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绮丽谢花幻夜
两面宿傩。
平安时代, 众多术师一同讨伐、却被其全部歼灭;就连其死后的死蜡也变成会吸引诅咒的特级咒物,堪称猛毒,是名副其实的“诅咒之王”。
五条老师和雪鵺最后有没有成功杀死宿傩,或者被他杀死了……已经没有办法知道了。
这样的宿傩竟然会变成即身佛……
现实未免有点荒谬到让人脊背生寒了。
用18根特级咒物和即身佛尸骸制作的陶土死人, 散发着比过去每一次都更加强烈的不祥气息, 诅咒几乎要实质化变成黑色的浓稠粘液。
“两面宿傩——”
梦子把草药松开, 绿色的茎叶还在坠落的途中, 就被从陶土骤然破出的手掌一把抓住了。
用语言说出宿傩的名字那一瞬间, 梦子感觉浑身的毛发都轻微颤栗了一下,仿佛有某种极其邪恶的东西张开巨口、将她吞没。
世界好像黑暗了一刹那。
倒映着血水的地面、堆砌着尸骨的小山上, 两面宿傩坐在那里, 单手支着头,四只猩红的眼睛一齐盯着她。
【鹤谷梦子。】
……他露出了笑容。
“咔咔——”
短暂的空白后,陶土的外壳“轰”的一声爆开,一只手猛地按向梦子的脸,妓夫太郎瞬间反应、挥动了镰刀,却被另一只手轻易地挡下,蕴含庞大咒力的一斩直接将他轰向远处。
“鹤谷梦子!”
袭向面部的手, 梦子光靠肉.体的力量握住,变得尖锐的青灰色指甲扎进宿傩的手臂, 注入的血液让那只手肿起紫色的诡异肉泡、爆裂成血沫。
“啪、砰!”
飞扬的墓土、血肉的碎末。
妓夫太郎用单手和双脚在地上擦着停下, 弓着背,抬起血痕迅速愈合的脸,面目扭曲地盯着前方。
从散落的墓土里坐起来的男人没有再继续攻击。
在碎裂的鬼窑中,他抬起被梦子腐蚀后又重新长出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眼睛和手……都是四只。
脸, 是自己的。
不是受肉的人类容器,不是咒灵……
这是他真身的模样。
用墓土和尸骸捏制的肉身。
“呵……呵呵、哈哈哈哈……”
两面四手的宿傩, 从捂在脸上的手中发出了笑声。
“我可没想到会用这种形态回来……鹤谷梦子,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他放下手,长着四只眼睛、只是看着那张脸就会让人发自内心地颤抖的脸上,扬起了微笑。
“这种玩弄死人的术式……你想要使唤我吗?”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复苏了。他好奇召唤了自己的死魂的你有什么目的,你:
A.“让你下地狱。”
B.“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
诶。
这个选项……是里陶喜欢的说法吧。
应该没人会觉得可以使唤宿傩吧?
就算面前的只是个陶土做的死人,也可以轻易把“再生父母”切碎。
如果这里的是里陶,最初那一下就已经死了。
但是现在复活他的可是自己哦。
“是呢。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再生父母。”
梦子用手掩住嘴部,从袖口露出的指尖,因为刺进宿傩的手臂而沾上了些许血迹,和靛蓝色的衣袖、洁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割裂感。
她柔和的面颊上,红梅色的眼睛弯起,像是在和亲密的人说话一样,笑道:
“……为了‘母亲’,”说到这里时,梦子稍微放下手,嘴角骤然浮现了黑色的蛇眼咒纹:“你可以「去死」吗?”
蕴含咒力的语言,在传入耳中的瞬间就发动了诅咒。
宿傩陶土的身躯从胸膛碎裂了一块,喷出的血液像是坏掉的水龙头。但那不过短暂的几秒,他连眼神都没看过去,只是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的裂痕就迅速愈合了。
“……母亲、母亲……真是不愉快的说法。”有着四只眼睛的诅咒之王,慢慢地摸了摸下巴,抬起眼看过来时,嘴角扬起了凝聚着实质的恶意的笑容:“在母亲腹中时,我吃掉了自己的双生兄弟……你要做我的母亲的话,也亲自体验一下被吃的感觉怎么样?”
…………
……
两面宿傩是吃掉了自己的兄弟,所以才会是这样一张脸。
鹤谷梦子,是吃掉了自己的未婚夫,所以才会有这种强烈的诅咒。
“不觉得很像吗。”
额头带着缝合线的青年说道,单手挡住了胀相攻过来的手,握住他的手臂,低声笑了:
“梦子和宿傩……哈哈。真是有意思啊。那孩子一直很有趣。”
“翅王!”
坏相从不远处操纵着血液袭来,羂索轻巧地松开胀相,闪身就退向一边。
他跃到了极具古典气息的松树上,立在树梢,就这么温文尔雅地凝视着几个自己的造物。
“在这里妨碍我真的好吗?”青年清隽的脸上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稍微压着眉眼说话时,有种说不出的蛊惑:“你们不是把梦子当成‘母亲’吗?对上宿傩,就算是现在的梦子也会死的。唯一会疼爱你们的‘母亲’,死了也没关系吗。”
回应他的,是胀相的一记「穿血」。
羂索用手上的咒力操控挡住了直射过来的血液,又弯腰避开血涂和坏相的攻击,一副从容的姿态。
“我好歹也是你们的父亲,你们那半咒灵的血毒对我没用。”
在飞射的血液、带有咒力的拳脚交错间,羂索忽然用力扣住胀相的脖子,径直将他摔在地面,用脚踩了上去。
黑发的咒胎,手臂被咒力硬生生割断,喷出一滩赤红的血。
“失败品。”
穿着狩衣、一副阴阳师打扮的“父亲”,顶着那张缝合过额头的脸,面带笑意地俯视自己脚下的咒胎。
“你们和梦子差远了。明明同样是诅咒和人类的混合体……实在是太普通了*,让人失望。我对你们的期待都被辜负了……现在我对你们已经没有兴趣,也没有要用到你们的地方了。”
“不许欺负哥哥!”
血涂忽然扑了上去,长着两个头颅的畸形身体中,向“父亲”喷出剧毒的血液,却险些被地上暴起的血箭刺穿身体。
“太粗糙了。”
羂索评价道。
他单手拨开滑到额边的碎发,满是抱怨地看着几个咒胎:“咒术的使用也好,强度也好,甚至连性格也是……普通。你们真的太普通了啊。我想要的可不是这种失败的作品。”
耗尽心血,好不容易用咒灵和人类诞下的混血儿,竟然只有这种水准。
胀相的水准,大概是一级术师的级别。
至于坏相和血涂,就更差一些。
然而,活了千年的羂索,毫无疑问是特级。
咒术师?咒灵?这些根本都无所谓。
羂索在乎的可不是这些。
能够剖出自己的大脑、替换他人的肉.体生存下去,为了想要看到的东西进行持续千年的计划。
真的值得在意的,是咒力的终极形态是什么。
那种难以捉摸的可能性……才是最有趣的。
……就像梦子一样。
“梦子让你们来的时候,应该是说过‘可以逃跑’的吧。”他微笑着问:“不逃吗。还是说,要让我先帮梦子试验一下……杀死用咒物复活的陶土死人,能不能真的破坏特级咒物呢。”
受□□一旦死亡,寄生在其中的咒物也会被破坏。
但那是对于普通的受肉情况——也就是说,用人类来作为容器的情况。
梦子,真是温柔的孩子啊。
就连关键的咒胎九相图,也没有舍得用人类来做试验。
宿傩的手指,她也没有想过去寻找合适的容器吧。
明明只要培育出受肉的容器,计划就变得可行……梦子却要用墓土和咒物来召唤死魂。
不过,这种人情味,也是那孩子特别可爱的地方。
“如果你死在这里就太可惜了啊,梦子。”
羂索自言自语着,正要终结来不及闪避的血涂,脚腕突然被握住。
“?”
胀相的手,刚才应该被他弄断了才对。
这家伙反转术式的恢复效率,有这么快吗?
但是等羂索的目光移向脚边时,看到的不是胀相重新长出的手,而是用「赤血操术」操纵着血液、像是延伸的鞭子一样控制的断手。
“你……太小看我们的‘母亲’了。”
面部长有咒纹的、有些冷冽气质的青年紧皱着眉毛,从下方盯着他的眼神里带着浓烈的执着杀意。
“砰”一声,压缩的血液骤然爆裂,在原地爆出一片赤色的血花。
胀相从地上爬起,啐出一口嘴里的血。
“哥哥说得对。”坏相暂时挡在兄长和弟弟身前,为他们争取恢复的时间,血液构筑的翅膀在他长了第二张脸的背部冒出,灰色睫毛下的紫色双眼注视着“父亲”:“母亲……我们的母亲,是很强大的女性。”
顽强地在生下九个咒灵的死胎后、诅咒着孩子和加茂宪伦活下来的母亲。
以及,解放了这样的母亲的,另一位“母亲”。
逃走也是被允许的。
作为哥哥,胀相想要弟弟们生活在更加轻松的世界……带着弟弟们逃走的话,弟弟们就不会死。
但是若是放纵自己选择了更加轻松的那一条道路,最终一定……一定会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
杀死羂索,实现第一位母亲对加茂宪伦的诅咒,以此偿还受肉之恩。
然后……是第二位“母亲”,梦子对他们的期望。
只有这个。
只有梦子。
生下来起,第一次有人对他们抱有期待的,第四个“父母”。
“为了深爱的母亲。”
“作为梦子大人的孩子,想要杀死父亲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第82章 绮丽谢花幻夜
人要怎么才能改变命运(诅咒)呢。
挣扎着, 被缠绕得无法呼吸也要挣扎,不断地不断地、付出一切去追逐,最终却什么也抓不住。
【可以在我的内心看到你的样子。】
在人见城的深处,没有人知道的地方, 梦子对奈落说过的话, 并不是谎言。
继国岩胜也好、奈落也好, 就连赤子和白童也是……他们和自己是一样的。
生下来就只是“非术师”和“普通人”的自己。
想要才能。
想要保持干净美丽的样子。
想要变成被需要的人。
平安时代开始, 或者更早的现代的时候, 大家都是这样。
从一开始就得到的命运,无论怎么挣扎, 最后好像也只是徒劳地扑向扭曲了空气的、致死的火焰。
在这个被诅咒的世界里, 人们就像飞蛾一样。
“就只是这样而已了吗?”
【读档】
“领域展开——”
【读档】
“「竈」·「开」——”
【读档】
……
越是变得更强一点,越是绝望地发现,对手比起以为的更加、更加、更加……无法想象的强大。
越是看到宿傩的更多术式,越是清晰地意识到——
两面宿傩拥有的是超出了认知以外的咒术知识。
就算把属性点加到了很高、有了几样满级的技能,对面的敌人有的却是全部满级的技能。
“你真的是生物吗?”
梦子看着被割断了肚子上的口舌、腹部的嘴又长出新的舌头的宿傩,呢喃似的道。
“这种事你不是最清楚吗。”四只眼睛、身高两米以上的宿傩,头也不回就斩断了梅的缎带、挡住妓夫太郎的镰刀。
他脸上的其中两只眼睛, 始终盯着梦子的方向,另外两只不太在意地瞥了眼枯瘦的青年和白发的女孩。
宿傩笑着说道:“我和你心爱的两个小鬼一样, 是死人啊。”
“噗呲”一声, 他捏碎了妓夫太郎的心脏。
鬼被捏碎心脏也不会死。
“唔——”
妓夫太郎就着那个被贯穿胸膛的姿势,狠狠地一刀斩向宿傩的脖子,被架住就用另一只手行动、用牙齿咬住宿傩的刀。
“真顽强啊。”
宿傩夸奖道。
他当然还没有忘记、曾经砍掉梦子的头以后,从她身体里爬出来的未婚夫。
咒力的核心在脑部和腹部。
虽然还不太清楚梦子是怎么做到的……不过她身边的两人, 被砍掉头和腰部也一样不会死。
所以,宿傩准备用斩击的术式把两个小鬼切成碎末, 这种事只要抬抬手指就——
“「不——许动——」”
——但是,在想法刚刚产生、即将付诸行动的瞬间。
被梦子的咒言打断了。
黑发少女手中射出黑红色的荆棘,狠毒地割向宿傩的手,逼迫他松开了妓夫太郎和小梅。
敏锐的反应。
简直宛如预知一般、冷静而干净的应对。
宿傩露出了笑容。
“有意思。”
他瞬间闪到始祖面前,手中的术式“噌”地切向她的脸,被避开后只是割断了几缕发丝。
黑色的碎发滑落,露出的洁白额头上,不知何时浮现了燃烧的火焰一般的、红色的斑纹。
宿傩仔细打量起梦子的脸,“你都做了些什么,鹤谷梦子?”
做了什么啊……
“那真是很多呢。”
梦子说道。
抛弃了人类的肉身,和妖怪结合,召唤死人的灵魂,开发了肉.体的极限。
经历了三个周目的轮回,用了这么多办法,梦子发现了一件事。
她是没有术式的。
血鬼术不是术式。
所用的咒言术,也只是类似“言灵”的一种体现,并没有切实的生得术式。
生来就没有术式。
也不会有领域。
咒术的极限,像是五条老师的无量空处或者两面宿傩的伏魔御厨子……这种等级的咒术,梦子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能够使用的,只有不被放在眼里的咒符、式神,反转术式和弥虚葛笼这一类能学会的咒术。
对天生就是天灾的存在来说,这样的挣扎,就像微小的虫豸在蠕动吧。
像是虫一样。
在黑暗的花香里盲目地移动触角,扇动着翅膀,扭曲了自己,扑向虚幻的火光。
[你开启了「通透世界」。]
[你可以看到人体的运动轨迹了。]
[你血肉中属于鬼的细胞,抵抗了斑纹对寿命的影响。]
‘愿太阳之神,永远温暖地照耀梦子。’
在无数个注视缘一的日夜,梦子也看到了那种“透明的世界”。
和鬼对的血液的感知相似,又有许多不同。
肉.体在呼吸的时候,不断发烫,脑子像是“啵”的一声打开了隔膜,肉眼可以轻易看到对方肌肉筋骨的运动、破绽、躯壳的脆弱之处。
鬼的目力加上通透视界,就算是宿傩的行动也能看得很清楚。
梦子撕裂了自己的手臂和双腿,在斩击从断肢的空隙消失后,肉块再蠕动着拼合在一起。
“哈哈。”宿傩抬起手再次斩了过来,笑道:“你终于有点诅咒的样子了,女鬼!”
如同蛛网般裂开的土地,以及迎面袭来的斩击,梦子瞬间分裂成数块,在斩击后轻轻按着自己的头颅,让那里和脖子重新愈合。
“嗯,我从羂索那里得到了一点灵感呢。”
梦子笑盈盈地说。
人类也好,咒灵也好,已经不在乎了。
她就像是隔着玻璃罩,注视着火焰的飞蛾。
想试试看——
如果诅咒的世界是那团黑色的火焰的话,强行凿碎隔膜、头破血流的自己,投入火焰以后……里面的温度,燃烧起来的感觉,会是什么样的呢。
“在土中冥想至死的即身佛……宿傩上人,”
梦子的黑发被结界里的风吹起,像是无数次在战国行走时一样,手指拉开血液凝成的弓箭,张开一个饱满而干净的弧度,瞄准了两面四手的鬼神。
“信女梦子,特来超度您……”她的手指不断涌出新的血液:“请好好在地底长眠吧。”
“嗖——”
赤色的血箭带着浓烈的死意飞了出去。
…………
……
“领域展开——”
忍耐。
【读档】
“退开,梅!”
忍耐。
【读档】
“你在看哪里呢?”
“啊啊、梦子大人!”
继续……
继续忍耐吧。
【读档】
……
【读档】
……
啊。
一直。
破碎的简易领域,像是玻璃的碎片一样,斩击刺破皮肤,带出芬芳的、艳丽的红色。
[你遭到了【两面宿傩】的斩击。]
[你的反转术式效率下降了。]
‘逃吧’
‘逃走吧’
已经潜入太深了。
反复读档、反复的红色。
天空为什么会是黑红色的呢。
‘梦子……’
‘梦子!’
只是稍稍出神了一瞬,破碎的简易领域消失后,身躯被切成了数块。
“梦子大人!”
小梅对她伸出手,也被一同粉碎。
妓夫太郎的表情僵硬了。
枯瘦的青年疯狂地扑上来,被削掉双臂就用嘴和牙齿咬着镰刀去进攻,骨头碎了就踉跄着用身体去挡住——身体被拧成扭曲的形状,即使如此也不肯松手。
不能原谅、不能原谅——绝对不能原谅——
明明什么都没有给过他们,凭什么要被夺走。
“啊、啊啊——”
不似人类的哀嚎。
他抱着那些肉块,撕开了自己的血肉。
“还回来、”
“给我恢复原样啊——”
“——”
好像是“啪”的一声。
或者说,本来是没有声音的。
听到的也许是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梦子】
[你受伤过重,反转术式效率下降。]
[快乐-10]
[快乐-21]
[快乐+39]
“……唔。”
叮叮咚咚的系统提示声,在扑面而来的斩击中也变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梦子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身体的碎片缓慢地拼合在一起,混乱的声音充满了大脑。
“……呃……”
喘息时,喉咙里溢出一丝破碎的气音。
梦子用手去擦满是血的脸,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手上,身上,双脚站立的地上,到·处·都·是妓夫太郎和小梅。
黑色的天幕、地面的血水和尸骸,在宿傩的领域「伏魔御厨子」里,任何事物都会受到无尽的斩击,直到变成齑粉。
不知道第几次,梦子的简易领域破碎、暴露在伏魔御厨子中的梅和妓夫太郎,又一次被切割成血肉模糊的样子。
被切成一千八百块碎片,梦子都没有死。
因为最后的时候,妓夫太郎和小梅一起扑向了梦子,融入她的身躯,让始祖回收了血液、细胞蠕动着恢复了。
【梦子大人。】
【吃吧。】
【吃吧。】
温暖的身体,残余着被破坏的疼痛,还有血液补充后的、不正常的高昂。
“啊、啊啊……唔……”
她深深地捂住脸。
这是第几次了呢。
明明——读了这么多次档,但是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妓夫太郎和小梅,会在梦子死亡之前,先一步让她“吃掉”自己。
用鬼的血肉,让梦子回收始祖的力量。
【没什么好怕的啊。】
柔和的、癫狂又满是溺爱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和小梅,一直在这里。】
小梅或许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从一开始,听到梦子说“也许会死哦”的时候,小梅就是抱着幸福般的心情来准备这一切的。
生命很重要。
但若是没有彼此,便无法存活下去了。
除了彼此没有任何值得留恋。只要分开片刻,就会陷入中毒般的酷烈痛苦中。
只要在这里为了梦子大人死去的话,这场美梦就永远不会结束了。
妓夫太郎也一样。
【永远】。
永远不会被梦子丢下了。
在看不到太阳的黑色结界中,就像是最初相遇的那个绮丽的雪夜。
梦子。
赋予了凋谢的花,最艳丽的香气的美梦。
第83章 绮丽谢花幻夜
已经不想读档了。
明明一个人, 很努力了啊。
梦子抬起双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手指沾到了湿润的、温热的血液。
血液就像是妓夫太郎和小梅的眼泪。
全身心都沉浸在被泪水和疼痛笼罩的、悲伤的幸福里。
被宿傩的斩击划破的肢体再度愈合,喷出去的血又像是无数细小的毒刃般飞向宿傩。
在这短暂的、空白中, 梦子捂着脸, 坐在黑色天幕下的血水中。
没有再继续读档的时候, 耳边好像响起了低低的声音。
【梦子】
【梦子】
眼睛里滑落的液体, 落入地面的血水, 溅起微小的涟漪。
“……”
那一瞬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不要哭了】
“噗呲”一声——
她的背后裂开了。
怪异的细胞蠕动着, 一点点凝聚成手指、骨头、皮肤和器官……
“唔……啊……”
苍白的手臂, 从她背后破开皮肤钻了出来。
优美的青年的手臂,本来应该是非常美好的形态,但只有上半身从梦子的背部伸了出来,相连的身体,像是连体的双子一样畸形而怪异。
“好了……”
黑发的青年抱住她,细胞拟态的皮肤挡住了领域的斩击,像是感觉不到割破皮肤的血液和疼痛, 声音缓慢、许久没有说话一般,冰冷而高贵的吐词, 轻柔到几乎像是在私语, 在梦子的耳边说道:
“全都是没能达成你的期待的人的错……你什么错都没有,什么都不用害怕。”
废物。
加茂家的术师们,妓夫太郎和梅,天元还有咒胎九相图……
全部, 全部都是一群无能的废物。
明明已经给了他们如此强大的力量,待在梦子身边, 却什么都做不到,要他们有什么用?
在无尽的斩击中,无惨抱着梦子的手,指甲的细胞不太稳定地鼓动了两下,爆裂成一滩红色的血。
肉.体的稳定性太差了。他本来无法以肉身出现,现在做到这样也只是强行调动了细胞的活性,组织和器官正在飞速地退化、衰亡。
即使暴虐的情绪、胸腔中的痛苦在不断鼓动,理性也在飞速地远去。
以这种形态出现不过只有短暂的片刻。
“一切都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苍白的手捂住梦子的眼睛。
随后,身体骤然变成了巨大的异形。
膨胀的细胞鼓动着胀大、像是血管和肉块组成的怪物般,一半将梦子包裹起来,另一半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从梦子的背部向展开领域的宿傩咬去。
“不逃了吗,始祖。”
被咬住一只手的两面宿傩笑道,看着被领域里的斩击切出无数血沫,依然疯狂地挥过来的怪臂,单手抓住那张嘴里的牙齿,用力拔了出来。
“为了杀我放弃尊严和未来,”在飞溅的血液中,被猛毒的细胞腐蚀了面部的男人,发出了肆无忌惮的笑声。“你已经穷途末路了,鹤谷梦子,实属可悲啊?”
究极的混乱,把黑色的帐中几乎变成血肉构成的世界。
站立在薨星宫底的巨树下,天元抱着双臂,注视着自己的空性结界。
她看着坐在血水里、被巨大的肉块包裹住的孩子。
梦子回溯了57次。
精神已经到极限了吗。
天元伸出手,恢复了年轻的手像是穿过虚空一样,拿出了长有许多眼睛的方块。
狱门疆。
这到底是正确的决定,还是说会导向更加糟糕的结果……
“若是问我为何会这么做,或许我也并不能给出答案吧。”
无法看透人的内心,连自己的内心,也有不能理解的地方。
天元拿起冰冷的、蕴含着独特咒力的天逆鉾,触碰了手中诡异的方块。
「狱门疆」——
「开」。
解除术式的咒具,在触碰到生效中的狱门疆那一刻,所有的术式都被消除。
天元打开了狱门疆。
不祥的咒物表面闭着的眼睛,倏忽睁开了。
“……”
一开始只有寂静。
让人不安的寂静,维持了短暂的几秒。
“轰——”
天地仿佛发出了轻微的震颤。
……
黑色的、仿佛某种半透明球体的结界中,已经全部被血肉布满。
鬼被砍碎的肢体、血肉,又会化作新的猛毒,疯狂地攻击另一个活物。
宿傩的双脚、四只手乃至面部,都被飘荡在空气中的血珠刺破腐蚀,又迅速地再生。
即使是如此血腥而残酷的战斗,两面宿傩也在不断的斩击和再生中感到了腻味。
从平安时代起,为了崇高的理想或是纯粹的怨恨,想要倾尽一切杀死他的人,早就看过太多了啊。
悲伤、痛苦、愤怒,他人因为这些发出的哀嚎,不过是助兴的节目。
“啪嗒——”
最后的,细胞爆裂的声音。
血液落下,像是雨一样将她淋湿。
无惨的细胞被切碎到无法凝聚以后,肉块瓦解,梦子暴露出来。
宿傩露出了耐心的微笑。
“你在伤心?”两面四手的男人,此刻已经只剩下两只手,反转术式的效率还未恢复,因此受伤后被腐蚀的面部也格外令人心惊,他却愉快地问道:“因为我杀了你心爱的人吗?”
心爱的人。
是啊。
每一次,每一次,用心爱着的人都会死。
就是因为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才会选择再一次、重新开始的。
本来想要让那些惨烈的结局在这里结束的。
不过或许、还是……
【没关系。】
【没关系的。】
【只要再一次……】
抛弃所有的自尊心,用最乏味低劣的手段,一根一根地去破坏宿傩的手指的话……
[确定要读档吗?]
她打开了系统界面。
宿傩用仅剩的两只手摆出了奇异的手印。
“「领域展开」——”
低沉的声音,饱含着恶意念出了咒语。
“「伏魔御厨子」。”
黑色的帐之中,再次升起黑色的领域,漆黑的天幕由巨大的骸骨构成,地面的血水中升起一座供奉着巨口的神龛。
然后——
“「领域展开」——”
在斩击到来的那个瞬间,黑色的领域里,骤然乍现一簇微小的空洞。
有谁破开结界闯入了。
从空中落下、轻轻按在梦子头顶的手,带着温暖的力道,有某种东西在触碰到发丝的那一刻,也将她一同包裹其中,隔绝开所有危险。
“「无量空处」。”
对轰的领域,在一瞬间冲撞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掀起狂烈的风。
雪白的衣袍、雪白的发丝,在黑色的结界里闪现出一丝炫目的光辉。
两面宿傩睁大了眼睛,嘴角猛地扬起高昂的弧度,几乎将那张畸形的面部扭曲成更加邪恶的形态:
“五条知——!!”
他的声音提高了,嘲笑道:“你把自己搞得真是狼狈啊!”
“你这种家伙懂什么,没礼貌。”
白发的青年只是维持着单手结印的姿势,另一只手从有些破碎的衣袖中伸出来,轻轻揉了揉梦子的黑发。
血液因为无下限,从梦子的发丝和脸上滑落,面颊重新变得干净而整洁。
空气变得很清爽。
温热的重量使她轻轻眨了下睫毛,抬起头,有些茫然地与一双绷带下慢慢蠕动着长出来的、苍蓝色的眼瞳对视。
“……”
没有斩击的空白中,梦子说:
“……老师?”
狱门疆。
狱门疆封印的人,是五条老师。
千年前的五条知,从狱门疆里面出来了。
“呀,梦子。”
白发的青年低着头,单手将梦子笼罩在安全的领域里,微笑着,声音轻快:“这么久不见,梦子变得好厉害喔……吓我一跳。”
甜甜的糖霜。
在无量空处里,只要在老师的身边,一切就都是安全的,什么都不用怕。
五条老师的手,轻轻地、像是珍惜地摸着她的头。
为什么?
这幅景象,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再现呢?
“为什么老师会在这里?”
梦子问道,“为什么还活着?”
“很吃惊吧?嗯~这个表情真不错啊。不愧是老师最喜欢的弟子。”
五条知露出了笑脸。
“这么可爱的梦子……”
变成了现在这么让人悲伤的样子。
黑色的长发下,苍白的脸不知道被割裂了多少次,身体不知道由多少碎片愈合过。
梦子破碎了多少次呢。
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六眼却能看得很清楚。
几乎化作粘稠呓语的深处。
比起过去更加浓烈、冲天的怨气和诅咒,缠绕在梦子的身上。
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平安时代、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时,最终进入薨星宫的六眼术师,得以和天元大人见了一面。
平安京地底巨大的树下,星浆体死亡之所,五条知和天元对话了。
【回溯之人。】
从天元那里,他意识到了梦子会「回溯」时间。
一次一次。
至今得到的结果,是梦子独自战斗的结果。
一个人在没有人知晓的地方,做着没有人知道的战斗。
‘梦子有着独一无二的才能,是我的依靠。’
自己对她所说的这番遗言,绝不是靠梦子一个人的死亡和血泪堆砌的东西。
做出了进入狱门疆的决定,只不过是一瞬就想好的事。
【因为我也想、看看梦子的世界。】
变成咒灵的雪鵺说。
【这样,也许梦子也不会再孤独了。】
雪鵺和梦子,真是世界上最乖的小孩。
五条知想。
“老师总觉得、”
数百年前的五条家主弯下腰,将脸凑到年轻的加茂家主面前,保持着平视,鼻子下的嘴唇依然带着好看的笑意。
“不能让梦子一个人呢……那样就太寂寞了吧。”
微微松开的绷带下,能够看到弯弯的蓝色六眼,正在反转术式的控制下缓缓再生。
一个世界上不会同时出现两个六眼。
所以在将自己封入狱门疆时,五条知已经没有六眼了。
第84章 绮丽谢花幻夜
被留在时间的狭缝里, 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听不到。
黑暗与寂静的世界,或许此处即是黄泉之地。
在漫长的时间和世界的诅咒里,一切变得如此渺小。
人类很脆弱。
弱小的人,身体也好、心灵也好, 会承受更多微小的痛苦。
不断地忍耐着。
忍耐那种一点点积累的、微小的痛苦。
梦子一直就是这样的。
生下来就脆弱的肉身, 没有任何咒术的才能, 原本, 和不断滋生咒灵的非术师们是一样的。
“真了不起。”
五条知轻轻摸着又一次变成鬼的梦子的头, 笑盈盈的,声音很轻:
“真了不起, 梦子。”
无论经历了怎样苦闷之事, 梦子的心都不会枯萎。
这短暂的温存,终止于术式的恢复。
术式熔断结束之时,双方的调整结束,再一次同时开始结印——
“「领域展开」——”
“「领域展开」!!”
对轰的领域,咒力的碰撞爆发出剧烈的风声,仿佛连地面都在颤抖。
到了这种等级的咒术战斗,已经不是单纯的肉.体强度或者咒术操控能够触及的了。
五条知领域的结界、宿傩的领域结界, 不断挤压、彼此吞噬。
站立在东京地底、在薨星宫中观察着空性结界的天元,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赌对了吗。”
她面容上冷淡的双眼, 无声地注视着被压缩到极致的、仿佛球体般的生得领域。
从领域外部, 无法观测到内里,也无从判断五条知的情况。
天元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方块。
狱门疆之中,物理的时间并不会流逝。*
在狱门疆里封印了数百年的五条知,或许在感知上只是一瞬间, 又或许已经独自经历了数千年的时间。
只是没有光源、没有声音的环境,就足够让人的理智陷入疯狂。
五条知的理性和立场, 似乎并没有完全丧失,能够认出梦子、流露出感情,还保持在看似正常的程度。
但是——
肉质的头脑,在时间和咒物的磨损下,到底还有多少机能足以维持数次领域呢?
“滴答”。
碰撞的领域、短暂的空隙中,梦子闻到了一种甘甜的香气。
揽住自己的手臂依然很稳。
她抬起头,在五条知干净的脸上,看到他流出了鼻血。
……血。
因为维持着结印的手势、另一只手触碰着梦子,五条知没有去擦脸上的血。
红色的液体,从完美而雪白的面容上流出来,使得他的面部和神情似乎也被割裂、扭曲,骤然多了一丝不正常的燃烧感。
[五条知
六眼·无下限术式·理性丧失
血液:极
口味:毛豆生奶油味]
五条知肉质的脑部,已经濒临崩溃了。
“怎么了,六眼。”两面宿傩的脸上扬起了恶意的笑容,“脑子不清醒了吗。”
第4次的领域展开,范围骤然扩大的伏魔御厨子,延伸到了无量空处的外部,斩击从外部不断攻击着——
“咔——嚓——”
黑色的球体裂开了一条缝隙。
「无量空处」就像是被敲碎的玻璃球一样,咒力的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五条知的领域破碎了。
在展开的生得领域中,术式的效果是必中的。
强悍的术师对决,会依靠对拼领域来中和术式效果。
一般来说,领域输掉的人就离死不远了。
「伏魔御厨子」的斩击铺天盖地地袭来。
不想这样啊。
在五条知的脖子上乍现血线时,梦子的手臂瞬间异化成庞大的肉块,将他包裹起来,同时另一只正常的手发动了咒术:
“「新阴流·简易领域」。”
“唰——”
领域生成的那一刻,周围扬起的风将她的黑发和衣袍吹起,隔绝了袭来的斩击。
简易领域——没有术式的人也能使用,是为了让人从领域中活下来的咒术,属于弱小之人的领域。
平安时代之后的咒术界,勉强也研究出了一点有用的知识啊。
即使只是拖延时间、撑过宿傩的领域,也暂时足够了。
“嗯……?”
五条知稍微弯下腰,好像看不到梦子缠上自己的肢体多么畸形一样,任由她的触肢轻轻贴上自己差点断掉的脖子,让那里在反转术式之下愈合。
他有些迟钝地看着梦子的简易领域,微笑道:“不用弥虚葛笼吗?”
“那个要持续念咒,还要双手结印,很麻烦。”
展开简易领域后,梦子缠住五条知的肉块重新变回洁白的手臂,揽着他的脖子,就这样被五条知单手抱进臂弯,闪身避开了宿傩的进攻。
从她破碎的袖子里,猛地飞出无数雪白的式神,疯狂地扑向宿傩。
被五条知抱着跃上半空时,梦子洁白的面颊上,嘴角再一次浮现出漆黑的蛇眼咒纹。
“「烧」吧——”
纸式神在咒力的作用下迅速燃烧起来,变成一片红色的火团。
宿傩单手抓住一只纸鸟捏碎,偏了下头避开其他式神:“这种吵闹的招数有意义吗?”
飞出简易领域的式神,眨眼间就被伏魔御厨子的斩击切碎。
然而,迅速变成碎片的式神却没有停止,燃烧着、宛如迁徙的红色鸟群般流淌着、俯冲,淹没了宿傩身后的御厨子。
“嗯……你猜猜看?”
梦子在纷飞的血珠和混乱的咒力攻击里,微笑着抬起头。
就像加茂宪伦会在箭矢上涂自己的血……梦子也提前在式神上涂了血。
就算被破坏,纸片也会被始祖的血液操控着飞行。
她割开手臂,流出的红色鲜血化作带有猛毒的血箭,射向了紧紧贴在神龛上的无数纸片。
张开口,獠牙的咒纹在舌尖一闪而逝:
“「爆炸」。”
“轰——”
咒符,式神……不被大家放在眼里的咒术,是梦子最熟悉的东西了。
爆裂的火焰,把黑色的结界变成了橘红色的世界。
在红色的火焰里,黑色的小小的身影,再一次向他们走来。
梦子擦掉嘴角流出的血,嗓音沙哑。
“老师。”
“……”
他反应了大概3秒。
“嗯。”
五条知有些迟缓地回应着。
蓝色的六眼转动着,看向了怀里的梦子。
少女黑发下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上一次被切割后留下的疤痕,没有愈合。
梦子的再生能力,也已经到极限了吧。
就算是鬼,把自己撕裂这么多次……
“梦子。”
五条知说,低下头凑近了一点:
“诅咒我吧。”
他残缺的、沾着血的面部,露出一个和以前一样弯弯的笑脸:
“现在的话,梦子一定做得到的……说‘爱我’吧,梦子。”
“……”
……啊。
她张了张嘴。
明明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说过,被诅咒的下场不是吗。
五条老师。
老师一直是这样。
梦子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似哽咽的喘息。
碎掉的袖子里,伸出雪白的、被割裂后又愈合的手臂,像是挣扎一般,攀上他的脊背。
然后她张开嘴,对着五条知的脖子用力咬了下去。
深深地。
……喜欢。
“嗯。”
五条知的手轻轻落在发顶。
“老师最喜欢梦子了。”
甘美的味道。
在温暖的血液里,如痴如醉。
胸口的情绪,满溢到近似疼痛。
明明在生死的间隙,甜美的拥抱里,却感觉到自己被如此深深地爱着。
长长的黑发,和雪白的发丝缠在一起。
“……我爱着梦子。”
此刻如此安心。
即使互相诅咒也好,无论如何都不会一个人了。
爱着梦子。
被梦子爱着。
在宿傩的术式熔断恢复之前,五条知再一次抬起手,食指中指在胸前竖起、交叉,结印,使用了领域展开。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宛如空洞的天地宇宙,五条知的领域里,无数信息都会被灌入敌人的脑中,对脑部结构进行毁灭性的破坏。
即使只是数秒的无量空处,也足够让普通人沉睡两年以上。
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口鼻和眼中涌出,蓝色眼睛里的神采渐渐消散。
不远处、面部已经被腐蚀得扭曲、眼鼻涌出鲜血的宿傩,笑着同时结印:“「领域展开」·「伏魔御厨子」——”
“咔——咔咔——”
碰撞的领域,因为不稳定的精度,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风吹起,把五条知的血吹到了空中。
“……五条老师。”
梦子低声呢喃着,伸出手,“噗呲”一声——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老师的状态已经要不行了。
一个人在狱门疆里那么久……理性已经要消失了。
梦子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话不如就在现在——
她用力把手深入自己的血肉,翻动着,从胸口一点一点、掏出了一颗散发着耀眼光芒、洁净无比的紫色玉珠。
四魂之玉。
破开的胸腔,骤然喷涌出无数黑色的、有如实质的“河流”。
“啊……梦……子……啊……”
黑色的“河流”是无数妖怪和怨念的结合体,不断发出模糊的呓语,狂乱地从她胸口的裂缝冲了出去,在结界里爆发出冲天的诅咒。
“呵、呵呵——哈哈哈……”
仿佛被这种异常的景象刺激,五条知收紧了双臂,不正常地笑了起来。
那种笑声好像具有让人发毛的传染力。
梦子在紧紧抱着自己的五条知怀里,布满鲜血的手抓紧他背后的衣服,感觉到了仿佛要融合在一起般的炽热。
她也狂乱地笑了起来。
“啊……抱得好痛啊老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理性,癫狂,痛苦,眼泪和快意。
什么都不重要了,一切就在无与伦比的快乐里,进入了脱离世界、离苦的幻梦。
四魂之玉,在手心发出无比炽热的温度,像是要烫穿她的掌心、融化她的手指一样,散发着纯净到刺眼的光芒。
从胸口涌出的妖怪和怨灵,伴随着四魂之玉的暴动,一同炸裂开。
“我也、好喜欢老师啊。”
梦子说道。
第85章 绮丽谢花幻夜
这大概、就是最后了。
在死亡的边界, 朦胧的意识像是沉入了深深的黑水,被本能驱使着、紧紧抱着彼此。
浑然忘我。
其他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
疼痛、悲伤,或者是意识交融、至高无上的,幻灭的幸福。
所有的愿望, 所有的悲念, 浑浊和清澈融合在一起。
手里的四魂之玉发出的光芒, 愈发滚烫而耀眼, 以至于让人的眼球承受不了那种痛苦, 变得湿润起来。
梦子贴上五条知已经有些失去自我意识、只剩下最后一点本能的脸,拨开他眼前的发丝, 轻轻贴上五条知的嘴唇。
温热的泪淌在白皙的面颊上, 是清澈而干净的。
“嗯……”
五条知喘息着低头,无法克制地深入梦子的双唇。
“唔……”
舌头伸进来,肢体紧紧缠绕着,汲取对方的灵魂一般,仿佛从未如此深地、热情而激烈的亲吻。
……梦子。
“四魂之玉——你变成四魂之玉了吗,鹤谷梦子!”
血与纸烧起的火焰里,两面宿傩的即身佛大笑着, 在咒力的暴动中渐渐碎裂,重新变成了墓土。
“很好——很好。你——”
没有说完的话, 在嘴部也炸开的那一刻, 声音戛然而止。
他自身也变成了暴动的咒力。
天边的空性结界再也承受不了巨大的冲击,轰然作响,一点点碎裂、纷纷扬扬落下,变成亮晶晶的碎片。
就像是雪一样。
不会融化的、纯净的雪。
落在五条老师的发丝上, 把雪白的短发衬得更加柔和而令人目眩神迷。
苍蓝色的眼睛里,倒映着自己。
燃烧的火焰和炸开的气流, 把红色的火星带往天空。
咒灵、诅咒和妖怪……从梦子胸前的缝隙涌出的东西,无数面孔缠绕着,呓语着,和四魂之玉一起变成了纯粹的咒力。
五条知和梦子的身体,一起在四魂之玉和诅咒的爆炸里粉碎了。
“梦子。”
他的手伸向梦子的时候,“砰”的一声,在洁净的咒力中炸成了血花。
鲜红的血点落在梦子的脸颊上。
梅花的颜色。
五条知渐渐消散的脸,露出了弯弯的笑脸。
“……你已经——”
最后的话,消失在被粉碎的口中。
他的眼睛无声地弯了一下,像是一个甜甜的、让人忘记烦恼的微笑。
“轰……”
结束了。
梦子仰起头,任由那些火星落到自己的面颊上,和血液一起一点点变成烧焦的痕迹。
四魂之玉的咒力,躯壳里释放的诅咒,全部混合在一起,爆发出可怕的响动。
空性结界碎裂后,天空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夕阳。
红色的艳丽的夕阳,洒落在梦子最后的躯体上。
她坐在地面,残缺的式神纷纷坠落,身体一点一点和四魂之玉一起炸开。
上半身缺了一半的羂索慢慢走到外部,看着暴动中心,已经残缺不全、很快就会在咒力的爆炸中变成尘埃的人影。
“……天元。”
他开口道。
此刻在这里相见的,不过是天元的傀儡,即使要对本体出手,也不是恰当的时机。
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因此保持了一种诡异的和平,静静注视着慢慢粉碎的、梦子的躯壳。
背对着不知何时就一直站在这里的、天元的分身,羂索问:
“为什么你最后……打开了狱门疆呢。”
被封印在里面的可是五条知。
狱门疆里数百年、或者数千年的时间,足以磨灭人的自我。
如果五条知没有维持住理性的话,或许会变成宿傩一样、甚至更加不可想象的灾难。
自己曾经的友人……天元,如今不过是不思进取、类似植物或者天地的存在,不可能会这么做——
羂索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你问我为何这么做……”
抱着双臂的天元,静静注视着梦子。
在那张苍白的面容也被咒力搅动着、变成一簇血花时,天元低声道:
“那孩子拼尽一切才达到的高度……若是就此终结,会令我感到动摇。”
难以理解。
自己无法看穿人心。
连自己的内心也无法看穿。
无法理解那份动摇,只是在每一次看到梦子回溯的结局时,便会感到一种纠葛在胸中的、无法排解的感情。
“……是吗。”
羂索松开残留着干涸血迹的手,把三枚从陶土中挖出的咒胎,随手轻飘飘地扔在了地上。
长着微小的人脸的死胎,滚了一圈。
“啪嗒”。
胀相、坏相和血涂,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真不像你。”
…………
……
漆黑。
世界灵魂的最深处,是漆黑的一片,什么光都没有。
妓夫太郎睁开眼的时候,环顾四周,看到了站在自己不远处的白发女孩。
……小梅。
白色的头发,干净的眼睛,穿着简单的粉色和服,有些不知所措地打量着周围。
这个样子,就像是被武士烧死之前的那个样子。
对了……他的妹妹,本来就是这样的。
梅一直是直率而简单的人。
只是因为出生在游郭底层的罗生门河岸,梅才会变成那样。
“哥哥!”小梅看到妓夫太郎的下一秒,下意识跑了几步扑了过来,紧紧抓住他,“这里好黑!”
这是地狱吗?
去往黄泉的路上吗。
梦子,不在这里啊。
“是啊……死了就是这样啊。”
妓夫太郎如往常那般轻轻摸着妹妹的头。
“……我们输了吗?”埋在哥哥衣服里的梅,突然很小声地问:“梦子大人、也会死吗?”
不知道愣了多久,或许很久,或许只是短暂的数秒。
胸口起伏了两下,把那种感情压抑下去。
“怎么会……没什么好担心的啊。”
妓夫太郎放软了语气,用病怏怏的嗓音轻柔地说:“她会活下去的。”
他们两人一同站在黑色的空间里,望着前方的火焰,陷入了一阵无声的寂静中。
“走了,小梅。”
妓夫太郎握着妹妹的手,低声说。
而小梅没有任何疑问地“嗯”了一声。
虽然一直在说,想要一起下地狱……
不过,如果梦子能够活下去的话,就好了。
不要死。
不想要那个人死啊。
胸中的疼痛,不停地蔓延开,梅和妓夫太郎向着黄泉迈开了脚步。
……然后。
在前方的路上,他们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小小的人影。
靛蓝色的和服衣摆,整洁地垂落在地上。
梦子站在黑色的火焰边缘,残缺的脸上红梅色的眼睛,无声地看过来,露出了笑容。
啊。
“……啊、啊……”
妓夫太郎张开口时,病态的嗓音变成了一声颤抖的、压抑的气音。
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这种人……
妓夫太郎控制不住自己,不太稳地抬起手,用力抠进皮肤里,神经质地抓挠着,狠狠地抓烂自己的皮肤。
“为什么、你要死啊,梦子?”
开口时的声音,像是哽住了什么一样压抑。
不能接受。
不能原谅。
凭什么、明明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让梦子死?
想要梦子活下去。
即使如此就要忍受失去的痛苦。
少了梦子的话便无法存活下去,但梦子死去的话,这样的结果便更加令人绝望。
不要啊。
不要死啊。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啊……”
梦子说。
她伸出被割裂的手,说:“约好的。最后一次,一起走吧。”
“为什么……”小梅用袖子擦着眼睛,抽泣着:“为什么梦子大人也死了?不要……我讨厌这样……”
胸口满溢的悲鸣,巨大的悲伤、痛苦和幸福,纠葛着疼痛无比。
不相信这种事。
无数次幻想的美梦……
为什么会是真的呢?
人与人之间,重要的心意,为什么会让人如此疼痛悲伤?
被梦子牵住手的时候,妓夫太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手上传来向前的力度。
带着他和小梅,一起往前走去。
梦子。
“……我爱你。”
他听见自己说。
“我爱你,梦子。”
“嗯。”
梦子的声音,还是像最初那样,清澈得不像真实的存在。
“……我知道。”
“我也发自内心地,爱着谢花和小梅。”
……不是谎言。
这不是谎言。
对梦子来说,妓夫太郎和小梅不是没用的收债人和雏妓……而是散发着香气的、凋谢的花。
三人一起在绮丽的幻夜,走向黑色的深处。
……
明治的京都,燃烧着蜡烛和燃气灯的夜晚,人们穿着华丽的和服……一切梦幻而繁盛,咒灵窃窃私语着、无声地骚动,宛如怪谈里地下的世界。
傍晚最后一丝余晖结束时,天边骤然升起了一簇艳丽的火光。
有谁放了焰火吗?
童磨站在万世极乐教的莲池边,望着天空中熄灭的火焰,不知为何——
他流下了眼泪。
戴着五佛冠、纯洁的神子低下头,看到了莲池里枯萎的莲花。
伸出去触碰莲花的手指,在枯萎的花瓣凋谢时,他捧着那片掉落的花瓣,手心沾上了一丝柔和的、朦胧而虚幻的香气。
没有任何理由的,一种淡淡的、好似无法平息的东西,在胸口涌起,一点点蔓延开。
人到底是为何而存在的呢。
失去重要之人的心情,为何会让人流泪呢。
“……梦子大人。”
他对一朵枯萎的莲花说话。
【为我流泪吧。】
“好寂寞啊。”
你终于……
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自己。
…………
[已达成【谢花妓夫太郎】线1种GE结局。
结局:【谢花】]
[已达成【谢花梅】线1种GE结局。
结局:【永远最喜欢的哥哥和梦子大人】]
[已达成【咒胎九相图】线1种NE结局。
结局:【瓶中天地】]
[已达成【五条知】线1种BE结局,1种TE结局。]
[BE结局:【此即孤身之时】
TE结局:【你我命运合一】]
[已达成【童磨】线1种BE结局,1种TE结局。
BE结局:【惑业苦】
TE结局:【诸上善人俱会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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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绮丽谢花幻夜
万世极乐。
世界上是不存在极乐的净土的。
所谓的因果和轮回, 不过是人类的妄想。
人就像是莲花。
不同颜色的莲花一旦绽放,短暂的芬芳与绮丽后,盛放到极点的莲花就会静静走向凋谢,最终什么也不会留下。
童磨是发自内心如此认为的。
不能理解人们癫狂的感情。
不如说, 连普通的感情, 也感到无法理解。
从出生起, 因为白橡般无垢的发色、以及如同彩虹般绚丽的眼眸, 童磨就被父母视为“神子”, 成为了万世极乐教的供奉对象。
【童磨大人】
【您是上天的使者】
【请救赎我们吧】
大人们对着年幼的孩子,诉说着悲伤和烦恼, 负面的情绪, 每天每天,灌入孩童的耳中。
真可怜啊。
自己从小就是个温柔又聪明的孩子。*
听到大人们说出的烦恼和痛苦,童磨流下了眼泪。
大家真是可怜。
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神,也没有什么地狱或者天堂。
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任何意义,肉.体和知性一起腐坏,从这世界上消失。
连这种道理都不明白的信徒和父亲母亲, 是多么愚蠢又可怜。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帮助可怜的大家呢。
年幼的童磨还没有想明白。
玩弄女信徒的父亲, 就被母亲砍死了。
在那之后, 母亲也吃下了毒药,死在教团里。
童磨站在父母的尸体前,听到信徒们惊慌的叫声和关切的声音时,依然什么都感觉不到。
为什么大家要这么惊慌呢?
父亲和母亲死了……只是死了而已。
这样的惨事, 不是经常发生吗?
血的味道,弥漫在房间里, 因为闷了太久,已经散发出腐臭的气味。
啊。
闻到那种味道的那一刻,童磨才感觉到了一阵痛苦的反胃。
“唔——呕、呃……”
他捂住口鼻,控制不住自己地反呕着。
太臭了。
血的味道,真是臭啊。
“童磨大人……”
把他抱出房间的信徒,脸色充满了不安、小心,紧张地问:“您还好吗?”
母亲在父亲死后,很快自杀。
“唔……我有点不好。”
而在那间横陈着父母尸体的房间里呆了整整一夜的神子……仰起头,下意识露出了微笑:
“把窗户打开,通风吧。”
人真是可悲的存在。
由惑生业,由业生苦,一切痛苦都源自人类自身。
要怎么拯救大家呢。
要怎么让人们得到幸福呢。
童磨思考了十几年,每日每日聆听信徒的苦难和祈求,也没有想到好的办法,认为这实在是让人烦恼的事。
不过,最后,他找到了“完美”的道路。
【“你想要变成鬼?”】
一头蜷曲的黑色发丝,整齐地梳理在耳边,苍白的青年血色的双眸垂下,冰冷的目光落在教祖的脸上,像是在评估一件没有生命的工具一样。
啊啊……完美的,不被饥饿、寒冷、疾病、弱小乃至寿命所困,完美的生命形态。
就是这个。
若是能够变成鬼的话,代替信徒们承受那种痛苦,大家就不用再烦恼……可以前往“极乐”。
作为人类,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艰难、让人悲伤的事。
从有意识开始,就始终注视着人的黑暗面的童磨,对人世有一种不信任的悲观。
这个世上的人类,或许都被诅咒了也说不定。
被丈夫毒打的妻子;被困在花街的游女;战火中残疾、又被明治政府剥夺了地位的武士……命运的漩涡一旦开始旋转就不会停下,直至把所有人都吞没其中。
只要把大家都吃掉就好了。
吃掉悲伤的人、无法活下去的人,那些人的血肉就会与自己合而为一,与自己一起达到永恒的宁静。
这就是万世极乐教人造的伪神,为诸位信徒殚精竭虑找到的救赎之道。
【“恶鬼!”】
【“你这伪善的骗子!”】
然而,他付出一切找到的办法,把自己变成了鬼、竭尽所能所做的善举,却时常没有办法得到理解。
真是让人伤心啊。
明明只要被自己吃掉的话,那些烦恼都会消散不是吗?
什么都不用再害怕……就这样陷入黑甜的梦里,不必去勉强自己面对残酷的命运。
为什么没有人好好听自己说话呢。
童磨感到很苦恼。
和其他的鬼不同……他一直是温柔又善良的人,即使好心总是被辜负,也一直在努力救赎大家。
吃人也好,结束他人的性命也好,童磨做这些时,总是怀着指引对方的、诚恳的心意。
他是人类中的异类。
同样,是鬼的异类。
被扭曲的认知,意识不到那种异常。
在没有太阳的无限城,没有人会去听教祖口中的话语。
【“对待下属要更善解人意一点啊。”】
【“我很关心大家。”】
【“因为是重要的同伴。”】
每一次每一次,只要童磨开口说话的话,坐在上弦会议中的鬼,就会默默地把视线投向别处。
没有人会理解他。
因为其他的鬼,是出于个人的意志、或者无惨的意志,随心所欲地杀人吃人。
童磨坐在那里,微笑着,注视自己的“同伴”们。
同伴。
……第一次见到始祖身边的姬君时,童磨睁大了眼睛。
被苍白的青年带在身边的少女,穿着华美而昂贵的衣物,黑发下干净柔美的脸上,是一双如同墨珠的眼睛。
外表是最不特别的。
吸引人注意到梦子大人的,是那种还没有看到她的身影时、便无孔不入的、馥郁的香气。
……人类。
人类,活在鬼的无限城里。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类在这里呢?
【“啊……”】童磨愣了愣,【“你是无惨大人的……”】
在他搭话的那一瞬间,所有鬼的视线都投注了过来。
所有的鬼,都不会允许有谁去触碰梦子。
【“跪下。”】
冰冷的声音,压抑着淡淡的杀意,始祖的威压瞬间让他双脚一痛、“砰”一声跪伏在地面,腿部被扭曲成了不正常的形态。
啊啊……
无惨大人的力量,真是强大啊。
童磨伏在地上,被砸碎的脸上扬起了微笑。
这就是鬼。
鬼什么都能够做得到,就算要救赎所有人,应该也可以做到的吧。
【“初次见面。”】
抵着地面的头,听到了人类的声音。
柔和的声音,不含别的任何恶意,对匍匐在地上的他说道:【“我是梦子。”】
自我介绍。
梦子,对他说了自我介绍。
……真奇怪啊。
童磨抬起头破血流的脸,笑意吟吟地、新奇地看向她。
【“原来是梦子大人啊……初次见面。在下是童磨。”】
为什么呢。
从那一天开始,他始终关注着那个人。
无限城中的,唯一的人类。
人世的惨剧,万世极乐教的教祖实在见过太多了。
即使其他鬼什么都没有说,童磨也知道——一定是被迫的吧,梦子大人。
被迫作为人类,生活在鬼之中。
被想要吃掉自己的人,日日贪婪地嗅闻着、垂涎着,想要吃掉又害怕着。
纠葛。
疼痛。
爱欲和食欲,难分难解。
很痛苦吧。
很孤独吧。
想要结束吧。
【“梦子大人还是人类啊……真想吃掉您啊。”】
梦子是很温柔的人。
即使其他人多么冷淡,她也总是会听自己说的话。
如果……如果由自己来吃掉她的话,这种痛苦就可以得到终结。
他想要梦子得到轻松,不再痛苦。
但是,梦子总是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不可以。”】
…………
……
“不可以。”
变成鬼的梦子说,
“你没有咒术的才能,只是普通人。”
在梦子说自己“只是普通人”的那一刻,童磨愣了一下,好像听到了“啵”的一声,就像是某个气泡,轻轻地破裂了。
生平第一次,有人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站在父母尸首前,闻到血液的臭味的孩子。
“是这样的吗?”
童磨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声说:“我只是听他们说话而已。”
只是听信徒们说话而已。
没有变成鬼的自己,作为人类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只不过是作为万世极乐教的教祖,日复一日地聆听信徒的烦恼和悲伤,在需要的时刻流下眼泪。
人所期待的救赎,是没有人能够给予的。
真正的地狱,藏在人们的心里。
即使作为鬼,将人们吃下,那种黑暗也不会消失。
多么可悲啊。
这样一来的话,不就是说,大家永远都不会得救了吗?
“人类就是这样可悲的……”
和梦中不同的、属于鬼的红梅色双眼,微笑着凝视着他,把一朵莲花随手插在他的帽子旁。
“不过,这种可悲的地方,我也很喜欢。”
童磨不太能够理解梦子所说的话。
他从来没有和梦子说过这么多的话。
在梦里,无论是哪一次的梦,人类的梦子总是坐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所有的鬼。
只是上弦中的一个的童磨,哪里能够得到她这样的对待呢?
然而,
现实里变成了鬼的梦子,却成为了人类的童磨“说话的对象”。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目的也没有,只是这样随意地交谈。
明明好像也没有做什么,童磨却不可自拔地迷恋着这短暂的、令人心爱的时间。
有人能够听自己说话的幸福……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让人想要为此剖出心脏。
新年的夜晚,在冬日绽放的莲花,美丽的教团水池边,梦子的式神随着琵琶的音乐从袖子里飞出,像是雪白的鸟儿般盘旋在低空。
极乐。
极乐的世界里,七宝严饰的树林、楼阁,有八功德水池,诸色微妙的莲花,妙声自然的众鸟*。
极乐的世界,在梦子的身边出现了。
不想结束啊。
想要一直这样下去。
再多听我说一些吧。
不要向我告别啊。
如果这个人愿意了解自己的话,或许、或许——梦子是会明白这样的自己的。
那样就不再孤独。
然而那像是美梦一样的夜晚,再也没有了。
万世极乐教的新年,莲花再也没有在冬日盛开过。
直到某一日,受到庇护的信徒,在他低下头时,突然把一朵莲花插在了教祖的五佛冠上。
童磨愣了一下。
……莲花。
“……梦子大人啊。”
白橡发色的青年自言自语着,眼睛里不知为何,不断流淌出温热的泪。
他捂住了脸。
世界上有一种人,内心是一株莲花。
绽放的时候,会发出朦胧的、让人无意中沉醉的香气,直到凋谢、枯萎,变成一捧软烂而散发着香气的泥。
在梦子大人的身边,就是自己的极乐吧。
想要和这个人一同往生净土,托生于同一之莲华中。
诸上善人俱会一处。*
因惑生业,因业生苦,如实知自心。
童磨明白了——自己爱上了梦子。
在梦子离开后,才明白了这种心意。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的自己,都爱上了梦子大人。
好想……再见您啊。
若是能与梦子一莲托生就好了。
他凝视着那个整理着花卉的女性,看了一眼架子上的几个小小的瓶子。
“……胀相阁下,”童磨抓起第一个瓶子,把脸贴上去,对瓶中长着微小人脸的胚胎说道,“看在我照顾着诸位的母亲和遗骸的份上……要是梦子大人转世的话,请把我的骨灰交给她啊。”
“说不定梦子大人也愿意复活我,谈一次恋爱试试看呢……啊……那真的很幸福啊。”
他说到这里,露出了似是中毒者的微笑。
瓶子发出了轻微的震动。
咒胎九相图祓除了趴在童磨胸口、不断嘀咕着“梦子,喜欢,好喜欢你啊,请在莲座上召唤我吧”的咒灵。
太抽象了。
【你想都别想。】
第87章 灿烂颠倒梦园
就这样狂奔吧。
“呼——哈啊——”
哽咽般的喘息。
颤抖着, 身体因为哭泣抽动着,就这样扭曲地奔跑着。
伸出手——
“梦子——!!!”
喊出声的时候,和倒下的脸上、凝固般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啊。
“啪”。
梦子的身体,从腰部断裂, 坠落在地时发出了肉.体落到地面的声音。
啊……啊啊……
唔、啊……
不要啊。
不要,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松开我。】
…………
……
梦子睁开了眼睛。
[【明治·绮丽谢花幻夜】已完成。]
不知为什么, 这一次的加载似乎格外漫长。
游戏的提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总觉得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样。
她凝视着虚空的黑色,缓了好一会儿, 拉开了系统面板。
[确定要登出吗?]
→【是】
[意识登出中……]
[……不……]
[……梦子……]
耳边好像传来一声微小的泣音, 转瞬即逝。
[登出成功。]
……
游戏很有趣。
但是,每次打完一个周目,精神上都会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空虚感。
“嗯……我明白。长期地沉浸在虚拟世界,脱离时感到很痛苦……有点寂寞了吧。”
精英系男子如此善解人意道。
“游戏里的电子咒灵就是这样的。会在无意之中吸走你的正面情绪,只要消除电子咒灵、不要再接触那个游戏的话……”总之,试试看戒除网瘾吧。
“那怎么行。”
梦子:
“不玩游戏是不可能的,做不到, 灵幻先生。我是游戏中毒患者。”
精英男子:“……”
这不是对自己的问题很清楚吗?
知道自己游戏上瘾了就不要打游戏了啊!
“我很困扰……只能求助您了。”黑发的少女眉毛微微拧起,好像十分苦恼地说道:“请想一个让我可以继续玩游戏又不会空虚的办法……啊, 不对, 请帮我消除每次接触电子咒灵后都会沾上的诅咒。”
“……。”
已经完全识破,但是又不打算挑明……这是第几次了。
被当成廉价好用的心灵辅导了么。
金发的精英系“灵能者”,发出了“嘶”的一声轻微的抽气声,像是进行了深沉的思考之后, 从旁边抽出一张纸:
“……那么,来制作除灵人偶吧。”
梦子捧着茶杯的手顿了下:
“除灵人偶?”
“是的。”
对面长着一张帅气的精英脸的男子, 露出了满分的营业微笑,保持着专业的态度说道:“以你思念的人的形象,制作的人偶……可以寄托人的思念之情,从电子咒灵手中保护梦子小姐的心灵。”
……啊。
也就是说,这个是——
梦子:“手办和谷子么。”
灵能力者:“……是除灵人偶。”
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的客人,没有质疑他的重申,只是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露出了微笑:“原来如此……灵幻先生,能找您来商量真是太好了。您的确是真正的天才灵能者呢。”
“……”好想反驳,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啊……!
梦子放下手里的杯子,打开了钱包,整个动作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的气质:“那么,我需要的除灵人偶,就拜托您了。”
“是的。”天才灵能者即答:“请务必交给我。”
……
把《梦术回战》的游戏信息交给灵能相谈所,梦子一身轻松地拎着书包回家了。
灵幻先生真的是万能的呢。
是除了不会灵能力以外,什么都做得到的灵能者啊。
订购完美的手办应该也完全——有问题。
“这个咒灵的能力比较特别。目前没有找到能够通灵的物品,必须用独特的方法制作,所以需要花一些时间……”
梦子握着电话,耐心听着对面的解释,下了总结:“没有找到这个游戏的周边么?”
对面:“……”
总觉得灵幻先生可能出了很多冷汗呢。
“没关系,灵幻先生来帮我定制吧。”
五条老师的手办、无惨的手办,缘一、小梅和妓夫太郎也要定制……奈落的话,要不要再做一下白童子和赤子的版本呢?
想要的东西好多哦。
梦子搅了一下杯子里的冰淇淋:“钱我会再汇给您的。”
“……了解。”
他回道。
不过,以往一直很干脆利落的客户,这次却没有立刻挂断电话。
“嗯。谢谢你一直这么认真,灵幻先生。”
梦子的声线隔着电路传输过来,夹杂着失真的沙沙感,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叮咚”一声,青年的手机里响起了银行卡到账的声音。
精英系灵能力者,看了一眼那串数字,手指僵硬了一下。
“……梦子小姐?”
这下他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凝固了。
“祝您生日快乐,灵幻先生。”明明是年纪小的那一方,却总是用着从容而温文的语气:“总觉得差不多和您也熟悉了……我没有送礼物的习惯,所以请自己买喜欢的东西吧。如果觉得困扰的话,退回来也没关系。”
“…………啊。”灵幻先生的声音还是像之前一样冷静、沉稳,好像非常可靠地回应道:“嗯。谢谢你。”
“那么……”
在意识到她要挂断电话时,灵幻张了张嘴,还是非常生硬地问了:“为什么梦子小姐知道是我的生日呢?”
“嗯?”
梦子说道:“你的除灵网站上有写哦。‘世纪的天才灵能力者’……灵幻先生,
“这之后,也拜托您为我解除烦恼了。”
柔和的语气,被电子讯号转变成一种模糊而暧昧的声音。
“……好的,梦子小姐。”最终,他回应道。
“咔哒”。
电话被挂断了。
青年长抽了一口气,往后一靠,倒在扶手椅中。昏暗狭窄的灵能相谈所,只有电脑屏幕的光亮照耀在面孔上。
28岁的大人,只有28岁的人可以明白才对吧。
他看着空掉的泡面桶旁边,手机上的收款讯息和系统发送的生日祝福邮件……抬起手搓了把自己的脸。
冷静、冷静……嗯、唔。
“……真的假的啊…………真是的。”
……
放下电话以后,梦子在联系人的备注上打下新的一串字体。
[28岁的疲倦精英]
[会在生日去酒吧一个人喝醉]
害怕孤单这种事……灵幻先生也是一样的呢。
梦子打开了游戏设备。
[您有一条新的邮件]
【发件人:锅盖头神教组织
主题:Re Re 正在寻找神超能锅盖头教
你是盘星教的?】
“……?”
咦。
这是什么。
梦子愣了愣,顿了几秒才想起来,之前收到过这个“锅盖头神教”招募信徒的传教邮件。
那个时候,出于恶作剧的心思,她好像回复了“我只知道天元大人”这样的邮件吧……?
盘星教……?
很熟悉的名字。
好像是游戏里面,把天元当作信奉对象的非术师教团。
这个国家奇奇怪怪的宗教真是到处都是啊。
锅盖头神教的人也有《梦术回战》的粉丝玩家吗?
想了想,她点击了回复。
【发件人:梦
主题:Re Re Re 正在寻找神超能锅盖头教
不是哦。
我是万世极乐教的呢。】
梦子没放在心上,随意地点击了发送,退出邮箱,重新开启了游戏。
[欢迎回来。]
随着潜行,视野变得昏暗。
《梦术回战》的字体慢慢浮现,带着一种醺醺然的香味,好像有花瓣落在脸颊上。
[现在要继续游戏吗?]
【是】
[请选择想要进入的地图:
【平安京】
【战国时代】
【明治时代】
【现代】]
已经完成三个周目了。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现代了……
现代啊。
只是看着这个选项,胸中的萌芽就开始微微地摇动起来,好像在轻声地私语着什么。
→【现代】
[……地图载入中……]
然而以前会迅速加载完的内容,这个时候突然卡顿了一下。
[检测到历史存档。]
[已存在角色:【最上 梦子】]
[是否继承零周目存档数据?]
啊……
零周目……
梦子愣了一下。
这个,是自己一开始玩的那个周目的意思吧……?
原来是可以合并的吗?
她几乎没有太多思考,点击了【是】。
[已确定融合。]
黑色的字体几乎像是迫不及待般跳了出来。
之后的数据飞快地划过:
[……周目继承中……]
[……loading……]
[继承完成。]
[当前人物数据:
【一周目·无餍鬼餐箱庭】
【二周目·人见燃烧奈落】
【三周目·绮丽谢花幻夜】
【……四周……目……错……】
【零周目·爱伏无泪黑笼……】
【爱伏无泪黑笼·融合中。】
【数据融合中。】
【■周目·进行中】]
…………
……
【我们不会分开的。】
【我绝对不会离开梦子的。】
紧紧地、紧紧地抱住。
忍耐着那种想要挣扎着、扼住自己咽喉的痛楚。
‘梦子没有错。’
‘都是我的错。’
染湿面颊的液体,被血液污染成鲜艳的红色。
就算扭曲破碎了也无妨……
不会再让梦子感到痛苦了。
“「我爱你」,梦子。”
…………
……
梦子睁开眼睛,眼前是朦朦胧胧的一片,看不太清晰。
“梦子——”
黑发的少年对她伸出手,低声说话:“……现在,只能用右手戴戒指……对不起呢。”
……啊。
虽然视野旋转割裂,梦子还是意识到了眼前的人是谁。
是忧太。
对,这是最初的周目。
自己被切成两半的那个时候。
现在,自己已经死了吗。
用死亡的状态,和忧太、里香在一起。
视野被扭曲成怪异的形状,什么都看不分明,只知道自己一直在忧太的身旁。
替换了大脑、进入他人躯体的忧太,抛弃了所有的人性,决定由自己来结束一切。
为了终结带来不幸的两面宿傩,乙骨忧太抛弃了自己濒临崩溃的肉.体,转移到了别人的尸体里。
忧太总是这样的。
他一直,一直是愿意为了重要之人付出任何代价的人。
愿意背负的人。
沉重的感情,纤细的敏锐性,为了大家,愿意去变成怪物。
“再等我一下,梦子。”
有些陌生、又很熟悉的忧太,开始了最后5分钟的燃烧。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黑暗。
扭曲。
死亡后的、怨灵的视野,变成一片古怪的幻觉。
在身边的里香发出哀嚎般的哭泣时,梦子感觉到自己的喉咙终于破裂、可以发出声音了。
“……忧、太……”
她张开黑色的口。
“……惠。”
在长出两面四手的少年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下的目光里,梦子伸出头……一口吞下了他。
伏黑惠没有反抗。
第88章 灿烂颠倒梦园
“…………”
“……”
梦。
这一定是梦吧。
无法醒来的噩梦。
结局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乙骨忧太一直不明白。
从和梦子分开起,一切都像梦一样。
不、或许是反过来了。
在梦子的身边,刺痛的心情会被裹上甜美的蜜浆。
很痛苦,但是没有这种痛苦就无法再继续存活。
一旦与她分割, 精神就会无限趋近崩坏。
同过去的连结, 死死地扎在胸腔中的软肉里, 稍微碰一下就会感觉到非人的痛楚。
十岁生日, 里香死后, 有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一切都是黑色的。
大家都害怕被诅咒的人, 想要远离是很正常的。
靠近的人会惹里香生气。
【不许欺负忧太】
巨大的、白色的里香, 会把那些人“塞”进储物柜里。
第一次看到里香对梦子伸出手的时候,乙骨忧太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被攥住了:‘不要……!’
但是,里香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靠近了病床上的梦子,巨大的爪子隔着虚空小心地拢着她。
【梦子……是梦子……!】蜷缩在病床边的里香小声说,【忧太,是梦子。】
‘忧太……?你在和谁说话呢?’
梦子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好像看不到笼罩着自己的白色的怪物,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啊。
‘是、里香。’
乙骨忧太喃喃着说道。
梦子看不到变成怪物的里香。
和别的人一样, 梦子看不到里香, 也不知道里香已经变成了怪物。
但是,梦子不会认为乙骨忧太对自己说了谎。
‘……是这样啊。’梦子说。
那双黑色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双眼好像有一瞬间变得有些湿润……直到很久之后,乙骨忧太才意识到——那个时候, 梦子可能以为自己疯了。
是的。
对看不到咒灵的梦子来说,在车祸里死去的里香, 已经不在了。
只剩下年幼的她和另一个似乎是精神错乱了的朋友。
就算是这样也没有离开。
乙骨忧太知道梦子没有离开过自己。
虽然记忆中最后她搬去了别的地方,只留下他和里香在原处……被留在了原地的自己和里香,只是静静站在黑暗里看着梦子离开。
但是,乙骨忧太总是会有种奇妙的感觉——
那分别的数年,自己其实已经和梦子一起度过了许多次了。
被诅咒之后,整个世界都仅剩下彼此的数年。
从童年到少年时代。
梦子看不到里香。
但是里香总是会抱着自己和梦子。
世上唯一会感到安心的地方,只有梦子的身边。
只要握住对方的手,只要抱着彼此的身体,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就像是饮鸩止渴。
其他的都不重要。
每一次、每一次……小时候的梦子以很多种形象出现在梦里,每一次都会用力抓紧自己和里香的手。
同学,老师,邻居,父母……别的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也没关系,只要有彼此就好了。
“对不起。对不……唔……对不起……”
哽咽着。
“……梦子……”
如果,梦子没有遇到自己的话……如果自己早一点意识到什么、做了什么的话……
不,没有用的。
就算如何想要改变也没有用……只要留在自己的身边,梦子就无法得到解脱。
这种事,已经尝试了很多次了吧……?
被别人恐惧排斥的自己和梦子,最后,每一次都会滑入更加深黑的地方。
越是忍耐的话,越会像是中毒般无法忍受分离。
一星期,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钟……只是短暂地看不到对方的脸就会感到精神开始断裂。
【‘忧太。’】
最长的梦境里,不再去学校的第479天,梦子蜷缩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小小的出租屋里,在夕阳的光芒中轻轻牵住了乙骨忧太的手。
出租屋就是属于自己和梦子的地方。
为了不被父母和妹妹害怕,不让里香被别人刺激,乙骨忧太和梦子一起住进了小小的、有些狭窄的房间。
黑色的眼睛,下方残留着和自己相似的、深深的青黑眼圈,在梦子苍白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沉郁的美丽。
长大的梦子,一天比一天美丽。
一天比一天充满了吸引力。
那些害怕她的人,没有人能看到梦子这样的神情。
自己和梦子,是只属于彼此的。
只要梦子这样看过来的话,乙骨忧太就会忘记所有难受的事,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紧紧依偎在一起,沉浸在她温暖又柔软的亲吻里。
【‘明天也不去学校了。’】
梦子说,轻轻地贴上他的脸颊,把还想要追过来继续的少年推开一点,
【‘……以后也不去了。’】
她躺在干净的被子上,黑色的头发铺开,声音轻得像是窗帘拂过发梢和皮肤。
【‘忧太,就这样,只有我们和里香……一直在一起吧。’】
【‘一直在一起……?’】
虽然这是事实,本来他们就一直在一起……但是,乙骨忧太敏锐地从梦子的语气里,读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梦子、想要的是……
他愣愣地凝视着梦子,在那张被夕阳的光芒照耀着、映上一层淡淡的红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一点点流了出来。
梦子很早以前,就不想再忍耐下去了吧。
一直坚持着、坚持到那个时候,是因为自己。
已经到极限了。
眼泪充满眼眶的时候,胸口的疼痛一阵一阵,无法消除。
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就算是痛苦也想要紧紧地抱住。
乙骨忧太低声问:
【‘这样的话……就不会再难过了吗?’】
【‘嗯。’】
梦子轻轻抵住他的额头。
很温柔地。
【‘不会再难受了……只有我和忧太,一起去找里香吧。’】
夏天的蝉鸣,在隔音很差的出租屋外响个不停。
风吹过树叶,几滴水珠落在地上,窗外很快下起了潮热的雨,带着一股湿润的灰尘和青草的味道。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梦子、梦子一定……已经……
他低下头,和梦子对视了片刻,微微闭上眼睛,不由自主贴紧了对方,再次痴迷地追逐彼此。
【‘嗯……梦子、唔……’】
一边哽咽着,眼泪淌在面颊和下巴上,弄湿了梦子的脖子,一边颤抖着更深地拥抱在一起。
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指责也好、嘲笑也好……缠绕着无法喘息的事……什么都不用在意。
只要有彼此在身边的话,就什么都不会再害怕。
“啪嗒”。
雨水和夏天闷热的风,把窗帘吹起,不知道到底是雨水还是眼泪,渗进布料,把枕头打湿了。
湿掉的布料,又因为炽热的体温而变得潮热。
呼吸之间,只能听到梦子和自己融合在一起的、带着颤抖的喘息。
【‘忧太……不要松开我。’】
【‘嗯、’】双臂抱着对方,在恍惚中又缠得更紧,【‘不会的。’】
再也不会松开手。
就算感觉到寒冷、疲倦和困倦,也不会再松开手,就这样像是中了毒一样错乱地纠葛在一起。
异常的结合。
混乱和肉.体的疼痛中,用药物让自己保持着亢奋,即使到后面血液从鼻子涌了出来也不停下。
红色的液体顺着面颊流下,在发烫的脸上留下艳丽到怪异的痕迹,炽热的情绪和身体无法平息。
【‘喜欢……啊、呃……最喜欢你……’】
仿佛一旦松开对方就会变成地狱。
所有的人,都在这座狭小的出租屋之外,不会进入他们的世界。
啊……
绝伦的幸福。
承载着这种幸福的这副肉.体,会何时死去都无所谓吧。
世界只剩下这个小小的狭间。
只要有这个地方……和梦子紧紧抱着彼此,就这样一起消失在天地之外。
诅咒彼此吧。
就这样永远地——
身体腐臭了之后也依然交融在一起。
不需要别人,也不需要认同,只要身心都永远结合……这份痛苦就可以得到消弭。
…………
[记录——2016年■月东京]
[发现特级咒灵咒力暴动]
[派遣三名二级术师、一名一级术师,前往调查]
[目标乙骨忧太、最上梦子,于■■■出租屋内非自然死亡。]
[现场无其他人员伤亡]
……
梦子一直知道——一起长大的忧太,是对重要的人宽容度十分惊人的类型。
总是为他人着想、诚恳又认真的忧太,表面上好像性格有些软……但他其实什么都可以接受、什么都可以背负,是个本质上有点可怕的人。
一切崩坏的时候就是非这样的忧太不可。
忧太和里香,也非梦子不可。
被他人抛弃排斥、只需要梦子的忧太,接受了梦子的愿望……和她一起纵欲死在了出租屋里。
直到最后也没有松手。
赶到现场的咒术师,本来以为特级过咒怨灵【祈本里香】,还有创造了诅咒的乙骨忧太、梦子三人,会形成更加可怕的诅咒。
但是出租屋里,除了两人已经融合到一起、变得畸形的躯壳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有残渣、没有污秽,洁净到像是被超度过的、狭小的房间。
祈本里香的诅咒消失了。
三人一起,在扭曲的死亡里解咒往生了。
如此倒错割裂的结果。
…………
[已达成【乙骨忧太】【祈本里香】7种BE结局。]
[结局1:【死亡之日】
结局2:【无法挽留之人】
结局3:【被抛弃者】
结局4:【怪物】
结局5:【药】
结局6:【绯色狭间】
结局7:【爱没有战胜诅咒】]
第89章 灿烂颠倒梦园
“……现在, 只能用右手戴戒指……对不起呢。”
对着寄存了里香和梦子的戒指道歉时,乙骨忧太感觉得到——梦子正和他们在一起。
梦子正在看着一切。
“再等我一下吧,梦子……我来结束这一切。”
为了杀死两面宿傩,结束这场过于惨烈的“战争”, 乙骨忧太用羂索的术式, 让自己的大脑进入了老师的尸骸中。
其他人不用再死了。
乙骨忧太决定自己来背负起老师和梦子的痛苦。
诅咒彼此吧。
三个人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
没有彼此的话, 就算活下去也只是躯壳在行动。
替换大脑、操控肉身的时间大约是五分钟。
五分钟后颠倒的世界, 就是永远在一起的时刻。
已经不会再让梦子痛苦了。
“喀嚓”。
“……忧——太——”
但是, 深黑的世界里,听到了混乱的声音。
“「惠」——”
黑色的、长着美丽头颅的畸形身躯, 张开了黑色的嘴部, 伸出手,把对面被两面宿傩寄宿的少年,一口吞下了。
……啊。
啊、啊啊……
不要啊。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非人的痛楚。
“等等、不要又一个人……梦子——!”乙骨忧太嗓音破裂般伸出手:“我在这里啊——!”
不要再一个人往前了。
他的哭声或许被听到了。
黑色的洪流般的生物低下头来,把乙骨忧太一同淹没。
……
[已达成【伏黑惠】线2种BE结局]
[结局1:【无法发出的悲鸣】
结局2:【你的口中】]
[已达成【乙骨忧太】【祈本里香】8种BE结局]
[结局8:【不会使你独自一人……】]
视野定格在吞没了乙骨忧太以后,诅咒粉碎、只留下洁净尘埃的废墟。
[【爱伏无泪黑笼】·后日谈已完毕。]
跳跃存档时,游戏卡顿了一下,重新回到了读取界面。
[周目融合完毕。]
[回到【现代】地图吗?]
梦子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从那种怪异的沉浸感中回过神来。
零周目的延续结束了。
从现在起重新进入现代地图的话,应该会继承以前的存档吧。
融合了三个周目数据的现代……会变成什么样呢?
她点击了【是】。
重新开始游戏吧。
…………
……
游戏开始。
第1次, 跳转到了那个夏天。
[10岁, 经历了好友车祸死亡的变故后,你搬家了。]
“……梦子妹妹?”
温柔的、有些低沉的声音,只是听到就会让人联想到可靠沉稳的前辈之类的词。
梦子抬起头,在窗户的外面, 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黑色的头发,一缕微长的刘海垂在他的额前, 让那张俊秀的脸多了一丝沉郁的气质。
狭长的眼睛,温和地注视着她。
夏油杰放下敲窗户的手:“今天感觉怎么样?”
……啊。
“……杰ちゃん(chan)?”
梦子说出了那个名字。
明明只是叫了他的名字而已,夏油就不由自主露出了有些苦恼似的笑意。
夏天站在她窗前的、高瘦的少年,笑了一下。
“嗯……被你这么叫真是……不,没什么。梦子这样就好。”
10岁相识起,梦子一直直接用名字来叫年长自己几岁的夏油杰。
……
那是现代的第二个攻略路线。
夏油杰是咒术师。
和会在几年后被带走秘密监禁、或许还会被处以秘密死刑的忧太不一样,夏油杰是天生的非家系术师……非常顺利地,在十几岁就被咒术高专发现了。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所谓的宗教学校,其实是培养咒术师的地方。
具有咒术才能的人们被带到那里培养,为了成为清除诅咒的咒术师,保护世界的普通人而不断努力着。
夏油杰成为了那里的一员。
他认定术师是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的*。
……
现代地图的梦子没有咒术的才能。
所以她也看不到变成怪物的幼驯染。
里香车祸死亡,同年,梦子搬家了。
[监护你的亲戚把你留在病院后,没有再回来。]
[你遇到了奇怪的陌生人。]
夏油杰入学,执行第一个任务时——
【14岁的夏油杰,发现了梦子。】
他如获至宝。
心爱的梦子妹妹,是需要被保护的对象。
夏油杰是在一家医院进行任务时,发现的梦子。
年少的梦子静静坐在房间里,凝视着天花板,身边环绕着几乎浓郁到快要孵化咒胎的诅咒。
……整个医院所有的咒灵,全部依附在她的身旁……被这个女孩散发的咒力饲养着。
她甚至是个看不见咒灵的普通人,却将身边的所有诅咒都吸引过来……凭自己一个人就喂饱了咒灵。
当夏油杰吸收了那些咒灵、梦子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他时,所说的第一句话是:
“……会死的。”
黑色的眼睛就像是夕阳下河流里的石子。
她声音细弱、有些迟缓地道:
“再走一步……你就会死的。”
放着这个孩子不管的话,她一个人的话……是没有办法独自生存下去的。
看到梦子的那一瞬间,夏油杰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不会死。”
于是他向梦子伸出了手。
“痛苦的话,就到我身边来吧……梦子妹妹。”
在咒灵的私语里,一身漆黑咒术高专制服的少年,细心地把她从碎块里抱了出来。
他看着她的眼神,好像他是对她有着责任的人。
“要保护我吗?”
梦子露出了如在梦中的笑脸。
她在漂远的意识中,慢慢地说。
“好哦。
“……你死掉的话,我也会为你哭的。”
年少的梦子,牵住了夏油杰的手。
他们成为了邻居。
……
夏油杰常常觉得,梦子就像一堆碎片。
很少出门,与人说话的欲.望似乎和其他物欲一起降到了最低,身体中流泻出大量负面的咒力,就像黑夜中的灯火,吸引无数咒灵、暗影疯狂扑向她。
但是在很少很少的时候。极其难得的时候。
她眼中也会闪现黑色的火光。
【“明天也要回来哦。”】
【“因为你在保护我。”】
就是这一闪即逝的火光,竟然也在漫长的黑暗中,吸引了什么。
夏油杰有时会觉得自己好像爱着梦子。
那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和欲求的恳意。
想要让脆弱而痛苦的梦子,在自己的保护中得到滋养,就这样干净而安心地存活下去。
自己是“被需要的”。
这种感觉让人如此沉迷,以至于忍不住将所有的爱怜投注在梦子的身上。
全心全意珍爱的,梦子妹妹。
或许得到拯救的,并不是梦子……而是试图拯救她的人。
扎在胸腔里的线,似乎也被她牵在了手心。
……
如果一切都停留在那个夏天的话,应该会是很美好的、永远亲密的关系吧。
梦子看着站在窗前,敲了窗户引起自己的视线后,露出了温和的微笑的夏油杰,轻轻地眨了下睫毛。
“欢迎回来……小杰。”
她伸出细瘦的、洁白的双臂,从窗户里抱住夏油杰配合地低下来的脖子,被他托住腿、从窗口轻松地抱了出来。
“这个星期有好好吃饭吗?”
少年还在成长中的身体,嗓音已经有了脱离青涩的、酝酿着成熟的质感。
放低声音说话时,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沉浸在那种黑松一般古典的温柔中。
梦子埋着头:“我不记得了。”
她蹭了下少年熟悉的、散发着洗发香波的颈窝,喃喃道:“好怀念啊……洗发水的气味。”
“是吗?”
夏油杰因为这奇怪的感叹愣了愣,不过他总是不会对梦子古怪的话语提出任何异议。
已经长得很高的黑发少年,单手抱着梦子,就这样感受了几秒重量,下了判断:“没好好吃饭啊……这样可不好喔。”
“嗯。对不起。”
她轻飘飘地说,“但是夏天就会吃不下饭……小杰也是这样。”
夏天,夏天是咒灵最多的时候。
像虫子破卵而出一样,到处都会爆发诅咒。
夏油这个时候,也只有15岁吧。
第一次的现代,梦子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每到夏天夏油杰就会吃不下饭。
【“只是苦夏罢了*。”】
说着这种话,其实是因为一直在祓除咒灵吧。
每一天每一天,割下咒灵的头颅,失败的话就会死掉,或者看着同伴死掉。
梦子什么都没办法知道。
“我可不是因为这个……”说到这里,夏油杰顿了下,露出了有些头疼的笑意,温和地说:“算了。总之,今天一起吃饭吧。”
夏油杰总是拿梦子没办法的。
就算是最后的那个时候,也一直在挣扎。
【“总不能因为是梦子就特殊对待吧。”*】
【“……不。”】
【“正因为是梦子……”】
“……嗯。”
梦子说,侧脸轻轻地贴着他的脸颊,黑色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周围的、畸形的咒灵。
“一起吃吧。”
咒灵。
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边,被夏油杰放了这么多的咒灵。
刚才睁开眼睛时,虽然感知到了周围有着什么存在,但是因为有夏油杰的咒力残秽在上面,完全没有意识到那是咒灵。
[夏油杰
(可攻略)
东京咒术高专·咒灵操使
血液:极
口味:???]
咒灵操术。
这是杰的术式……操控咒灵的术式吗。
从最开始,就算不在身边,也一直用咒灵保护着梦子。
就像是五条老师的箱庭。
这里是夏油杰为她创造的、温暖而安全的温室。
什么也不用害怕,什么也不用悲伤……就这样一无所知地,安心地依赖着他。
用最细心的照顾和爱怜,剪除让梦子痛苦的、黑色的尖刺。
第90章 灿烂颠倒梦园
为梦子创造了美梦一般的温室的夏油杰, 想做的时候会是一个完美的守护者。
优渥的物质条件,细心的照顾,就连心情也能得到温柔的抚慰。
环绕在周身的咒灵,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梦子。
简直就像被夏油杰全身心地包裹着一样。
被含进口中那般, 深深怜爱着。
“不喜欢这个口味吗?”
虫在窗外鸣叫着。
夏天的夜晚, 天黑得也比较慢, 天边还残留着一丝夹杂着靛蓝青色的、茜红的云层。
风从屋外吹进来, 把纱帘吹得微微飘起, 又慢慢地落下。
梦子盯着窗边一只像是蝠鲼一般、在空中游弋的咒灵看了几秒钟,才反应有点迟钝地回过头, 咽下了口中气息柔和的食物。
“嗯嗯……没有, 很好吃。”
她轻轻晃了下餐桌下赤.裸的双脚,对凝视着自己的黑发少年回应道:
“杰的料理……好怀念啊。”
握着筷子却没有动、就这么静静观察梦子反应的夏油杰,这才露出了一点笑意:
“明明上周才吃过吧。”他单手撑着下颌,狭长的眼睛稍微眯起一点,像是从梦子的回应中得到了某种餮足一样:“……之后我会再多回来一点的。”
“嗯。”
梦子的双脚轻轻蹭过蜷缩在脚下的猫一样的咒灵。
“小杰离不开我呢。”
夏油手指捏住刀叉,帮她切开一块肉排,一如既往地、温和地低声附和:“是呢。”
修长的指节轻松地用刀具把那块食物送到梦子的餐盘里。
“我离不开梦子。”
这是事实?
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觉呢?
梦子一直觉得, 夏油杰很需要从自己身上得到那种被需要感。
就像是稳定剂。
一直是这样。
就算最后夏油杰把所有向她敞开的东西都抛弃、杀死了双亲,消失了……
梦子也还是这么觉得。
最后离开的那个时候, 说不定这个人的心已经崩毁了。
……
那是和现在一样燥热的夏天。
夏天是咒灵最多的时候。
高专二年级的时候, 夏油杰一直有着自己和好友能够处理所有问题的信心。
对自己的意义,自己的实力,如此笃定。
就算是天元大人的同化仪式也一样。
被交予护送星浆体到薨星宫的任务,虽然按照要求去找到了那名少女, 但出于人性和私心的考虑……他从一开始、就是不打算照做的。
夏油杰是决定要保护星浆体的。
就像想要保护弱小的非术师一样。
天内理子……
是和梦子妹妹一样的年纪。
【“我珍爱的人……和你一样大呢。”】
对天内伸出手,决定将她从死亡的命运中带走时, 夏油杰不自觉低声说道。
梦子也和星浆体的天内一样。
承受着不该遭遇的痛苦的、脆弱的人,需要被小心地珍惜着。
不将天内理子送到天元那里,让无辜的人活下去……至于天元会变成什么样、给人类社会带来怎样的麻烦,夏油杰认为自己和同伴是可以处理的。
他们很强。
强悍到不可动摇的地步。
……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砰”的一声。
手枪的子弹穿过头颅。
天内理子死了。
盘星教——非术师的教团,为了不让天元和“污秽”同化,雇佣了术师杀手,杀死了天内理子。
那之后的一切很模糊。
只有那掌声总是出现在耳边。
为她的遗体而鼓掌的信徒,为他人的死亡而微笑的弱者,掌声就像雨声。
哗啦哗啦——
夏油杰总是会听到那雨声。
第二年的夏天,咒灵真是多啊。
咒灵,咒灵,咒灵。
诅咒,诅咒,诅咒。
后辈死了。
夏油杰在笼子里发现了被村民关起来、有着咒术天赋的双胞胎。
把自己产生的咒灵、当成了两个双胞胎女孩带来的不幸。
世界上有着强者,也有着弱者。
术师是强大的,非术师是脆弱的……非术师的罪恶,非术师的珍贵……这一切夏油杰都是清楚的。
清楚这种事会存在,依然选择了要作为术师,为了保护非术师而存在。
但是建立在扭曲的诅咒上的、矛盾的大义,最终也会被扭曲成漩涡。
为什么世界要用人的死亡来维持?
为什么术师要背负非术师创造的咒灵?
为什么会有诅咒?
咒术师是不会产生咒灵的。
非术师存在,诅咒就不会消失。
非术师的负面情绪创造咒灵,术师为了消除咒灵而陷入苦难不得解脱,咒灵又杀死更多人、创造更多恐惧和痛苦。
非术师存在,咒术师、非术师……所有人都得到救赎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一切在那个时候开始,扭曲、盘旋、挤压、收束……变成了畸形的形态。
苦苦的压抑,忍耐,达到极限后“嘣”的一声。
把非术师的一切、自己的过去,连同重要之物一起割舍。
如果道路的尽头只有同伴的尸骸的话——
夏油杰站到了路的另一边。
【杀死所有会产生咒灵的普通人】。
就算梦子想要从那边坠落下来,他也不允许。
不允许。
父母和、梦子是……为了肯定那条路……必须切掉的一切联系。
在他叛逃咒术高专、杀死父母时,被待在房间的梦子看到了。
隔着窗户,站在黑暗中凝视着自己的梦子,好像是站在彼岸之人。
【“不能因为是梦子就特殊对待吧。”】
【“……不。”】
只要梦子活着的话……自己同另一端的联系,就永远无法消除。
所以、必须……
【“正因为是梦子,所以才要……”】
该怎么办才好呢。
留下她一个人、离开自己的话,梦子是活不下去的吧。
无法忍耐的痛苦。
仿佛被撕裂一般,又好像什么都感受不到,精神脱离了躯壳,仿佛是在另一个维度,毫无感受地注视着一切。
他单膝蹲下,捧着梦子的脸,擦掉少女脸颊上沾到的血点,还有无意识般涌出的眼泪。
其实并不是有意识要这么做,只是看到的时候,就像本能一般行动了。
抚慰梦子的本能。
珍爱梦子的本能。
【“要杀掉我吗?”】
梦子问。
那样的眼神,为什么还在微笑呢?
杀吗?不杀吗?
在非人的纠葛之中,夏油杰丢失了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
……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杀死梦子的。
只是普通的邻居,没有任何值得动手的必要。
梦子对于自己,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就这样放着不管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重复着重复着,终于——
夏油杰离开了。
数年里,凭借盘星教留下的遗产和信众,利用咒灵操术不断压榨金钱、收集咒灵。
创造咒术师的乐园……
创造不会再有痛苦的乐园。
非术师是不需要的存在。
不去考虑可行性,不去考虑合理性,连基本的逻辑也不去思考。
只要贯彻那条道路……
那之后的行动,或许只不过是肉.体在本能地追逐些什么、维系着濒临断裂的精神而已。
直到终结。
拖着只剩下一半的身躯,穿行在平安夜深黑的巷子里,夏油杰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来到梦子的面前。
【梦子。】
他凝视着梦子。
梦子总是会流泪。
本就脆弱的精神,在经历了那一夜之后,被自己一点点拼好的梦子……又变成了碎片。
总是做噩梦吗。
一直在流泪吗。
坐在病床边望着窗户时,就像以前望着自己那样。
【“梦子妹妹。”】
时隔多年,这个称呼又一次自然地说了出来,就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
沾满血的手轻轻抱着梦子,那一瞬间的疼痛和安心,好像又一次找回了丢失的东西。
夏油杰用一种如梦似幻的、温柔到自己也有些恍惚的语气,轻声地安慰她:【“梦子。没关系的,不用哭了啊……”】
已经不用在意了。
非术师,咒术师……什么都……
就此死去的话,一切痛苦都会化为虚无。
梦子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那样的痛苦,对这个人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所以——
【“放开梦子!”】
撞开门的乙骨忧太,身上还残留着自己留下的伤痕和血。
这个人、注视着梦子的眼神……
……啊。
夏油杰突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幻灭了。
最后的也……
他松开了手。
手指还无意识地想要触碰什么,又被一点点从梦子身上抽离。
丢失的东西,不会再找到了。
没能带走的东西,是自己弄错了。
那些在无数个狂乱的日子里、持续地撕裂内心的东西,只不过是被咀嚼到失去味道的、疼痛的残渣。
【“没什么……我只是以为,自己有一件东西还没有带走……不过,应该是我弄错了。”】
他笑着,转身慢慢地,消失在黑暗的、深深的巷子里。
…………
……
梦子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在朦胧的晨光里,注视着紧挨着的另一扇窗户。
“……梦子?”
梦子收回视线,对他轻轻“嗯”了一声,湿润的黑色眼睛望过来时,带着朦胧的微笑。
“早上好……小杰。”
仿佛什么异常都没有,和平时一样的语气。
夏油杰看着蜷缩在窗边的梦子,却有些如在梦中的恍惚。
“……嗯。”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垂下头,被梦子自然而然伸出的双臂抱住了脖子。
就这样抱住对方。
……明明应该是无比习惯、像是身体的另一部分一样熟悉的存在,抱着梦子时,却感觉胸腔里轻轻地刺了一下。
让人想要为此倾其所有的、疼痛的味道。
“早上好……梦子妹妹。”
夏油杰低声叫出了那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