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
姜怡妃愣了许久, 左右脑仿佛在分别开工。
一句“始乱终弃”,好大的帽子,她竟然听着有些不好意思。
“我哪里有始乱终弃, 我这不是和你好好说着话么?”
“哦, ”宋聿诚瞧她眼神躲闪的样子,饶有兴致,“也就是说,你承认和我有过所属关系?不然未曾拥有,谈何丢弃一说。”
“我”
察觉男人眼底泛出的笑意, 姜怡妃才反应过来被取乐了。
“宋聿诚。”她沉沉叫了声,语气里含着警告, “你再这样我真不理你了。”
心跳宛如小卖部便宜的摇摇车, 收到几块钱就动起来。
姜怡妃瘪了瘪嘴, 感到无语。
一定是大热天, 晒得心燥。她拧开瓶盖,喝了口可乐,降降身体的温度。
手遮住写在塑料纸上的情话,花里胡哨的广告营销方式, 怎么自作多情起来了。
汽水入后的刺感让姜怡妃冷静了许多, 再看向男人时,脸上自然不少。
她本就该淡定些,都是处事圆滑的成年人,各自又不是玩不起。
宋聿诚往前走几步低眸瞥了眼车牌, 手撑在车头:“限号?”
姜怡妃点点头。
挺拔的身子略斜, 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 裤子布料宽松却衬得腿长,浑身悠哉悠哉。
他盯着她的脸, 扬扬眉,拖沓随意的语调像是老友偶遇般和善:“有急事吗,我顺道送送姜总?礼尚往来一下。”
姜怡妃立马想起不久前扇他的那一巴掌。
他平常讲话好像都喜欢在看似单纯的话术里夹带点儿私货,冷不防逗别人,使绊子。
要是她较真,又会正中她的陷阱,更进一步揶揄几句。
手指握着瓶盖旋开又关上,姜怡妃微微一笑:“不必了,宋老师要是送全套的回礼,我可能招架不住,坐地上直接讹你。”
那就自己调侃自己,不给他发挥的机会。
宋聿诚垂眼轻笑,手往上搁在她侧边的车顶,欠身凑近她:“我这么轻易放过妃妃,是不是有点太便宜她了。”
额前刘海的碎影遮住若隐若现的狡猾,精明的眼神。
姜怡妃咽了咽喉咙,望着男人想拿捏她的面孔,不由想倒打一耙。
彼时,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视野里远处正好出现两位宋聿诚好友的身影,其中一个是他们的共同联系人褚康时。
从刚刚茶楼听到的话里能判断出,关于他们的事情,他对褚康时讳莫如深,应怕损害朋友之间的利益关系。
既然他怕,那她便勇。
被逼后退的一步收回来,姜怡妃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浅笑。
“上次扇宋老师哪儿了?”她故作愧疚眼神,主动抬手去摸他的脸,“疼不疼”
女人这份关心来得突然,宋聿诚灵敏地听到身后的动静,脸上笑意更深。
他没有要避嫌的意思,紧紧抓住她的手,往怀里带,将她整个人卷住,按着她的后脑勺。
姜怡妃扑在他胸前,嗅到茶香混合白兰地的气息,在初夏又热烈几分。
宋聿诚在耳畔悄悄说:“让他看到我们接吻,好不好?”
诧异之间,脸被捧起,姜怡妃仰起下巴,感受着抚在双颊的炽热,像要把她在烈日下熔化,吞进嘴里。
他黑眸里倒映的阳光倏然陨落,她断了秒呼吸,鼻尖相蹭时猛地回神,伸手去推他。
来不及了,余光处褚康时在转身,只要稍稍仔细,一定会看到她和宋聿诚在干什么。
方才应该再多想一步,她忘了宋聿诚也是个不喜欢吃亏的人。
认命地闭上眼,有种羞耻感。
白色轿车遮住两人的身子,两颗头凑在一起,如同在初夏树荫处,交颈私语的情侣。
耳道灌进一缕带着细碎粉尘的风,一辆奔驰大G路过,按了按喇叭。
听到声音,姜怡妃睁开眼,脸旁接触到羽毛般的酥痒,轻轻有礼的面颊吻。
来自宋聿诚。
他低头,指腹擦着亲到她的地方,计谋得逞似的勾唇:“扇巴掌的事儿,我们就此翻篇。”
姜怡妃红着脸,推开他,不自禁用可看更多完结文来企鹅裙妖儿巫妖四要撕药而乐瓶敷在脸上降温,再往对面看时,褚康时他们的身影往其他方向离开了。
无事发生。
运气总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降临。
宋聿诚像是完全没把会暴露的事情放在心上,语气里带着兴味,从口袋里拿出把老钥匙:“我要去这附近的私人美术馆放东西,姜总感兴趣吗?”
印象里在这儿附近只有一家美术馆。
“山月美术馆吗?”姜怡妃确认道。
男人抛了抛钥匙,闭了闭眼。
姜怡妃心里有点痒痒的。
不得不说,这个邀请有点诱人。
毕竟山月私人美术馆于她来说是圣地重游。
离限行结束还有两个小时,她想了想,跟上宋聿诚的脚步。
他对这一带大概很熟悉,手里拎着木盒,信步拐进胡同,带着她走进一条小路。
巷口容易起风,吹在脸上很凉爽。
“你哪来的钥匙?”姜怡妃随意观望着四周胡同建筑,在他身后好奇地问,“我记得山月美术馆关了快十年了吧。”
宋聿诚解释道:“看来姜总消息不够灵通,过几个月这儿要重开了,由瓷协接管。”
话音刚落,贴在腿边的手机震了震。
他慢下步子,拿出来查看。
宗祺霖:【休斯集团城北商业地段拍卖相关事宜.doc】
宗祺霖:【我觉得你比褚康时这个愣头青更需要这个。】
宋聿诚的食指指尖在蓝色Word文档标记上轻点,向上有条不紊地滑屏,一目十行。
听到身后的高跟鞋近了,他稍稍加快脚步,回复:【谢了。】
宗祺霖:【欠我一个人情,好好记着。】
宗祺霖:【早点和康时坦白,这小子虽然经常失恋,但回回都哭,太吵。】
宋聿诚侧眼看了眼与她并肩走的女人,淡定地输入:【不会,他没多少用心。】
下一秒,他收到回复,眼神顿了顿。
嗅到一股柔和的沉香味,伴随着薄荷般清凉接踵而至。
肩头微沉,宋聿诚侧头,对上一双澄澈冰清的眼睛。
姜怡妃踮起脚尖,手肘撑靠在他的肩膀上,眨了眨眼:“宋老师在看什么?表情如此严肃。”
“没什么。”压住心头忽涌起的万般柔情,宋聿诚息屏,往前走。
宗祺霖回复的问题徘徊在脑海。
【你呢?你准备用心了吗?】——
姜怡妃踏入这座民间藏馆的瞬间,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
四合院里,静谧的空气中弥漫着木质陈设的淡淡香气。
雕塑花坛仍然摆在中央,蓝紫色的小花开得旺盛。
“这儿是不是一直有人打理,”姜怡妃走过去伸出指尖碰了碰花瓣,“一点儿都没变。”
宋聿诚站在她身边:“以前来过?”
“对啊,我们上学那会儿,全燕都的小学都来这里春游秋游,不用花门票。”姜怡妃挤兑道,“这待遇,宋老师的时代不会没有吧。”
宋聿诚举起手刀,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我们也就相差三年,是一个时代的人。”
姜怡妃笑了笑,毫无诚意的道歉。
趁着宋聿诚去放瓷器,她循着记忆在侧厅西洋画室参观。
橱窗内,空白的画框墙痕闪烁着岁月的颜色,静静地见证了记忆的流逝。
余晖透过琉璃镶嵌窗照进来,粉尘像碎星在空旷的屋子里漂浮,缓慢又宁静。
顿时心里空荡荡的,有些落寞。
姜怡妃慢下脚步,最终将视线望向东墙上唯一不能拆走的壁画。
陶醉的女性侧躺在草坪上,她的容颜美丽动人,眼睛深邃而明亮,闪烁着智慧和神秘。
她踱步上前,伸手去碰女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唯一不和谐的地方便是在近距离看时,能发现这是块能移动的方格。
曾经,在她最难过的时候,有双漂亮的眼睛从这里出现,陪她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他说他是这里的神明。
他说她笑起来很漂亮。
他说她应该像门外的飞燕草一样,轻盈自由。
手机铃声打破沉寂。
她破天荒接起了这通电话。
熟悉的男声冷静低语:“在哪?”
姜怡妃关上暗格,直起身,清冷的眼眸微红,慢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头长吁一口气,柔和地说:“我也在这儿附近。”
墙角阴影里,她的睫毛微微颤,起身走向黄昏浮光。
“那,”姜怡妃顿了顿,手指缠绕衣摆,良久,“来找我吧,沈洵祗。”
带雨
姜怡妃那端很快挂断, 忙音短暂响了下,像小石子滚到风平浪静的水面,荡起涟漪。
俊逸的冷面下, 喉结微不可查得动了动, 手机仍然贴在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女人声音的余韵在回荡,淡漠又缥缈。
沈洵祗眷念多年的,便是这样的声音。带有冀求,怀念, 割舍不清。
他知晓自己欠她的太多,所以更希望她心里还恨着他, 再见时, 可以向他发泄怒气, 辱骂也好, 动手也好,他都愿意受着。
但唯独
上一回见面是在崇瑞公司门前,她站在台阶上,伸手拿过花束, 客气地笑了笑:“谢谢沈总的花, 您没事儿的话,我要去约会了。”
“姓宋的?”
“不啊,我说过我在燕都不止一位追求者。”
大楼拐角出来一辆布加迪,后备箱自动掀开, 一大束红玫瑰, 开得热烈新鲜。助理模样的年轻男人从副驾驶下来, 把花抱给他:“姜总,褚总送的花。”
“今天上午很忙吧, 下午才送来。”
“他让我带句话,说崇瑞的大厅宽敞,花瓶又多又漂亮,所以这次多送几朵让姜总您插着玩儿。”
“你们褚总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谢谢。”
姜怡妃在他眼皮子底下,笑容灿烂,大大方方地接过玫瑰,压着他送的飞燕草,状似来者不拒,很熟练。
他在她心中沦为了那群俗气的追求者,她神色恬静地似乎忘了他。
沈洵祗唯独怕她真不在意了,他想扒烂那捧玫瑰,踩碎在脚底,让那男的有多远滚多远,但他忍住了,她不喜欢这样,他不能再这样。
这几日,他待她都是谨慎小心,不会频繁去看她,生怕逼到她窒息,做出出格的事情。
满庭芳的最后一段日子,她被逼急了,坐过窗台,吞过安眠药,绝过食,想方设法折磨他,他才见识到姜怡妃倔驴一样的脾气。
那他便和她耗着,耗到她把自己作累了。
沈洵祗笃定她只是想威胁她,不是真想死。
现在想起来,大概也是那段时间他的冷处理彻底伤害了她的自尊,于是处心积虑,涉险一逃了之。
她那招委躯求全,和他在沈家用的一样精妙,说明那些年也不算白养,小丫头有样学样,是聪明的。
右腿隐隐作痛,沈洵祗掐了掐膝盖。
侧眸望向车窗外,乌云遮住太阳,天色昏暗,人行道上挺拔屹立的槐树成排倒退。
他们相遇在一棵老胡同里的百年槐树下,秋老虎的风里带着些许燥热。
他是去向姜西竹求字画的,遇到了在树下练毛笔字的她。
鬓角的碎发粘在白皙的脸蛋上,全神贯注,拿笔的姿势端雅,穿着普普通通的高中校服,小小年纪气质脱俗。他隐约猜出她是姜西竹的女儿,饶有兴致地上去问路。
“小姑娘,你——”
墨水忽然甩到了他的脸上,沿着下巴滴在白色的领口,他本能得闭了闭眼,张开时,心脏不听使唤地跳动,从未有过的频率。
他对上她惊慌失措的双眸,闪着晶莹的光,柔到不可思议,好像能沁出毫无杂质的水,清纯可人。
“对对不起,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小姑娘双颊微红,茫然的目光回神,猛地往桌上扑,遮住宣纸上的字,“不能看!”
可他早就看完了上面的内容:【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落款是【姜怡妃翰墨大作】
他指着沾上墨水的衣领,忍俊不禁:“妹妹的眼睛若是长在脸上,就行行好把哥哥记住吧。”
时光荏苒,是他记忆里宝贵的一幕。
泛着透明光泽的丝线刮过窗户,在燕都见的第几场雨,他数不清了。
姜怡妃主动邀约,让沈洵祗感到意外,可他不敢欣喜。他是个心思颇深的人,神色沉默地坐在后座。
直到副驾驶的秘书试探提醒:“沈总。”
镜片后的瞳孔回过思绪,沈洵祗推了推眼镜,冷漠地瞥了眼后视镜。
秘书捧着记事本继续道:“今晚回沪城的飞机是晚上十一点半,明早的董事会”
“推迟,”沈洵祗打断,“周鼎,前面掉头,去姜家胡同的后街。”
周鼎推转向灯的手缓了缓,斟酌着说:“沈总,明天中午还有夫人”说了一半又觉得不妥,立即改口,“与何女士的离婚财产分割协商。”
下雨天的闷湿仿佛钻进了车里,昏昏暗暗。
名义夫妻一场,他和何晴各取所需,感情上从未有越界,清清白白。
沈洵祗摘下眼镜,闭眼,捏了捏睛明穴,“你代我去吧,她想要什么都答应她。”
周鼎收敛目光,稍稍皱眉,掉头后,恢复平静的表情。
“不对。”
车子刚过一个红绿灯,沈洵祗蓦又出声,眉目间有些紧张:“等等,去山月美术馆。”
他靠在椅背上呼吸沉重,胸膛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拉开领带,沈洵祗不耐地催促:“开快点儿。”——
燕都最近的天气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之前万里无云,现在飘起了小雨。
宋聿诚去了趟后院的修复室,把瓷器暂时放在保险柜,再回到前厅的展馆时,发现姜怡妃不在瓷器展厅。他想起还有几间废弃的屋子没有锁门,便一间一间地找过去。
雨丝打在外头的青石板台阶上,不由放慢脚步。
旧西洋画展的房门虚掩着,缝隙里,姜怡妃好像蹲在地上。
他走近,看得更清晰。
外头的光透过窗户照亮她弯曲的背,娇小的身形像被微弱的光圈困住,不得动弹,
他抽吸一口气,迈开腿推门进去。
姜怡妃听到背后“滋啦”异响,肩膀微颤,姿态略偏戒备。
其实接了沈洵祗的电话,她很后悔。
她贪恋的不过是当年最简单的情意,现在怎么能指望男人变回那样干净的心智。
沈洵祗喜爱权势,他说的苦衷她一清二楚。
背对着男人,姜怡妃望着壁画上的眼睛,头也不回地说:“沈洵祗,其实你以后的人生不管有没有我都无所谓,也别给自己洗脑与何晴结婚是无奈之举,让我体谅你,说白了就是更放不下野心,你喜欢我,但我不能为你带来更高的价值,所以你选了何晴。是啊,你喜欢看高处的风景,而我喜欢沉在淤泥里做些不起眼的事情。我们这一路,从未有相互扶持的时候,到后面大多只有我妥协于你的威严——”
背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吸气,有人闷着嗓反问:“姜怡妃,你做什么不起眼的事儿了。”
姜怡妃诧异地回头,看到男人耸立在门前,双手抱胸,目光凛然地凝望着她。
沈洵祗说刚好在附近,她以为他来得快,想当然的以为是他。
姜怡妃吓了一跳,感到后背蹭上来的热气,差点向后跌在地上。
宋聿诚往她走进一步,向她伸手。
她下意识牵住,借力站起来,身体惯性地向男人胸口前倾,额头轻轻触碰到了他的嘴唇,柔软湿凉。
仅仅一瞬,她感到身上更热了。
宋聿诚问:“你叫了他过来?”
“”姜怡妃咬了咬唇,“算是。”
她身体绷得笔直,尴尬从脚趾蔓延到头,宋聿诚却拉住她的手不放,炽热的掌心包裹着她,像是想要传递什么能量。
略羞耻地抬眸,那双漆黑的双眸仿佛看穿了她,挑着眉,“下次说这些话最好与人面对面,这样才会显得立场更坚定。”
他其他什么也没问,空荡的走廊传来苍老的声音。
“有人吗——”
他们面面相觑,一同往外走去。
藏馆出入口,白发苍苍的老人扶着厚重沉木双开门,一脚跨进门槛,吃力地拎起另一只进来,蹒跚而行。他应是淋雨过来的,没有撑伞,佝偻着背,身材瘦削,裤子是蓝白条纹,宽大不合身,裤脚沾着一圈灰黑的污渍。
姜怡妃还在疑惑是谁,看到宋聿诚健步走上去,搀扶老人。
他恭敬地问:“温老,您一个人过来的?”
老人和蔼地笑着:“是啊,不然哪能偷跑出医院。”
他蹒跚而来,手腕瘦得像一截干枯的老木头,皮肤上的黑点分不清是雀斑还是针孔,挂着一条医院的塑料腕带:【VIP18 姓名:温建秋】
温老?
温建秋!
姜怡妃愣了愣,她竟然碰上了燕都德高望重的老收藏家。
天上掉下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姜怡妃快速整理心态,从包里找出干净的手帕递给上前:“您擦擦脸。”
他接过手帕:“诶诶诶,好,谢谢丫头。”
正想自我介绍,胸前拦出一双手,宋聿诚将她与老人隔开,眼神淡淡地瞥过来,又继续与温建秋侃侃而谈。
姜怡妃收回到嗓子的话,他在暗示她不要着急。
也不是为何,他这一眼,她下意识就照做了。
总觉得他不会耍她。
温建秋沙哑的声音里含着笑:“没事,我今天就是来看看那件小东西。”
“您慢点走,我带您过去,”宋聿诚像是明白他指的什么,带人慢慢挪进瓷器展厅,口气有点像哄老小孩,“这次逃出来我替您瞒着,待会儿乖乖让我送你回医院。”
“最后一次,”温建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口气轻松,“最后一次麻烦你了,好孩子。”
姜怡妃默声跟在后头,闻到老人身上刺鼻的消毒水味,迎面吹来的风变凉了,似乎带起一阵阴沉的悲伤。
展厅门外,她和宋聿诚并肩站着,把屋子留给了老人。
他用朽木般的指尖触摸着展柜的玻璃,收敛起方才的笑容,一直在凝眉沉思,灯筒光照亮微凸的眼球,眼睑沉淀出宽宽的鲜红色,泪光打转。
“所以,你们没有将东京拍来的龙凤碗送给他。”姜怡妃望着老人家的背影,“为什么?”
宋聿诚转身靠在门框旁,长吁口气,解释道:“温老的遗愿,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百年后,儿子们肯定会变卖他的收藏品。这只碗是他第一任妻子带来的嫁妆,年轻时被他卖到了国外,心里总是不安分。他说他已经让它流离失所了一回,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
姜怡妃狐疑道:“不都说他是老来得子。”
宋聿诚闭了闭眼,摇头,神情透着一丝遗憾。
屋子里老人小声抽泣,含糊不清地说着话。
姜怡妃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我马上来陪你们了咯,当年不该让你们去的,是我的错,我多希望打死的是我啊。
她的眸光怔了怔,幡然醒悟。
温建秋最早的家庭消失在了动荡不安的年代。
姜怡妃轻叹:“幸好东西找回来了,不然老爷子只能带着悔恨离开,这应该比刻意讨好他更有意义。”
宋聿诚往展厅扭了扭头,又问:“还觉得自己是在做微不足道的事吗?”
姜怡妃眨了眨眼,慢一拍接上了他的话,拧着眉毛:“你刚才听到了多少。”
“从你喊沈洵祗开始。”
“”
宋聿诚静静望着姜怡妃,她咬着唇,脸上的表情仿佛想找一处地缝钻进去,他刚刚本来是想听她把话说完的,可她一句妄自菲薄的“不起眼”,听得他眉头紧皱。
“听着,姜怡妃。”宋聿诚很认真地告诉她,“每一件文物都有它自己的意义,是时光的见证者。这个圈子虽然水很深,但存在着一批执着坚定的人。追回文物,就是要还原那些曾经的故事,传承那些丰富的文化传统。它们代表了我们民族的辉煌历史,也承载了无数人的心血和智慧。”
他深邃的眼睛像璞玉,泛着浅光,目光真诚地盯着她。
“我的父亲就是死在了去接文物的路上。”他轻笑,微微扬起的下巴,“我后来也去看了你在国外拍卖行直播揭穿《山水禅意》的报道,你当时坚毅的眼神和满腔热血的模样让我想到了他老人家。”
宋聿诚的声音戛玉敲冰。
“我很欣赏你。”
她大脑一片空白,余光映着花坛里的飞燕草,缭乱了眼。
熟悉又陌生。
带雨
“欣赏”的用法有两个极端。其一是客套话, 不代表说话人的真实想法,更像是疏离的信号。其二是夸赞,将人捧到自己以上的位置, 附带讨好的意味。
宋聿诚是哪种, 她不敢确定,人心是最难鉴定的“艺术品”。
姜怡妃微微侧脸,捋了捋耳边的头发,风里夹着细雨从耳下刮过,略清凉, 吹散蜻蜓点水般的喜悦。
她是爱听这种话的,更何况是被男人那双自带温情眼睛盯着, 但凡他换个说法, 可能会让她误以为是在告白。
文人喜欢拐着弯子说浪漫的话, 之前就因他一句暧昧的“北方有佳人”, 答应了他的踏青邀约。
转念一想,原来十年过去,她还是一个耳根子特软的女人。
姜怡妃略感到一丝无奈,轻轻阖眼, 笑着客套回去:“我也欣赏宋老师的手艺。”
靠在墙上的宋聿诚若有所思地低头瞅了眼手, 再度掀眼时,好像顺带着从脚到头得把她品了一遍,浅浅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更青睐我其他方面的技术。”
话音落下,小牛皮包就砸了过来, 他长臂一伸抓住银色的链条, 似笑非笑。
“光天化日做个人吧你。”姜怡妃拉着包链, 气哼哼,轻音怨语。
她耳垂淀出粉红色, 仿佛烧熟的釉药沿着线条流畅的天鹅颈往下融。
宋聿诚拉过链条,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被一股有力的劲儿带过走,脱轨似的倾斜,姜怡妃咽着声,左手下意识撑在墙上,指背蹭着他的腰,能感觉到隔着薄薄衬衫衣料的体温。
抬头,正好撞上他敛着眼,姜怡妃喉咙有些紧,她以为他要吻她。
中间隔着包,宋聿诚的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腰,很快又放下了。
这与预期不符,她奇怪地问:“怎么了?”
宋聿诚避开视线,手插进口袋:“没什么,刚想起来自己是个人。”
她抿了抿嘴,回:“那我恭喜你。”
外头雨大了,廊檐滴下的水流进来,他们干脆并排靠在墙上。
姜怡妃仰望着灰蒙蒙的天,随口问:“你父亲怎么去世的?”
他既然主动说了,应该不会介意她稍稍了解一下吧。
宋聿诚抬颌看了看天,淡道:“九几年的空难。”
尸骨无存,留下一张苍白的名单。
空气里两道声音平稳错峰。
“抱歉。”
“没事。”
雨声淅淅沥沥,展厅的灯光照出来,他们周身像是逆着光,气氛有些压抑。
姜怡妃还是后悔发问了,她没经历过身边人死亡,总感觉那种事离自己很远。
算算九几年的时候,宋聿诚也才十岁左右,孩童时期最容易对父母产生依赖感,也会有崇拜和仰慕。这大概是他为什么选择这一行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会晕机的原因。
从东京回国的那一次,他脸色苍白,睡着了也无意识牵了她一路,不是病理,是心理。
应是至今,仍然害怕吧。
姜怡妃收回偷偷看他的视线,手指点着墙壁,挪到他手腕边上,小拇指翘起来碰了碰。
她始终仰着头目视天上,看不到宋聿诚的反应。
廊檐下浇的水势变大,声音潺潺,像苏香山山洞外的那场春雨。
玉貔貅的手链随着主人的动作从口袋里抽出来,突然被牵住。
宋聿诚愣了愣,感受着柔软的指腹摩挲着自己的虎口。
她说:“飞机上占两个座太奢侈,以后可以便宜我。”
朱墙前,倒映十指相扣的影子,包裹住他们的手。
掌心紧紧贴在一起,传递着热意。
宋聿诚迟疑片刻,夹紧指缝:“好。”
静谧无声的老藏馆,屋内遗憾着离别,屋外温存着邂逅,人生百态,每一刻满足来之不易,又是那么容易破碎。
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接姜怡妃的车来了,她口气冷淡地对着电话里的人说话。
夜灯长廊,只有她一道倩影。姜怡妃扭身,双手拎着包,亭亭玉立,微笑着与他告别。古旧四合院的背景有了她仿佛穿梭到复古的年代,昏黄纸灯光撒在她肩上,周身宛若鎏金浮动。
手掌存留着一份难以割舍的柔软。
宋聿诚不动声色地将那只手插进口袋,抬起另一只,食指不自觉地做了一个抹鼻梁的动作。
他已经很久没戴眼镜了,褚康时注意到时,问过一次,他没搭理。
“那位就是你向我引荐的丫头吧,燕都姜老后继有人咯。”温建秋慢慢从转角挪步出来,他做好了一次庄重的告别,今天跑出来久了,苍老的脸上面露土色,但是老人极力吐字清晰,背着手,声音一响一轻,“看得出是个真性情的,和你很配。”
宋聿诚翘翘嘴角:“我送您回医院。”——
走出安宁的胡同小路,主干道车水马龙。
姜怡妃撑着宋聿诚给的伞,掀开伞沿四处张望。
不远处的劳斯莱斯减速像她而来,缓缓停在她身前。
她的动作很干脆,收伞,开门,坐进去。
听着英文财经新闻,周身温度骤然下降,不知为何沈洵祗从以前就爱开冷空调,好像真把自己当冷血动物。
姜怡妃靠在椅背上,看着前车的导航屏幕,嘲道:“沈总说的附近是燕都到沪城的距离?”
沈洵祗脱了外套给她披上,接过她收起的伞,不动声色地塞进门兜里,解释道:“堵车。”
他单穿一件浅蓝色衬衫,里头是贴身的高领内衬,领口敞开两颗扣,露出的锁骨被黑色的布料包裹着,向上延伸到脖颈,遮得离喉结不远,禁欲自持。
印象里,沈洵祗不重欲,刚确定关系时,也许是顾及她岁数小,脸皮薄,他很少碰她,再到后面两年,他们关系变僵,睡一张床都难,除了他把她绑了,用手铐将两人铐在一起。
姜怡妃还记得,被手铐支配的最后一天,她坐三楼窗台上往下跳,拖着他差点儿同归于尽,这事才了结。
想起黑历史,她倍感疲惫,思来想去,她觉得他们之间无法再延续情意,甚至做朋友都很难。
打好腹稿,姜怡妃面色平静地说:“我们——”
她刚准备与男人把话说清楚,坐在副驾驶秘书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说得英文,然后回头恭敬地问询沈洵祗的建议:“沈总,休斯集团陈总的助理问您下周一是否可以详谈。”
沈洵祗垂眸操作着腿上的电脑,点了点头。
休斯集团城北商业地段公开拍卖的事,姜怡妃早已拿到任务,参加地产拍卖需要做充足的准备,熟悉地皮价格和行情以外,掌握开发商的资金,人员,技术等情况也是重中之重。已知参拍公司里,燕都的宋氏集团和沈洵祗掌控的沈氏最有竞争力。
她怀疑过沈洵祗突然找她示好是为了这场拍卖,却没见他开口,可他最近也没她想象中纠缠得频繁,加上这次迟到,感觉也不上心。
那会不会等拍卖会尘埃落定,他得到想要的项目后就束手就擒了?
仔细琢磨,冷漠的资本家的确能干得来。步步离不开算计,这太符合沈洵祗了。
越想越认为,这样的男人不配爱,不配听她几句肺腑之言。
沈洵祗回完邮件,关上笔记本:“莺莺想说什么?”
姜怡妃指了指窗外,话里没什么感情:“我想说,我的车停在前面路口右边的雨霖铃茶楼停车场,你帮我开回酒店,我答应陪你去应酬。”
这时,车体一个急刹,晃乱了她肩上的外套,好像她是主动开了这口,把全车人震惊了。
手握方向盘的周鼎率先打破诡异的气氛:“姜小姐,沈总——”
“好,我去开。”沈洵祗断了他的话语,盯着她温和地弯着嘴角。
瞧着冷峻的脸笑起来,姜怡妃不习惯地撇开眼,“麻烦快点儿,我明天要上班。”
她双手抱胸,秀气的脸往窗子靠,被外面的路灯照亮,眸底亮晶晶,已经比前几日多给他了许多脸色。沈洵祗心底忍不住翻涌,顾不得一些东西,让周鼎在路边停车,拿了她的伞下去。
夜幕下的十字路口,车流不止,机动车道白线后停满了等绿灯的电动车大队。
男人撑着伞过马路,笔挺熨帖的衬衫在混乱的风雨人烟里显得尤为矜贵,沈洵祗不紧不慢地迈步,仿佛与川流不息的人间毫不相干。
姜怡妃撑着下巴淡目送他过马路。
前面的男秘书忽然坐不住了:“周特助,我陪沈总一起吧。”
他下车小跑,斑马线的信号灯转成了红色。
姜怡妃眯了眯眼,终于感到不对劲。
远处,男人挺拔的身形立在半途,电动车纷纷穿过他周围,仿佛锋利危险的利箭。明明只差几米,他跑起来就能抵达人行道,耸立的背影游离在世界边缘。
汽车往前行,姜怡妃扒在窗子上,目光随那抹身影,扭动脖子,一进入盲区,她立刻挪到后窗,膝盖抵在座椅上,真皮冰凉的触感渗进骨头,手指掐入靠背,瞳孔微缩,神情惊愕。
脑中浮现出这辆车内见过的金丝楠木拐杖。
她忽然感到慌乱,一种直觉带来的恐慌。
等到人影在视野内彻底消失,姜怡妃回到座位,四肢失去动力,缓慢地摆放在正确的位置。
喉咙里仿佛塞进了石头,呼出的气堵堆积在喉管,她皱蹙着眉,低声问:“周鼎,他的腿怎么回事。”
周鼎为难地看了眼后视镜,姜怡妃清冷的眉眼略深沉,凝视着他,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双手握紧方向盘,犹豫道:“这件事,姜小姐最好亲自去问沈总。”
后座没有开灯,女人的身影渐渐陷入黑暗,向他施压:“你帮我办出国手续的事,沈洵祗没查到你头上吧。”
“姜小姐,还是这么喜欢为难我。”周鼎长吁一口气,放慢了车速,“洵祗的腿,和你有关。”
她静静听着,淡淡的玫瑰香干扰人心智。
四扇窗户紧闭,姜怡妃却感到丝丝缕缕的风吹进来,给肩上的西装外套灌了铅。
带雨
那天过后, 姜怡妃对沈洵祗的态度发生改变,就像小雨砸向芦苇,十分细微。闲暇时, 她偶尔回他的短信, 聊天内容无非是他说什么,她应一应-
【我去沪城办事,周一回。】-
【嗯。】-
【在你车上看到烟了,少抽点。】-
【好。】-
【莺莺能不能多回我几个字?】-
【一路顺风。】
微弱屏幕亮光敷在洁白的脸上,姜怡妃平平淡淡地在他看似卑微的乞求下跟他道平安。
不是妥协, 事实上,姜怡妃无法给现在的举动定性, 她的心态出现了问题。当知道他人不幸的原因和自己有关, 复杂的愧疚感与不忍心, 都出来作祟了, 偏偏她是个感性的女人。
断腿后因神经损伤导致局部感觉麻痹,胀痛,周鼎说他这四年复健得拼命,为了不想让人看出他的腿疾, 更不希望她知道。
是啊, 沈洵祗原本就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他做什么都追求完美,怎么能受得了拄拐一辈子,要不是作案者是她, 肯定拆了那人的骨头都不解气吧。
浓郁的咖啡香弥漫, 姜怡妃站在吧台前拿着杯子出神, 机器灌好咖啡“滴滴”三声,她仍然低眸一动不动。
“妃姐, ”张雅君见状,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轻声提醒,“这个已经满了。”
“好。”姜怡妃掀眼,神色平静,一手揣进口袋,端着杯子,走到旁边抿了一口。
嘴里尝不出味道,喉咙隐隐作呕,她这几晚没睡好,东方泛起鱼肚白,她的眼白也染上日出的红光,于是顶着红血丝上了三天班。今天大概是症状加重了,不仅头重脚轻,早上开例会,因为说话没什么力气,嗓子哑,不得不让张雅君开了只麦克风。
姜怡妃转身又顺走了一瓶矿泉水,去办公室吞了颗头孢。工作长了,她已经习惯得这些疲劳病,前阵子胃出血,雅君急急忙忙送她去医院,她还在车上电话不离手地约见客户,现在只是有些小症状,她不以为意。
然而今天没挺过中午,差点在电梯里给阎王爷磕头。
张雅君扶住她,惊叫:“姜总,你怎么了!你你你脸色好吓人!我要不要叫救护车啊!”
她从眩晕里缓过意识,拍拍小姑娘的手背,安抚着:“别怕,只是有点发烧。”
高杰得知后强行给她批假,让人送去医院,等到挂完药水从医院回家,天黑得看不到几颗星星。
她脑袋昏沉沉的,简单洗漱一下便倒在枕头上睡了。
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头很疼,身子发烫,掉进火里似的。
时间倒退回了四年前的清晨,满庭芳别墅里负责搭理起居的阿姨早早出门采购,她去浴室撬开周鼎做好手脚的天花板,找到装有护照的文件袋和车钥匙。沈洵祗封了所有能让她爬出的地方,在各处安装了摄像头监控她,唯独没有在车库里设下防线。因为她没有驾照,不会开车。
大二暑假时她想学过一次,被沈洵祗阻止了,说她以后都是司机接送,没有机会开车,不如把这空档留给他。
他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地浇灭她的兴致,宛若她的人生一辈子都要围着他转,人到了沪城后想方设法让她少回燕都。
再温和的态度,她都感觉一丝害怕。
他爱她,或者说想把她当作身体的一部分来爱护。
沪城梅雨季,车库地面阴潮,光脚踩在底下,凉意渗入脚心。唯一停在别墅的兰博基尼,红色的车体,耀眼夺目,小心打开车门的那一刻,清脆一声,她感受到了欣喜,周鼎没有骗她,马上就能离开这里了。
沿着记忆,摁下发动机开关,轰鸣声响彻整个房间,身体好像在震动,心脏一般飞快的节奏。她双手握住与胳膊差不多粗的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二十米外紧闭的车库帘门,她看到了,是白色的,仿佛雪崩,大片大片的雪面,狂奔,然后毁灭茫茫众生。
她忽而有了神力,铆足勇气,踩下油门,到底。
顷刻间,爆裂轰鸣贯穿云霄,脊背阵痛发麻,可是全身都在沸腾,像是受到了什么神圣的洗礼。白色门帘扭曲变形,一束光,一束明亮的光从间隙里照进来,迎接她出去。
雨淋在皮肤上,她的头发都湿透了,嗅到一股久违的木质香,走过别墅后的树林小径,就会有接应她的人。
满怀着希望,她踉跄着走过去,葱郁的灌木刮伤她的腿,血流进脚趾,黏腻带着腥甜。
空气里逐渐交杂着松明子腐烂的气息。视野越来越窄,尽头,她看清了黑色轿车前的人影。
停下脚步,呼吸如同被雪崩埋没,一瞬间全身发凉。
高大的黑影侵袭上来,麝香玫瑰的倒刺扎在胸口,他冷峻脸上瞳孔阴鸷,连带着从下巴底下露出的小痣透露着诡异。
“莺莺,洵祗哥有没有说过我们死也要在一起?”他掐着她的脖子,清澈的金丝框眼镜里闪着熊熊火光,“你为什么不听话?嗯?”
她喘不上气,掐着他如石头般坚硬的手,挣扎未果,张着嘴发出破碎虚弱的反抗声。
沈洵祗冷笑,折过她的脖子,强迫她看向满庭芳:“宝贝,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火光照亮半边天空,热霾残渣吸入胸腔,爆炸声持续传来,她听到了有人在惊呼车子着火了,听到消防车的鸣笛声,听到有人在劝穿西装的男人别冲进去。
沈洵祗挣脱三个人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
他喊着:“莺莺,不准死!”
泪腺仿佛被堵住了,眼眶干涩得发疼,脖子以下不能着力,她只能眼睁睁望着,无法出声阻止。
耳畔,掐着她的人和沈洵祗有着相同的声音,愈加阴森渗人,低沉到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我们一起去死,谁也别想将你从我身边带走,妃。”
黑暗中,姜怡妃梦呓连连,宋聿诚立在床边,弯腰伸手覆在她脸上,沾了一手湿黏,不知是冷汗还是眼泪。
她的手机搁在枕头上,亮着屏幕。
【麋鹿先生通话中 15:48】
宋聿诚随即皱起眉头,暗自数了数今晚闯了几个红灯。
带雨
抵着屏幕的手指动了动, 宋聿诚挂断电话。
枕上,姜怡妃的手机通讯界面同步退出,显示她和沈洵祗的聊天界面。
他止不住多看了几眼, 双方内容有来必回, 比回他勤快。
或许她本想找别人来,退而求次找了他。
夜里一声长长的吐息,像胸腔里的郁气积压许久,排不干净。
噩梦初醒,姜怡妃精神恍惚, 循着黑影轮廓不确认道:“s宋聿诚吗?”
怀疑着女人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是平舌还是翘舌,宋聿诚嗓音略沉道:“你觉得还能是谁?”
“你怎么来了。”姜怡妃吸了吸不通畅的鼻子, 没听出他的不满。
宋聿诚顿了顿, 说:“你给我打的电话。”
“哦”姜怡妃想要努力回忆, 但身体像是进行了一场一百公里的马拉松, 瘫软使不上劲儿,脑袋里装满海水般昏昏沉沉,噩梦的余威尚在,她皱起眉, 哑声道, “抱歉,我发烧了,有点记不清。”
她窝在厚厚的被子里,柔声呢喃, 有点迷糊不清, 像撒娇, 听得宋聿诚不忍心放任不管,他和病人生哪门子气, 深夜接到无声电话,感觉诡异,想也不想地就跑过来看看她是否安好。做出决策的,都是他的大脑,和姜怡妃有什么关系。
“没事,我来看看你。”他舒展眉心,与自己妥协,打开壁上的床灯,扫了眼床头柜上的退烧药片和市医院的塑料袋。
“去过医院了?”
她轻哼:“嗯。”
宋聿诚弯下腰,隔着被子握住她的肩,低头敷在她的额头试温。她虚弱的鼻息像新羽绒毛擦着他的脸,冒出来的冷汗仿佛在两人交叠的额头之间一点点蒸发。
“退了烧,还难受吗?”他见她反应慢,手伸到温热的脸庞,拇指习惯性摩挲她脸颊,试图唤起她的注意力,轻柔地哄着,“妃妃,说话,难不难受?”
姜怡妃迟缓地蹭着他的额心点了点头,顺道儿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温和的橙光照亮她病态偏粉的双颊,微眯着的眼皮徐徐睁开,目光带着一丝懵懂与无辜。第一次见她这般柔弱,对视半途,他忽然抽身坐起来,莫名感觉方才下意识的亲密举动有点儿趁人之危。
“可能是药有副作用,再睡会儿吧。”宋聿诚耐心帮她掖好被子,准备站起来。
“渴”姜怡妃从梦魇中清醒了些,伸手拉住床边人的衣袖,嘴里又重复着,“渴。”
宋聿诚回身去看,她的另一只手抓着被沿,露出上半长脸,瞳孔有点水盈盈的,舍不得他离开一样。
“嗯。”
酒店公寓设计的是开放式厨房,姜怡妃不喜欢油烟味,所以没有在家里添置各种料理用品,宋聿诚翻了几个吧台下的橱柜空空如也,只好出门去问酒店的厨房要来一杯盐糖水。
回到房间,他端着玻璃杯往卧室走了几步,忽然停下,看到姜怡妃半坐着靠在床头板上,穿着单薄的睡裙,瘦弱地一团蜷缩在那儿,头埋进膝盖里,长发垂在四周,将人包裹住。
约莫是听到声响,她缓缓抬头,白净的脸上挂着泪痕,声音愈发沙哑:“我以为你不打招呼就走了。”
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样子,宋聿诚略感诧异,至少以前,她从未这样露出一副想要依赖他的模样,不由觉得有点有趣。
“没您姜总的命令我哪敢?”他倾倾嘴角,走过去挨着坐下,水杯递到她嘴边。
姜怡妃愣愣地低头盯着他的手,迟迟未动,眼睑掉下来的泪挂在嘴角,咸咸的。
她不知道哭的原因,只是刚才短暂一觉醒来,没看到他就有些难过。这几年,可能因为以前人傻天真被沈洵祗骗得团团转,她总不想重蹈覆辙,常常在人前塑造沉稳独立的形象,能忍住的病痛就不离开工位,能憋住的苦水就不向别人倾诉,夜里做了噩梦被吓醒,抱着枕头把被子往头顶一拉继续入睡。
诚然,她近期清楚自己是想被关心的,但那个人不能再是沈洵祗,可偏偏他又来找她了,带着狡猾的筹码,她很乱,太乱了。
一滴泪落在靠近女人下巴的指背,热意转瞬而散,宋聿诚偏头看清她的表情,逐渐收起嘴角调侃的笑。
遮挡的几缕发丝间,她的神情朦胧地像一朵正在干枯的花,再不得到治疗就要消逝。
“要我喂你吗?”宋聿诚喉结上下滑动,不等床上人反应,拿过杯子喝了一口,覆上她的唇。
水润湿了唇瓣,得到滋养,姜怡妃本能地张嘴,接受他的吻,到后来毫无顾忌地陷入他怀中,汲取填补内心空虚的养分,犹如沙漠中迷途的候鸟找到了一片停歇的雨林,存续性命。
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眼眶酸涩,潸然泪下,宋聿诚可能感觉到了她的慌乱与害怕,他大手掌着她被冷汗浸潮的背,安慰般的上下轻抚着。
灯台下,他们相拥,宋聿诚曲起指背擦掉她眼角的泪珠:“好点儿了吗?”
姜怡妃窝进他胸前,不敢盯他汪着深情脉脉的眼神,怕一不小心真陷进去。
“和我聊聊今晚哭成这样的原因?”宋聿诚卷起她背后的一缕发。
姜怡妃长吁口气:“做噩梦了。”
“梦到什么?”
一段往事,一个男人,一次逃避,只不过结局悲惨,与现实不符。
她稍稍回想,发现记忆中关于梦的最后一幕沈洵祗喊了声妃。
姜怡妃抬头看了眼身边唯一会唤他“妃”的男人,感受到了梦境的无厘头。
“梦到有人想拖我同归于尽。”她淡淡回道。
“妃妃再梦一回。”宋聿诚低头亲吻她的发顶,“这次我去救她。”
他说去梦里救她。
真是比梦更无厘头的回答,但让姜怡妃平复下来的心跳再度加速。
仿佛许给了她一个美妙的睡前童话,一条情愫蔓延的暗示。
起初,她当他是情绪调节剂,类似的话互相说过不少,第一次提出停止关系,她又开始怀念这种有人疼的感觉,可与他提出建立长期恋爱关系时,他明确拒绝了。
她该不该相信他此时的温情是走心的呢。
姜怡妃费神地去辨别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惜病中太难集中注意力去想那些绕着弯子的人心,她只知道当下需要什么会让自己在这一晚存活。
“那你能不能晚点走。”她抓住他的衣角,拉了拉。
姜怡妃的口气脆弱到无法令人拒绝。
“好,我答应你。”宋聿诚抱着她躺下,让她枕着手臂,盖好被子,“放心睡吧。”
姜怡妃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内里拾到渴望的安全感,侧转回抱住他,眼皮逐渐被睡意压制,喃喃道:“宋老师,晚安。”
男人吻了吻她的眉心,缓慢拍着她的背:“晚安,妃。”
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共同过夜,风平浪静,无关情`事。
翌日,姜怡妃早早睡醒。
落地窗帘拉拢着不透光,屋内仍是黑压压一片。
她睡眼惺忪地望着天花板,身侧空荡,男人不在了。
闭眼前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期盼睁眼也能看到宋聿诚。
她明白失落感代表着自己情感上的转变。
一个危险的信号。
姜怡妃没有开灯,傻傻躺着,喉咙干涸不想说话,世界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身体里缓慢地心跳。
被子拉到头顶,脑海便开始播老电影似的回放着与他这些月份相处的景象,他的唇像材质高级的毛笔,一路轻柔地描摹着她各处轮廓,埋在耳畔一声一声唤着“妃”,魂牵梦绕。
未到酷暑,她还没换掉天鹅绒被芯,保暖效果不错,甚至留着男人身上的味道,嗅到鼻腔击中天灵盖似的,她缩起腿,起了点反应。
或许是真的空窗期太久了,身旁冷清,一旦破戒开了阀,需求越来越旺盛。
她再三考虑时间,从被子里伸出手,够到抽屉拉开,拿出小.玩具,躲进被子里,于无人处自我释放。
安静的浴室里,花洒滴着水,玻璃上身材有致的影子伸手在架子上拿下件黑色浴袍
在这儿冲过几次澡,今天花费时间最长。
宋聿诚仅仅闭眼闭了三四个小时,姜怡妃夜里因为难受翻来覆去,不停地出汗,他根本不敢睡过去,一会儿起来给她擦汗,一会儿给她换干净的睡衣,整晚忙忙碌碌。
是个难伺候的主。
他回复好手机里的消息,勾唇笑了笑,套好浴衣出去,刻意压住脚步声。
手摸到墙上的开关,细微嗡嗡声忽然引起他的注意。
暗光中,声源来自黑影起伏的被底。
宋聿诚默默放下了手,插入浴袍两边口袋,站着思忖去留。
人类的大脑有丰富的想象力,文字和声音是作为浮想联翩最好的介质,脑子里只剩下轻浮的两个字:香和艳。
顷刻间蹿上的畅意让姜怡妃在甜糜中倏地倒回枕头,仿佛落在云端。
她关上按键,再往下钻了钻,趴着床单享受这份独特的静谧,呼吸如晨雾般飘渺,虽然不及互动带来的巅峰感,但效率很高。
可视线忽而在瞥到绿光的一刻猛地清晰。
玉貔貅正朝向她,虎视眈眈。
不好的预感赶趟儿似的显灵。
窗外阳光慢慢透过被芯,照亮将她隐秘的领地。
窗帘自动拉开的声音混着男人清澈的嗓音一同传进来。
“妃妃,好点了吗?”他发问的口气正常过了头,听着就不对劲。
姜怡妃惊愕不已,翻身。
下一秒,感受到一阵凉风,有人掀开被子,扯掉她遮住眼睛的手。
男人倾身压下来,他嘴里清爽的薄荷味镌着磁性嗓音强势地围困她。
他原来去了浴室,她完全没听到动静,隔着被子被看完了全程,太羞耻了。
“自给自足?”宋聿诚一手锢她的双腕按到她头顶,他状似好奇地问,“想着谁弄的?”
她秀眉拧紧了,眼尾残存着粉红的情韵,嘴硬:“反正不是你。”
“这么厉害?”宋聿诚饶有兴致,陪她玩了两回合摁手游戏。
大病一场,她身子孱弱,奋力挣扎几下像是在欲.情故纵,软绵绵的,带着好闻的沉香味。
他气息变得厚重游离,吐在肌肤燃起燥热,嗓音与她方才脑海里想得一致勾人。
“接下来只能想我。”
沉默地对视中,暧昧早已没了边际,像两道交叉潮对冲着,互相刺探。
倏然,床头柜上的来电震动声撞破带着色彩的安宁。
是她的手机。
姜怡妃伸手去拿,却被宋聿诚截胡。
电话扬在耳边,他低眸凝视她,出声:“喂。”
瞥到了屏幕上的三个字,她心跳骤停一瞬:
【沈洵祗】
带雨
落地窗外白云慢悠悠蔽日, 晨曦褪去,带走了室内空气中的春酲暗昧。
同样被带走的还有姜怡妃脸上的红晕。
震惊存续半刻,她只是躺着盯他的假动作, 没有表现出焦急或者不愿意。墨色发丝在枕头上铺开, 宛如深夜雪山间的水瀑,不管是哪一处都蕴藏着寒凉。
宋聿诚从清冷下来的神情里读到一丝警告。
看来他若是真接了这通电话,她会非常不高兴。
他知道她不喜欢旁人触犯她私生活的边界,但方才他故意说“喂”时,其实希望能看到她更复杂的反应, 好奇她对前任的在意程度。
许多饮食男女,最爱的人往往不在眼前, 他们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谁是自己最爱的人。
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那她到底会有多不高兴呢, 是否会与他马上翻脸。
他忽然想深入试探姜怡妃的心。
手机的振动声未停, 仿佛带起了两人之间的暗流。
抬起离她脸庞最近的手,轻柔地别过她的发丝勾在耳廓,他不经意地踌躇,引得她清秀的柳叶眉微蹙。
短短几秒好像有十分钟那么长, 宋聿诚按下接听, 静静睨着她的眉眼。
听筒里的男声穿过滋滋电流:“喂,莺莺。”
姜怡妃后背僵了僵,这次抿起嘴,整个人处于防备状态, 他不出声, 她也不出声, 就那么直勾勾瞪着他。
蹭她脸颊的指背顿了顿,她的心跟着提起。
屏幕发亮的手机像一枚地雷, 而引爆人是宋聿诚。
那一丁点儿这几次因他发生变化的情感又开始慢慢转移。
男人的薄唇轻启,姜怡妃的视线挪到了他浴袍敞开领口。
她失望了,感觉即将沦为两个男人比较强弱的竞品。
就在姜怡妃以为他要将恶作剧进行到底时,膝盖一轻,宋聿诚直起身,把手机放到了她耳边,撩起她的手,辅助她拿稳手机。
动作自然地好像刚刚只是想帮病人欢迎 加入 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 Qqun拿个手机按个接听键,脸上玩味的表情也松弛下来,一脸无所谓。
姜怡妃愣愣地抓着微凉的手机壳,触感恍惚陌生。
手机那端的沈洵祗重复着说“喂”,她按着手机半坐起身,茫然的目光随着床边的男人游走。
宋聿诚从容地踱到小茶几上倒杯水,仰头喝起来,喉结滑动着流畅的轨迹,吞咽发出的声音在她的听力范围内恍然盖过了话筒里的男声。
直到沈洵祗提高了分贝:“在听吗!姜怡妃!发生了什么!”
姜怡妃吓了一跳,下床赤脚往浴室走:“在,刚睡醒。”
经过吧台时,她不自觉瞥向宋聿诚。
他端着杯子,冷淡地垂眸玩手机,旁若无人。
仓皇的身影在眼皮子底下窜进浴室,清脆的落锁声响了响。
宋聿诚盯屏幕的目光暗了,不可察觉地扯唇,像自嘲。
他脱下浴袍换衣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浴室里的动静,神色自若。
女人的语调颇有点小心,不知在谨慎什么。
“昨晚的电话?没什么事,不小心误触的。”
“嗯,已经退烧了,你不用来。”
“好,我知道你叫周鼎五点之后来崇瑞……”
若说礼貌,好像细品出来些疏离,若说排斥,却不够坚定。
宋聿诚来到床边,弯腰掀开被子,玉貔貅手链被孤零零地留在床垫上。
他拿到鼻尖嗅了嗅,上面附着淡淡的沉香味。
昨晚,姜怡妃握着它睡了一夜,应该也不记得了。
长吁一口气,深邃平静的瞳孔泛着落地窗外的阳光。
胸口好像酸涩又冷清。
挂掉电话,姜怡妃松了口气,宛如完成了一件艰巨的任务。
她开门出去,放眼望去所有陈设都安静地躺着,唯少了个活人。
“宋聿诚?”姜怡妃对着空气唤了声。
世界仿佛被人按下静音键,显得她的声音越来越落寞。
有那么一秒,她希望听到他的回应,就像昨晚一样。
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她望着偌大的房间,失神地自言自语:“走了”
明明知道她昨晚因他的突然离去悲伤过。
姜怡妃此时觉得自己未免太自作多情。
他应该没有变,只是良好的教养使他待人温柔体贴,骨子里依旧是他们初识般漠然。
是她想多了,差点把后来的互相暧昧当真。
他只不过偶尔往她身上找点乐子调调口味罢了。
一定是病了才失去了理智。
同样的火坑她不能再跳。
姜怡妃振作精神,打算再睡一会儿就回去上班。
离床头柜越来越近,她看到了上面放着的一杯热水,底下垫着一张便签。
笔画写得急,有点潦草,但不失劲道儿。
【记得按时吃药,姜小姐。】
姜小姐……
隐隐透着一缕不明显的变扭——
宋聿诚把车停好,在自家门口的铁门外碰上了母亲关山玥。
她穿着一条端庄典雅的旗袍改良长裙,深蓝色,与脖子上的绿翡翠珠项链陪在一起尤显贵气。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宋聿诚接过她手上的塑料袋,里面是新鲜的食材。
“今天早上邹阿姨和我说联系不上你,家里没人,你疑似一夜未归。”关山玥眯了眯眼,话里有话,双手往后一背,像要审他似的,“昨晚哪里去鬼混了。”
“关女士,”宋聿诚换一只手提菜,打开密码锁,“我还会出去鬼混,您不该偷着乐?”
“我关心你几句还不高兴了,臭小子。”关山玥看儿子眉眼冷嗖嗖的,说话口气平淡,换好拖鞋,先一步走进去,挥挥手,“算了,我是开明的父母,不逼你…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管不住咯,问几句就要甩脸色,我的地盘我做主,妈妈也不要了……”
宋聿诚无奈地看着母亲幼稚的话术,跟去厨房。
关山玥今天是特意来探望儿子的,宋聿诚家的保姆阿姨临时请假,她得闲过来给孩子送关爱。
吃完中饭,宋聿诚去书房处理学校的工作,关山玥切了盘水果送过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儿子今天心情很差,吃饭时都没搭理她几句。
推开书房门,他靠在椅背上小憩,闭着眼,对她进门的声音毫无反应,大概率没睡着。
她放下果盘,余光里瞧着一个眼熟的摆件,定睛细看,是盏古扇形的夜灯,上面写着诗句。
鼻头一酸,她把夜灯上写着诗的那一面挪过来:“这是绵绵高一时候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宋聿诚从思绪中清醒,睁开眼,下意识去摸一旁的眼镜,指腹摸空,便顺手取了旁边的钢笔,把玩着:“嗯,你喜欢可以给你。”
关山玥摇了摇头:“这是她送你的,妹妹给哥哥的心意……”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心头颤疼,捂着胸口,盯着诗句中“思绵绵,中含幽意两不宣”这半句迷惘。
“你说…绵绵她不会真的对你……”
“妈,别说这种荒唐的话。”宋聿诚捏了捏眉心。
褚眠的自杀,毫无预兆。后来的日子,褚眠的父亲过于悲痛,迁怒于宋聿诚,一开始气他没有把妹妹照顾好,后来不知听信了哪个算命先生的话,竟然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对她哥哥产生了畸形的感情,宋聿诚对她态度一向冷淡,褚眠经受不住所以自杀。
这种没有依据的事情关山玥自然是不信的,和褚眠的父亲起了争执,最后为了儿子,离婚收场。
宋聿诚想起这些往事,头分外疼。
关山玥看儿子脸色越来越不好,连忙说:“不提了不提了,让绵绵在天上过得安分点儿。”
这时,关山玥的手机响了,她离开书房,去外面接。
昨晚一夜未眠,头疼欲裂,宋聿诚叹了口气,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揉着脖颈出门去卧室,听见母亲在楼道上的交谈声。
电话那头应该是他那位尊敬的宋家小叔叔。
他说:“宋家的产业也得有人继承,您说是不是,大嫂。”
“我知道,看他愿不愿意吧。”
“哥哥的衣钵他也可以继续倒腾,反正不花时间,当个兴趣爱好就行……”
“他从小到大哪听过我话了,都是自己做主。”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关山玥女士的戏当年在团里听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电话故意放免提,不就是想直接给他听。
手肘撑在栏杆上,宋聿诚思量片刻,转过身主动给宋家小叔叔打电话。
那头收到中插电话,立刻断了和关山玥的线。
宋聿诚单刀直入:“有个城北商业土地拍卖的项目?”
宋家小叔叔愣了愣:“你听说了?”
“嗯。”
他走进卧室,径直走到窗台,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饲料。
两只小鸟像是闻到香味了,从院子里飞到窗台上的巢。
宋聿诚抓了一小把粮放在手心,任凭鸟儿们啄食,不痛不痒,仿佛对电话里的内容不上心。
“沈洵祗来势汹汹,不像只是想来我们这儿分一杯羹。”
眼底,两只小鸟争抢着最后一粒,打得不可开交。
宋聿诚不动声色地从它们嘴里救下被反复啄食的小玉米粒,放在桌子上,关窗。
鬼使神差地,他笑了笑,道:“去练练手。”
带雨
周一的崇瑞拍卖行气氛格外紧张。
富董的兄弟公司来借场地开预展, 虽然是小公司组织的拍卖会,前来参观的买家只增不减。
二楼,墨香书气, 灰墙四壁, 挂着一幅幅黄纸画卷,来客大多站在立轴前,安静地观赏,若有话语,皆侧耳轻声交谈。
姜怡妃穿着轻薄简单的白色西装, 直发披散,淡妆上阵, 别人的场子, 喧宾夺主不合适。
她扬手指了指画作上的朱印, 驾轻就熟地向客人轻声介绍这次的重点书画拍品。
急促突兀的脚步声传到耳边, 助理张雅君神色严肃地快步走过来:“姜总,借一步说话。”
姜怡妃波澜不惊,先招呼好客人,才随她离开。
走进上办公室楼层的电梯, 张雅君等到其他人离开, 才敢开口详说:“夫人明显提前知道富董这个点有事不在,黎敏今天来得早就坐在办公室拍短视频。”
“前台的人呢。”
“她走得安全通道,前台人没来得及发现,我听到动静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碰上了。但我叫了人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守着, 万一打起来能及时上去拉开。”
姜怡妃很平静, 息屏, 收起手机:“放心,夫人不屑动手, 你们防着点儿黎敏失控就行了。”
今天上班在马路对面看到一辆熟悉的迈巴赫,她就猜是富咏志的太太终于按捺不住要来抓老公出轨的现行。
黎敏低调拘留半个月,一早就放出来了,富咏志在燕都媒体圈里有人脉,暂时帮小情人压下丑闻,姜怡妃听到这事儿有点意外,她这位多情的上司没想到对黎敏挺上心。
但再上心也没用,沈洵祗不会给她好果子吃,估计一条能让她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机会都没留,于是,黎敏只能抱紧富咏志这棵大树,好歹油水不错。
未走到办公室门口,姜怡妃远远听到女人的哭声。
灰毯长廊,尽头的红木门从里面打开,门外吃瓜四五个人速速散开。
身后跟着两名穿西装的男部下,富咏志的太太穿着一件端庄的暗紫色裙子,手提一只珍贵的黑色款爱马仕,姜怡妃记得是她今年早春在英国拍卖场代拍的稀有birkin,价格相当于一些城市的一套房。
她迎面踱步而来,眼神凝重,路过时,没有正眼瞥来,仅意味深长地扔下一句话:“怡妃,我想我还是信任你的。”
“太太,您慢走。”姜怡妃退到一边让路,什么也没问,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人影离去,这一层的气氛依然压抑不堪,没有姜怡妃的话,谁都不敢进办公室。
四周的玻璃柜放置着富咏志心爱的佛教收藏品和各类印章,望着一尊尊神圣的佛像观音,忽显得方才发生的事情有点因果报应的意味。
姜怡妃注视着一尊沉香观音,淡道:“我其实早上看到她了,但是没有通知你。”
红木沙发上,黎敏冷哼,把擤鼻涕的纸团抛到地上,她哭过了,声音里带着哽咽:“我的笑话好看吗,贵妇就是不一样啊,说的话十句里头八句带成语,一点都不脏。”
姜怡妃在玻璃柜上看到她狼狈的身影,问:“你在富咏志这儿也捞了不少好处,趁事情还没闹大,快点出去找工作养活自己。”
女人盘腿坐着,目光痴愣,嘴皮子轻轻翕张,像个失魂的玩偶:“他说他会离婚。”
“别傻了。”看女人天真得无药可救,姜怡妃叹了口气,“这种话调情的时候听听得了。”
她从观音挪开视线,正好看到玻璃窗外,富咏志的车头停在不远处转角的写字楼前。
他没有出面,意味着黎敏被放弃了。
彼时,身后人发问:“那为什么沈洵祗会为了你离婚?”
“”姜怡妃回头,不知自己该不该怜悯这个自作自受的女人。
“现在了解你们往事的人都知道他在重新追求你,我倒是好奇你为什么还没同意?做沈洵祗的太太,不好吗?”黎敏投来的眼神讽刺中好像带着一缕羡慕。
沈洵祗的太太,刚上大学的时候,姜怡妃躺在寝室的上铺曾幻想过。
她与他站在一起,肩并肩,手牵手,相互扶持走过这一生。
可她把生活想得太简单了,她当时觉得强大的爱情能冲破他们两个人的差距,她可以为了他学习商科,把自己喜欢的艺术品研究放在一边当做爱好。
在国外留学时的导师曾为她可惜过,觉得以她的天赋,如果那本科四年用来精进技艺,她早该在这个圈子出名了。
当年填志愿,她把选择交给了命运,如果拿到燕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就拒绝沈洵祗的表白,安安分分跟着自家老父亲的规划走,如果是沪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答应他在一起试试。
结果命运可能不想让她的路走得太顺。
“不好,”姜怡妃倚在窗边,双手抱胸。
“不好?你不婚族啊?”黎敏诧异又嫌弃地眯眼,“我不信,你当真没喜欢的男人?”
话音刚落,脑海里莫名其妙浮现出另一个男人的背影,姜怡妃难以察觉地愣神须臾。
“喜欢是喜欢,结婚是结婚。”她摇摇头决定不与她多谈这个,转移话题,“我听高杰说,你和富咏志是在私人珠宝拍卖会上认识的?”
黎敏皱着眉,警惕地狐疑道:“干嘛?”
“燕都的私人珠宝展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像这种私拍,向来只邀请优选会员。
“别太看不起人了,姜怡妃。”黎敏被富太太震慑到弯曲的背忽然挺了起来,“我会翡翠珠宝鉴定,当初娱乐圈事业刚起步,没什么钱,就接了点生意。”
姜怡妃忽然想到了一句话,人不可貌相。
她想了想,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笑道:“我把你介绍到信丰拍卖行上班怎么样?”
黎敏抱住自己的上臂往后靠,漂亮的女人笑得过于狡黠,惹得她心里有些发毛:“你有什么目的?”
“可能类似于”姜怡妃挑眉,“间谍?”
姜怡妃对黎敏伸出援手纯属一时兴起,机会她给了,能不能改过自新就看造化,主要是把人哄走,富咏志的老婆应该也不会为难她。
临近下班,她在办公室里刚挂了信丰CEO褚康时的电话,顶端跳出宋聿诚的消息。
宋聿诚:【姜总贵人多忘事,是不是忘了个价值不菲的宝贝在外头?】
另一边,宋聿诚站在后备箱门口,眼下放着一只小陶瓷瓶,瓶身有淡紫色的立体小花围绕,大小不一,花瓣形状略粗糙,瓶底用报纸叠着。
褚康时接完电话走过来,拿起瓶子掂了掂,吐槽道:“你带哪个门外汉来这里DIY了?还跑到苏香山,你侄子吧?这个像奶瓶啊。”
宋聿诚拿回瓶子,拍了张照,淡道:“姜怡妃找你什么事?”
“给我介绍一打工的女孩子。”褚康时面色为难,插着腰啧了声。
宋聿诚给瓶子包上一层有一层的报纸,“怎么了?”
“怡妃也真是的,”褚康时背过身,仰天长叹:“都怪我这该死的魅力啊。”
“”
“她一定是觉得最近冷落我不好意思,所以想帮我解决珠宝部缺人的烦恼,她太贴心了”
褚康时听到关门声,语止回头。
黑色卡宴卷起黄沙,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轻,车体消失在山路弯道。
随即痛骂声响彻小镇。
“宋聿诚你大爷的!老子还没上车呢!”
姜怡妃打发完黎敏,拐进厕所回短信:【别告诉我这个宝贝是你,宋老师。】
她嘴角微扬,又发了一句:【土味情话在我这里行不通哦。】
宋聿诚发来一张照片,她一眼认出是自己在苏香山做的瓶子。
虽然有些丑,但第一次做的东西总有些纪念意义。
就像他那天说的,他们赋予了这只瓶子故事性,勉强收藏一下好了。
宋聿诚:【顺道儿给你拿过去。】
姜怡妃想起了晚上和沈洵祗的行程,犹豫一番,回复:【行,五点之前我在崇瑞。】
一个在下班之前,一个在下班之后,应该不会碰到。
冰凉的水冲过手心,姜怡妃感觉有些奇怪。
嘶——怎么有种她是时间管理大师的错觉——
四点半的时候,姜怡妃去楼下冲咖啡。
书画部集体办公室里,一群人窝在窗边叽叽喳喳。
她看两眼表,想着人怎么还没到,心烦地敲了敲桌子,提醒他们:“什么事儿啊全部窝在窗边看热闹。”
平时上班最不会摸鱼的张雅君也混在其中,她头也不回地说:“楼下有两辆车追尾了。”
姜怡妃端着咖啡慢慢走过去:“然后呢,今天来执勤的交警同志们很帅吗?”
“不是啊!”有男生转过头,一脸兴奋,“劳斯莱斯和卡宴撞上了,俩车主真体面,下来碰头先握手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调侃起来。
“笑死,有钱帅哥们是不是谁先垮脸谁就输了啊!”
“优雅,太优雅了!”
“那他们是不是抢着赔钱啊?”
“这该死的竞争欲!我爱看!”
谁也没发觉此刻,在背后,满室的墨水味里有怨气徘徊。
姜怡妃一口闷掉了咖啡。
带雨
十分钟前。
崇瑞拍卖行办公楼外, 参加外借拍卖会的宾客散了一大半,下班晚高峰来袭,夏日天黑的晚, 阳光烂漫, 像个贪玩的老小孩,不愿离去。
街道尽头拐进被十字路口绿灯放行的车子,为首的黑色卡宴车体高大,放眼望去其他尾随其后的车都被它遮得严严实实。
悠扬的爵士乐流淌出车窗。
抬起油门减速,宋聿诚伸手关掉音乐。
从苏香山回城一路畅通, 嚼碎嘴里的可乐汽水糖,仍然是姜怡妃上次留在车上那几颗。
宋聿诚原来很少吃糖,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有事没事摸到包装袋, 就会拆开来吃一颗。
今天是最后一颗。
仿佛意犹未尽, 胸口有种说不清的难耐, 即使最近见面并不频繁,他的一些习惯也在向她靠拢,无声无息。
眼睛看到大楼前的车位,靠边踩下刹车, 给后面的车让路。宋聿诚有些心不在焉, 想着事,手杆推到P,他向右打方向盘。刚准备侧方停车,在倒车镜里发现有辆熟悉的劳斯莱斯靠近, 它稍稍改道, 路线明显是往他这儿来的。速度不算快, 撞上来顶多蹭点漆。
可后备箱放着某人的宝贝花瓶。
宋聿诚稍稍蹙眉,马上打死方向盘, 斜过车体。
后轮胎猛地抵到人行道台阶,后视镜下的络子剧烈晃动,镜子里映出一双冷静又深暗的眼眸,他睨着窗外,劳斯莱斯的女神车标闪过一道金光,眼看就要撞上,看到刹车灯的那一秒,宋聿诚收起淡漠的视线,四指弯曲掰开锁,推门。
大街上,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忙碌,仿佛被按下了几秒时间静止的按钮。
中央绿化带的花香随风飘进车内,喉咙里有一股糖果的回甘。宋聿诚掸了掸衬衣上的灰尘,淡淡撇了眼敞开掉了一角在地上的车门。
旁边停着劳斯莱斯,车头右侧靠近大灯的位置,有几道很深的刮痕,像与猛兽烈斗出的抓伤。
沈洵祗的开门声与宋聿诚落脚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说:“宋先生,好巧。”
一个回:“沈总,又见面了。”
这条街因为路窄经常发生一些擦擦碰碰的小型交通事故,附近上班的人见怪不怪。
可今日,路人纷纷驻足观望,不仅因为两辆名牌车引人注目,两名车主西装革履,出色的颜值和不俗的气质都让这场事故变得值得关注,有钱人的热闹,稀奇得很,谁不爱看。
姜怡妃在办公室踱步几个来回最终决定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虽然她实在未料到宋聿诚会踩着五点前的时间到,沈洵祗会提前来。
秉着公事公办的原则,她提前做好心理建设,告诉自己楼前的事故与她没有关系。
抛开和两个男人各自发生过的事情,她今天只是赴沈洵祗的约,去应酬,这是工作。
至于宋聿诚,他就是来送个花瓶,约等于,送货的,这是委托。
一顿洗脑心里舒畅了,姜怡妃拎起公文包,带着助理张雅君一同下班。
她左脚踩在门口的迎宾红毯上,两个男人像装了感应器似的,齐刷刷看过来。
沈洵祗眉头略皱:“怎么才下来。”
“说五点之后,就是五点之后,你不守时不代表别人做不到。”姜怡妃看了眼表,望向宋聿诚,微怔须臾。
他今天的穿着令她眼前一亮,不是平常偏休闲的衬衫,是一整套灰色商务正装,白衬衫配隐纹银灰领带,优雅又绅士。
她还什么都没说,宋聿诚举起手机,亮屏,上面显示傍晚五点十分:“姜总,我到的时候,四点四十五。”
男人瞳孔里透着一半狡黠一半调侃。
确实,于他来说,是她出来晚了。
她前一秒讽刺沈洵祗不守时,后一秒宋聿诚就拆穿她也不守时。
姜怡妃面不改色地在眼神里用力,试图告诉他别来找她的乐子。
装作听不懂宋聿诚的话,她笑着说:“宋先生真守时,真棒,说五点前就是五点前。”
这下,旁人眼里,宋聿诚的举动变得有些幼稚,好像在向她讨要奖赏似的。
不给男人回击的时间,姜怡妃直接让身旁的雅君去宋聿诚车里拿花瓶放到她的车上。
站在三人之间的雅君恨不得立刻远离是非之地,感觉他们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主,把报纸包着的东西拿袋子装好,放到奥迪副驾驶坐,她没注意自家上司的挤眉暗示,逮着一个下班的同事坐上电瓶车跑了。
“小毛驴”扬长而去。
“”姜怡妃顿时感觉两只眼睛不够用,她维持面部镇定,视线投在两人之间的交警同志,“您好,请问这里的事故还要处理多久,我是前面奥迪车车主,他们的车堵着我的车屁股,不好挪出来。”
交警侧眼望向奥迪的目光刚收回,温润又坚定声音从两面夹击。
沈洵祗双手插在西装裤袋里,语气理所应当:“我来挪。”
宋聿诚双手抱胸,笑容和善:“我帮你挪。”
空气里的氧气仿佛被这两人吐出的话一并卷走,姜怡妃哑然。
宋聿诚扭头,微笑着迎向对面那道目光:“那就沈总去吧,我这侧方停车的技术让您看笑话了。”
自然地拎走姜怡妃手上的包,沈洵祗站在她身侧,另一只手推了推金丝框眼镜:“哪里,是我没注意这里有限速,平常让司机开得多,有些生疏了。”
宋聿诚轻笑:“没事,多练练,复健复健。”
听到“复健”二字,姜怡妃尤为敏感,她下意识看向沈洵祗,生怕他被戳到痛处会发怒。
镜片后的丹凤眼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凉,沈洵祗顿了顿,突然将口袋里的手伸出来牵住她,扯唇:“宋先生说得对,复健确实管用,应该很快就能回到以前的水准了。”
宋聿诚看了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故作惊喜:“沈总是姜总的男友?那我朋友可得伤心了。”
“不是。”姜怡妃皱起眉,奋力把手抽出来,警告地瞥了一眼故意演戏的男人。
宋聿诚垂眼盯着她,眸底深不可测。
听着他们客套的你一言我一语,后背早就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姜怡妃拿回包,不耐烦地对沈洵祗说,“沈总自重,我先开车去酒店。”
交警同志在三人之间审视一番,多年从业经验让他觉得这空气的火药味儿不同凡响。
他写好违章单,清了清嗓,努力绷着脸,维持严肃的表情,告知道:“双方各负百分之五十的责任,交通事故认定书十天内出来,记得按时处理违章,赶紧叫人把车开走,不要妨碍人家姑娘下班。”
姜怡妃发动汽车,脱下外套,没一会儿,副驾驶的门被打开,男人拿起她的西装外套跨进来,卷起一阵淡淡玫瑰清香。
“沈洵祗。”她沉下声,“你有司机。”
“嗯,所以我坐副驾。”沈洵祗把外套往后坐一扬,自顾自脱下自己的,也放到后面,悠悠然道,“我还没坐过莺莺开得车。”
大概是座位有些挤,他的腿不能很好地伸展,手在膝盖上不经意揉着。
是腿疼了吗?
姜怡妃瞧着他的动作,回嘴的话咽了下去。
坐个车而已,不至于如此排斥他,好像她多在意似的。
忍住心中的不适,姜怡妃提醒沈洵祗季安全带。
但他的电话响了,先选择了接起来,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说着她听不懂的德语。
姜怡妃想着赶紧去酒店应酬,那可是她重要的合作方,心浮气躁地伸手越过去拉他的安全带。
稍微擦过他的银灰衬衣,嗅到他身上浓郁的玫瑰麝香,底下好像还混着一点点中药味。
正失神,头顶附上凉意,掀眼望上去,路过他下巴上的浅痣,削挺的鼻梁,勾起好久之前熟悉的感觉。
沈洵祗的脸在视野中徒然放大。
额头皮肤上的绒毛警觉地竖起,在他吻下来的刹那,推开了他。
姜怡妃不自觉放开安全带,直起身,低着头,表情僵硬。
回缩的锁扣弹归位,“咚”得一声,仿佛计时器复位,无事发生。
沈洵祗脸上浮着不悦,他挂断电话,胸口发闷,静静望过去。
女人垂头,腿上的手握着拳,指关节发白,快要渗进她雪白的西裤里,她在隐忍怒气。
路过她背后的库里南已经消失在远方的红绿灯,沈洵祗摘下眼镜,让情绪找到了一处平衡点。
至少那个男人应该看到了。
“对不起。”沈洵祗温着嗓,眼神柔和,带着愧疚,“是我情不自禁,莺莺。”
“我想起第一次吻你是在车上……”
“闭嘴,沈洵祗,别脏了我的车。”姜怡妃反感着,却不敢去看他。
她利索地把车开出去,信号红灯光线宛若照进了她的眼睛里,分辨不出是怒是羞。
曾经纯洁的回忆被她说成是脏东西,沈洵祗知自己活该,但心中难免不快。
快速移动的汽车内,姜怡妃对他爱答不理。
脚底,沈洵祗加大了力度,发泄般的碾着报纸里的易碎品,他知道这是那个男人给她的东西。
那天从陶瓷小店里出来,她笑得合不拢嘴。他不允许她身边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沈洵祗闭眼假寐,脑海浮起一句闲话。
在他们处理完事故车,分别离开前,宋聿诚与他擦肩而过,投来讽刺的余光:“她让你自重,听到了吗?”
黑色皮鞋底下踩空,有明显的断裂感。
余辉掠过沈洵祗阴暗的眉骨,他闭着眼扭了扭脖颈,同样是清脆的咔嚓声。
这件廉价的花瓶早该粉碎在刚才那场事故中。
带雨
车子开到城北郊区的玉堂中式酒庄, 侍者上前为他们开门,挪走车。
金碧辉煌的旋转门后,周鼎早早带了一组人候着, 见到他们的身影, 迎上来恭敬地喊了声沈总,对她颔首打招呼,“晚上好,姜小姐。”
银灰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一身纯白惹眼的西服, 钻石吊灯的光从挑高的天花板挂下来,在她披肩的黑发上覆一层细闪, 精致的面容显得冷艳大气。
她忽然顿住脚步, 侧眼, 顺手把包递给了他:“劳烦。”
“好。”周鼎恍然接过, 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半秒,低头,视线飘过白皙的脚背和晃荡的裤脚。
姜怡妃径直路过他,步调与沈洵祗持平, 两人之间气氛算不上友好, 互相交换着休斯集团的消息。
女人的风格与记忆里的小姑娘大相径庭,他还记得,八年前,姜怡妃第一次陪沈洵祗去酒会, 全程安静乖巧, 跟在男人后面无聊地喝果汁, 像个大过年被迫和亲戚出去拜年的小孩儿。沈洵祗见她没兴致,便再也没带她公开出席过其他宴会。
电梯门打开, 周鼎是最后一个出去的,望着浩浩荡荡走在前面的人,为首一对壁人,气场相似。
电梯铃“叮”得轻盈脆弱,他忽感惆怅。
脑海浮现出一张偌大的谈判桌,女人穿着一条宽松简单的黑裙,她曾也立于沈洵祗身侧,如今静坐在对面,极力掩饰着眼里的哀伤,笔尖写下的每一画都尤为郑重。
签好字,何晴抬头合上文件,嘴角抬高,语气平淡:“代我祝他,得偿所愿。”
那一抹笑,周鼎久久不能忘却。
玉堂酒庄六楼的另一头宴厅外,宋聿诚从墙上直起身,手腕向内一晃,扣上打火机的金属盖,玉貔貅随着动作好像在半空中做了一次凶猛飞快的突击。
他颀长的身影在廊内显现,壁灯下肩膀平直,掠影浮光。
正巧看到女人在进门前,挽上了男人的胳膊。
真是配合得很。
“宋先生,宋董让我来问您什么时候进去。”身旁的宴厅门打开钻出来一个人,是他小叔叔的女秘书。
宋聿诚对她上下打量,浅笑:“hana今天陪老板出来为什么穿得这么朴素,是不是现在的姑娘都不爱穿裙子?”
男人语气松弛温柔,眼睛漂亮深邃,盯得hana脸颊泛红,轻声说:“宋董怕我出来被老男人揩油,让我穿低调点。”
宋聿诚不经意扬眉轻笑:“原来如此。”
hana觉得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但没有多问,宋家这位大少爷一直令人难以捉摸,比方说突然随了宋董的意来公司接下休斯集团地产拍卖的项目,要知道最近因为沈氏的插足,项目推进变得艰难,所以大家都不敢接这块烫手山芋。
见他始终没有再进宴厅的意思,hana又提醒了一遍。
宋聿诚迈开步子,丢给她一个背影:“hana,去开间房。”
路过一扇窗,往外瞧了眼,夜幕低垂,庄园酒店亮起灿烂的长灯,良辰美景不忍辜负。
与他们一起吃饭的是休斯集团负责地产部门的副总,也是这次地产拍卖的总负责人。
汪雷一身黑色唐装,手腕戴着一串紫檀木佛珠,五十岁的男人脸上皱纹不多,梳了个时髦的油头,鬓角混着几根白发,看上去神采奕奕。
除了这层身份外,在场只有姜怡妃知道他是位燕都老尖儿。汪家在辉煌时期收藏了许多名贵艺术品,如今虽然富到二代低迷了,但手上有不少好东西。
所以她不是陪沈洵祗应酬,其实是受到了汪雷的邀请来看副画。
买家和卖家私恰比较常见,一顿饭,她与沈洵祗有各自的利益,互不干涉。
一进门,汪雷热情地招待他们,与沈洵祗攀谈几句后,他的人送来了一轴画卷。
为了引入话题,汪雷先来了一场猛夸:“姜总,我的老友告诉我,现在您是燕都古画第一人,经手过许多上亿的书画,今日不知可否帮我掌掌眼。”
沈洵祗放下酒杯,若有所思地望向她,调笑道:“莺莺现在还挺出名?”
姜怡妃轻撇他一眼,往前坐了坐,故意躲开他伸过来拦腰的手,目光越过去,说起了场面话:“第一人不敢当,大家愿意把收藏品托付给我们崇瑞,是我们的荣幸,我巴不得帮汪总多看几幅,涨涨眼界。”
她语调轻盈洒洒,笑容嫣然。
沈洵祗不由地愣了愣,自觉收手,坐在沙发上,撑着脸,看着姜怡妃随汪雷走到长桌边,她白色的职业装很是晃眼。
他眯了眯,突然有种需要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人的想法。
桌上,画卷徐徐淌开,未展现出全部,姜怡妃一眼辨出,果断道:“《翠堤飞燕》。”
远景的山水气势磅礴,中央是清凉的小桥流水人家,野花遍地绽放,一大只燕子从枝繁叶茂的树冠中穿过,眼睛画得活灵活现,赏画者好像在透过它的眼睛欣赏秀丽珍稀的美好春景。
汪雷竖起大拇指,赞叹:“姜总,
忆樺
好眼力!”
沈洵祗起身踱步过去,脸上饶有兴味:“时樾的《翠堤飞燕》?”
他的语气温润带着点儿上扬的语调,姜怡妃愣神须臾,她忽而想起,这幅画可能对他来说有其他意义。
她倏尔停下想要说的话,偏头望向他,眉梢轻挑,浅笑着试探:“沈总,要不您先来赏?”
沈洵祗在她眼底找到了过去的影子,有些欣慰,他虽不太懂这些,但也不想摘了她抛给他的橄榄枝:“燕子画得形神皆备,应可称之为妙品。”
“就这些?”姜怡妃收敛笑意,无名生起股郁气。
“时樾是书画大家,奈何不在我的认知领域,”沈洵祗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小姜老师的高光时刻,我就不插嘴了,继续吧。”
“……”姜怡妃欲言又止,感到懊恼。
她刚才在期待什么?
脸上没有表现出情绪,可心理难免失落。
这恰恰说明了,过去那些她在意的东西,别人根本没放在心里。
他竟然不记得他对她说的话,他们之间最初的情谊,是在山月美术馆,小时候的他向她描述飞燕草,说——
“琉璃点翠,罗旖飞燕。”
男人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与她心中所想的话语重合,像一道悠扬的旋律,穿透屋子,燕子携它跃进画中,与山水交合,与她的心灵相通。
姜怡妃循声回头。
端着酒杯,男人信步而来,所有光好似都投到了他身上,灰色的西装外套敞着,半温雅半慵懒,目光好整以暇。
“宋老师果真属狗?”姜怡妃不顾他人视线,主动认领这位不速之客,“闻着好物就来了。”
他们像熟络的老友,一见面可以互相揶揄调侃。
宋聿诚悠然地晃了晃酒杯,笑称:“好浓的沉香味儿,不来品鉴下怎么行?”
带雨
姜怡妃声音云淡风轻, 后腰倚在桌沿,一只手很随意地抓住桌角,眉眼之间似河畔悠悠飘荡的垂柳, 表情松懈下来。
沈洵祗觉得她现在说的场面话掺杂着欣喜, 是宋聿诚的出现让她的状态出现了变化。
喉咙里喝下去的红酒,顺着胸腔反上涩酸味,沈洵祗向他举起酒杯,似笑非笑:“宋先生好雅兴,用餐时间到处窜门, 是燕都传统?”
“沈总大老远来我们燕都,不习惯开胡同路, 不习惯民风, 怎么?水土不服?”宋聿诚低手递杯, 戏言, “都怪我们姜总没把您接待好。”
语调热情又客气,彰显东道主之风,两个普普通通的“我们”,听在他人耳力好像横了条杠, 划清界限。
高脚杯相碰, 轻灵的声音中隐约溅开火星,姜怡妃下意识眨眼,那一点点碎闪原来是玻璃折射着室内的灯光。
反应虽然慢了一拍,她听出了宋聿诚是故意拖她入浑水, 抬了抬下巴, 噎回去:“嫌我招待不周, 不如宋老师带沈总转转燕都?您整天在家猫着,没几个朋友吧。”
她的京腔里带着点儿女人特有娇气, 沈洵祗忍俊不禁,以为她在帮他说话,便配合地拿出手机:“我倒是不介意与宋先生交个朋友。”
提醒宋聿诚别乱搅局,却引起沈洵祗的误解,姜怡妃嘴唇微张,刚想阻止他们交换联系方式,却晚了。
宋聿诚的视线在屏幕上顿了顿,熄屏,他的目光投过来,看不清眸底,姜怡妃抿了抿嘴,不悦地挪开。
他说怕麻烦,却不拒绝沈洵祗的挑衅,男人和女人的乐趣点不一样,或许宋聿诚有其他目的。
汪雷挥了挥手,暗示欲上前劝离外客的助理退下。
他看来人也颇为眼熟,能进玉堂这样私人的酒庄,身份必定不容小视。
“姜总的朋友,我当然欢迎啦。”他很兴奋,把话题拽回正轨,“姜总,我想咨询一下这幅画的市价。”
正如高杰所推测,若是第一次见面,汪雷就挑起估价的话题,那么急于出手的概率很高。
“构图造型,山水风貌以及半没骨的技法都符合时樾的创作风格。”姜怡妃再次将视线投入画中,她着重查验款识和印章,思忖片刻,她报出估价:“两千万。”
“这么多?”汪雷喜笑颜开,追问,“能否帮我尽快介绍一位买家?我可以接受私洽。”
生意找上门,姜怡妃自然高兴:“我觉得——”
“汪总可是有资金周转的烦恼?”沈洵祗打断了她的话,撇给她一个眼神,推了推眼镜,“我可以买下这幅画,两千万。”
两千万换一块城北的商业用地,他这算盘真是打得飞快。
沈洵祗的眼神她很熟悉,意思是让她停嘴。
到嘴的肉要不要让出去,姜怡妃有些纠结,卖沈洵祗面子,或许可以让他早日拿到项目,快点儿离开。另外,她这时候极力争抢拍品,有适得其反的风险。
汪雷家虽然是老尖儿,但他本人还是拍卖场新人,不会给予他太多信任。
彼时被晾在一边的男人看出了她的犹豫。
宋聿诚清了清嗓:“姜总说的两千万是底价?”
掀起眼皮,瞳孔亮了亮,姜怡妃突然被他点醒,迅速回答:“是。”
她是拍卖行的人,在征集拍品时若把客户咬得太紧,很有可能会让他们生起顾虑,不敢轻易出品。
但如果有懂行的人在一边好言相劝,或许能有拿下的机会。
“那您就亏了,”宋聿诚双手抱胸,语气有些惋惜。
“这”汪雷表情疑惑,脸上笑容僵住,果然上钩了。
姜怡妃笑着解释道:“我的客户名录里对时樾感兴趣的人有很多,您这幅是稀有品,放到拍卖会上只会高于这个价格。”
“崇瑞拍卖行这几年的书画拍卖做的不错,我是他们的常客。”宋聿诚扭头与她对视,其他人并没有看到他对她勾了勾唇,“姜总刷新了三次崇瑞进十年的书画拍卖总价,很专业。”
只买过一副十万书法的常客?他说谎真是不带脸红的。
“宋老师过誉。”姜怡妃轻笑,余光里沈洵祗脸色阴凉,握着杯子,身形如孤峰般耸立。
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再迁就他的必要,集中注意力对付汪雷,欲擒故纵:“但汪总要是着急用钱,找沈总帮忙确实是个快速的办法,崇瑞尊重每一位客户的个人意愿。”
汪雷低头想了想,额头的褶层层叠在一块儿,这几秒过得尤为沉默。
良久,他对沈洵祗伸出了手:“感谢沈总的倾囊相助。”
姜怡妃心凉了一截,又猛地复燃。
“姜总,”汪雷的手隔着桌子伸来,“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她正欲握上去,手里被塞进了玲珑的小酒杯。
沿着白皙指骨望上去,宋聿诚不慌不忙地给他们倒上白酒:“来,碰个杯庆祝庆祝。”
两根捏着酒杯的指腹微凉,姜怡妃踌躇着,她不胜酒力,不怎么喝高度数的白酒。
“沈总也一起?”宋聿诚友好邀请道,“入乡随俗。”
“好。”
透明的液体印着沈洵祗的身影,越来越大。
他款步走来,把自己的红酒高脚杯与她调换:“你喝不了,别勉强。”
“嗯。”姜怡妃淡淡地应了声。
沈洵祗在一旁观望了她很久,感受到了她这些年的成长,应对客户熟稔的手段,倏然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慌乱,真切地感受到,她在向他远去。
他不能再以曾经的目光看待她。
今天惊喜得到一份不错的拍品,姜怡妃浅浅抿了口红酒,舌尖甘甜。
众人挪向餐桌入席,汪雷热情地留下宋聿诚一起吃饭,大家说着漂亮的场面话,互相攀谈。
姜怡妃吃得差不多,擦了擦嘴,发觉对面的宋聿诚多次抬腕,似乎很在意时间,他低头随意在手机上按了按,翻转屏幕盖在手边。
下一秒,腿侧的手机震动。
她警惕地确认沈洵祗是否在投入与合作方的交流,然后垂眸,快速瞥向手机上的内容,表情变得凝重。
【休斯集团内斗,对你不利,速撤。】
姜怡妃心惊了惊,不动声色地移动手肘,沈洵祗转身改变姿势的瞬间,酒杯倾到,红色液体泼在她洁白的外套上,渗进胸口。
她面露尴尬,假装求救的样子望着沈洵祗:“我想先去开间房处理一下。”
红酒也渗进她的衬衫,衣襟上的布料紧贴着皮肤,隐约勾勒出柔滑的轮廓。
沈洵祗拿来自己的外套给她裹上,温和道:“去吧,我让周鼎给你送新的过去。”
姜怡妃心不在焉,一心想着离开,便无暇顾忌大脑语言中枢神经的运转,唤醒了一些不该唤醒的肌肉记忆,不自觉听话地回道:“谢谢洵祗哥哥。”
话如离弦之箭,收不回来。
沈洵祗轻笑,又嘱咐了她几句。
宋聿诚远远听着,从女人起身到离开宴厅,连目送的视线都不曾投过去。
屋内因缺失一人变得安静。
只有汪雷好奇地问:“不知宋先生尊姓大名?”
宋聿诚目光不咸不淡地落在他脸上:“宋聿诚。”
“宋聿”汪雷大惊失色,慌忙低声问,“您与宋瞻的关系是”
宋聿诚放下筷子,和煦的笑容生出凉意:“叔侄,您想见吗?他正在隔壁与贵公司的董事长用餐。”
汪雷顿时感到当头一棒,厄运来临——
姜怡妃在房间里冲了澡,洗去身上的酒味。
换洗的衣物还没送来,她裹着单薄的浴巾,这里靠近山区,晚上偏凉,肩头披着沈洵祗宽大的外套,她推开复古的木窗,庄园夜景尽收眼底,空气中弥漫着葡萄甜美的气息,醉人心脾。
顷刻她身子放松下来,从离开宴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她不知道那里会发生什么,但从宋聿诚只字片语中不难猜出大有猫腻。
奇怪,怎么他说什么她就信了呢?
方才出电梯的时候,一个秘书着装的女人主动迎她来这里歇息,说是宋先生准备好的房间,她竟然不假思索地就信了。
是因为几个月的床上关系?还是他助她说服汪雷出品《翠堤飞燕》?
姜怡妃闭眼享受着夏夜温热的风吹过面颊,嘴角扬着不经意的淡笑。
背后响起开门声,她瞥了眼窗上照出的影子,没有转身的意思。
“你得和我好好解释一下,你们这群男人们在摆什么鸿门宴。”
他沉默地进门,看到姜怡妃趴在窗台上,光着脚,露出一截小腿,剩下的好风光全部被黑色的西装外套挡住,多余又碍眼。
宋聿诚眉眼黑沉一片,烦闷愈发厚重。
听后面的男人没有回应,姜怡妃才缓缓转身。
不等她开口,他从后面紧紧环住她的腰,辛辣的白兰地混杂着葡萄的方香毫不商量地卷袭了她。
宋聿诚堵住她的嘴唇,毫无章法地吻-咬着,像是在发泄怒气,将她的气息冲得支离破碎。
一时间思绪混乱,凉风与酒香热气在她身上缠绕,欢迎加入裙幺二五要死要死幺儿看跟多滋源他们之间隔着其他人的外套,姜怡妃想扯开,却被他用力压着背,脊梁底传来一阵麻意,惹得她下意识瑟缩,身上的布料好像被他夺取意志,将她裹得更紧绷。
姜怡妃咬牙咽下惊呼,扶住窗台,心跳漏了一拍,羞脑道:“拿出来。”
“真没穿?”他轻笑。鼻尖临摹她的耳廓,指甲盖拨弄了下。
姜怡妃再次颤栗,细软的声音溢出鼻腔,故意气道:“他还没给我送来。”
“嗯。”宋聿诚低着嗓唤她,“姜怡妃你是不是”
他想问问她是不是还喜欢人家,但始终没有说出来,又觉得自己立场不足。
朋友?
不能更近一步的朋友,随时能切断的朋友。
胸口积压了一天暗气暗恼,手臂动作不随以止。
“宋聿诚,有话直说。”姜怡妃调整呼吸,回头瞪他,“大男人吞吞吐吐做什么?”
“吞吞吐吐。”宋聿诚被她气笑了,烦闷刹那减缓,亲了亲她的嘴角,“这不做着呢?妃。”
“你!”
他冷不防冒出一句荤.话,让她羞得不敢再去与她对视。
宋聿诚仍在轻笑,哄声说:“乖,让妃先到一次。”
地板上的影子浮动着,白色的床具整齐地摆放着。
身上仿佛被点燃了导火线,无法再斩断,姜怡妃歪歪扭扭地抬手去捂他的嘴:"嘘,嘘,你别说了,够了"
她越想克制,越止不住往他身上躲,直到完全沦陷,窗外的光在眼底变成斑驳不清的光晕。
西装外套从肩头滑落,混乱中被她踩在脚底。
窗外的风吹起窗帘,盖住她的脸,吹不散这一角的醉靡。
仿佛有水流过脚踝,她瘫软在他怀里,攥着他的领带,维持平衡。
灼热气息烧进姜怡妃的耳道:
“他的西装湿了,扔掉吧。”
扔了外套。
宋聿诚想起这是他进门时想说的话,可看到她后,什么都忘了。
细数之前的日子,他们从东京分开后就没有如此亲密过。
温存片刻,姜怡妃的手又一次不自觉钻进他的后背,她意识到习惯是如此可怕的东西。
以至于男人再吻下来掀起新一轮风暴时,她居然一点儿都不想推开。
就当做是今天他帮小忙的奖励。
她主动含了含他的喉结,近距离听到了他性感的吞咽声。
响彻屋内的门铃接踵而至。
他端着她,咬着后槽牙:“你把房间号告诉他了?”
她挂在他脖子上,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总得穿件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