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问回来了,许蓝消失了。
悄无声息,只留下一段话。
“沈问,你曾经说的,会爱我,会一直在我身边,直到我再需要你为止。”
“那就是现在了,我不需要了。”
“我想一个人待一段时间。不知道这一段时间会持续多久,最好不要等我,我不一定再会回来。”
许蓝的字依旧不好看,像男生写的一样,潦草地在随意撕下的一张白纸上躺着。
“她在哪儿?”沈问攥紧白纸,沉下声音问阮遇,“她人在哪儿。”
此刻的他们,已不再是一种身份。沈问穿着黑色,阮遇还是白色。
“不知道。”阮遇闭上眼,很轻地摇了摇头,“你要等吗。”
沈问无力地退后了两步,笑了一声:“我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只能等了。”沈问摸着口袋里那枚玫瑰钻戒,指尖摩挲着绝美的雕刻纹路,这是只有许蓝能够与之相配的戒指,也本就是只为她一人打造的。
许蓝一个人坐在窗台上抽烟,看落日一点一点融进城市的地平线。她第一次抽林榭的烟,就好像上了瘾。
林榭蹙眉:“少抽点。”
许蓝很轻地笑了声:“知道了。”
沈问。你现在在看日落吗,今天的落日也很美呢。
我接下来,要开始看日出了。我再也没办法睡到日上三竿,总是在凌晨时分就惊醒。沈问,我好想和你一起看黎明时分渐次泛白的天宇,想吻你身上茶叶的清香,想喝你冰箱里的牛奶,想牵着你的手,想在你的玫瑰簇拥的花园秋千上,抱着芝士和你一起看日落。
我承认我是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但没有你也是真的可以,我现在真的想一个人了。
再也负担不起,任何透支的感情。
二十二岁那年的盛夏,许蓝大学毕业了。
毕业舞会上,她穿着一身红色舞裙,黑色长发卷成大波浪,妩媚动人至极,她依旧保持着张扬,就是眼神变得空了。
在舞会上,她和傅绅跳了一支舞。
“许蓝,你明白地告诉我,我有机会吗。”傅绅家境本就优渥,毕业后直接就接手了家里的新闻公司,还投资了学校的奖学金。接触社会多了,他也渐渐褪去了学生的气息,肩膀变得宽,华尔兹也跳得很好。
许蓝笑了笑,明艳又动人,任何男生都看着心动:“傅绅,追你的女孩儿那么多,没必要吊在我这一棵树上。”她后撤一步,转了个圈,裙摆飞扬。
“可我乐意。”傅绅搂着她的腰,眼神认真,“你信不信,真的有人爱了你七年,从你高一开始。”
“我信啊。”许蓝依旧是浅浅地笑着,身体向后倒,下颌线扬起的线条流畅而动人,全场的目光仿佛都聚集在他们身上,“可我现在已经没有这种心思了,傅绅。”
“那我就等。”一支舞结束,傅绅绅士地鞠躬,吻了一下许蓝的手背,分开的时候他笑笑,“我还年轻,我才二十三岁。”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什么点,许蓝突然倒吸了一口气,差点没站稳,好在还是站住了,面上波澜不惊,表情依旧是微笑着的:“恩,我们都还年轻,一切都说不准。”
毕业舞会结束后,她回到公寓,匆忙地倒出两颗药,来不及接满半杯水,就囫囵地咽下去。
额间冒着冷汗,阮遇这时打来电话。
许蓝接起来,没有说什么话。
阮遇能从她不稳定的呼吸中敏感地察觉到,她不舒服。
“吃药了?”阮遇蹙着眉。
“恩。”许蓝吐了口气,笑了,“阮遇,你也挺会找时间打的,我都怀疑你在我家里装了监控。”
“毕业快乐。许蓝。”阮遇声音在电话另一头很轻,然后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第一句是他说的,第二句,他在替沈问说。
“谢谢。”许蓝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累了,想睡觉了。”
“好,晚安。”阮遇挂了电话。石穗在他旁边一脸愁容:“她还是不好吗?”
“不是很好。”阮遇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好了,别想太多了。她会坚强的,相信她。”
许蓝没有开灯,天气很热,好在窗外的月光还是冷的。她希望把空调打得很低,然后借着月色看自己手上的那一道疤。
一年前许砚的忌日,上海,许蓝当晚于家中自杀。
那天阮遇刚好算起来她的药应该吃完了,打她电话又不接,发消息也不回复。阮遇不放心,就开车去送药,在路上还给林榭打了个电话。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到的许蓝家门口,密码锁屏幕是暗的,许蓝把芯片拔了。林榭当场就把门踹开了,脸上的表情从来没这么阴翳过。
鱼鱼当时快哭昏过去了。许蓝有一段时间撑着没有吃抗抑郁类药物,她屯了很久的安眠药,当晚割腕。还好发现的及时,可能是多年来的欧皇光环起了作用,割的虽然深但是位置偏了,在抢救室和i连轴转了24小时,终于捡回来一条命。
许蓝盯着那道疤,抬起指尖轻轻覆盖在上面。天色很晚,她最近习惯看书入睡,阮遇说这是很好的助眠方法,能不吃安眠药就不要吃。虽然许蓝觉得这没什么鬼用,但介于阮遇的话,她还是会看。
今天她拆了本新书,打开扉页,上面写着一行字——
熬过黑暗的孤独长夜,你便能触碰属于你的黎明。
她愣了两秒钟之后,“啪”地一声把这本书甩到了地上。书是精装版的,外壳很厚。所以书本掉在地板上砸出来的声音很响,在暗夜里便异常明显。许蓝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的月色,高层公寓不像之前住的复式独栋公寓,有时候还能看见其他人。从高层上望出去,真的见不到一点烟火气,很孤独。
神经病。她翻了个白眼。现在谁还相信这种毒鸡汤。她认命似的拿出药瓶子,往手心里倒了两颗安眠药,很快睡着了,她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个好一点的梦。
毕业后不久,鱼鱼正式和林榭在一起了。答应林榭的那个晚上鱼鱼性质老高了,拉着许蓝去gay吧喝单身酒。许蓝对此嫌弃得要命:“已经答应我哥了,然后今晚特么要我陪你?你脑子有坑?”
“是啊,有坑,我是——海绵宝宝!”鱼鱼红着脸举起酒杯,“陪我喝!”
许蓝翻了个白眼:完了,真脑子有坑。
鱼鱼在i实习期结束过后,谢绝了顾漠书禾等人的挽留,接受了另一家条件差不多,起步更晚也更有发展空间的设计公司邀请。在i的经验和本身网红画手的身份,使她脱颖而出成为了里面的主力设计师。
许蓝也没有再读研究生,她目前的能力和经验和研究生没有太大区别,甚至更胜,她根本不需要像别的毕业生一样到处去投简历,来找她的新闻工作室不计其数。
她再也没有在沈问的对门出现过,无论是哪一边的对门,都没有。她留在了帝都的一家非常有名的新闻工作室,采访的对象设计范围非常广。她后来一直独居在林榭给她找的高层公寓,没有回原来住的地方看过,也没有再联系过蓝臻。
许蓝的微博在停更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彻底注销了。模特许懒懒从此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新的,加了金红色认证v字的微博号,名字很简单,就是许蓝。
而简介也不再花里胡哨,亦只有两个字:记者。
许蓝真的做什么都可以,任何一条路都能走出她的骄傲模样。从大二就开始积累的实践经验、上上层的社交水平、灵活的应变能力,张扬惹眼的外貌,加上她又一直敢说、敢问、敢写、敢做,很快在业内得到了——几乎是两极分化的评价。
而二十岁在帝都发生的一切,沈问,顾漠,书禾,陈鹿,吻你花园,芝士都好像是一场梦,渐渐地淡出了许蓝的生活。
但也没有完全淡出。她依旧是喜欢吃罗森的零食,某一次她抱着气泡酒和冰皮蛋糕去结账,收银小哥问她:“好久没看见你男朋友了啊。”
许蓝愣了一下,很快漂亮地笑了:“啊,是挺久没看见他了。”
收银员小哥察觉到她语气不对,试探地关心了一下:“你们最近好吗?”许蓝想了一下:“我和他,都好。”
不是我们好,是我和他都好。
还有一点就是,阮遇一直在她身边。他说服了许蓝接受心理治疗,医院恐惧症已经不再有,取而代之的是他更不想看到的东西。
冥冥之中,或许许蓝和沈问的缘分不止于此,但又好像真的没那么容易再续前缘。
阮遇信守了诺言,没有告诉沈问,许蓝跟他一直有联系这件事即便他很多次差点就说出来了。
但是阮遇觉得,以沈问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也不一定不知道,甚至很可能一早就知道了,只是不主动问而已。他肯定能猜到许蓝会让阮遇保密,也不想让阮遇为难。
两年的时间,沈问已经坐稳了位置,彻底脱胎换骨变成了和医生气质完全不搭边的人。他的温柔早已渐渐藏在了西装之下,而非似曾经一样显露在白衣之上。
他目光稳,准,狠,似乎像是生来就在商业圈里摸爬滚打着长大。接受了沈氏的重担,他不得不收起他的温柔,在应酬上克制而成熟。洛阳虽是帮了他不少,但更多的还是靠他自己。沈问的住处没变,当时有想过换个清净不会被打扰的高层公寓,但是搬家公司一来,芝士就从花园里冲出来狂吠不止。沈问在那一刻愣住,然后把人送走了。
之前微博有一阵子挺闹的,二人的粉丝都看不懂这俩在干什么,不过话题很快被压下去。不被回应的问题,过段时间大家也就忘了。
沈问身上的气质也慢慢地变了,阮遇主观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客观来说肯定是好事。虽然表面上看着还是差不多,但内里的变化,熟悉的人还是看得很明白的。许蓝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高调的模特变成了记者,弹琴的医生变成了总裁。
两年,的确可以改变一个人,抽骨剥皮,脱胎换骨。
可是就算抽骨剥皮,脱胎换骨。
心之所往,依旧是同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