成虽然不愿管父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既然大哥打电话来,他总得去一趟。明哲当然不方便把父亲希望朱丽去的话告诉明成。
但明成心中没底,钟点工是家政公司明码标价找的,这种家乡带上来的保姆该怎么计算工资?他打电话问朱丽,朱丽心中也没底,说打电话回去家里问爹娘。等到明成上出租车时候,朱妈妈已经把她和朱爸爸飞速出门了解来的保姆收入详细汇报给朱丽,细节到包吃住的如何,不包吃住的如何,高效快捷。明成在车上听着朱丽的电话胸有成竹。其实他也想过直接去问岳母,但是,他有点不敢,总感觉岳父母现在有点看扁他。
胸有成竹的明成看到这么一个不到一米五的蔡根花时候,很怀疑她的动手能力,可明成自己也不会干家务,不知道岀什么难题来考考这个蔡根花,眼看父亲的厨房才两周下来已经污垢密布,便找了块抹布让她打扫厨房试试。结果,蔡根花在里面双手如飞动作敏捷,招招式式虽然与训练有素的钟点工很有差别,但显然做事能力是不错的,厨房的小白瓷砖被她用洗衣粉刷得光可鉴人。于是,人就这么定下来。明成大方惯了,随手封了两百块谢礼给表姑,喜得介绍人什么似的,虽然他自己还是负翁。再加明成说保姆费由大哥岀,旁边的表妹直叹阿哥有福气,苏大强觉得自己好有面子。
谈妥以后,蔡根花立即上岗。拿着同一块抹布,开始打扫厨房外的其他房间。
而有了面子的苏大强忍不住在亲戚面前得寸进尺,跟在看着蔡根花打扫的明成后面非常殷勤客气地递上一杯凉茶,眼睛亮闪闪地道:“明成啊,我这几天无聊得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去商场看电脑,又没有我会用的。你把你们家那台旧的给我好不好?你们再买新的用。我好想上网找看。”
明成看看爸长满灰指甲的手,没接茶杯,他想自己有公司给的笔记本电脑,朱丽也有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家中台式的给父亲也好,再说那台台式的已经老旧,内存不够,玩游戏颇为费劲。
但鉴于前不久刚瞒着朱丽自作主张投资失败,自己目前又看似没有收入,明成心里总是觉得比朱丽矮上一截。再说电脑算是大宗固定资产,他也没多想,就自觉到还空着的那一间卧室避开众人打电话向朱丽说一声他的打算,同时汇报一下保姆的情况。朱丽爽快,一台旧电脑,公公想要就给吧。
明成闻言冲苏大强简单地一句:“给你。”
苏大强听了高兴得拍手,没想到朱丽那么容易就答应,电脑可不便宜,果然朱丽比明成讲理。苏大强忙凑过去,将臭臭的头皮凑到明成鼻子底下,冲手机大声道:“朱丽啊,你那台打印机很慢,店里说用激光打印机就快了,而且打印出来效果跟印出来一样好。你们单位有没有激光打印机?搬一台给我用好不好?”明成被他爹熏得连忙避开脸,手机交给他爹专用。
朱丽被公公说呆了,单位又不是姓朱的,她怎么可能往家里搬打印机啊。她只得道:“要么把我们家那台喷墨先搬过来你用着,再说也是用惯了的。别急,反正时间多,多花点儿时间打字没事。那么大东西,我可不敢从单位里拿。”
“那单位里拿些纸没事吧?我还需要纸。”苏大强急切地说。
朱丽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又是从单位里拿,拿单位当家了。但她还是好声好气地道:“我跟明成说一声,让他拿纸给你。”
苏大强拍手叫好,忙挪开身子,将电话还给明成,小碎步出去紧着说给远房表妹听,显得自己很有面子。明成厌恶地看着他出去,拿回手机,却忍不住拿出纸巾将表面擦了擦,才跟朱丽说话:“朱丽,打印机我们留着自己用,给他买台国产的。怎么跟敲竹杠一样。”
“给他,给他,他用熟的。”摊着这样的公公,她尊敬热爱不起来,只有保持冷静,以礼相待,心说就拿他当客户对待吧,还有什么大不了呢。
明成答应,但出来时候对他爸很没好脸色,那个什么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在也不管。苏大强看见明成脸色不好,不敢多说,一直低头哈腰的,但看着明成走了他又眉开眼笑,成功,电脑打印机都有了,做人,这才叫惬意。心中很自然地冒出一个大胆念头:老婆要是早死几年不过也不晚,他还有大把力气大把时间过他自由自在有人伺候的神仙日子。
吴非的父母赶着办签证,有些表格需填,要用英语,他们毫不犹豫就找上明哲。他们可不知道女儿正与女婿冷战。
为这事明哲电邮找吴非,吴非当然得回电。一来一去,话就自然而然地说上了。说上之后,就恢复正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夫妻之间只要不是离婚,一向就是这样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地消化矛盾,继续不温不火或者热热闹闹地过日子。明哲觉得自己这回又退了一步,吴非则是觉得自己又没坚持到明哲明确表态。
所以明哲到底还是记住了教训。就算是吴非有上海人特有的精明吧,他以后得留意着别碰那底线了。否则山高水远,他哪儿管得着。这不,吴非专心起了事业,工资大大提高,明哲心想,即使不要他的那份收入都行了。想到吴非父母即将办好签证赴美,他们一家带着宝宝和和美美过吴家的日子,他这个宝宝的爸爸倒是像个不相干的人。
明哲不得不再次翻出明玉教训他的话回味。他在美国的后院真会失火吗?即使他不愿意面对,可也不得不承认:会。如今吴非努力工作,后院失火的物质条件将越来越成熟。明哲叹息,做人真累,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还按下东头翘起西头,麻烦。
但麻烦归麻烦,明哲不敢怠慢了,每天都发邮件给吴非。周六又把父亲家里请了保姆,明成将自家电脑打印机一起搬给父亲用的事儿都写给吴非。吴非因为以前自己径直找上朱丽要他们老二家岀公公房子的钱,心中还是有点歉疚的,看了明哲的邮件后,便打电话给朱丽道谢。既然坏事要直接找上朱丽,好事当然也得直接找上朱丽道谢。
朱丽也好,正好吃早餐,便把昨天与公公的对话原原本本说给吴非听,与吴非一起取笑几句。吴非暗呼侥幸,幸好这个公公没住到美国来,也算是明哲当初失业的因祸得福。否则,有明哲这么个没原则孝顺的儿子撑腰,这个贪得无厌的公公来了还不知会膨胀到哪儿去。当初与婆婆一起来的时候一点儿没觉得,只觉得这个公公安静得像影子。
明哲公司组建新部门的工作稍微闲下来,他便开始系统性地整理父亲的谈话和从明玉车库搬来的资料。他觉得父亲的叙述实在是太见不得人,没法在比较公开的博上面亮相,于是花钱买了一个空间,自己做一个封闭性论坛,将地址和密码发给大家,通知大家以后在论坛集会。他硬着头皮扔上去第一篇整理稿。这篇短短的文字,却是明哲几夜考虑的心血,既不能罔顾父亲的怨恨,又不能诋毁他尊重了那么多年的妈,更不能放弃事实,所以他只能笔削春秋,他好生为难。
但为难归为难,他还是挤牙膏似的写出一些,可他只敢扔上去一段,他得看看弟弟妹妹吴非朱丽们的反应。
“爸爸妈妈虽然同一籍贯,但从不相识。爸爸从小随爷爷进了城里,是城里的居民户口。爷爷早逝,奶奶含辛茹苦将爸爸拉扯成人。爸爸高中毕业后留校做图书馆管理员,一做就是十几年。妈妈是小镇的居民户口,外公身体不佳,全家靠外婆替人浆洗缝补带小孩挣点口粮。妈妈初中毕业,自己找关系成为镇卫生所临时工,开始挣钱养家,不久转正。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奶奶担心苏家绝后,一直张罗爸爸相亲,但是直至爸爸三十依然无果。奶奶只有将目光投向爷爷乡下老家,委托亲戚物色儿媳。因此,爸爸妈妈得以相识。”
明哲是半夜将这段家史扔上网的,早上一醒,第一件事就是蒙眬着双眼打开电脑看有没有访问。结果,里面只有一个访问,一条留言,是吴非的。吴非的留言很简单,带有调侃,“于是爸妈结婚,然后有了明哲、明成、明玉。年初,妈去世。而苏家的生活还在继续”
明哲看了一笑,知道吴非调侃他写得过于简单,既然如此简单了,那还不如精简到底,就像她写的那几个字。明哲心说,其实他所写的捏巴捏巴还真与吴非写的差不多,最多多了一些当时的环境人物。把那些不相干的枝枝丫丫裁了,差不多只剩吴非所写的这几个字。可是,让他怎么写那些相干的枝枝丫丫啊。
问题是,不写那些曾令父亲号叫的枝枝丫丫,又怎能达到他写家史的初衷?他写家史,不就是为了发掘家庭发展到如今这不健康状态的原因,以使大家体谅过去,和睦相处吗?尤其是明玉。但如果凭第一段被削得差不多的写法,还如何发现矛盾,解决问题?
明哲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揭露与掩盖之间的矛盾,很是犯难。但他很想听听明成和明玉这两个当事人的意见,忍不住又给两人发了短信,“我把家史第一段放上论坛了。”
明成接到短信时候,正在上班路上。他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上了大巴,挤在沙丁鱼似的人丛中间,一手拉吊环,一手紧紧护住他的包,根本没法看手机短信。这算不算是经历中获得经验?明成苦笑。他没与朱丽说的是,他最近苦闷,被周经理挤对惨了。虽然已经不属周经理管辖,但那么多日子的业务做下来,很多业务与周经理的重叠,改线,哪有那么容易,他多少套路周经理全知道。而他新换的部门,经理不愿意得罪周经理这样的人,对明成口头鼓励几句,但实际效用有限。所以明成一肚子的烦心事,可是回家没人说,即使朱丽在他也张不开口。他一堂堂男子汉,总向老婆诉说受别的女人欺负,说多了,连祥林嫂都不如了。晚餐每到小餐店坐下,不由自主就向往啤酒带来的爽快,每顿饭小菜可以简单,可是酒非喝不可。不,他这几天没有应酬,无酬可应,圈内的朋友最先还招呼他几句,现在都淡岀他的视线,客户也不多,仅有的也被周经理破坏了。他没应酬,他只是自饮自酌,他没好意思告诉朱丽。
到了公司,明成才看到大哥来的短信,觉得大哥真是没事找事有些迂。但还是立刻打开电脑进入论坛。一看明哲扔上去的那么小小一段,觉得大哥没把妈妈所受的委屈说出来,这事儿他倒是曾听妈妈说起。他十指飞快,趁别人还没上班,录下一段文字:
“据我所知,爸爸妈妈的会面是小姑婆安排。为此,妈妈特意向同事借了一件九成新印花罩衫,一条灰色毛涤裤子。但是见面之后,妈妈很是失望。回到家里与外婆一说,外婆却是非常赞成,竭力动员妈妈嫁给爸爸。因为城里的工资基数高,每月副食品供应比乡镇多,外婆希望大女儿的出嫁能拉家里弟妹们一把,把他们都带到城里去。尤其是弟弟,我们的舅舅,待在小镇是没出息的,男孩子必须往外走,带路人就靠妈了。但妈妈不喜欢爸爸。外婆动员不成,就来了武的,更拉了外公给妈妈跪下,逼妈妈就范。妈妈没有办法,最后只好嫁给爸爸。”
逼婚?可怜的婆婆。朱丽正因为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检讨婆婆对待公公和对待明玉的态度,看了这一段,不由寄予无限同情,某些怀疑之类的心思都不好意思再想。都知道强拧的瓜不甜,公公与婆婆的相处为什么如此不融洽,在婚姻的最初已经注定。
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记得以前看的书上说,当时由于户口关卡极严,农业户口与城市户口之间的差异简直是天上人间,迁入一个上海市的户口,在人们月工资才不到一百元时候,就需要交一万多城市建设费。所以很多农村最美的女孩嫁了城市最丑的郎,那个年代的畸形产物啊。或许有的人是心甘情愿地以为高攀,但是婆婆是一开始就不愿意。朱丽摇头,天下竟有这么狠心的父母,肯如此狠心推女儿入不幸婚姻的火坑,只为换取独养儿子的进城。明成家的外公外婆极端重男轻女。
朱丽在明成的帖子后面跟了一帖:“妈被重男轻女的思想害了。”赶紧上班忙碌去也。
明成一见,也跟了一句:“可是妈如此牺牲带进城的舅舅也不见得多待见妈。”
吴非一个人在美国七骗八拐收拾了宝宝上床睡觉,几乎是等宝宝一安静下来,她第一时间打开案头的电脑,好奇地查询苏家其他人的反应。一看明成的那段,她心里立刻好笑地冒出一句老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了明成那非常细节的,甚至写出当年衣饰的补充,她终于能够将思维调整到那个荒唐年代,她对那时候已是稍有了解。于是,她想到一个问题,当年找一个工作是如此艰难,即使只是医院做脏活的临时工,否则哪来什么上山下乡支援边疆。而户口壁垒更是难以逾越,婆婆一个护士,最多也就是个能言善道的护士,她凭什么本事冲破常人难以逾越的壁垒,将弟弟的户口迁入城市?她不敢把这疑问扔上论坛,知道婆婆在明哲心里有多神圣,这个问题问出来,明哲会发飙。而且她也不是很坚定自己的疑问,她对那个年代的了解毕竟道听途说多于亲身体会,准备等她自己的父母来美后,问问两个过来人。
明玉也收到明哲的两条短信,但都没打动她。她不清楚,明哲挖这等剽悍母亲和胆小父亲的过去有什么意思,明眼人都知道,任何一对不合常理的搭配背后,肯定都有不可告人的缘由。瞧瞧父亲死活不肯要那些旧家具就知道了。明哲能挖吗?敢深挖吗?明玉不以为然。
而且,她对参与苏家的事已经够厌倦,没兴趣去了解什么内幕。只要不是问她要钱要她赡养老爹,她一概不愿搭理。欠朱丽的账已还,明哲家的没有欠赊,没事洗洗睡,少招惹苏家的老老少少。
她早起才不会去看明哲建的什么论坛,她打开电脑是接收邮件,当然有石天冬的一封信。打开,又是美食,还有他的一些流水账。两人通邮几星期来,彼此好像了解不少。明玉写了几个字回复,她自己虽然不要看什么家史,却把明哲给她的bbs地址和i、密码都交给石天冬,让石天冬有空上去看看。几天通邮下来,她心里头感觉石天冬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再说,石天冬也一直在把他家的事告诉她。
然后才点开柳青的邮件。打开附件,却是姿态各异的光裸上身在厨房操作的肌肉男。明玉立刻知道柳青意指石天冬,忍不住哈哈大笑。自从她拿石天冬做挡箭牌拒绝了柳青后,柳青经常有暇就找各色图像笑话之类的东西发来取笑她找石天冬的“罪恶”用心。柳青好像还挺耿耿于怀的。
明哲中午时候终于有时间打开论坛看大家的反应。看了明成的话,再联想父亲当时一把鼻涕一把泪对他的痛诉,他不由叹息,这是场孽缘,从开始就是错误。从目前情况来看,除了明玉没有上站,其他三位都是反应良好,没有质疑或者否认。那么,要不要把他写了却存着没发出来的下半段发上来呢?
明哲犹豫再三,终于想,弟妹们都是成年人,而且都是有主见的人,即使爸的叙述有偏颇,就比如他写的第一段,大家还是能理智地对待,明成还给出他的所知所闻。那么,看起来他有必要将下面内容也发上论坛。但是,他考虑半天,还是决定与吴非口头商量一下。旁观者清,吴非一向会对他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