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事情之后,霍音感觉,徐姨好像接受她的存在了。
或者或许应该说,徐姨好像从一开始也没很不接受她的存在。
可是生活总是反复无常。
霍音单纯地以为连他妈妈都不反对他们在一起,那他们现在什么也不用担心。
直到她发现程嘉让收到了来自西国顶级医学院的ffer。
更不巧的是。
那一段时间,她也刚好接到了徐教授的邀请电话。
鱼门庄的纪录片和新闻稿一出就引得社会各界激烈讨论,加之近来有相关案件引起热议,发布于首都日报官方微博和报纸头版头条的鱼门庄事件一经面世,就引爆舆论,将关注度推到空前的高度。
与相关案件一起。
业内和大众也记住霍音、顾姝彤、韩宇这三个名字。
记住他们以身涉险,拍摄到了珍贵的影像资料,让所有人看到真实且震撼的录像。
霍音更是凭借她拍摄到的那张朝阳熹照下胡老师翻越山岗最后一抹身影的照片,斩获国内权威新闻奖项。
无数人记住了她的名字,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而那张相片。
也被业内知名老前辈赐名希望。
老前辈说看到这张相片就觉得有无限希望。
说要谢谢霍音给这个女人的希望。
这样前所未有的热度下,鱼门庄那些读不上书的孩子们也被关注到。
各界人士捐款捐物,霍音也从获奖及徐教授奖励的统共三十万奖金中拿出了十五万,为鱼门庄的小学校添砖加瓦。
至于胡老师。
警方介入以后,不管是胡老师还是蠡营村逃跑的女人,都在警方的协助下回家。
胡老师的父母发在“宝贝回家”网站上的寻子求助消息终于被撤下。
十几年。
已近花甲的老夫妻终于接回了自己的宝贝。
犯罪之人被绳之以法。
一切的一切都圆满得不可思议。
徐教授在霍音获得国内新闻权威奖项的时候,就跟她提起过,说他最近拿到一些资料,需要到国跟踪报道,因为事件严重性强,这趟国之行需要少则八月多则一年。
霍音想到洺乡之行跟程嘉让分别的两个月,听到徐教授这个邀请的时候,几乎是想也没想就委婉拒绝。
教授却说让她不要着急拒绝,这件事情不是十万火急,可以给她一段考虑的时间。
霍音再一次接到徐教授的邀请电话时,正跟程嘉让在长安街最火爆的一家海底捞吃饭。
他最近很反常,不知道是不是医院领导体恤他前一阵子实在太忙,这一阵子不仅一天也没让他加班,就连夜班也没给排。
以至于他这个以前每天忙到脚不沾地的医生。
最近比在a大上学的时候还要闲,闲到每天下班都要带她出来吃喝玩乐。
每天下馆子是基操。
除此之外今天银泰城,明天新光天地。
带她去未名山飙车,也带她去悦龙山庄放烟火。
大有一副要将他所有工资全部造光的架势。
霍音虽然拒绝他的奢侈礼物,却没有拒绝他带她出去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徐教授建议她去国的事在她心里埋下了种子,霍音很喜欢这段疯狂且浪漫的日子。
好像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
有种至死方休沉溺感。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六月二十号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霍音做梦梦见自己跟着徐教授去了兵荒马乱的国,然后在一次动乱中被子弹贯穿心脏,到死也没能回国。
面对死亡的绝望窒息恐惧不由分说地涌上来,几乎要将她寸寸吞没。
她在被窒息感完全侵吞,陷入无边黑暗的一瞬间惊醒。
猛地掀起盖在脸上的被子,在静寂的卧室中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
惊魂未定地低声唤他:
“阿让”
没有得到回应。
她屏住呼吸,发现房间里安静得过分,除了她的呼吸听不见任何声音。
霍音的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只伸手往身旁的位子探过去。
只剩一点余温。
霍音轻手轻脚地下床,连拖鞋也忘了穿,没在卫生间找见人,反而发现睡觉之前闭紧的卧室房门此时闪了个小缝。
她轻轻打开门,走到客厅,才借着落地窗外涌进来的银白月色,看清了正在客厅阳台讲电话的年轻男人。
他背对她站着,面向阳台外一眼览不尽的城市图景。
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另一手拿着一份不知是什么的文件。
他似乎特地关上了阳台的玻璃推拉门,她站在这里听不清晰他在讲什么。
一直走到靠近阳台的沙发边,才勉强听清他跟电话那头人讲的话——
“不是,主任,我都说了我不想去,您不是说等着去的人一大把么,那就让他们去啊。”
“打住,您也不用再让学校的领导来跟我讲,我没什么宏大的理想,用不着去镀这层金。”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非得要去一趟西国才算是学业圆满,学院里那么多人不去,他们就不圆满么?”
“”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他的语气突然从理直气壮变得颓丧。
拿着文件夹的手抵着落地玻璃,沉默好久,才很低吐出一句:
“是。”
“我就是舍不得她。”
墙上的挂钟圆圆满满指向夜间十二点。
听到这句话,霍音的心跟着挂钟的秒针一起,停跳了一拍。
刚刚听阿让电话里提到去西国,她才恍然想起这件事她好早之前就有听说过。
那是在a大新传学院女生宿舍楼的楼下,那天冰天雪地,林珩来找她求和,碰巧遇上的陈阳调侃林珩,说人家程嘉让都保送西国交流学习了,他怎么还在这儿风花雪月。
那时候她跟阿让还只是几面之缘,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
他保送西国交流的消息她似乎也在徐教授那里听过,听说后来西国疫情严重,这事也被暂时搁置。
之后的半年里大家都忙得要命,没有人提起这件事,霍音也就不记得了。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造化弄人,原来好多事情,命运早已埋下了伏笔。
那天晚上他躲在阳台里极力拒绝。
她躲在沙发上流着眼泪偷听。
他说要把那份同意书撕掉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跑到阳台里阻止他。
西国医疗技术殊为发达,去西国交流的机会是多少医学生求之不得的。
她不可以让他因为她自毁前程。
所以接下来的两天里,她用近乎冷酷的态度告诉他。
她要跟徐教授去国做深度报道,他也必须去西国交流学习。
即便她原本是打算拒绝徐教授的。
即便国跟西国之间,隔着一整个大西洋。
她还是收拾好行李跟他说。
“阿让。”
“答应我,我们谁都不要做阻碍对方往前走的人。”
程嘉让去西国的时间在霍音之前。
航班启程的前一晚,他们在北三环这间公寓里彻夜疯狂。
霍音有时候会怪自己那晚玩得太疯了。
以至于在国无法见他的一年零八个月,每个无人深夜,她都想他想到寂寂无眠。
-
霍音也没想到徐教授说的少则八月多则一年。
最后会拖到一年零八个月。
这一年多。
她跟徐老看着嫌疑人一步一步愈渐疯狂,看着警方人员步步收网,整个犯罪群体都在渐近走向灭亡的深渊。
她好想回国。
好想去西国见他。
可是也同样好想拍摄下所有珍贵的证据。
所以回国的日子拖了一天又一天。
而她也因为这项工作的保密性特殊性,没有办法远到西国去看他,也没有办法让他涉险前来。
所以她在国他在西国的一年零八个月里,他们一面也没有见过。
距离最近的时候,是她跟徐老的住处附近新建了信号塔,她终于可以在闲暇的时候,跟他肆无忌惮地视频通话。
霍音在国最高兴的一天,是徐教授请她到他们所在的边陲小城最贵的一家当地特色饭馆吃饭。
教授跟她说“我老头子也就再做这么一件大事了,以后啊,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当时劝你来国,嘉让那小子肯定恨死我了,行了,苦日子熬到头了,老头子我不拘着你了,事情差不多,明天就收拾收拾,回国还是去找那小子,都随你。”
那是他们在国吃的最好的一顿饭。
可是霍音高兴到这顿饭也没有吃完,就跑回他们租住的破旧小楼,一边拨程嘉让的电话一边收拾行李。
电话接通以后。
他问她什么事有那么高兴,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
她说傻就傻吧二傻子明天启程去西国找你。
他沉默了好久,最后说:“那我先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男人的声音很轻,却无比郑重。
“准备见你第一面就跟你求婚。”
霍音被他说得又哭又笑,抹了一把眼泪揶揄道:
“哪有人跟你这样,求婚还带提前告诉的,求婚不都是要惊喜?”
她笑。
程嘉让也跟着她笑。
说那就拜托她假装刚刚什么话也没听过,到时候配合他一下。
那天他好像也没什么事,他们隔着手机,各种重洋万里,隔着一整个大西洋,隔着一次也没见过的一年零八个月。
从白天聊到黑夜。
没有话可聊的时候,即使是无声地看着对方傻笑,也不愿意挂掉电话。
直到霍音在堆满她各种衣服、生活用品的大床上进入梦乡,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断掉电,电话也不知什么时候因为没有电被迫挂断。
她只知道,再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变了。
天好像亮了。又好像没有亮。
徐教授人就住在她隔壁,还是特地选择打电话过来跟她讲:
“小霍啊,真对不起。”
“昨天我不应该告诉你今天可以回国的消息。”
“国疫情突然爆发,今天一大早接到通知全面封锁,我们回不去国了。”
霍音听着教授说的这些近乎令人窒息的消息。
她在电话这头愣了好久,然后挂断电话,径直推门出去敲响隔壁房间的房门。
没有管教授因为年迈不能够第一时间打开门,没有管是不是因为剧烈敲门吵到其他房间的租客。
仿佛没有痛感似的,疯狂敲教授房间的门。
连声音也有些失控:
“教授,来国之前,您告诉我少则八个月多则一年,从我们来的那天算到今天,整整一年零八个月,快要两年的时间,昨天告诉我可以回国,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今天又告诉我不可以。”
“教授,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去啊。”
虽然隔着一扇厚厚的门板。
她还是听见了房间里面,教授无力的一声叹息。
“小霍,对不起。”
“这次给的消息是全国封锁,暂时不可以有任何人出入国境。”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
霍音后来为那时候的情绪失控向教授道过歉。
可是后来被迫留在国边陲小城的每一天,都令她无比绝望。
国疫情本就严重,突然的爆发更是让国不堪重负。
所有人被强制隔离在居所,霍音跟程嘉让也几乎陷入“断联”状态。
他在刚得知她无法出境的时候,给她发了一句“我会去接你的,阿音,我会去接你。”
然后就失去了消息。
在国“暗无天日”的隔离生活里,霍音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将他们在这里拍摄记录下来的所有资料整合,写了一篇徐教授看过拍手称赞的新闻稿。
稿子发到国内交由余响刊报的那天,小城解封了。
霍音听见小楼楼下跟她相熟的那个八岁当地女孩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她,小女孩用霍音教她的蹩脚中文蹦字儿似的跟霍音说。
“阿音,你快去看,来了一个好漂亮的中国医生。”
小女孩还弄不清“漂亮”的用法。
可是霍音鬼使神差就跟着她出了门。
然后在小城那条破败的主干街道上,看见夕阳斜影照在一个穿着白蓝相间防护服,正摘了口罩倚在马路边笔直的白桦树上抽烟的男人。
那天她知道程嘉让参加西国的医疗援助团,远隔万里来到国,没日没夜地救人一个多月,终于在解封的第一天,见到了她。
他看她的第一眼,眼睛一瞬间就红掉。
拿开烟直愣愣地看她,大概是太久没见。
他哑着嗓子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还要抽烟么。”
而她见他的第一句话是。
“我愿意。”
应该大概。
不是说愿意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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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的最后一天。
霍音的最后一项工作是采访西国胸外大拿史蒂夫教授的关门弟子,也是攻克胸外十年来一大技术难题,大大提高了多个疾病手术成功率的杰出中国青年医生。
由首都日报总编辑徐辉教授掌镜。
霍音举着话筒问:
“那么请问程医生,您在医学领域做过最不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对方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氤氲着眸光。
“跟医疗支援队来国。”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我最喜欢事和人。”
“什么?”
“治病救人。”
“和我的宝贝。”
霍音的声音开始发涩。
“那你,不害怕吗?”
没有等到程嘉让回答。
镜头后面传来画外音:
“他啊,他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故事的最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他做了一个好医生。
她也做了一个好记者。
寻找前路的经途中。
何其有幸,他们有彼此相伴。
何其有幸。
他们都在这段爱情里,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正文完-
2022/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