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绮丽谢花幻夜
“成为母亲”。
该选哪个比较好呢?
这应该, 是个恋爱游戏吧……?不是什么诅咒养成游戏吧?
总觉得游戏的路线不知不觉变得好奇怪哦。
……虽然是这么说,不过,微妙的、有点想试试看选“好的,我的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呢……
当咒胎的妈妈。
要不要存档试试看呢……?
因为迟疑而短暂的沉默, 被一旁的胀相开口打断了。
“不要那么说, 坏相, 血涂。”黑发的青年拿出了长子的气势, 开口时嗓音沉稳, 有种让人不自觉想要依赖的特质。
但是两个弟弟显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哥哥这个时候要来插嘴。
血涂歪了下小一点的那个头,用那种小孩子一样稚嫩的声音问:“为什么, 哥哥?你不尊敬梦子大人吗?”
他说到最后这里, 甚至好像有点生气。
坏相华丽的眼睛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大哥,最后柔和道:“哥哥,对梦子大人要保持尊敬之心,我们之前就讨论过吧?”
母亲并不想要生下自己和其他的兄弟。
在母亲的恨意中诞生的自己,还有在母亲的恨意中诞生的兄弟。
对人类也好,术师也好, 坏相没有什么特别的恨意*。
坏相知道,其他的兄弟大概也是一样的。
作为咒灵和人类的诞物, 无论是站在咒灵那一边, 还是站在人类那一边,哪一边都没有关系。
……或许胀相会觉得站在咒灵那边更好。
因为畸形的坏相和更加畸形的弟弟,血涂,还有其他藏在瓶中的死胎……绝对不会被人类那一边接受的。
大哥就是这样, 想要让弟弟们能够生活在更加轻松的世界。
然而梦子出现了。
反转术式被注入母亲的身体里,用咒言忘记了那些无论如何都不想再记住的记忆、忘记了无论如何都不想生下的9个孩子(咒胎)……母亲的恨意平息了。
从出生起就缠绕在身体里的诅咒、怨恨和绝望, 平息了。
梦子大人是母亲可悲的命运里,唯一得到的同情。
为了这个……坏相知道,自己和兄弟们,只会站到人类那一边了。
不,这么说并不准确。
不是人类那边,是梦子大人那边。
他们只会站到梦子大人那边了。
出生起就有三个父母亲,母亲,让母亲怀孕的咒灵,以及在这之间混入自己的血的加茂宪伦*……无论是哪一个父母,都并不期待他们的诞生。
最后,是梦子大人。
“第二位母亲”。
他们的再生父母。
但是好不容易从冰冷的罐中离开,得到了自由行动的身体,哥哥却说了“不行”。
“是的……这种尊敬的心情,保持在内心就足够了。”
胀相面色平静地说道。
“非常抱歉,梦子大人。”他略显恹恹的眉眼淡淡看了看自己的弟弟:“您也只是年轻的女孩……弟弟们对您说出这种请求,太为难了吧。”
“……啊。”
一直保持着安静,等待他们结束对话的梦子,露出了好奇的微笑。“没关系的哦。对我来说也是很新奇的体验。”
她看起来并没有不高兴。
“……”
坏相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哥哥。
哥哥……
长子的胀相,是九相图兄弟中最像人类的……或许是因为母亲第一次诞下咒胎的时候,恨意还没有扭曲到后来那种地步。
黑发的青年换上加茂家的狩衣,站在月光中低声和梦子大人说话时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宁静。
梦子大人也一如在瓶中感知到的那样,美丽得不像是真实的存在。
这样的哥哥,对梦子大人……
“很为难吗……哥哥?但是梦子……”
血涂弱弱地还想说些什么,坏相先一步轻轻把手按在弟弟的头上,在他说出其他话前,微笑着柔和地打断了:“没问题,哥。就像你说的那样做吧。”
他灰色睫毛下紫色巩膜的眼睛,竟然也有种温柔的歉疚:
“抱歉,梦子大人,是我们太冲动了……不过就像哥哥说的,只要是您所希望的,我们什么都会做的。”
[【咒胎九相图】【胀相】非常重视你。]
[【咒胎九相图】【坏相】非常重视你。]
[【咒胎九相图】【血涂】非常重视你。]
像是为了呼应坏相所说的话,几条提示一同弹了出来。
“嗯……”
梦子正要做出礼貌的回应,阴影中传来一声不太适宜的笑声。
“哈哈。”
……啊。
来了呢。
在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妓夫太郎已经无声无息走到她身后,枯瘦的身体看起来简直比坏相更不像是人类……但就算是这样,他的影子也足够包裹住梦子了。
“……稍微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吧,梦子大人?”
怪腔怪调的声音,含着点模糊的笑意,妓夫太郎弓着腰,凑到她脸颊边怪异地说:“……像我和梅一样,被好心的梦子大人捡回来的,东西。”
啊……
就是这样。
梦子感觉自己的胸口微微揪紧了。
妓夫太郎,真的……
她放轻了声音,温声细语道:
“嗯。你带他们去住的地方,也好好认识一下吧,谢花。”
妓夫太郎抓着镰刀的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是啊,是啊……要好好相处才行啊。”
——骗你的。
一点都不好。
烧得他面目扭曲的妒火和焦躁,简直想要杀点什么才能缓解。
可恶,这些家伙为什么也这么好运啊。
明明只是连人类都算不上的死胎,在母亲的肚子里生出来时,死都死了,就算活过来也不会有人接受的怪胎,为什么还要拼命喘着气爬到人间界啊?
为什么要和自己一样?
在游郭出生的、浪费饭钱的自己,被母亲毒打、被人按进泥巴里,饿了就吃死老鼠和蛇活下来。
这些家伙明明完全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在母亲的恨意中出生时就死了,死了却被梦子复活的家伙,运气这么好的家伙……
嫉妒,嫉妒,嫉妒啊啊……嫉妒的要死了。
梦子。
为什么对自己这种人好一点的人,就非要被夺走呢?
不需要别人,梦子想要什么都可以,妓夫太郎什么都可以去做的啊。
当然,他这么想完全是不知好歹、不知廉耻,但是这是你纵容到这个地步的吧……梦子。
你很开心吧。
看到他嫉妒得快要扭曲的样子,很开心吧,梦子?
好过分,梦子好过分啊。
小梅知道的话绝对会哭出来的吧。
妓夫太郎实在太懂自己的妹妹了。
可爱的妹妹那颗愚钝的脑袋,大概会觉得天都要塌了,吵闹着不甘心地哭着让哥哥想办法。
‘梦子大人为什么会需要别人呢?我和哥哥不够强吗?我不甘心,不能原谅,我讨厌他们……哥哥!’
说着这种话,但是只要梦子像之前一样温柔地对待她,小梅就不会哭了,甚至会得意洋洋地试着指使这几个怪胎兄弟。
因为他的妹妹就是这样的。
直率的梅,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太好懂了。
但是妓夫太郎可不一样。
比起妹妹,哥哥要贪婪得太多了啊。
胸中焦躁的心情,妓夫太郎一直深深忍耐着,即使如此还是折磨得他不停抓破皮肤,红色的血液从灰白的皮肤下渗出来,看着格外惊心。
外表畸形、但是心智更小一点的血涂往两个哥哥身边靠了靠,有点害怕这个看起来就很疯癫的家伙。
“……这人好奇怪啊,哥哥。”
走在前面带路的瘦削青年顿了顿,脊骨凸出的脊背又弯曲了一点。
他长着黑色指甲的手指,好像抽动了一下。
胀相无声把手按在了血涂的前面。
在妓夫太郎做什么之前,他们先听到了另一个恼火的声音:
“你说谁奇怪啊,丑八怪。”
从前面的转角处走出来的,是一个有着白色头发、穿着粉色和服的少女。
明艳得异常的女孩,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她只看了坏相和血涂的外表,就嫌弃地皱紧了眉毛,连想出口的挑衅都忘记了:“哥哥,就是这些家伙吗?真是没礼貌啊……居然敢说哥哥奇怪,你们才是一个比一个长得奇怪吧?”
胀相不为所动,挡在两个弟弟前面,倒是坏相开口缓解了气氛:
“华丽的小姐……失礼了。不过我们兄弟,对自己的外表可是会自卑的。”
肌肉紧实的青年,脸上带着微笑:“我们都是深爱梦子大人的人……争执就在这里结束,好吗?”
“……”
……哈,哈哈。
深爱……?
深爱啊。
妓夫太郎慢慢地抽了口气,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脖子:“小梅。”
他的声音拖得很长,怪异的腔调带着点隐隐的颤抖,乱乱的卷发遮住了半张脸,有种说不出的压抑的神经质:“你来带他们过去,知道吗?”
啊。
哥哥,到极限了。
只是看着他那个样子,熟悉妓夫太郎的小梅下意识站直了一点,冷静道:“我知道了啊,哥哥。”
得到她的回复,妓夫太郎一句话都没说,慢腾腾地转身,眨眼间抽出一把血红的骨肉镰刀。
“唰——”
不知道他从哪里抽出的镰刀,从身体里带出了一大滩血,腹部瘦到畸形的青年却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随手甩了甩,把自己的血液抖在地上。
木板滋滋作响,被鬼的血液腐蚀了几个小洞。
妓夫太郎擦着九相图兄弟的肩膀走去。
在走过几兄弟旁边时,他甚至没有转动过眼珠,也不管别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那双黄色巩膜的眼睛长出红血丝,从发丝的间隙里直直地盯着另一个方向。
……梦子。
第72章 绮丽谢花幻夜
深爱, 深爱……
真是敢说啊。
明明只不过是咒灵和人类胚胎的尸骸而已。
竟然敢说“深爱梦子”这种话……
妓夫太郎甩了甩手里的镰刀。
如果可以杀掉就好了。
如果可以什么都不想,就这样剖开他们的胸口,看看那颗“深爱梦子”的心脏长什么样就好了。
让他想想……咒灵的小孩说不定是没有心脏的吧。
什么苦头都没吃过的家伙,就是敢说些可笑的话啊。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怪胎, 明明连面都没见过, 只是第一次说话而已, 就敢说什么“爱”着梦子……
别开玩笑了。
【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
低柔的、像是黑色罂粟的冰冷的声音, 在脑中低语。
【那些咒胎……很碍眼吧?】
【杀吧。】
【杀了他们。】
耳边好像传来了细胞的声音。
真奇怪啊。
为什么自己的细胞会让自己去做些没好处的事呢?
妓夫太郎用镰刀的刀柄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就算是嫉恨得把自己的牙齿都咬出了血, 他的脑子也没有不清醒到要去妨碍梦子的地步啊。
正是因为是梦子的‘东西’,该站在谁的那一边, 不用想都知道吧……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的话, 不如趁早被梦子吃掉好了。
啊啊,不过……那样也不错啊。
被梦子吃掉的话,该求她从哪里吃起好呢。
好心的梦子大人,求求你……哈哈。
妓夫太郎提着咒灵的头颅,慢慢穿过木廊,不在意任何落在自己身上又急忙避开的目光。
咒灵的血和尸块,像蒸发一样一点点变成烟雾消散, 在最后的头颅也消失之前,妓夫太郎拉开了梦子房间的门。
“梦子大人。”
他单膝下跪, 垂着头, 把那颗咒灵的头放在地上。
透过发丝的缝隙,能够看到她靛蓝色的衣摆。
梦子坐在廊下的绣球花旁,手里的书翻过一页。
白纸折成的式神,从另一边慢吞吞地抬过来一杯果汁, 放在她的手边。
“谢花……你回来了啊。”
空气里有着火炉的热气,炙肉滋滋响着, 散发出一丝引人垂涎的香气,和梦子房间里那种椿花的香气融合在一起,让人不自觉地陷入迷蒙之中,分泌出唾液。
梦子放下书,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来到他的面前。
她低头看了看妓夫太郎的战利品,从渐渐消散的咒灵头颅中,取出了一根干枯的褐色尸骸手指。
[你获得了【宿傩的手指】×1。]
“……啊,宿傩的手指。你找到了啊。”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这个提示的文字太恶心了。
不过这是必要的啊。
梦子把宿傩的手指放在桌面,用写好的咒符把那根手指里三圈外三圈地缠好,封印起来,放进了一旁的盒子里。
为什么死掉的宿傩会出现在现代地图,为什么会跑到其他人的身体里,要怎么才能杀死……这些东西还完全不清楚,不过梦子也有了一些想试试看的想法。
学会了里陶的鬼术,知道了宿傩的遗体被分成了二十份特级咒物……在这样的时候,她疯癫的“哥哥”,又把另一种特级咒物送到了梦子的手里。
啊。
简直太顺利了不是吗。
就像在诱惑她去“试试看”一样……试试看——把宿傩的遗体用鬼术复苏会变成什么样。
好不容易变成了加茂的家主啊……
不如继承“哥哥”的遗志,当一次疯狂的“科学家”好了。
用鬼术把宿傩做成她的陶土死人,再杀一次试试看。
这样的话,宿傩会被完全杀死吗?
……不知道。
但是想要试试看。
现在,第一步的实验,在咒胎九相图的身上已经验证了——里陶的鬼术,的确可以用特级咒物这样的尸骸来代替灵骨,用来召唤死者的亡魂。
接下来,要找到“足够”的宿傩的残骸才行。
复活诅咒之王……再杀死他。
这样一来,梦子就是玩弄死人灵魂的鬼之始祖了。
……真的很有意思啊。
如果咒术界的人知道了她想要做的是什么的话,一定会把她当成诅咒,拼命祓除吧。
一定会下地狱的吧,呵呵。
梦子觉得,经历了现代、平安时代和战国时代的自己,好像有些改变了。
这种改变,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很好哦……这次也多亏了你呢,谢花。”
她合上那个装了好几根干尸手指的盒子,握住一旁的小刀。
梦子用刀插起一块火炉上的烤肉,缓步来到妓夫太郎面前,洁白的手指抬起青年的下颌,在他黄色的眼睛注视下,低声说:
“张嘴……对。”
在妓夫太郎干燥的嘴巴张开后,她将那块鲜香的、油脂还带着微焦的炙肉,用刀尖送入他的口中。
刚刚烤到最好的肉片,热气、油脂和纤维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在进入口腔的那一刻简直是对味蕾的赏赐。
“……好吃吗?”
梦子的声音就像她把住他下颌的手一样,洁净又带点冰冷的温度,和口腔里热腾腾的炙肉形成强烈的反差。
“……”
妓夫太郎感觉那块肉可能有点太烫了,以至于他的大脑也开始像是被烘烤着一样,冒着贪婪的气泡。
要是咬下那块肉的时候,尖锐的牙齿一起咬住了梦子的刀,那样就好了。
他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眼睛不由自主盯着梦子握刀的手。
梦子……可爱,太可爱了啊。
这么拿刀的样子,简直就像是玩闹一样啊。
即使知道眼前的始祖有着多么可怕的力量,在泥沼中跌爬滚打长大、玩镰刀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的妓夫太郎,只是从梦子握刀的这个动作中,就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膨胀的怜爱之情。
要是他刚刚稍微没忍住,直接把梦子的刀咬碎了的话,她会不会愣住呢。
一定会的吧。
真可爱,真可爱啊,梦子。
谁都会觉得你是个完美的人,谁都会理所当然地深爱你吧。
——但是呢,梦子。
只是这样还不够。
世界上有一种人,是无论多少温柔的对待,多少好意,都没有办法填饱的、烂到无可救药的家伙。
从生下来就遭到非人的对待,因此自身也变成了非人的存在的……这样的人,也是有的。
比你想象的,比你想要的,更加,更加……
什么都不知道,就对自己这种家伙,纵容到了这种地步……
“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那烧到快要眩晕的火焰中,妓夫太郎艰难地吞下那块鲜香滚烫的炙肉,听到梦子带着微笑的、柔和的声音。
她红梅色的眼睛,静静地,温柔到有些虚幻地凝视着他长着黑斑、神态扭曲的脸。
“你不是只想要这个吗?还是说……想要其他的?不说出来的话,就什么都没有哦。”
房间里好像一下子变得格外安静。
不,不如说,实在是太嘈杂了——
自己变得混乱的呼吸,梦子的眼神,还有细胞里传来的声音。
好像是突然“嗡”的一声,外界的一切就都消失了。
对。
梦子说的真对啊。
想要的东西,就要拼命去掠夺才行。
无论用什么样的办法。不这样做就会被丢弃的。
“啊……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妓夫太郎长着黑色指甲的手,轻柔地握住梦子的手,指引她来到自己的脖子上。
他黄色巩膜的眼睛缩动着,病怏怏的脸上咧开了个堪称邪性的笑容,嗓音的气息骤然低沉而喑哑:
“这颗脑袋,可以给你啊……梦子大人——”
手指用力,带着梦子的手一起紧紧掐进皮肤里,抓出血痕,红色的血滴在灰白的皮肤上渗出、慢慢流下去。
妓夫太郎却像是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把自己的下巴轻轻地搭在梦子的拇指根部,用脸颊摩挲了下她的手背,就这么从下往上望着她,怨毒地笑了:
“你对那个脑子说过的吧……把大脑挖出来送给你当礼物的话,就可以交往吧……?我可以吗?这颗头可以吗?你喜欢吗?”
只要给一颗脑袋就可以交往了……开什么玩笑。就算是那家伙真的愿意,妓夫太郎也要亲手把羂索的头骨揭开,把他的大脑搅成稀巴烂,这样的话才算是“见面礼”啊……哈、哈哈。
从那一夜开始就在胸腔中挥之不去的、愈演愈烈的绝望,在梦子收下了别的死魂后,最后一根神经也被烧断了。
不能原谅。
绝对不能原谅,真以为他会乖乖等着被甩到一边去吗?
妓夫可是很擅长记仇的啊。
他用力抓住梦子的手,带着她一起,好像是要把自己的头颅就这样直接拔下来,用这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炽热目光,痴缠地盯着梦子:
“这张长了斑的脸,你经常盯着看呢……是喜欢吗,还是讨厌呢?又或者说,好心的梦子大人,在可惜没有帮人类的我治好这张脸呢……”
从母亲那里,出生起就有的黑斑。
妓夫太郎和小梅都是这样。
妹妹的头发,自己的斑,出生时或许就从母亲那里得到了诅咒。
变成鬼,细胞被摧毁再生,外观的残缺却没有消失,身体的病态反而更加可怕。瘦到只剩肌肉包着骨头的腹部和胯部,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肉.体。
然而,在不断割开自己的伤疤、展示自己的畸形的绝望和癫狂中,妓夫太郎看到梦子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嗯。”
红梅色的眼睛湿了,闪烁着细碎的、心动的光亮。
“那么,这个礼物……我收下了。”
梦子说。
“……?”
哈?
说了、什么?
妓夫太郎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了些什么,梦子凑近,轻柔地舔了一下他的嘴唇。
“你的脸,我不讨厌哦。”
在大脑轰然变成空白的恍惚中,他听到梦子柔软的、像是含着蜜的甘甜的声音:
“……今天就来数数看,你身上一共有多少颗斑吧……谢花?”
第73章 绮丽谢花幻夜
少女的舌尖是温暖而湿润的, 带着柔和的香气,就像是美梦一样,妓夫太郎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梦子从上往下凝视着他,眼眶和脸都有点发红, 眉毛轻微皱起, 眼睛里带了点湿润的水光。
啊、啊啊……
妓夫太郎心神震颤, 连呼吸都忘记了。
他有点不稳地抬起手, 捂住自己的脸, 手指碰到了嘴唇上凉凉的湿痕。
刚才的、是什么?
梦子……
啊、啊……梦子……做了什么啊……?
自出生以来的第一个吻……是梦子给了自己。
是爱情吗?
不,不是吧, 那种事怎么可能。
梦子对自己有感觉, 这不是好事吗。
本来对这种事应该司空见惯才对的。
从花街的泥沼里爬出来,厚颜无耻、恶毒下流的妓夫,想要引诱好心的梦子大人……不就是应该什么肮脏的手段都用得出来吗?
“哈……哈哈……”
妓夫太郎捂住脸的手有些神经质地颤抖起来,笑声扭曲得像是哭声。
巨大的悲伤、贪婪、渴欲和恐惧幻灭的内心,化作猛然爆裂的火焰,吞没了所有的理智。
他微微松开手,从虎口的缝隙里, 黄色巩膜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鬼的样子,偏执而炽热地盯着面前的人。
“好啊……”
妓夫太郎单手用镰刀割掉自己的腰带, 松垮的和服垂落, 露出了他瘦到只有腹肌包裹胯骨的、细得病态的腰部。
他古怪地笑了:
“……请用请用,梦子大人……您是我这个妓夫……唯一的客人啊。”
……
人与人之间,重要的心意,被叫做“爱情”。
妓夫太郎不相信这种事。
罗生门河岸、游郭底层的人, 本来就不应该相信这些虚幻的谎言。
就像是罂粟一样,妓夫太郎看到过很多游女用这种谎言短暂地麻痹自己, 为之神魂颠倒,最后被所谓的爱情吸食了所有的金钱、体力和希望,被抛弃,陷入麻木、憔悴和痛苦中,还要等待再也不会回来的恋人。
妓夫太郎什么都没有得到过。
一切美好的东西摆到面前,他只会下意识地警惕、怀疑,贪婪地掠夺。
不相信。
不相信梦子会爱自己。
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但是世界上唯一会对自己跟前跟后的小梅,还有世界上唯一伸出手的梦子。
唯独这两人,妓夫太郎会倾注无限的耐心和膨胀到畸形的溺爱。
自己想梦子想得骨头都在发痛,梦子也有感觉,那么做这些事也是无比理所当然的。
只不过是引诱好心的梦子大人,让她学会“使用”自己的东西罢了。
让梦子使用自己。
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呃、唔。
唔。
湿润的液体,打湿了梦子的肩膀。
“谢花……你在哭吗?”
不要看过来。
至少现在……不要看。
他抓住梦子伸过来的手,从指缝里钻进她的手心,埋在她耳边说:
“不要逃走啊这位客人……我们还没结束呢。”
…………
……
“哥哥没找你们麻烦,只是他刚好没心情,不要以为就这么算了。”
小梅硬邦邦地说。
她挑剔地打量着胀相、坏相和血涂,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长着两个头的怪物就算了,居然还一副小孩子的口气,小梅懒得和这种连人形都没有、肯定不会讨梦子大人喜欢的生物计较;浑身都是肌肉的华丽男也很微妙,充满了可疑的气氛,就算坏相说话比较好听也绝对不是梦子大人喜欢的类型。
但是这三人中的哥哥,胀相就很不妙。
……呜啊,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家伙长得还蛮好看的啊,可恶!
个子也很高,脸上没有什么斑,眼睛周围恹恹的青紫色和脸上的咒纹,也很有忧郁的气质……是会受欢迎的长相啊。
自己和哥哥在梦子大人身边就好了,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家伙要突然插进来呢?
她不善地盯着这几个入侵者,尤其是里面长得最好看的胀相:
“我们兄妹和你们可不一样,梦子大人最喜欢的也只有我和哥哥……识相的话就老实点,要是敢打扰我们和梦子大人,就让哥哥把你们全部杀掉啊。”
被小梅恶狠狠瞪着的胀相,依然是一副带着些厌倦的样子,好像提不起精神似的。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我们并不在意是否被梦子喜欢。”他稍微侧过身,耸拉着眼皮道:“我们只是要站在她那一边。梦子个人的喜好如何,都是她自身的选择,不会成为我们不为她舍命的理由。”
梅:“……哈?”
不,这人讲话好复杂啊……没听懂……!
怎么办、感觉吵架要输了啊!!讨厌,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输掉……
哥哥……!!!!
快来帮她啊!她一个人拼命吵架,被三个人合起伙来还嘴,怎么可能赢得了啊!
“…………”
“……”
但是,以前只要叫了就会睁开眼睛帮小梅的妓夫太郎,这次却没有回应。
为什么不帮我啊,哥哥!!!
梅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得强行忍住发脾气的冲动,拼命转动脑筋和对方吵架:
“但是、但是——反正梦子大人才不会喜欢你们,哈!”没说两句,梅已经词穷,色厉内荏地冷笑道:“你们拼命也没用的!”
“嗯……那也没问题。就像哥哥说的,我们兄弟,真的不在意的。”
坏相露出了微笑,慢条斯理地接话道:“梦子大人要喜欢谁,要厌倦谁,都是她的自由……作为孩子,只要看着母亲幸福就足够了。”
小梅:“?”
什么?
什么母亲?刚才这个家伙说的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三人里最稚嫩的血涂看了看两个哥哥,愣了下,语气雀跃地开口:“怎么,哥哥,你怎么说漏嘴了啊?胀相哥哥不是说不能把梦子当成母亲大人的事说出来吗?梦子大人会不好意思的。”
血涂觉得很稀奇。
虽然胀相是长子,但是血涂觉得作为次子的坏相,比大哥更加敏锐。
坏相哥哥竟然也会有出这种错的时候,真是少见啊。
“哎呀,是啊。我真是记性太差了。”坏相的神情没有多少变化,肌肉坚毅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气质独特的微笑,灰色睫毛下的紫色眼睛耐人寻味地看向小梅:“华丽的小姐,我们兄弟把梦子大人视为第二位‘母亲’的事……只是我们自己的想法。还请您保密。”
“……”
母亲。
这几个家伙……把梦子大人当成妈妈吗……?
梦子大人知道吗?
……答应了吗?
那要是哥哥当上梦子大人的侧室的话……哥哥和梦子大人是不是会有9个孩子??
小梅盯着浑身肌肉的坏相、长了两个头的血涂,还有表情比她还臭的胀相,内心受到了深深的冲击。
哥哥——!!!!!
……
小梅嗒嗒嗒地在木廊上奔跑,在加茂家转了很久。
直到第二天早上走过梦子大人的院子时,她才看到自己的哥哥慢吞吞地拉开门,从梦子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妓夫太郎的头发还是那样乱蓬蓬的,手里抓着把镰刀,和服胡乱用腰带系好,隐隐勾勒出瘦到夸张的腰部……咦?
靛蓝色的腰带。
本应该缠在黑发的少女腰上的、绘有美丽花纹的布料,在上面绣了小小的咒纹。
梦子大人的腰带,在妓夫太郎的腰上系着。
“哥哥?”
小梅愣了下。
“你一直在梦子大人这里吗?”
她回头看向房间里,却被妓夫太郎随手慢悠悠地拉上了门,除了一些散落在地上的布料、昏暗的室内隐隐渗出来靡丽的气息以外……什么都没看到。
梅顿了下,再次抬起头看向骨瘦如柴的青年。
熟悉的哥哥,熟悉又有点不一样的打扮,还有脸上比起往常更加浓烈,只有把欺负他们的家伙蒙住头拖进布满油脂和泥垢的巷子里,毒打、折磨,收够足够的“债”以后才会有的、不正常的平静。
不……比那个还要……
她大幅度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着急得话都说不出来,抓着妓夫太郎就急冲冲地往回跑。
瘦削的青年稳住脚步,跟着她的力道走:“好好好……知道了,不要急啊。”
“哥哥,怎么样?”回到两兄妹的地方,在游郭长大的梅,非常直截了当地问道:“梦子大人喜欢你吗?”
在罗生门出生的人,或者说只要生活在罗生门河岸的人,对这种事早就已经司空见惯了。
不觉得有什么好羞耻的,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比起毫无价值的自尊心,得到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
“喜欢……?喜欢啊……”
妓夫太郎重复着这个词,拧起一边的眉毛,下意识抬起手,用力抠进皮肤里,神经质地又一次抓烂自己的皮肤。
血痕在他的手指下划出,又因为鬼的体质迅速愈合。
不过这次抓挠自己,又和过去每一次抓挠的冲动有些不同。
心脏还在膨胀着。
身体的饱腹感、精神的不满足,矛盾地纠葛着。
好饿啊……
明明已经吃了这么多了,他还总是感到饥饿。
越是被梦子温柔地对待,越是遗憾着不能把她吞吃入腹,为此垂涎不已,贪婪得不像是有着人类之心的生物。
还没完。
还没完呢,梦子大人。
妓夫唯一的客人……猜猜你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席呢。
妓夫太郎把镰刀慢慢勾在腰部靛蓝色的腰带上,像过去那样摸了摸小梅的头。
他扬起嘴角,脸上的笑意有种古怪的割裂感,只是让人看着就感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当然……当然喜欢啊……喜欢得不得了……哈哈……哈。”
第74章 绮丽谢花幻夜
[【谢花妓夫太郎】对你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
真开心啊。
梦子是发自内心地, 觉得妓夫太郎真的太好了。
别的人当然也很好,但是那样的感情需要很多时间去发酵……最后才能达到她想要的地步。
妓夫太郎不一样。
在她做出任何要求和指引之前,他的感情先一步膨胀了。
贪婪。
罗生门河岸最有名的、令人畏惧的妓夫,骨子里流淌着的血液都浸泡着贪婪。
对爱欲的贪婪, 对心灵的贪婪, 好像连她的精神都要入侵进来, 仔细含进嘴里吮吸一番, 恋恋不舍地遗憾着为什么不能吞下去。
啊……
别人会觉得可怕的、膨胀到畸形的爱情, 梦子却感觉到非常的满足。
真好啊。
真的,真好啊。
被人深深地、深深地喜欢的感觉。
不论如何都不会松开的感情。
梦子需要这些。
从无惨开始, 或者更早一些、从忧太开始的时候……梦子就很需要这些。
想要的爱情, 是希望对方能够对自己有强烈的执着的爱情。
胸中膨胀到几乎疼痛的那种感情,无论是多少次,都会让大脑中冒出癫狂而幸福的气泡。
无论想要多少都可以……不,应该说想要的越多越好。
就算扭曲到变成了诅咒也好。
他很聪明,读懂了梦子的渴望。
“还没完呢,这位客人……不要睡啊。”
妓夫太郎病态而充满渴欲的低笑在耳边呢喃着,梦子迷蒙地睁开眼睛, 伸出双手抱住他,沉浸在这种被「爱」吞噬的感觉中。
……
醉生梦死般无限放纵的日子, 时不时会过上几天。
梦子常常错觉自己创造了另一个无限城、或者回到了其他的周目里……
不过, 妓夫太郎真的很可靠。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起就承担起收债的妓夫的工作、照顾妹妹的原因,他总是能同时安排处理好很多事;咒胎九相图和小梅也一直在按照计划,为了她的愿望行动……
所以每次梦子清醒过来的时候,重要的事总是推进得很顺利。
春天和夏天过去, 又一个冬天慢慢到来时,种在山里的梅花开了。
蠕动的咒灵就像虫子一样, 到处都是。
“梦子大人,您想要的东西。”
穿着紫绀色狩衣的青年单膝跪地,口气平稳,从怀里取出了一件用布料包裹着的长条状尸骸。
[你获得了【宿傩的手指】×1。]
“啊……谢谢你,胀相。”
梦子放下对准咒灵巢穴的手,在掌心射出的血刺轰碎了咒灵的尸骸后,才看向胀相,从他手里接过枯褐色的手指。
这是第12根了吧……
宿傩的手指,除了分散在各地被封印起来的部分,还有6根被保管在天元大人所在的薨星宫的忌库里。
就算加上薨星宫的那6根,也只有18根宿傩的手指而已……收集了这么久,结果还是没有找齐20根。
就连这一根,也是妓夫太郎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一点消息,让胀相去回收了手指。
梦子知道,剩下的那两根手指,大概是找不到了。
……羂索,或者别的什么人,应该已经意识到她在收集手指的事,肯定早就把其他的藏起来了吧。
18根手指……
这样也勉勉强强,可以算是足够了吧……?
“梦子大人……”
回到加茂家,把宿傩的手指放在桌上、拿出咒符时,一旁的族人忍不住问道:
“您要两面宿傩的手指到底有什么用呢?每次得到的手指都私自保留下来,总监会和其他两家,在会议上已经提过很多次不满了。”
高层的各位真是太胆小了。
什么都这么害怕……
她还没有真的召唤宿傩的死魂呢,就已经这么紧张了。
不过梦子可以原谅他们。
弱小的人,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所以会更加警惕危险,这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是这么说,她想做的事还是一定要做的呢。
嗯,更像执迷不悟的反派了!
梦子慢条斯理地在咒符上画完最后一个咒文,等待咒符盈满咒力,再将长长的咒符缠到散发着强烈诅咒气息的宿傩手指上。
外泄的咒力被封印起来。
“不要紧的。”
她轻轻把那根手指放进装满了一整排手指的盒子,合上盖子,语速缓慢而温和:
“五条和禅院现在的家主很弱啊,他们也只是说说难听话而已,不会真的对家里做什么……而且,我不是在这里吗。”
这样的说法并没有打消对方的疑虑。
“啊……可是……”
族人迟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似乎感到十分为难,或许还有一些无法言表的恐惧。
家主红梅色的眼睛,无声地暼了过来。
“你很紧张啊。”
梦子露出一个让人胸口揪紧的微笑:
“嗯……虽然我在想‘不会吧?’……不过,你们,该不会就是因为我在加茂家……才这么害怕吧?”
“……”
对方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呼吸都停了一下。
啊……
好像说中了……?
家里的亲人,好像是真的有点害怕自己啊。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作为家主的人虽然很强,但是强到了无法理解的地步、还在做大家都无法理解的,似乎非常危险的事,就会变得可怕起来。
加茂的血亲们,现在看着梦子,是不是在想“这会是另一个无法战胜的加茂宪伦”呢。
就算他们没有那么恶意地揣测过,看着梦子,应该也像是在看着一只随时都可能会失控、就连喜欢吃甜味的刨冰都很恐怖的怪物吧。
‘那个怪物居然也会喜欢甜味的东西’——什么的。
五条老师以前,也是这样的。
不过梦子觉得自己和五条老师还是不一样的。
比起毛豆生奶油味的、甜甜的五条老师,大家更需要害怕的是她啊。
因为梦子是会利用尸骸,召唤咒胎的死魂的怪物啊。
灵魂,人体,血食,诅咒和谎言。
一切被咒术师们视为禁忌的事物,梦子都亲手做过了。
啊……这么说的话,用那个词比较好吧——
……亵渎。
梦子亵渎了人类的一切。
她稍微意识到了——如果说现在的自己和最初的现代地图那个时候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种改变……
大概,是梦子舍弃了一部分“人性”。
所谓的人性,真是昂贵的东西。
平安时代的梦子,想要维持人类的外貌,不变成畸形的怪物的状态;但是为了杀死宿傩,她放弃了人形的形态。
和藏在肉.体内的鬼舞辻无惨一起,变成了宛如畸形双生子的连体怪物。
战国时代的时候,目睹了人类变成妖怪的堕化,触碰了人类与妖怪混合后、从极度的亵渎与禁忌中诞生的半妖「奈落」,与他结合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燃烧了人见城的梦子,也被奈落的火焰吞食了吧。
然后,明治时代的这次,她主动从咒术师变成鬼的始祖……把无辜的梅和妓夫太郎变成了鬼;学会了里陶的鬼术,用鬼术玩弄了死人的灵魂。
……亵渎。
涉及灵魂的诅咒,无论是多么温柔、多么美好的愿望,最终都会被扭曲成亵渎的姿态。
就像现代时被扭曲的幼驯染一样。
明明只是想要里香活下来而已……但是,最后里香变成了梦子看不到的怪物。
里香变成了咒灵。
自己和忧太,在那之后始终活在被恐惧和排斥的诅咒之中。
至于现在,加茂宪伦也好、胀相他们也好,玩弄了灵魂制作的陶土死人,到底会带来什么样的命运呢。
什么都亵渎了的自己……一定会迎来可怕的结局吧。
但是,梦子并不感到害怕。
已经什么都不一样了。
如果是一开始的自己的话,一定不会用这种程度的手段吧。
就像羂索那个时候会说“真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啊”,梦子有时候也很惊讶自己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有时候人的极限,真的很奇妙。
“不要那样看着我啊。我当上家主后,有辜负过你们的信赖吗?”
她放下那个装满了干枯手指的盒子,温文地凝视着族人。
明明梦子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柔和的微笑,但是房间里的空气却好像凝固了。
在对方垂着头、额头上滴落一滴冷汗时,年轻的家主收回视线,轻轻拨弄了下房间里摆放的黑松盆栽:
“两面宿傩的手指一直流落在外,封印已经有些松动了……加固一下是很必要的事。这种猛毒,放着不管就会聚集诅咒,也是咒术界的诸位烦恼的事吧。我只是试一下新的封印……不要太担心了。”
她说话时轻声细语,即使没有多大声,在燃烧着梅花熏香的房间里,也散发着强烈的存在感,让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直到梦子说完这番像是安慰一样的话,加茂的族人才感觉那种后颈处被人用刀轻轻顶住一般的毛发悚然感,缓缓消散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有谁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被收回去了。
他松了一口气,连忙低下头,对家主行礼:“是……梦子大人您的决定,当然没有问题。我们会处理好总监会、五条和禅院那边的。”
“嗯,辛苦了……除此以外,天元大人那边也帮我带一份问候吧。”
依然是温和有礼的回应。
在族人愣了一下的目光里,年轻的家主红梅色的眼睛微微垂下,看过来的眼中还带着似是温文的微笑。
“不止宿傩……‘哥哥’和咒胎九相图的事,有一些细节的问题需要向那位阁下说明呢。”
直到如今,亲手处决了血亲的家主,依然亲昵地叫着那个人“哥哥”。
令人迷恋又恐惧的、年轻的家主。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对方再次垂下头:
“……是,当然。您说的对。”
梦子注视着血亲离开这个房间,目光在空气中精细的咒力和几乎与天空融为一体的结界上停留了片刻。
抑制着咒灵出现、提高术师结界术精度的,天元的结界。
从平安时代第一次变成鬼开始,就一直能够看到,好像要变成世界的一部分那样理所当然。
咒术界最接近“神”的存在。
对于成为了加茂家主、同样也是咒术界核心一员的梦子来说,好像已经没有那么遥远了。
同样是早就该死的存在,天元对宿傩和羂索会知道多少呢。
梦子对阴影中说道:
“谢花,之前的墓土用完了。和小梅一起,我们一起去挖吧?”
她说这种话的时候,语气还是轻飘飘的,就像在说要去散步一样愉快。
阴影里的人动了一下,把下巴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吐息若有若无地擦过耳边。
“好好……都听你的啊……梦子大人。”
妓夫太郎的声音低低的,含着模糊的笑。
第75章 绮丽谢花幻夜
墓土, 制作陶土死人里很重要的一环。
之前梦子每次用的墓土,都是妓夫太郎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
不过这次,毕竟是要制作宿傩的身体,梦子觉得有必要亲手挖一点试试看。
“只有我们三个人吗?没有其他人在场的对吧?”
小梅从夜里开始就很兴奋。
寒冷的冬天, 前一晚下了雪, 白色的雪堆满了院子, 在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层。
好不容易忍耐到了早上, 她翻出了几件好看的衣服, 扒拉着挑了半天,最后还是选了粉色的。
梦子大人给她的第一件和服就是粉色的呢。
回过头看到妓夫太郎懒洋洋地靠在障子门边, 小梅一个猛冲扑了上去:
“哥哥, 你也好好打扮一下啊。”她揪着哥哥的衣服:“之前买的那些呢,不要像胀相他们一样每天穿的都一样啊。梦子大人也会看腻的。”
妓夫太郎稳稳地托住妹妹,漫不经心地把她头上不知哪里蹭上来的饭粒揪掉:
“小梅打扮得好看就好了啊,我还需要那些吗。”
雪花从屋外的松树上滑落了一团,掉在院子里,发出“啪嗒”的声响。
以前的妓夫太郎和小梅最讨厌冬天了。
这样冷的天气,如果没有找到干燥的草席或者食物的话, 就会又冷又饿到动不了,连会不会死在这个冬天都不知道。
不过变成鬼以后, 就算再冷也不会觉得难受了。
不会生病, 也不会饿,一直和世界上最喜欢的两个人在一起。
带着寒味的风从廊前吹过,哥哥身上很暖和,小梅眯了下眼睛。
妓夫太郎身上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和服, 松松垮垮地用一根腰带系着,敞开的胸口能看到紧实的肌肉, 还有瘦到浮夸的腰胯。
就算是这样的衣服,也比游郭时穿的更温暖。
之前在游郭最好的日子里,妓夫太郎带回家给小梅吃的豆皮寿司,也是用发霉的叶子包起来的。
小梅打量了两眼自己的哥哥,不认同地说:“才不是,哥哥穿得好看,梦子大人一定也会喜欢的。”
妓夫太郎沉默了下。
“穿得好看啊……”
不是吧。
对他们的梦子大人来说,穿什么衣服都是一样的。
一定要说有什么会让她注意到的……应该是他不穿衣服的样子吧……哈。
“哈哈。”
瘦得不像是活人的青年捂住长满黑斑的脸,古怪地扬起嘴角,尖锐的牙齿让人有点毛毛的。
但是小梅不会害怕。
她扑腾了一下表达不满:“哥哥!你有在听吗?”
“好好,我知道了。要打扮自己是吧……”妓夫太郎抓了抓自己的脸,就这样背着妹妹撑起身体,赤脚走到柜子边,随手挑了件衣服。
其实和平时的打扮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把领口拉得更紧一点,老老实实穿好了衣服。
妓夫太郎觉得还是之前那样的穿着更适合行动,明明只是去挖墓土而已,搞得像是要去做什么一样……啊啊,听起来果然很奇怪啊。
“很好看。”
但是梦子这么称赞道。
“小梅的衣服,花纹是梅花呢。”她摸着小梅的头夸完,又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妓夫太郎,红梅色的眼睛弯了一下:“谢花今天也很好看。”
靛蓝色衣袖里的手伸出来,轻轻贴向他抓着镰刀的手。
“……”
之前还在小梅嚷嚷的时候不为所动的妓夫太郎,手指下意识抽动了一下,耸拉着眼皮的眼睛瞥了她一眼,把镰刀换了只手抓着。
黑色指甲、有些粗糙的手,不轻不重地捉住了梦子的手指,收拢在掌心。
“呀……”
一边的小梅睁大了眼睛,像是拼命忍耐了一下,揪着衣角捏来捏去:
“我也……!”她和梦子对视的瞬间,脸颊浮上两团红晕:“梦子大人……我也想牵手!”
真可爱啊。
小梅也是,妓夫太郎也是……两个人都好可爱啊。
梦子露出甜甜的笑脸,对小梅伸出另一只干净洁白的手:
“好啊。小梅也来牵手吧。”
女孩子的手,比起男性就是要柔软许多。
小梅虽然是在游郭长大,但是妓夫太郎不会让她被人欺负。敢欺负妹妹的人,妓夫太郎就会让对方不得好死。
所以小梅的手很干净。
很柔软。
相反的,妓夫太郎的手上到处都是厚厚的茧,摸上去是一种让人有些心惊的锋利感。
但是牵住梅的时候、还有被妓夫太郎捉住手指的时候,梦子觉得自己好像也牵住了这两个人最柔软的一部分。
[快乐+5]
她被妓夫太郎和梅两个人一人牵着一只手,心情很快变得愉快起来。
雪天的路其实不太好走。
去找墓地的路上,妓夫太郎单手用镰刀轻轻松松地开路,另一只手始终没有松开,仔细地牵着梦子和小梅。
虽然以鬼的身体,想要从雪地上掠过去也很轻松,但是被照顾的感觉很好。
用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在雪地里印出一串干净的脚印,这样的感觉也很好。
有一种切实地生活着的真实感。
梦子站在雪地里,抬起头,透过松树的枝叶看向天空,茫茫的晴空偶尔会掠过一两只鸟儿,震落树枝上的雪团。
“梦子大人?”
小梅跟着停在她的身边,也仰起头,想看到梦子看的东西。
妓夫太郎没有问她们为什么要停下来,只是懒散地抓着镰刀靠在树下,在前面等待着,耸拉着眼皮、病怏怏的好像没什么精神,又好像有种说不出的耐心。
不正常感和稳定感,在他身上矛盾地交融着。
“……好安静啊。”
梦子说。
总觉得,很久没有这么安静了。
虽然现在就是在去挖取墓土的路上,回去之后还要制作陶土人偶、召唤宿傩的死魂,或许还要和咒术界的“神”见面……
但是,现在,在这里……
在妓夫太郎和小梅的目光里,非常的安静。
梦子放松了身体,往后一倒,躺在了雪地……不,被妓夫太郎单手拎住了衣领。
“……你这样很破坏气氛,谢花。”梦子说,“我是故意要倒下去的哦。”
妓夫太郎顿了一秒,松开手,任由她“啪”一声瘫进了冰冷的雪地里。
雪层软软的、冰冰的,有些雪花还溅到了脸上,不用看梦子都知道自己的样子大概有点好笑。
“……”梦子,“这样也很没有气氛呢。”
“是啊……”
嗓音沙哑古怪的青年,在她头顶没有任何歉意地笑了一声,随意地盘腿坐了下来:
“要哭一下吗,梦子大人。我的膝盖,倒是可以借给您呢。”
“喔……好啊。”
梦子睁开眼,看着他悬在头顶的脸,嘴角弯了弯:“……谢花来安慰我吧。”
这么说了以后,妓夫太郎反倒愣了一下,僵硬地任由梦子枕在了膝盖上。
小梅也学着梦子的样子,在旁边躺了下来,看着白茫茫、被松针挡住的天空,有点摸不着头脑,又因为是躺在梦子身边所以很高兴:“梦子大人累了吗?我以前也是,冬天就会没力气,想要躺下。”
“嗯,是呢……有点累了。”
在带着冬日特有的寒味空气中,能够闻到的只有小梅和妓夫太郎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白色的雪地,就像是蓬松的软被一样。
[你和【谢花妓夫太郎】、【谢花梅】一起赏雪,快乐+1]
“我要稍微……休息一下哦。”
梦子闭上了眼睛。
妓夫太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打算把镰刀收起来时,脑子里又响起了细胞的声音。
【妓夫太郎……】
【带梦子回去。】
他黑色指甲的手指顿了下。
那个高贵而冰冷的声音,像是低声地诱惑一般,只有自己能够听到:
【不要让她寻找墓土。】
【不要让她复活两面宿傩。】
从梦子第一次让他寻找宿傩的手指开始,就总是频繁响起的声音,好像连身体中的血液都在排斥着这件事。
【不要给她宿傩的手指。】
【已经足够了,不要给梦子。】
【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
近似怒意的命令。
如果那个人还能做到的话,自己的头和身体也许会立刻爆炸,变成一滩血水,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但是罗生门的妓夫,最熟悉的就是威胁和恐吓了。
妓夫太郎每一次都没有理会,镰刀刺进咒灵的躯体里也好、砍断诅咒师的手脚也好,梦子想要的东西,他会不择手段地去取回来。
然后到了现在,那个声音变成了近似混乱的低语,不断重复的只有几句话。
【不要让梦子死。】
【不要让她死。】
“有什么好怕的。”
妓夫太郎低低地、发出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嗤笑,嘴角咧开,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你还真是不像话啊……害怕得要哭了吗。”
没眼看。
真是没眼看啊。
他捂住脸闷笑了一声,眼睛弯起,细小的瞳孔变成了鬼的形态。
“梦子要是想死的话,陪她一起死不就好了吗。”
可以活着的话,当然要活下去。
想要伤害梅和梦子的家伙,妓夫太郎会教他们好好数数自己欠了多少债,连本带利地用血和泪讨回来。
他可是很擅长记仇的。
该收的债绝对一分都不会落下。
梦子……他和梅唯一的当主大人,她憎恨的家伙全都不得好死,妓夫太郎是不会放着不管的,要让他们都笑不出来才行。
但是如果,梦子想死的话——
如果梦子是想要去死的话,自己和梅也不会松开她的。
妓夫太郎能够感觉得到,藏在梦子身体里的那份阴暗潮湿的东西。
癫狂。
就这样一起疯掉,陷入谁也不明白的美梦,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个世界上,除了彼此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
小梅最想要的,就是三个人一起下地狱……这不是马上就可以实现了吗。
转世的时候要投个好胎,下辈子再纠缠到一起。
哈……哈哈哈……
也许是他笑起来时身体震动了一下,梦子的睫毛微微抖了抖,像是脆弱的蝴蝶翅膀。
她快要睁开眼时,妓夫太郎长着黑色指甲的手伸过来,盖住了她的眼睛。
“嘘……没事的啊。”他弓着腰,堪称温柔地在梦子头顶说道,脸上的神情诡异的平静,“不是累了吗……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吧,梦子。”
在不会感到冰冷的雪地,三个人一起沉睡,什么都不用想。
“没什么好怕的。”
被蒙住眼睛的黑暗里,怪异的、不安的腔调,拖长了以后说不出的轻柔。
“我和小梅……一直在这里啊。”
第76章 绮丽谢花幻夜
“加茂大人, 薨星宫从这里进入。”
守门人向一旁让开,露出深深的通道,
“天元大人就在内部。”
一般来说,除了天元同化时指定的人选, 没有人可以进入薨星宫内。
加茂之前提出的‘家主与天元大人会面’的请求, 在咒术总监会和御三家看来, 实在是没有道理、不可能的事。
……天元却同意了。
守门人目光不由得落在那位传闻中的加茂家主身上。
加茂梦子……
据说是被上一任继承人从外面带回来的旁支, 但梦子却亲手处决了将她带回加茂的青年, 接手了“兄长”手中的家主身份。
加茂宪伦所做的惨烈实验、加茂梦子所用的残酷手段,让这个家族都蒙上了一层酷烈的血腥气息。
要撕裂自己、才能用自己的血液战斗的家族, 好像从骨子里就带着一种冰冷的危险和矛盾感。
疯子。
如果说用人类和咒灵做实验、让人类诞下咒胎的加茂宪伦是疯子的话, 加茂梦子也是同样疯狂的女人。
所有人都这么想。
但是,加茂梦子的表象,和他们想象的却不同。
黑发的家主穿过结界走进来时,比起宗家更有一种高贵的气质。
靛蓝色的和服明明并不多么张扬,黑色的长发、苍白的脸,还有一双红梅色的眼睛,只是无声地看过来就让人不由自主屏息。
脸上总是带着春水一般、和煦而柔缓的微笑。
天元大人愿意见这样的人, 好像并不奇怪……
得到这样殊荣的加茂梦子,并没有急着回应他, 或者就这样进入薨星宫。
“‘薨星宫’啊。”
年少的家主微微垂下睫毛, 温声细语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明治时代,江户刚刚更名为东京,薨星宫就在这座都城的底部……深深藏在地下,是天元所在。
从奈良时代甚至更早就一直存在的天元大人, 因为有不死的术式,一直以结界守护这片土地。
不过, 天元也是人类,是会变老的。
变得太老的话,肉.体的形态到底会异化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梦子不知道平安时代的时候,咒术界的诸位到底想了些什么办法,让天元能够继续以稳定的肉.体状态维持下去……不过现在的话,在记载中留存下来的记录,就是每五百年要为天元“更换”肉.体。
让适配的人类与天元同化,更新天元的肉.体情报。
献出肉.体的人,被称作“星浆体”。
星浆体……
所谓的「薨星宫」,按字面意思来看的话,难道是「星浆体死亡之所」吗。
真是过分的名字啊。
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梦子走进那条长长的甬道,进入建筑,一直往下、穿过长长的昏暗走廊……
视野骤然开阔时,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巨大的树。
长在地底的巨树,螺旋向上一般,周围的建筑群呈环形结构,将那棵树包围在中心。
一眼看过去,简直像是一个漩涡。
天元大人住在这里。
她往前又迈了一步,明明只是走了一步而已,下一秒空间却好像波动了一下,变为一片空白。
巨树、建筑群、楼梯……一切都似乎从这里消失了,只有一片空白的空间里,一个怪异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初次见面,回溯之人。”
身着白袍、身躯佝偻的人形生物说道。
“我是天元。”
天元。
眼前的人,老得太夸张了……面部已经快要看不出原本的形状,脸上隐隐长出了第二双眼睛,简直像是……
“天元大人,”梦子没有忍住,好奇道:“你是宿傩的双生子吗?”
都是四只眼睛啊。
面对她冒犯的问题,对方露出了个堪称诡异的表情,似乎是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我只是太老了。”
天元说,“活几百岁,老得过分就会变成这样。不过离下一次同化,还有一百多年的时间。”
对话的同时,相关的情报也出现了。
[【特殊】你见到了【天元】。]
[天元
不死术式·结界术·同化星浆体·???
血液:?
口味:???]
……咦。
天元的血,没有办法判断吗?
梦子又看了一眼对方。
对鬼来说,人体中血的种类、疾病或遗传的血脉,都应该能够一眼看穿。
没有办法判断血液状态的天元,随着过度的老去,肉.体也慢慢异化。
不过比起这个,还有一件事更重要。
梦子:“刚才天元大人叫我什么?”
她当然不是没有听清楚,所谓的“回溯之人”……难道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吗?
“回溯者。”
虽然是被咒术界视为“神”的存在,天元的态度却意外的非常平静。
对方在结界的空间内变出了一套茶具和蒲团,让梦子坐下后,给她倒了一杯茶。
四只眼睛一同看向梦子,说话时很沉稳:“我的术式是不死,但并非不老*。同化星浆体的经验,让我对于身体的状态很敏锐……平安时代、战国时代,一直到现在……你回溯了很多次时间。”
啊……
“原来如此。”
梦子露出了笑容。
所谓的“回溯”,就是「读档」。
天元,能够察觉到她的【读档】行为。
如果是其他NPC的话就很麻烦了……不过,梦子觉得这应该是因为天元作为【神】的另一种特殊性。
就像是游戏的特殊彩蛋一样吧?
除了天元,应该也没有人能够发现玩家读档了吧……
这么猜测着,梦子的好奇心一下子浓郁起来。
她握着茶杯,慢慢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我做过的事,天元大人也清楚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应该很简单的问题,天元却好像迟疑了一下。
“……我知道。”
天元慢慢道,看向梦子的眼睛。
“你每次的恋人都出乎我的意料。”
梦子:“唔。”
这是对玩家扭曲恋情的委婉评价么。
虽然确实是打出了太多畸恋结局……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我本来以为你说不定会被羂索吸引,要防止你成为那一边的人……”天元观察着梦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说道:“毕竟那个孩子有些个性的方面,确实和你的兴趣类似。现在看来,恐怕我还无法看穿人的内心。”
“……是么。”
好的,果然还是有点问题的。
她的品味在别人眼里已经到了会被一颗脑子吸引的程度了么?
脑君确实有些邪门的幽默感,但是自己喜欢的不是攻略对象的病情啊……大概。
“我觉得我的兴趣没有问题。”梦子说,红梅色的眼睛弯了弯,“天元大人……你确实知道羂索的事呢。”
甚至还会用“那孩子”这种说法。
更加微妙的应该是天元本人吧……?
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术师点头,往茶杯里又添了一点茶水。
“羂索为了自己的兴趣,会做出什么都有可能。他和我一样……不,他比我关注你的时间要更长。不过,你想知道的是别的吧。”天元说道,双手抱臂,似乎有些困惑:“梦子,你收集宿傩的手指是为了什么?”
“一定要有什么目的吗?”
梦子把茶杯在手中轻轻转了一圈,注视着杯子里旋转的茶叶,慢悠悠地说:“我只是单纯地为了发泄不满和仇恨哦。毕竟其他人会死嘛,只能依靠自己了呢。”
说出这些话时,梦子的语气也非常温柔,轻声细语的样子仿佛是在和亲密的友人闲聊。
就像妓夫太郎一样。
啊,妓夫太郎的性格也很好呢……记仇真是个好习惯啊。
毕竟以前的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杀掉宿傩嘛。
欠自己的家伙,一笔一笔记下来的话,就可以让他们在死前好好数数自己欠了多少债了……记仇和讨债,这是罗生门最有名的妓夫擅长的事啊。
“……”对面的天元,保持了沉默。
像天元这种活了太久太久的人,为了维持守护这片土地的结界、亲手夺走过星浆体性命的人,恐怕已经并不把他人乃至自己的性命看得多么重要了。
梦子并不期待天元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她能够从面容已经老化得诡异、脸上长了四双眼睛的天元眼中,看到一种只有独自封闭漫长时光后才会形成的、腐朽的迟钝感。
天元大人,咒术界的“神”,独自在薨星宫苦苦坚守着术师和诅咒平衡的、千年的术师。
为什么咒术界的这些人,会觉得只要给天元换一具身体就好了呢。
真是想不通。
人的心是会枯萎的。
“无法看穿人心”的天元……枯萎只有身体吗,还是说这个人的知性,已经快要感知不到人心了呢。
“天元大人。”
梦子的脸上慢慢扬起了那种甘甜的微笑。
她撑着桌子凑近了一点。
“你对我的事应该很感兴趣吧……?要不要交换秘密呢?”
梦子把下颌搭在手背上。
柔和的声音含着笑意,和发丝间的香气融合在一起。
“交换了秘密以后,我们就是友人了……我会帮助你的。”
天元愣了一下,似乎从来没有人说过这种话:“帮助我?”
梦子“嗯”了一声。
黑色的发丝下,红色眼睛里像是盘旋着朦胧的黑色的雾气。
“只有自己一个人,被留在这里这么久……很难受吧。”
在只有咒术构筑的纯白结界里,曾经吞食了未婚夫的鬼喰姬,无比温柔地说道:
“如果想要结束这种痛苦,又没有办法做到的话……可以让我来帮你做到哦。
“……我来杀死羂索,杀死宿傩……然后,杀死你。”
第77章 绮丽谢花幻夜
“我来杀死你”。
已经存活了千年的术师, 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话,并且、说出口的人似乎是认真的……于是脸上的表情空白了。
“……”天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的术式是「不死」,就算你想那么做, 也没有用的。”
无论是什么术式都没有办法杀死天元。放着身体不管、一直老下去的话, 最有可能的情况恐怕也是失去人类的知性, 异化成咒灵或者是类似天地一样的意识体。
谁也不知道那样的天元是否还是站在人类这一边。
所以哪怕要牺牲无辜的星浆体, 咒术界也要每五百年为天元更换肉身。
但是, 梦子只是稍微歪了下头,黑色的发丝在额头和颊侧晃动了一下:
“没关系的。”
她说:
“我会回溯很多很多次……想办法去杀你们的。”
只是读档而已。
为了得到好结局, 已经读过好多次档了。
“要试一次吗?”梦子对天元伸出手, 洁白的手心很干净,根本看不出里面蕴含着多么邪恶的诅咒,“我可以用药把你变成鬼。没有青色彼岸花的话,只要晒到阳光就会死了……失败或者成功,我都会回溯到这个时间点。啊,如果你是从地狱回来的话,可以告诉我那边的样子。”
面对她的提议, 天元只是沉默了两秒,平静地拒绝了。
“不。”
那张长了四只眼睛的脸上看不出太多人类的情绪, 保持着一种冷感的理性:“不能确定我的肉.体死了的话, 意识会异化成什么样。哪怕回溯也不能确保消弭那种影响。若是理性因此改变的话,至今为止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喔。”
梦子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是谨慎的类型啊……”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脸颊,微笑道:“那,要不要我的血呢?”
白皙的指尖, 指甲一点点伸长,变得青黑, 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有青色彼岸花的鬼,就不会害怕阳光。天元大人的话,不会被我操纵吧。寿命会很长哦……不需要同化星浆体也没关系了。”
“那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天元还是很平静,说话时给人一种缓慢的凝滞感。
“这个嘛……只要天元大人还会变老,对咒术界来说,星浆体的命运就是为您这样的‘神’提供肉.体。”
梦子转了转手里的茶杯,嘴角的微笑朦朦胧胧:“我对星浆体没有特殊的感情。不过呢,最近我很喜欢‘命运’这种东西呢。看到就忍不住去抓住……让它变成我喜欢的样子。”
星浆体,真的很可怜啊。
因为‘生下来就注定的东西’,必须要接受残酷的、不平等的对待,不是很不公平吗。
让她来帮助他们吧。
“……”
畸形到不像是人类、更类似植物或者天地的存在,凝视她片刻后,周围的茶具、蒲团突然消失,她和天元一同站在了薨星宫那棵巨树的根部。
天元依然抱着双臂,淡淡地站在那里,开口:
“我知道了。你可以尝试一次,梦子。”
啊……
梦子露出了笑容。
“谢谢你,天元大人。”
[存档中……]
[4号位存档成功。]
如果不成功、或者天元变成了什么恐怖的怪物的话,就再读档吧。
她走到身披长袍的术师面前,将手伸向对方的脖子。
天元没有任何反抗。
变成青黑色的尖锐指甲,径直插入天元的颈部,像是另一种口器一样、开始向内部注入大量始祖的血液。
人类过度老化的身体,因为猛毒般的鬼血,细胞骤然鼓动起来。肉躯像沸腾一样鼓起肉泡,变得臃肿胀大,皮肤破裂、溢出许多鲜血和黑色的物质,又慢慢愈合。
[你正在将【天元】变成鬼。]
变成鬼吧。
以结界守护非术师和术师的“神”,从夺取星浆体性命、维系肉身的那一刻起,即使目标是多么崇高……本质都已经是被污染的“邪神”了吧。
会接受始祖的诅咒、变成鬼,不过只是一种减轻罪孽的方式。
呵呵。
现在,命运的线头,又一次来到自己的手心。
明明是为别人注入血液,梦子却感觉到一种精神上的膨胀的快乐。
真好啊。
亲手把高高在上的人拖下来的感觉,真的不错呢。
天元大人无聊的人生、无聊的精神,被她一点点地撕裂了。
“啪”一声,因为被鬼血改造肉.体而不断更迭细胞的天元,身体上鼓起的巨大血泡爆裂开,污血溅了一地。
梦子慢悠悠地放下遮住脸的手,袖袍轻轻一甩就干干净净,连一滴血都没有溅在脸上。
平安时代刚开始杀咒灵的时候,还会被溅一脸呢。
从爆裂的血泡中,坐起来的,是一个浑身都沐浴着红色鲜血的人。
长长的头发、富有弹性的皮肤,有些冷淡的美型的脸……变年轻的天元擦了下脸,抬起头,看向了梦子。
“天元大人。”
梦子弯下腰,保持着平视,对她露出柔和的微笑。
“变成鬼、新生的感觉如何?”
[你成功玩弄了因果,将【天元】变成了【鬼】。咒力+10,智力+10,意志+5]
天元拧了下眉,似乎有点不适应身上被血糊住的感觉:“……和我想的出入很大。”
她随手从虚空抽出一条白布,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脸,用那双略显冷感的美丽的眼睛看过来:“你想要杀死宿傩,具体是怎么做?”
哎。
这是打算帮自己了吗。
“您知道里陶吗。”梦子说,红梅色的眼睛里浮出一丝温文的笑意。“她的鬼术,我已经在咒胎九相图身上尝试过了。承载灵魂的咒物,可以用来当作灵骨,召唤遗骨的死魂……用那种陶土死人复活宿傩,再杀一次,看看他能不能就这样死掉。”
召唤死者,再一次杀死对方。
这样的办法,能不能彻底摧毁无法以寻常手段破坏的特级咒物呢?
“……我不能给你确定的答案。”天元说道,单手用布料擦了擦头发,美丽的脸十分养眼:“你找到的宿傩的手指,具体是多少?”
“12根。”
得到答案后,天元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从虚空中伸手,拿出了一把咒符包裹的东西。
有两根的咒符还脱落了……就那么松松垮垮地缠在上面。
她平静地抓着那把干枯的褐色手指尸骸,递到梦子面前:“这是薨星宫剩下的6根。”
“啊……好的。”
天元大人真是不拘小节啊。
梦子暂时不是很想用手碰那个尸体,干脆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白纸变成式神,让天元能够放进式神手里。
干枯的手指被小小的纸人抱住,钻进了梦子打开的盒子。
“这样的话,一共是18根。还有两根没办法找到了呢。”
“不错。”
天元没有反驳,肯定了梦子的判断。
“羂索应该和宿傩达成了某种契约。那孩子是喜欢做好事前准备的人。就算好奇你会怎么做,他也会留下退路……其他手指大概早就被藏起来了。”说到这里天元顿了一下,目光无声地瞥向另一个方向,半晌,开口道:“……不过,还有一个东西,也许可以补上一点。”
……
飞禅灵山。
被极粗的注连绳、石球封印着的门口,深深藏在洞穴中,飞禅灵山净界(高级结界)封印着的深处,无数钟乳石交错着,地面上积着浅浅的水洼……在这一切的前方,是诅咒的气息。
“大概已经有八百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天元说。
梦子跟在她身旁,有些好奇地观察着这种高级结界的精细结构。
“就这样进去拿东西,不会破坏净界吗?不能先解除吗?”
“如果解除净界的话,长久以来和咒灵间延续的战斗、结界术的发展……这一切都会倒退一千年。会死很多人。*”
天元说道,解释时的态度很耐心,“只是进去拿东西而已,不影响净界的构成*。”
她抱着双臂,就这样平静地带着梦子走进费尽心力设立的净界。
穿过洁净的钟乳石,踏着地面黑暗的水洼行走在洞穴里,脚步带起一片小小的涟漪,最后,天元和梦子一起停在了最深处。
天元说:“你要用鬼术的话,可以用这个补上一点。”
前方静静坐在水中的,是一具穿着袈裟、头戴僧帽的尸首。
……那是宿傩的尸骸。
梦子感觉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遥远:“……即身佛?”
不是指手指,而是肉身化作的即身佛。
只有经历了最残酷、最痛苦、最血腥的修行,在土中冥想至死亡、化作干尸的人,最终才能得以成为即身佛。
这样的姿态,居然是那个两面宿傩吗?
开什么玩笑啊。
梦子慢慢走上前,对那具佛陀般神圣的枯瘦尸体伸出手,握住了宿傩头顶的僧帽。
“沙……”
僧帽在她的手里,梦子用了一点力。但最后,她没有破坏那个帽子。而是细心地理了理,让宿傩长了四只眼睛的头,把帽子戴得更正了一点。
“谢谢你,天元大人。不过给我这个……您真的不害怕我杀不了宿傩,让他暴走吗。”
天元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回溯吧。我不会插手,你只能自己去杀他。最糟糕的情况,我会将你和宿傩一起封印,确保事态在可接受的范围。”
真可靠啊。
八百多年来都独自忍受孤独和衰老,没有试图改变、也没有动摇的天元大人。
能陪她胡闹到这种程度,简直像是打破了底线一样。
“那么就拜托您了。”
梦子注视着被打扮成即身佛的宿傩,说道:
“……我会好好用上这个的。”
长发的女性慢慢走到她身边。
天元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啊……”
梦子想了想,“再有两日就是大晦日了……在除夜之后的春天吧。有些可爱的孩子,我也要安排好呢。”
她用式神托起枯瘦而恐怖的即身佛尸骸,微笑道:
“新年快乐,天元大人。这样幸福的一天,不能被血腥的烦恼影响哦。”
第78章 绮丽谢花幻夜
“梦子大人。”
[【事件】新年, 你作为特级术师在神社守候参拜的人群。]
[你强大的实力、权力让人敬畏,咒术师们将你簇拥着。]
远处似乎有小孩子问了身旁的大人:
“那是谁?”
“是加茂家的梦子大人啊。”
人流里到处是名门和宗家的身影,梦子坐在廊下,有种说不出的新鲜感。
千年前在平安时代, 小时候和鹤谷家一起去新年参拜, 只能远远地看到一眼咒术师队伍中的五条老师……
结果现在, 梦子也成了被术师们围绕的人。
“梦子大人, 明年也请守护京都的平安。”
想要见她的人总是很多, 在表达敬意或恳求的人身后,还有排成长长队伍的人群。
“在仙台执行任务的人, 有个孩子被吃掉了手, 拜托您……”
“此乃神技。”
“加茂梦子什么都做得到的话,干脆什么都交给她不就好了。”
【还要为弱小的人考虑还真是累啊……】
五条老师那个时候说的话,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那种淡淡的冷酷,还有冷酷以外的温柔,都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说和五条知有什么不一样的话,梦子是从什么都做不到的弱小的人,一点点变成现在这样的人。
“梦子大人觉得累吗?”
同样在新年参拜时接受了信徒们祭拜的万世极乐教教祖, 在夜晚到来时这么说道。
童磨坐在莲池边的蒲团上,手里端着红色的酒盃, 正欲往嘴边送的酒液因为手的动作停顿, 清亮的黄色酒液在盃中微微摇晃了一下,沾到了他的嘴唇上。
白橡发色的青年扶了一下头顶的五佛冠,舔掉嘴角的那滴酒,露出了笑容:“我以为鬼是不会累的呢。”
“体力没问题, 但是精神上也是会烦躁的吧?天天听信徒说悲惨的事,童磨你不是也很煎熬吗。”
梦子捧着另一个酒盃, 浅浅地啜饮一口,因为浓烈的味道微微弯了弯红梅色的眼睛,“人的心是比大家想象的更脆弱的东西呢。”
万世极乐教的酒很好。
不如说,童磨这方面的品味也很不错。
虽然说是教祖,不过他好像一直很喜欢喝酒,以前的周目里变成鬼以后,也常常约梦子或者其他鬼去喝酒……虽然约梦子会被砍头,约其他鬼也没人会答应就是了。
被大家装作听不到无视的童磨,就会露出委屈的表情看过来,然后被无惨丢出无限城。
总之,经常被讨厌而不自知的家伙就是他了。
梦子的目光瞥向旁边。
有着无垢的美貌的教祖,听到她的话以后也没有露出奇怪的表情。说不定根本不理解梦子所说的‘人的脆弱’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她表达了‘累’的意思,童磨就露出了微笑,一下子凑近了:
“梦子大人。”
他嘴角的笑上扬。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含着酒液的香气,童磨彩虹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笑容带上了几分诱惑的气息。
“累了的话,我来为您跳舞怎么样?”
“……跳舞?”
梦子稍微有点好奇,嘴边的酒盃都放了下来,“你来跳舞吗?”
以前都没有听说过啊……啊,不过,童磨以前想和她说话总是很艰难就是了。
其他的鬼也不会和他一起出去玩。
梦子其实也没想到自己会和这个人一起在新年的夜晚喝酒……有点新鲜呢。
并不讨厌,还蛮有意思的。
“是哦是哦。”
提出要跳舞的童磨看起来兴致勃勃。
“祭典的时候会有人跳舞呢,宗教的舞蹈和祭典的舞蹈,配上音乐,每种都很有趣啊。”
“喔……”
[新年的夜晚,【万世极乐教教祖】【童磨】和你一起喝酒后,提出要为你跳舞,你:
A.“好啊。”
B.“不要,感觉很奇怪。”]
“好啊。”
梦子趴在软垫上,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还拿着酒盃,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要是需要曲子的话,给我一样乐器吧……什么都可以哦。”
她的【音律】至少也是10级的技能呢。虽然主要学的是笛子,不过其他的乐器多少也是可以用一下的。
作为教祖,童磨也是很有钱的。
喝的酒也好,吃的食物也好,穿的衣服也好……信徒们会把最好的东西献给白发虹眸的神子,好像这样就能抵消他们的罪孽和痛苦,得到某种不明的救赎。
童磨从他那一堆稀奇古怪的藏品里面,扒拉出了一把琵琶。
日式的琵琶,用拨子来拨弦,拨面还绘有莲花的图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童磨喜欢跳舞,才被送了这样的礼物。
说起来,无限城里也有一个人会弹琵琶。
每一晚,在没有尽头、门廊颠倒的城池里,上弦之鬼聚集到一起的时候,鸣女就会弹琵琶。
不、不能说是上弦聚集的时候,应该说——梦子在的时候,鸣女总是会弹奏琵琶。
就算她从来没有称赞那种音色,鸣女也会弹。
那些都已经是被覆盖的档案了。
梦子抱着那把不知道存放了多久的琵琶,单手用拨子稍微试了几下,勉强也能弹出还算入耳的音色。
平安时代的时候,鹤谷家是个小有名气的乐师家族。总是醉生梦死的父亲,虽然教她和雪鵺的主要是笛子,不过琵琶也是学过的。
“铮……”
非常特别的音色。这种拨弦乐器,一般也只是用来做打击乐的角色而已。
童磨却似乎很兴奋。
“哈哈……这琵琶真是不错啊,梦子大人!”
童磨脸上露出了好看到夸张的笑容,因为兴奋而高昂的声音简直邪性到让人有些发毛。
一身红色衣袍的教祖,优雅地打开折扇,在莲池边随着琵琶迈开脚步,真的跳起舞来。
他完全没有负担地旋转,以扇子跳着祭典上的舞蹈,头向后仰起时,戴着的五佛冠坠落后掉在地上,滚了两圈落进莲池里。
冬日枯萎了的莲池,因为梦子的咒力,又一点点长出了新的花苞。
莲花在伪神的舞蹈和鬼之始祖的音乐里,无声绽放了。
粉色的、白色的花瓣一片映着另一片。
充斥着莲花香气和酒液醇香的、万世极乐教的新年夜晚,让人有点醺醺然了。
如果童磨真的是神的话,一定是邪神吧。
从生下来就被父母和信徒们视为神子的童磨,是万世极乐教最初的活人祭品。
伪造的神子,为鬼跳着舞。
跳到最后,还是人类的青年先体力不支,气喘吁吁地倒了下来。
“哈……啊,哈哈……真是开心啊,梦子大人。”
童磨一点都没有形象地摊开四肢,就这样躺在莲池边,笑声从震动的胸膛里传出来。
心醉神迷。
“是啊……开心很好啊。”
梦子放下琵琶,端起酒盃走到他旁边,给看起来快渴死了的童磨喂了一口。
红色的酒盃送到他嘴边,有一些酒液洒了出来,淋湿了教祖的下巴、衣领和发丝。
酒的香气弥漫开来,好像和手上花的香味融合到了一起。
童磨汗湿潮热的白橡色短发下,一双虹色的眼眸有些痴迷地凝视着梦子。
“……梦子大人,”
教祖露出了微笑,像是在梦呓般说道:
“您走的时候……不要向我道别啊。”
不想结束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真是不想结束啊。
“说话的对象”……
和梦子一起聊天,和梦子一起喝酒。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但是梦子大人,有着其他想要做的事……一起喝酒也好,把重要的事托付给自己也好,好像都是最后的一次了。
童磨自己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请求梦子不要向自己道别。
只是本能地,在意识到这个人要离开的时候,下意识这么说了。
为什么呢。
其实那也没有意义吧。
“不要告诉我,不要向我告别……可以拜托您吗。”
童磨温柔地握住梦子端着酒盃的手,就算酒液洒出来弄脏了衣袍也不在意。
他的目光好像很炽热,带着浮夸到不正常的爱慕之情;又好像只有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留下痕迹。
就这样微笑地凝视她。
一如无数个无限城中的夜晚,凝望生活在鬼城的人类姬君。
每一次轮回都是如此。
“……”
梦子低头看着他。
有时候童磨真的很聪明。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作为人类、没有变成鬼的他也应该什么都意识不到的,但是,童磨总是可以非常敏锐地察觉到隐藏的东西。
这样的人,却感觉不到自己的感情。
虽然能够体会到正常的烦躁、愉快和郁闷,但更加复杂的、人类之间的感情,他心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
童磨是被扭曲了认知的伪神。
梦子是扭曲了自己的鬼。
“童磨。”
新年的夜晚下着雪,白色的雪落在屋檐和院子里,把教团的一切都装饰得十分纯净。
本应该寒冷的天气,教祖所在的、种植莲池的房间里却盈满了温暖熏香的酒意和咒力,地面上散落着琵琶、酒盃和鲜果,让人不由自主陷入绮丽而醺醺然的迷醉中。
梦子随手松开那只酒盃,任由它滚落到莲池里,“扑通”一声,让池面掀起涟漪。
“分别的时候要难过一点啊……”
她用双手捧住童磨的脸,红梅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露出了微笑。
不用明白也没关系。
什么也感觉不到也没关系。
被信徒的「爱」扭曲的教祖,这一次只是人类而已——作为人类的教祖生存下去。
“为我流泪吧。”
温柔的声音,宛如只存在于梦境的、虚幻的花朵。
第79章 绮丽谢花幻夜
从充满酒意和淡淡血腥味的万世极乐教离开时, 夜里还下着小雪。
梦子轻轻吐出一口气,感觉发烫的脸颊在这样微冷的空气里,也变得很舒适。
她肩膀上的雪,被一只黑色指甲的手轻轻拍掉。妓夫太郎单手拎着一件外衣披了上来, 从后面无声无息地接近。
“吃饱了吗。”
怪异的腔调, 耸拉着病怏怏的眉眼, 有些压抑又无限度溺爱的口气。
“难得的新年, 要好好吃饱才行啊……梦子大人。”
也许是因为从小保护着梅长大的原因, 妓夫太郎对于想要照顾的人,总是有着惊人的耐心和纵容。
想要别人的血是很正常的啊……毕竟自己的血是喂不饱梦子的。
就算再怎么想要让她掠夺自己, 对于梦子来说, 鬼的血也没有用处。
让唯一的当主大人饿肚子,可是不行的啊。
他用长着黑色指甲的手,又把梦子的衣领整理了一下。
把外衣给梦子披上的时候,大概就和小时候用草席把梅和自己一起裹起来时是一样的。
寒冷、饥饿、受伤和生病……这一切都是致命的。
鬼当然不会害怕雪。
妓夫太郎却习惯了,好像梅和梦子会被一团雪伤害般。
“嗯。”
梦子伸出手,牵住妓夫太郎没有握着镰刀的那只手,因为微醺而带着轻微红晕的脸上, 露出了艳丽的微笑。
“饱餐了一顿呢……”她侧过头,看向快要把下巴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妓夫太郎。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 侧头的动作让两人的脸颊和耳侧轻轻摩挲在一起, 发出皮肤摩擦时细微的“沙沙”声。
“小梅呢?”
也许是因为听到梦子叫她的名字,粉色的缎带从妓夫太郎的背后血肉中钻出来,轻轻缠在梦子和妓夫太郎轻贴的手腕上。
枯瘦的青年看了眼,不轻不重地捉住缎带, 按回了自己背部。
“白天的祭典偷偷喝了酒……现在睡得像小猪一样啊。”
像小猪……妓夫太郎和小梅真是可爱啊。
“谢花没有喝酒吗?”
两个以血为食的鬼穿过人群,走在铺了一层雪的街道上。
双脚踩过地面的积雪, 特地用了会留下脚印的力度,雪层在木屐鞋底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散发着不同的诱人的气味,神情好像都很模糊,只有身边的另一个存在是清晰的。
“酒?”
乱乱的卷发下,黄色巩膜的眼睛轻轻瞥了她一眼,妓夫太郎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神色。
“懂行的妓夫可不会让自己不清醒,会欠下不明不白的债。”
梦子大人的债,已经欠得够多了啊……
妓夫太郎有点神经质地挠破了颈部,脖子的皮肤渗出血液,脸上却带着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惧意的古怪笑容。
梦子大人。
求求你……让我们兄妹,多还一些时日才好啊……
“是这样啊。”
梦子轻轻用手指贴了下发烫的脸颊,“我今天喝了不少酒呢……看来要莫名其妙欠下很多债了。该怎么办好呢。”
天空的乌云,挡住了月亮。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光线消失、变得更加昏暗的木屋巷子里,鬼的眼睛好像在发亮一样,带着莫名让人屏息的神采。
妓夫太郎看向了她。
像是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凑得很近。
“那样的话……”
湿热的气息吹拂在耳朵上,他轻轻咬了下梦子的耳垂,“妓夫是会趁机多讨点债的,客人……”
……
寒椿的香气,始终笼罩着梦子。
妓夫太郎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自己和小梅好像也被那种香气浸泡着,渗进了骨缝里。
游郭长大的、没人需要的收债妓夫和雏妓。
他和小梅也在梦子的手心变成了花。
…………
……
[你吸食了大量他人的血液。【血鬼术】+1]
从新年的血宴中清醒过来,大概是两天后的傍晚。
拉开障子门,夕阳洒落在地面,把池塘的水面映照得像是血色的镜子。
梦子披着寝衣,赤裸的双脚踩在木板上,走到廊下。
“梦子大人。”
一直等在门边的人低声叫了她。
梦子侧过头,
“是胀相啊。”
梦子看着一身深色狩衣的黑发青年,意识还有些朦胧地微笑着。
“你一直在等我吗?”
从夕阳中现身的胀相,还是那副有些淡淡忧郁的眉眼、不太有干劲的样子,但胀相其实有着十分耿直的性格。
“是的。”
他平静地垂下眼道:“我有话要对您说。”
唔。
梦子慢慢观察着他。
这个人、该不会就这样硬生生在门口站了两天两夜吧……
“嗯……可以哦。”她慢慢拉上身后的障子门,赤脚踩进院子的草丛:“一起散步吧。”
胀相理所当然地跟在了后面。
鬼和咒胎的散步,和普通的走路不太一样。
他们像风一样轻松地掠过屋顶和树梢,穿过结界,最后停留在高高的阁楼顶上。
巨大的红色夕阳,将整个天空都染成绚丽的绯色,白鸟从身边飞过,翅膀和脸颊也被映上一层红光。
比起从江户更名东京的都城,京都的建筑和街道、路人的着装,每一处都还保留着传统的风格。
橘红色的阳光,将这座咒术的盛地笼罩着,仿佛一座被血液染红的城。
“太阳很漂亮吧。”
梦子凝视着赤色的日轮。
她脸上露出的微笑,胀相总觉得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好像有一种让人想要放轻声音的感情从胸膛滋生,他不由自主,顺着梦子的目光看了过去。
太阳。
红色的、橘色的,有些时候很刺眼,有时候又很朦胧,血液一样的红色染透了云层。
过去以为不会见到的景象,如今清晰的映在眼中。
在母亲腹中的诅咒和怨恨,在瓶中黑暗的时光,都是依靠和弟弟们的羁绊才不会了无生趣的人生。
孩子和父母的牵绊,本应该是最强烈的。
但是咒胎九相图出生起就拥有的三位父母,都是虚无的。
母亲并不想要生下自己和兄弟们。
创造了他们的加茂宪伦已死,脑不知所向。
让母亲受孕的咒灵没有知性。
不被母亲期待的自己和其他兄弟,永远都没有办法回报母亲的受肉之恩。
所以用陶土让咒胎受肉的梦子大人……是九相图的“第二位母亲”。
“母亲”和“孩子”的连结,是这个世界上最紧密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胀相意识到了一点……梦子似乎并没有“使用”自己和坏相、血涂的意愿。
“……春天的时候,胀相就和坏相、血涂一起去万世极乐教吧。”在血色的、艳丽而让人不安的夕阳里,他听到身边黑发的“母亲”说:“你们的母亲在那里。”
“……”
胀相沉默着,依然是那副冷淡而没有精神的样子。
但是他开口时,有种说不出的利落:
“不。”
带着紫色咒纹的、清俊的脸上,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动摇:“作为儿子,我们为了‘母亲’而活……赋予受肉的母亲不需要我们的存在,对她来说,从来没有生下过我们九个孩子……这样就好。”
为了生下自己的母亲,可以否定自身的存在。
为了复苏自己的梦子,可以肯定自身的存在。
像是黑眼圈一样被紫色淤青环绕的眼睛锁定了梦子:“现在我们兄弟,是为您而活的,梦子大人。”
他说话时的口吻,仿佛说出口的并不是“梦子大人”,而是“母亲大人”。
梦子侧过头,看向身边的青年。
夕阳渐渐落下了。
还残余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将一半脸照耀着、仿佛在发光;另一半脸颊却隐入阴影中,红梅色的眼睛流露出一种甘甜而诱惑的神色。
梦子伸出手,胀相愣了愣,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单膝下跪。
仰起头、让自己的脸贴上她光洁而微冷的手心。
就像无数次看到妓夫太郎和梅姬得到的待遇那样。
胀相……咒胎九相图兄弟没能得到过的东西,第一次,在这里得到了。
“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比起夕阳更加梦幻的声音,仿佛还含着血食后被无限满足的、淡淡的餮足和倦意。
梦子的手心微微用力,抬起他的头,让胀相和自己红梅色的眼睛对视。
“那么,胀相、坏相和血涂……可以为了我……去杀死你们的父亲吗?”
杀死、父亲……?
胀相睁大了眼睛,在红色的天空下,看到黑发的、世界上最亲密的“母亲”,对他露出了一个仿佛含着艳丽毒汁的花朵般、无比温柔的微笑。
“难得的新年,不和坏相还有血涂一起庆祝吗?这是你们一起、以这种形态,度过的第一年吧。”
“杀死羂索,把他的脑献给我和你们的母亲。”
梦子的手心散发着柔和的、香甜的气味,让人想要把身心都埋进去。
就像罂粟一样。
即使知道是危险的存在,也想要深深地陷入她的目光里。
“这是我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羂索一定会来找我的。亲手取走一次他的性命,试试看吧……?当然,做不到的话你们就会死。”
“那个时候,你和坏相他们可以逃走……”
梦子最后凝视着他,温声道:
“……从这里逃走。和弟弟们一起好好生活下去,这样也不错。”
天空渐渐暗下来。
在昏暗的夕阳中,远处的山林上空盘旋着一群黑色的乌鸦。
“……”
世界上,孩子和母亲的关系是最紧密的。
为了完成亲生母亲的诅咒,为了第二位母亲的愿望……
【答应母亲吧,哥哥。】
“……我们是为了您而活的,母亲……梦子大人。”
九相图的长子说道。
第80章 绮丽谢花幻夜
“你让九相图去面对羂索吗。”天元对梦子的安排评价道:“他们会死的。”
薨星宫的巨树下, 本来应该是咒术界的禁地一样的地方,现在对梦子来说就像是透明的。
天元甚至给了她带妓夫太郎和小梅一起进来的权力。
“只是稍微给我的‘哥哥’添点麻烦,不要让他来碍事就可以了。”
梦子把墓土一点点捏制成人形,回应道:“如果什么都不让他们做的话, 胀相、坏相和血涂, 反而会怀疑(诅咒)自己吧……我很温柔的啊。”
人类的负面感情, 无意识之中就会变成诅咒。
“如果当时这么做的话”“要是那样就好了”……他人的遗憾、嘱托和语言, 自己的悔恨、不甘和痛苦, 会变成缠绕在内心的诅咒。
说出“为了我,杀死你们的父亲”这句话的时候, 梦子觉得自己或许也诅咒了胀相。
但这种诅咒, 或许会让他们得到虚幻的幸福。
平安时代的时候,领略了深黑的诅咒的世界以后,梦子对诅咒别人这种事非常谨慎。
但是经过战国时代、还有明治时代的现在……
诅咒也好、被诅咒也好……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可怕了。
人和诅咒,本来就是无法分割的关系。
梦子决定复活宿傩再杀死他,为此安排咒胎九相图去杀死他们的“父亲”……如果创造了亵渎的咒胎的羂索,真的败在咒胎的手上,这就像是命运的轮回一样。
被自己完全没放在眼里的造物, 破坏千年的计划,一定——一定很不甘心吧?
会不可置信、很痛苦吧。
挣扎着不甘地气急败坏吧。
就算这次不行, 早晚也会让他尝一尝这种滋味。
啊。
光是想到羂索的脸上露出那种狼狈而恼火的表情, 就感觉太有趣了。
天元问:“那么梅和妓夫太郎呢?这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做?”
被天元提到的人,捧着药草的手停顿了一瞬,什么也没有说。
梦子愣了一下。
妓夫太郎和小梅……
梦子无意识地看了一眼一直无声无息弓着背、坐在一边整理东西的兄妹。
枯瘦的青年还是那样安静得像是影子,为了方便干活, 上衣脱掉,露出了肌肉紧实的肩膀和手臂, 以及细到只有皮肤和腹肌包裹着骨头的腰部。
妓夫太郎垂着头,乱乱的卷发遮着脸看不太清神色,只是压抑地抓了下脸。
小梅却忍不住,偷偷从哥哥的另一边探出头来,有点忐忑地看着梦子。
【梦子大人……】
她的头上很快落下一只长着黑色指甲的手。
妓夫太郎不轻不重地把妹妹按回了身旁。
好像在说:“好了……说什么都可以,随你喜欢啊,梦子大人”。
啊。
是啊。
她根本没考虑过这件事。
异化的肉.体变成鬼后、恢复了洁净的美丽面容的天元,只是用那双冷淡的眼睛凝视着她,像是在观察什么。
“你想要这两个人和你一起死吗。”
天元指出来了梦子下意识的、有些残酷的想法。
是的。
梦子或许是这样想了。
因为,因为妓夫太郎和小梅,应该是要和自己一起死的啊。
潜意识已经这样认定了。
呜啊……真的,稍微一不注意,她的坏习惯就冒出来了。
[【天元】询问你对【谢花妓夫太郎】和【谢花梅】的安排,你决定:
A.让他们自己决定
B.一起面对宿傩
C.万世极乐教]
作为被转化的鬼,妓夫太郎很强。
一级接近特级的术师。但是,还没有到可以被叫做“天灾”的地步。
对上宿傩的话……妓夫太郎和小梅都会死的。
对自己来说,就算死亡也只是一个周目的结束而已,但是对妓夫太郎他们来说……
梦子沉入思绪的时间很短暂。
但是,就连这一丝短暂的犹豫,都是难以忍耐的。
妓夫太郎嘴里发出一声忍耐到极点的“啧”的一声。
皮肤灰白、形销骨立的青年,从那一堆不详的东西里缓慢地站起来。
起身时,消瘦的皮肤和肌肉下,脊骨的运动看得很清楚。
弓着腰,走姿都有种不正常的气质,就这样来到梦子身前,在她面前蹲下。
青年用那双粗糙的、拿惯了镰刀的手抬起梦子的脸。
“什么?你在犹豫什么啊?”
妓夫太郎古怪地笑着:“梦子大人,自己的东西,就要学着好好用掉啊……用一用自己的东西而已,有这么难吗?”
他仔细地窥视着梦子的每一丝细微的神情。
“该不会想自己一个人去死吧……梦子觉得自己可以把我和小梅一脚踢开吗?”
那双黄色巩膜的、鬼的眼睛,有些怨毒地盯着她。
在身后,小梅用力扑了上来,紧紧依偎在梦子的肩膀上。
“不要!梦子大人,不要丢下我和哥哥……我不要、不想分开啊。”
她说到后面,有点忍不住,埋在梦子的后背,说话的声音都要哭出来了。
被妓夫太郎宠爱着长大的小梅,是忍受不了这种委屈的。
黑暗也好、饿肚子也好、冷到动不了也好,都是可以忍受的。
但是只有哥哥和梦子,绝对不要分开。
“……呼。”
梦子有些忍不住,伸出手捂住了自己开始发烫的脸。
……唔。
已经变成这么紧密的关系了啊。
胃部很温暖。
好像每一次被紧紧抱住时那样,暖洋洋的,眼泪想要流出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快乐。
“好啊。”
她微笑着,把因为高昂的情绪、有些发烫的脸,贴进妓夫太郎的手心,和小梅的头挨在一起。
“谢花和小梅……为了我而死吧。”
“和我一起去地狱。”
…………
……
“为何不先尝试一根手指的程度?”
站在鬼窑边时,天元问道,“若是只有几根手指的强度,要打败宿傩并非不可能。”
“不是杀死全盛状态的宿傩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就像是承认自己输了一样。
“我是虚荣的人呢。”梦子轻轻点了点脸颊,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说:“如果真的做不到的话,我会好好抛弃不必要的自尊心,回溯以后好好反省,乖乖地一根一根手指毁掉的。”
虽然那样的手段听起来真的很下流……不到最后一步真是不想用啊。
站在她身旁的女性,对于这难以理解的“自尊心”保持了沉默。
直到干枯的尸骸融入墓土,把宿傩的手指和即身佛制作成人偶,天元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天元大人不阻止我吗?”梦子有些好奇,“您应该是更谨慎的人吧?”
“我并没有认为这么做是合理的。”
活了近千年的存在回应道。
“只是每一次你看似毫无根据的行动,总是能达到出人意料的结果。”
天元看着面前黑发的孩子。
回溯之人。
……每一次。
这个孩子的每一次回溯、每一次死亡,作为咒术界最特殊的存在,天元始终注视着梦子。
被鬼的始祖藏在无限城的人类,在数次回溯之后……变成了真正的始祖,终结了鬼的命运。
因果的改变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荒野的无女,继国家的双子,奈落的慕情……还有焚毁人见城的大火。
变成鬼的术师、变成鬼的巫女,人类和诅咒的界限在梦子的身上,似乎在逐渐模糊。
长发的女性抱着双臂,注视着梦子走向结界,平静道:“如果你或者宿傩失控了……我会采取行动。”
“具体是什么行动呢?”
黑发的少女一只手伸进结界里,回过头来,红梅色的眼睛里似乎总是含着那种厌腻而温情的笑意。
“都这种时候了……也告诉我你的秘密嘛。”
天元沉默了片刻,从虚空中拿出了一个奇异的方块。
“平安时代,源信和尚死后化作的咒物,可以封印任何东西……叫做狱门疆。”
梦子若无其事地伸手。
天元平静地把狱门疆放到她的手心,重新抱起双臂。
狱门疆。
外表看起来是一个规整的立方体,上面却有一些奇怪的纹路,像是许多闭着的眼睛。
“这个就是狱门疆吗?”
“不。只是狱门疆·里。姑且可以当做后门。”天元解释到这里顿了顿,“……真正的狱门疆,应该在羂索的手里。”
……?
“……羂索手里?”
简直像是在说冷笑话一样。
但是天元显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是的。”
“羂索的其中一个目的,是让我的本体‘进化’。此前,一共被六眼粉碎了两次。”
她冷淡的神情没有变化。
“第二次的时候,无论是星浆体还是六眼,都在出生后一个月内就被他杀死了。但是,天元同化的那一天,六眼和星浆体还是出现了。*”
“从那个开始,他就改变了策略,动身寻找狱门疆来封印六眼……因为世界上拥有六眼的人不会同时出现2人。*”
呃、
这真的是恋爱游戏么?阴谋的气息是不是有点太浓烈了啊。
总觉得不管不顾地加入羂索那边的话,说不定什么都不用想,会玩得很开心……然后被不明不白地利用到死,连最后的滋味都被那个人榨干。
梦子感觉自己握着狱门疆的手也有点虚弱了。
“听起来处境好不妙啊……这次我该不会没能杀掉宿傩,就被‘哥哥’关起来吧?”
毕竟有狱门疆的人是羂索嘛。
说不定会被关在这个方块里面随身带走……啊。好像有点像平安时代在五条老师的箱子里的时候啊。
变成羂索的“箱女”。
他大概会觉得很有趣吧?
但是,天元的反应却有些微妙。
“不会。”
她看着梦子,似乎难得迟疑了一下,最终只是说道:“就算羂索打开了狱门疆,也什么都不会成功……因为这个咒物只能封印一个人在内部。”
“?”梦子:“……一个人?”
“就是你想的那样。”
天元看着梦子的眼睛,依然是那种迟缓而冷淡的感觉,却又好像多了点意有所指的味道。
“现在狱门疆里面,还封印着一个人。”
“哎?”
疑问的话语没来得及得到解答,终于完成的结界像水波一样弥漫开,黑色的帐笼罩了天空,将天元的脸和声音隔在了外侧。
结界内部只剩下刚刚停下火焰的鬼窑,以及火炉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的、宿傩的人偶。
“梦子大人。”
小梅把一株草药捧到面前,白色的头发被好好扎起,面颊上慢慢浮现鬼的形态才会有的梅花花纹。
“嗯……谢谢你,小梅。”
梦子摸了摸她的头,握住了那株草药。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