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
她再次推开了他。
毫不犹豫。
他一步步攻陷她的心理防线, 她眼里分明是有动容的,却在一厘间,筑起了一道墙, 变得坚不可摧。
手轻轻搁在扶手, 沈洵祗眼底有些不可置信:“你是不是从没爱过我。”
怎么会有人说过要陪他到老却忘了呢。
姜怡妃垂着眼,掸了掸裙子上,细小的绒毛飘扬在光晕,她逐渐清醒:“爱这种东西,越讲究越少, 还是不要妄求了。”
“沈总能接受开放性婚姻,就说明爱情这两个字在你心里微不足道。”
“不过, 大概是活到了你当年的年纪, 现在,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
“还是要谢谢你。”
“无论过去那些令人怀念的或令人憎恨的, 还是昨晚沈总救了我父亲。”
她的裙摆擦过余光,他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没有挣脱,就这么安静地随他抓着,好像心里真就像她表现出的这般冷静。
沈洵祗慢慢减少了手劲, 见她没继续走, 才开口:“我如果没有联姻,你就不会这样子对我?可是莺莺,我与你好好解释过只要再等我两三年,让我把沈家的事情解决完, 就能风风光光地娶你。你当时才二十岁出头, 为什么不愿意再等等我呢, 为什么能逃得如此绝情,这些年能做到对我不闻不问。我只是暂时不能给你那一张纸, 其他的我都能给你,我的心思也一直在你这”
心思在她身上又有什么用,两三年能做很多事,但绝不可以是等待。
姜怡妃冷笑:“给我沈洵祗,八九年前我的确单纯,但我不贪慕虚荣,你能给我花不完的钱又能怎样?我父亲是高风峻节的书画家,母亲是受人敬仰的大学教授,他们会想让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当情妇吗?”
“您也真有意思,娶一个情妇回家还能叫风光,我可丢不起这张脸。”
“沈洵祗,这世上没有如果,没有回头路,没有后悔药,我们只能接受结果。”
他们之间何止这一点问题。
有一段时间,姜怡妃总觉得自己喜欢的是活在想象中的沈洵祗。
时间缓慢得令人喘不过气。
重重的关门声落下,阳光敷在脸上,刺眼又冰冷。
身后有轻声的步子走近。
周鼎说:“沈总,身体要紧。”
轮椅上的身形如竹影晃动。
沈洵祗嗅到鼻尖沉香残存,吸进肺里的每一秒仿佛带着锋利的刀子,血管被刺得千疮百孔。他对她的爱意是空荡荡的深壑,分离四年,他以为都在计划中,很快能迎来被填满的一天。
嘴角渗出血痕。
有道惊呼声在耳畔响起。
手上递来一块帕子,沈洵祗沿着那只粉白的指甲觑过去。
陈姿燕蹲在地上,仰面望着他,眼眸纯净,像是落了小雨。
她轻声说:“洵祗哥,让医生看看吧,求你了。”
沈洵祗瞳孔有一瞬晃神,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她们的眼睛有七分相似,但不是她。
“别害怕,洵祗哥没事。”他伸到她头顶的手掌停顿须臾,轻轻抚了抚,“去帮帮你姐姐吧,燕燕。”
“姐姐已经走了。”陈姿燕说着,希望能被人听出她想要留下的意思,“她也不喜欢麻烦人。”
沈洵祗面不改色,重复道:“回去。”
陈姿燕抓紧手帕,收回口袋。
医生护士们进来给他检查身体。
他在执意不要人搀扶,搭着床边缓缓站起来,脸色冷白,有汗珠顺着明晰深刻的下颚线流下。
陈姿燕不忍继续望着,口袋里的手握拳,帕子掐出了绷力。
她很难过又有些为他打抱不平。
堵着喉咙里的苦涩,离开房间,没有再去找姜怡妃。
沈洵祗没有再管后来的小姑娘去了哪儿。
对他来说,陈姿燕只是姜怡妃的妹妹,若没有这层关系,就什么也不是了。
他拿起玻璃杯,饮下药,冲淡口腔里的腥甜。
真的已经太晚了吗?——
褚康时抽空来医院探望姜西竹,陪老人家下完一盘棋,他看了眼表:“姜老,那今天我就先打扰到这儿,回去工作了。”
虽然好兄弟宋聿诚破天荒愿意来公司搭把手,但他不能因此懈怠工作。
姜西竹摆摆手,和蔼地说:“去吧去吧,别耽搁工作,下次让我家姜怡妃喊你来家里吃饭。”
“好嘞,您早日康复。”
说完客套话,他下楼去停车场取车。
地下停车场灯光幽暗,温度比室外低些,走在水泥地上手臂发凉。
他把车停在最低层,车子不多。
空气里有湿润混泥土的味道,走到离车不远处,褚康时脚步一顿。
隐隐听到女人的抽泣声,有些诡异。
医院本就是生生死死的地方,气氛到位,总能让人联想到不干净的东西。
他看到有个女人穿着粉色的衬衫裙蹲在他的车尾,背影似曾相识。
“陈姿燕?”褚康时试探地问。
“干嘛!”女孩的肩膀颤栗一下,猛地甩脸。
她哭得梨花带雨,眼睛都有点肿。
褚康时于心不忍,上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燕儿啊,今天又怎么了?姜怡妃的老爸出事,你用不着哭得那么惨吧。”
“谁说我哭是因为这个,”陈姿燕狠狠瞪他一下,“我失恋了不行吗?”
“又失恋?”褚康时诧异极了,“你怎么一天失八百次恋,这破恋爱咱能不谈吗?那男的很帅吗?”
她揩泪,回得不假思索,口齿清晰:“帅,比你帅。”
“”
本想替小孩打抱不平,顺便劝导她好好先把书读完,听宋聿诚说,陈姿燕在大学经常飘红,显然心思不在学校。
他其实觉得,这姑娘很聪慧,还有些可爱。
“燕儿,你听哥一句。”褚康时学她一起蹲着,安慰道,“你要像好色一样好学。”
“”
“滚啊!你才好色!”陈姿燕气呼呼地用手肘撞开他。
屁股落了难,尾椎骨敲击水泥地面,甚至听到奔三的骨头清脆异响。
刚缓过来,小姑娘已经开了他的后座车门登堂入室。
“送我回家。”
他爬起来,伸出手指指向车门:“你不要欺人太甚”
陈姿燕威逼:“不然我告诉姐姐你骚扰我,说我好色。”
“”褚康时无语,给自己掌了一嘴,怎么摊上了个小姑奶奶。
这性格和姜怡妃能是亲姐妹?——
崇瑞办公楼顶,黄昏时刻。
清凉的玻璃房内绿意盎然,远处火烧云在天上飘。
忙了一日,姜怡妃拍了拍脸,驱散脑子里混沌的事情。
绿藤景观大棚下,俯瞰楼前的街道,两辆熟悉的黑色SUV开进停车位。
清冷的眸色中身穿灰色衬衫的男人走下车,楼里涌出一队人前去接应。
姜怡妃趴在阳光室的栏杆上,无动于衷。
手机震动了一下,来自公司群,是张雅君的通知。
雅君:【褚总的朋友宋先生来送货了!】
雅君:【照片】
雅君:【还有很多吃的~】
书画部小贾:【快!给朕把奶茶和搬货的男人都送来!】
瓷器部咪姐:【按资历,也得本宫的人先挑。】
审核部小步:【宋先生好帅!我补个口红再下去。】
货品管理办:【你们怎么让客人搬东西?快来帮忙!】
【收到】
【收到】
【收到】
货品管理办:【别来太多了,人够了。(冒汗无语emoji)】
高杰:【这是有史以来你们回复最快的一次吧。】
瓷器部咪姐:【高总瞎说什么呢。】
这两周都在筹备拍卖会,群里凉了许久,现在热闹得像雨后春笋。
姜怡妃刚想锁屏,他的消息冒了出来。
宋聿诚:【不下来看我?】
嘴角不可察觉地上扬,她转过身,靠在玻璃墙上,低头输入:【上班时间,禁止观看动物。】
发完这条后,锁屏,打开静音。
她特别心烦的时候,有时喜欢一个人呆着。
弯腰撩起沙发上的外套,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抵出一支细长的烟,点上。
脑子里麻绳似的缠绕着,每一根牵系着不同的琐事。
玫瑰味的烟,口味清淡,她吸进去的节奏蓦然一顿。
视线觑到楼下,冒出一个莫名的念头。
都说宋聿诚实际不管信丰的事务。
他今天不会是特意来看她的吧。
吸着烟,姜怡妃隔一段时间不由往底下看一遍,第三遍时,黑色SUV扬长而去。
心中有种落地踏实的感觉,但好像又不太一样。
人家公私分明,是她想多了。
一支烟抽到中段,她垂头掸下烟灰。
灰烬飘洒至盆栽,泥土将它掩盖。
“吱呀——”
顶楼铁门被打开的声音从后面传入。
她循声回头,看到了宋聿诚,怔神须臾。
夏日的大风吹鼓他深蓝色的衬衫,袖口挽到臂弯,火烧云明媚的色彩照在他清俊的脸庞,那么肆意洒脱。
他打开玻璃房的门,调笑:“摸鱼的地儿不错啊。”
禅意的点缀与山水花草结合,绿茵中央是会客区,配有桃树木雕茶桌,沉香雅致的香味萦绕着,宛如“蓬莱仙境”。
姜怡妃画了淡妆,吐烟时微微闭眼,能看到薄雾下那条细细的眼尾:“怎么没走?”
“今天限号。”
“哦,你的车不是”姜怡妃扭头再往下看,才想起宋聿诚换了辆库里南,刚才开走的是别人的车。
为了不让人看出她方才有在窥探,不着痕迹地抹去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丝而珥尔雾旧易斯期了上一句的尾巴,按两屏幕看了眼时间,改口:“你们信丰的人办事效率太低,早点儿来不就好了,也不会耽误我们后面的事。”
宋聿诚好像不在意她带点埋怨的语气,走过来,打开手里的铝罐,递给她:“可能上天想给我合理留下的机会。”
语调平静,仿佛在陈述事实。
“”
姜怡妃被他话里的意思击中。
汽水的声音呲呲冒着,像她此刻胸口的感觉,有些痒意,但还算能克制住。
她发现自己其实是有点招架不住他的关心。
尤其是知道他的心思后。
她接过可乐,愣愣地盯着易拉罐上的开口。
宋聿诚偏头探向她的眼睛,右眼有点泛红:“没睡好?”
“嗯,医院的陪护床太软。”姜怡妃从复杂的情绪里抽出,当下她没什么时间去想感情的事情,皱了皱眉,自然地逃离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长吁一口气,“总感觉所有事情都堆在这个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筋骨快累散架了。”
宋聿诚与她一起趴在栏杆上,与她共赏一片景致:“雅君说你一个下午见了五个客户?”
雅君什么定力,这就被他随便套去了话。
姜怡妃无奈地笑了笑,空出来的手撑着脸,视线撇过去,怨念地说:“你是第六个。”
“这么不愿意啊,”宋聿诚双手抱胸,“那不用见我了。”
“你舍得?”姜怡妃笑了笑,戳穿了他的假模假样。
同时又被自己下意识的调侃吓到。
“被拿捏了啊。”宋聿诚放下手臂,眼眸泛着温和的浅光,“确实不舍得。”
他靠近的那一侧好像有热流飘来,像夏天雨后闷热的天气。
姜怡妃换了只手拿可乐,抬手将碎发别在耳后:“哦”
宋聿诚好像看出了她的慌乱。
他问:“要不要试试我静心的方法?”
“什么?”
宋聿诚抽走她手上的罐子放在一边:“妃妃,闭眼。”
他的声音似乎有魔力,让她没那么想反抗。
姜怡妃闭眼,陷入一片昏暗。
感官顿时变得敏感。
清爽的木质香随着鼻腔,源源不断钻入她的身体,仿佛酒精刺激神经,酿起醉意。
两只耳朵覆上温度,被他炽热的掌心包裹,耳垂烫得宛如垂滴岩浆。
“放空三十秒,什么都不要想。”
他的嗓音像神话里隐蔽深林中的贤者,隔着手掌,有空灵质感。
姜怡妃长睫微颤。
紧接着四周安静下来。
渐渐地,心跳的频率在变缓,或者说,是她沉浸感受着每一次心跳,如何升起又如何落下。
一下,两下她数的是心跳。
忽然觉得时间好漫长。
悄悄眯起一条缝隙,朦胧视线中,男人也垂眸盯着她。
那平静的目光下似乎藏着缱绻,越来越明显,像要将她揉进去。
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小时候,在山月美术馆见过的眼睛。
漂亮得像是西洋壁画上的一部分,饱含生动的情绪,让她惊艳一瞬。
姜怡妃逐渐忘记呼吸。
做到了另一种程度上的放空。
忽而沉沉的声音用力推了心脏,重重冲撞胸口。
“犯规了,妃。”宋聿诚凑近她耳边,似要将她滚烫的耳垂吹落了,含着笑意,“怎么能三十秒都在偷看我?”
望着他却想到别人的影子,罪恶感激烈涌起,冲垮防线。
姜怡妃推开了他,拉开安全距离。
“宋聿诚,我没时间陪你玩了,要加班。”
手停在她的鬓发前,宋聿诚收回来插进口袋,没有过多追问:“去吧。”
她低着头,应看不到他的动作。
离开的背影仓皇。
宋聿诚眼眸暗淡,拿起桌上剩下的可乐一饮而尽。
心脏酸刺。
天台门后,姜怡妃靠着喘息。
从亮处躲进幽暗楼道,瞳孔来不及扩张。
眼前漆黑,仅感到有一滴液体流过脸庞。
她真是太糟糕了。
带雨
宋家书房, 办公桌区域下级员工正在与董事长汇报项目进度,气氛相当严肃。
城北的开发地遇到些问题,有举报称宋氏集团强拆钉子户, 打伤居民。无中生有的事, 肯定是有人在捣鬼。
宋瞻鼻子上架着眼睛,视线斜到远处:“聿诚,你有什么想法吗?”
报告的人还是无法忽视窗边站着的宋聿诚,听着宋董的指示,余光时不时往那儿瞥眼, 第一次见到宋家的长孙,打破了他对富家纨绔子弟的刻板印象, 宋聿诚看上去比他想象得沉稳太多, 背影清寂挺拔, 恍若静水深流。
但这是宋家老宅, 没有人敢做出过度好奇的表情。
手托着咖啡杯,宋聿诚独自站在落地窗边,侧面露出的眼神淡漠。
他面对的玻璃外是整个老宅庭院,假山翠竹掩映, 白墙绿瓦, 小桥流水凉亭,雅致而古朴,透着淡淡的书卷气息,与他的身型相映成景。
宋聿诚的嘴角扬起微微弧度, 语调从容, 像个看客:“这位沈总倒是清闲。”
“澄清的事做起来容易, 但舆论造成的伤害对于企业来说是很难完全修复的。”宋瞻说,“沈洵祗想损害宋氏的口碑, 为开拓市场带来机会,我认为这步棋走得可不算光彩。”
“小叔,不用在意。”宋聿诚没把事情放心上,“信息碎片化时代,让公关部多点儿正面宣传,过几天就会过去。”
“嗯,我们想到一块儿了,”宋瞻点了点头,摘下眼镜,“正好,你形象好,周六替我去参加沪城的慈善晚宴,多捐点钱,告诉大众宋氏非常积极参加慈善事业。”
宋聿诚转过身:“小叔,我只是最近学校放暑假,比较闲,没说要给你公司打长工。”
实在受不了侄子不求上进的模样。
“臭小子!我让你去你就去!”宋瞻拉长脸,“他们送来的义拍图录上有只元青花,美国华侨富商出的东西,你不感兴趣?”
“还行吧,我不缺。”
“褚康时会过去当晚会主槌,他代表的也是你们公司,你不去关注关注?天天使唤别人工作,自己坐享其成,你宋聿诚日子过得是真舒坦,换我是你朋友就恨得牙痒痒。”
宋聿诚放下杯子,举起一只手做投降状,无奈地笑了笑:“知道了知道了,去看看。”——
沪郊庄园酒店,深蓝天幕之下,富丽堂皇。
晚上的慈善晚宴特别拍卖会是半公开的形式,主办方是一家很有知名度的外企,为了博得更多社会关注,他们为旗下合作的明星布置了红毯环节。
姜怡妃不是明星,下车后直接走得贵宾通道,随行的有富永志与其夫人,他们手挽手走在前面,说话时都微微侧着头,两人脸上笑得亲昵。
预展区,夫人在柜台前翻着图录,点道:“老富,这套帝王绿翡翠品相不错的,你看这简介,Fuger家族珍藏。”
富永志看也没看书,立马大大方方地应和:“你喜欢就买,等下让小高他们帮你举。”
羡煞了在旁的老朋友,对他们感慨着:“大哥大嫂你们感情真好啊!”
高杰与她站在后头面面相觑,想说的话尽在一个轻轻的挑眉中。
婚姻或许就是如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虽与她无关,但姜怡妃感到一丝惆怅,说不出是好是坏。
这种慈善拍卖好东西一般不会直接展出,他们在预展间四处逛了逛,便回正厅投入晚宴前的应酬中。
高杰和一名曾经合作过的客户聊得投机,被邀去接见其他人,姜怡妃婉拒了同行,看了眼表,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二十分钟,她看到会场入口已经有人陆续进场,便打算早点进去入座。
姜怡妃穿着一条设计简单的无袖黑长裙,露出皓白的脖颈,没有戴靓丽的首饰,显得锁骨的轮廓尤为惹眼,黑发用低调素雅的木簪盘在脑后,背影望着透出一缕古韵优雅。
喊住路过的侍者,把高脚杯放回托盘上,打开手包找进内场需要的邀请函,背后传来窸窣的议论声。
“我刚才好像看到姜怡妃了。”
她愣了愣,翻找的动作渐缓,继续听下去-
“她怎么进得这个厅?攀上哪个了?”-
“卷土重来啊,可不是,有一说一,洵祗哥真有眼光,那女的现在看上去还很清纯,我都得心痒。”-
“少开玩笑,沈总在会场里接受采访呢,怎么可能放她一个人在外面。”-
“沈洵祗才刚和何晴离婚,她就出现在沪城的公开场合,也太抓马了吧。”
姜怡妃听了几秒,转身,木簪上挂着的小珍珠轻晃,嘴角衔笑:“林公子,好久不见。”
三人中为首的林骏循声扭头,看到眼熟的女人虎躯一震,很快又若无其事地与她打招呼:“姜小姐,好巧,和谁一起来的?”
林骏是沈洵祗的朋友,以前在夜场玩的时候见过几面,那时他对她十分客气,但心里又有几分尊重,从方才的话里已然知晓。
这就是在沈洵祗的庇佑下,她给他们留下的印象。
攀龙附凤未果的女大学生花瓶。
“听林公子的意思,我自己不能来吗?”
姜怡妃微笑着,故作嗔怪,这时接待人进场的礼仪生走来:“您好,请出示一下邀请函。”
“稍等。”她低头再次打开手包拿卡片,眼神一顿。
夹层里是空的。
才想起因为卡片太大,她拜托给高杰的助理保管了。
姜怡妃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东西在我朋友那,我待会儿进去吧。”
“好。”礼仪生的笑容僵了僵,眼里有些鄙夷,可能以为她是混进来的。
林骏轻笑,视线从她胸前游离至上:“姜小姐别等了,我能带你进去。”
“哎呀,你头上的坠子缠一块儿了。”他说着手伸过去,播动她头上珍珠挂坠,动作轻浮,“不用感谢我,会后出去一起喝一杯如何?就我们两个人。”
姜怡妃避开他滑到脸庞的指背,心底涌起一股生理性的厌恶,冷笑道:“可以啊,现在就喝吧。”
语毕,她侧身拿起桌上的两杯红酒,直接泼过去。
红色的液体在脸上流淌,林骏懵了一下,眼睛火辣辣得疼。
他怒瞠,甩着两边牵制他的手,低吼:“你们别拦我!”
“骏哥,不要闹大。”
“林骏你冷静点,这么多人看着”
这里的小骚动已经引来了一批人注意,盯着他们左右议论。
姜怡妃讥笑,又拿起一杯红酒,晃了晃,优雅地抿了一口。
若不是面前有只发怒的落汤鸡,旁人以为她在沉浸地品鉴美酒。
她泰然地举杯,往前倾了倾,微昂着下巴:“林公子,酒不错,还要吗?”
清冷的笑容里带着胜利者的优越,彻底激怒了林骏
他挣脱束缚,一个健步上来,指着她:“册那娘B!姜”
“林总,是谁惹了你。”
彼时,一道男声穿插了进来。
姜怡妃转身望过去一眼,淡定地收敛视线。
今天能遇见宋聿诚,她一点儿也不意外,走贵宾通道时,就听到有人讲燕都宋家来了位清俊的新面孔。
思来想去,能让千金名媛们瞧得上眼的,应该也只有他了。
其次,今晚重量级拍品是一只元代的青花,是他会喜欢的猎物。
好闻的白兰地香越来越近,在她心脏处轻轻撩拨。
没想到,她还挺了解他。
宋聿诚手上托着一瓶价格不菲的白葡萄酒,双排扣的正式黑西装,略偏古典的样式,成熟又绅士,和他平常展现出沉稳的性子相配。
他站在她身边,没有与她对视过一秒,像是两人互不相识,与林骏交谈起来。
林骏知道宋聿诚的来历不凡,理了理浸染红酒的白西装,收起凶恶的嘴脸:“一不知道从哪进来的女疯子忽然对我闹脾气,对不住了,惊扰到了宋先生。”
宋聿诚在他身上扫视一番,侧身看向姜怡妃,微微皱眉:“姜总,生意再谈不拢也不能动手啊,您看看林总这一身红,待会儿怎么出席活动。”
提取到奇怪的字眼,林骏神情诧异:“姜姜总?”
“对啊,这位是崇瑞拍卖行的副总,施密特先生亲自下帖请来的贵客。”宋聿诚刻意停顿了一下,微微惊讶,“林总不知道吗?施密特先生很喜欢她父亲的书法,家里收藏了许多副。”
施密特是今晚主办方的董事长。
他要是在场中惹事定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林骏反应过来,立刻找补,抢过朋友的酒杯,笑道:“姜总,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林某敬你一杯红酒。”
看着他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姜怡妃挑眉轻笑:“林公子客气了”
拒绝的话未说出,来劝和的男人忽然出声。
“红的哪够,来点儿白的。”宋聿诚嘴角依旧温和有礼地笑着,眸底浮起一层冷光。
感受到强大的压迫力,林骏撇去,不等他做出反应,对面的男人举起玻璃瓶,瞳色黑如深潭,弥漫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威严。
白葡萄酒从头顶浇灌而下,甘甜与辛辣交织,四周惊愕的目光落在身上,屈辱感拉满。
林骏在沪城的圈子里也算有地位的人物,怒道:“宋先生!你是想坐实了宋氏倚强凌弱的丑闻吗?!”
点播之下,姜怡妃想起了前几日关于宋聿诚他家的公司欺压居民的传言,正厅里已经有人举起了手机摄像,她拉了拉男人的衣摆,提醒他适可而止。
下一秒,手被他包裹住,他的手劲很大,姜怡妃试着挣脱了几次,直接放弃。
说实话她也是第一次见宋聿诚发大火,有点惊讶。
印象里,他是情绪十分稳定的人,对着人间鸡毛蒜皮之事,有一种置身于外的包容性。
一瓶酒被倒得一滴不剩,宋聿诚才缓缓收手,眼里又恢复了温度,笑着解释道:“白葡萄酒可以帮忙去除红葡萄酒,林总你看,连你的嘴都变干净了。”
“举手之劳,不用感谢我。”
“”林骏摸了摸发麻的嘴唇。
宋聿诚松开了她的手,将林骏方才对她说的肮脏话和事全部丢了回去。
黑色锃亮的皮鞋踩在一地白葡萄酒里,一片寂静中,他把酒瓶放在桌上,用方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最平和的语气,最锋利的温柔刀。
姜怡妃愣愣地看着他,不顾场合,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受欺负的人是她吗?
背后传来人群的脚步,正厅再次骚动。
有人轻喊:“沈总来了。”
她慌忙转身,眼前闪光灯一眨一眨,众星拱月间,沈洵祗身姿颀长,西装革履,单手持一根金丝楠木手杖,泛着与主人一样冰冷的光泽。
他缓步前行,视线像是锁在了她身上。
心中拉响警报。
他淡说:“周鼎。”
“明白了,沈总。”周鼎木着脸,挥了挥手。
身后快步走来两个戴着墨镜的保镖,走到林骏身边将他架起来,毫不留情地说:“林先生,请您移步。”
“你们”他自知理亏,只能咽下这口气,老实被赶出晚宴,“啧,我自己走!”
他深知,已经惹怒了一批不不该惹的人,若再不就范,会死得更难看。
几家媒体涌过来,姜怡妃心理不适,也有些怪罪自己没有沉住气,今晚这件事不该被闹大,沈洵祗要是在大庭广众对她示好,自己会再次陷入舆论中。
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他那儿,赶紧往后退步。
沈洵祗看穿了她的企图,人还未到,在她张开步子的同时,喊住她:“莺莺”
姜怡妃定住脚步,对面的摄影机向她袭来,大难临头,麻烦正在与她挥手。
焦虑的视线恍然被挡住,宽厚的肩膀在面前支起一面屏障。
耳畔响起宋聿诚从容不迫的声音:“沈总真客气,还特意出来迎我。”
“”沈洵祗沉默半晌,扬起没有什么感情的笑,伸手,“宋先生,欢迎。”
“谢谢。”
两手交握,双方谦逊有礼。
记者的注意力刹那间焦聚于这位翩翩君子,宋氏与沈氏的正面交锋不容错过。
姜怡妃垂眸,冰凉的手指被他轻轻捏了捏。
溜走时,指腹仍印着他的温度。
带雨
走进会场, 门边的设备区有人在争吵,
“陈姿燕,你存心去告状的吧。”
“你打我啊你打我啊。”
是褚康时和陈姿燕。
姜怡妃扶额, 走过去, 在褚康时频繁咳嗽打信号的状态下,她拍了怕女孩的背。
陈姿燕一转身,瞪着她,一脸惊恐,压住帽檐试图躲闪。
上手掀开她的帽子, 姜怡妃严肃地说:“怎么来的?”
陈姿燕对她一顿装可怜,说今天布置场地的外包是她朋友, 她来打暑假工。
这种掺假的话, 她自然是不信的, 妹妹性格古灵精怪, 只要不出事,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不是个爱管事的姐姐。
“姐姐,刚才洵祗哥去找你的时候也太有面儿了!”陈姿燕兴致勃勃地挽着她的手, 对旁边的男人轻瞥一眼, “我跟你说,宋老师在学校就是这么仗势欺我的,期末59都不捞我一下。”
“陈姿燕,你是我见过考59分里最理直气壮的姜总别听她乱抹黑咱家宋哥。”褚康时为兄弟打抱不平, 他穿着深蓝色的西装, 每次当主槌, 习惯梳背头,整齐利落, 梳理得油亮有光,伸手弹了弹陈姿燕的脑袋,“小孩瞎和什么稀泥。”
陈姿燕惊叫一声,捂住额头,举手与他打闹起来。
姜怡妃叹了口气,感觉头更大了。
从他们话里听出了苗头,大概是一个通知了宋聿诚她在正厅遇到了麻烦,一个也去找了沈洵祗。
有时候她对这样的热心举动无可奈何,就像她母亲热衷于给她办生日宴一样。
于是,旁敲侧击几句让他们以后别再多此一举,跟着迎她的礼仪生入座。
会场墙上的数台显示屏实时转播正厅的采访,宾客们议论纷纷-
“哟吼,宋瞻藏了个大招啊。”-
“你看这两个年轻人的谈吐,感觉初次站在公开场合的宋家小辈完全不输沈总。”-
“啧啧啧,后生可畏,以后就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灯光璀璨,周围的气氛紧张而兴奋,焦点里的他们身着西装革履,谈笑风生。
礼仪生走在前面引座,姜怡妃的视线注视着侧面大屏幕,从一块接上下一块,拿包的手收紧了,眉心轻蹙,心中总有股散不去的担忧。
仿佛重新踩进他的领地。
采访仍在继续,沈洵祗略过镜头,推眼镜时,淡眸一闪而过的凌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好像是特意与她对视,含着一缕危险的预警。
沪城这块故土,从下飞机起,到哪儿都令她有种在过走马灯的错觉。往事一宗宗路过,萧然难忘。
礼仪生拉开座位,她站在椅子边不动,等待着。
“宋先生,听说最近宋氏股票有所波动,请问是受到了前几天舆情的影响吗?”记者的话筒给到了宋聿诚,提出的问题颇有针对性。
姜怡妃脸上的清柔凝结在眼底。
向沈洵祗提的都是些模棱两可的问题,现在突然来了个紧急转弯。
屏幕里,宋聿诚只是淡然一笑:“市场有涨有跌,这是正常的商业运作。我们一直保持着良好的财务稳健性,这次的波动不过是市场的一时起伏。关于燕都城北一案的舆论,我司已经在公众平台上做了回应。”
“敏锐的记者小姐,”他的个子比女记者高了一个头,欠身配合着,状似半开玩笑,“赶飞机太急了,还没来得及看吗?”
语气是他特有的温和,却又有种浑然天成的傲气。
收话筒动作有些慌忙,记者应是有些被震慑到,后来的问题中规中矩。
姜怡妃缓缓落座,眼角荡漾开一缕笑。
那家伙一肚子墨水,怎么还用得着她来担心。
晚上八点,拍卖正式开始。
半公开的模式,摄影机照得是前排区域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
然而,中区高台最大的一桌才是晚宴真正的C位,若说名利场是金字塔,那儿就是今晚的顶端。
拍卖台上,褚康时发挥稳定,场子热得快,大家举牌举得越来越踊跃。
姜怡妃不由地抬眼去看中央。
宋聿诚一直低着头,看姿势大约是在玩手机。
他不经意抬头,抓包了她的视线。
仅仅一瞬,又云淡风轻地收眼,继续垂眸。
姜怡妃不自觉拿出手机,抿了口红酒,打开微信,拉到顶端,等待一个小红点。
台上的连续喊价停止,褚康时落下轻轻一槌。
屏幕一动不动。
口腔回起一阵辛辣,她拧眉,关掉手机,盖在大腿上。
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笃定了他会给她发消息。
这是什么无根据的推断。
如此想着,腿上倏地麻了麻。
立刻翻开手机。
被短暂的电流贯穿到头顶,她脑袋短路似的。
宋聿诚:【没等到我的消息很失望?】
配合他平日里喜欢调侃她的模样,脑海里给这句话自动配上了声音,默默掌控猎物所有动态的游刃有余。
姜怡妃不会让他得逞到戏弄人的快意,冷着脸,关掉手机,仿佛没有看到,跟着周边人一同鼓掌。
心跳蒙混掌声,不知骗过了谁。
舞台的大屏幕上跳出一副笔锋粗犷,风景壮丽的山水图。
青峦叠嶂,如巨龙蜿蜒而过。山峰苍翠,仿佛脱离尘世的烟云,高耸入云,巍峨挺拔。
姜怡妃不看落款一眼识出是谁的作品。
“接下来是当代书画家姜西竹先生选送的作品与收藏,一共三幅,喜爱姜老的藏友们千万不要。”
有人急急忙忙举牌,高喊:“五十万!”
“千万不要着急嘞您!”褚康时看着出价方假装戏谑,“得给别人机会认识认识您偶像。”
偶尔幽默控场,紧张的气氛瞬间松弛了许多,开始有序举牌,电话报价也不曾断过。
竞拍进入新的高.潮,前两幅画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夺得落槌。
屏幕换到第三幅姜西竹先生藏品。
一副对联,相对与前两幅的笔锋,这一幅有明显不同,如潺潺流水,在山间蜿蜒流淌,很柔和。
可内容格格不入。
【眼睛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左侧落款印章是篆书:【姜怡妃】
全场仿佛坠落了激情,集体犯楞。
褚康时找到她的方向,灿然微笑:“姜西竹老先生的特殊藏品。”他又扭头看向中央区,手指到大屏幕,话里有话,“泰山挚爱啊,各位亲。”
“”姜怡妃如鲠在喉,拿起手机起身,和周边憋笑的高杰丢下一句:“我去回个客户电话。”
全程低着头走到暗处的设备区,穿着黑色工作T恤陈姿燕捂住嘴,眉眼弯弯。
她在狂笑。
姜怡妃走过去,捏了捏她的脸颊:“再笑!”
陈姿燕稳定情绪,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姐,老姜头真是高级黑啊。”
姜西竹有自己的风骨,他不太喜欢一些道貌岸然的人拥有他的作品,特别是铜臭味特重,自私自利的资本家。
这也是当时沈洵祗拜访了他们家三次,他才接下字画委托的原因。
本以为无人问津的拍品会迅速流拍,看到沈洵祗和宋聿诚同时举牌的那一刻,姜怡妃整个后背都石化了。
刹那间,灯光聚集在中央,全场只有两位品味独特的男人,一前一后有序跟价举牌,甚至都没让各自的助理代举。
一副对联喊道一百万,姜怡妃深吸一口气:“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看热闹的陈姿燕像只疯兔:“啊!姐姐!他们为你打起来了!”
“”
另一个兴奋的人是褚康时,他的嗓音一声高过一声,不像在喊价,像在为一场激烈的比赛进行解说。
“中区沈总,二百万。”
“中区宋先生,直接出价二百八十万!”
“沈总好气魄!三百万!”
“宋先生您要继续加价吗?”
“直接加到四百万!好!”
他猛地带头鼓掌,场下不明所以的观众紧跟上他的节奏,掌声雷动。
有人交头接耳,被姜怡妃听了去。
“姜怡妃是很有名的书法家吗?”
“应该是吧,可能是圈子里冷门的那种,啧啧啧。”
“我细细一看这幅字写得确实不错,笔锋辗转有力,风格迥异啊。”
“要不我们也举一举?”
“”话风跟得比台风快,差点没把她吹死。
眼看两家拍子要举到天边去,姜怡妃忍无可忍,拿过褚康时留在妹妹手里的88号拍,走上前几步——
“五百万!”
“好!新的买家!8”褚康时哽住,凶狠的眼神瞪她,仿佛在说【疯了吗你!那是我的牌!】
姜怡妃冷冷皱眉,示意他马上落槌。
褚康时爱热闹的,不嫌事儿大,溢价极度严重,他也不阻止,越喊越兴奋。
她早该出来了,现在倒好,全在看他们笑话。
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她看到有不明所以的人正在手机上百度百科【姜怡妃书法家】
吐血。
职业生涯里最丢脸的时刻。
怕褚康时顽劣不听话,她有意无意在收牌时敲向手边空座的椅背。
“咚!”
台上吊儿郎当的男人抖了下肩,随即对她咧嘴。
姜怡妃一身黑,阴森的脸,像深夜闹鬼四合院里坐在木桌上的漂亮厉鬼。
褚康时见好就收,速速落槌——
笑嘻嘻和台下观众打哈哈:“88号!五百万!谢谢姜总成全!”
这件过完后,褚康时结束一轮任务,下来喝水。
姜怡妃双手抱胸,一脸不悦,他从礼仪生手上拿来单子顺路送过去,抵笔:“你自己买自己的东西,哪来五百万?”
女人无所谓地朝主桌抬抬下巴,轻讽:“喏,去让那两个人分别匀给你二百五。”
“好嘞!”褚康时又有乐子看,搓搓手,“我一定原封不动把话给您带到。”
陈姿燕在一边为她鼓掌,感叹道:“姜总很会端水欸!一对二百五。”
“”
带雨
这场只有当事人们明白的闹剧终于落幕, 其他宾客转而在珍稀昂贵的元代青花跳出大屏幕时,忘记方才透露出一丝诡异的场面。
姜怡妃也不知道要不要去理解两个男人的举动,只觉得头重脚轻, 华丽的灯光聚集舞台中央的青花瓶, 场下昏暗,一张张号码牌仿佛在月光粼粼海面上下起伏,生起一股令人痴迷的铜臭味,抬起头,偌大的天花板笼罩着一面看不到的网。
肩膀没有被布料遮盖的部位微凉, 中央空调底下,冷气对着脖颈吹拂, 她揉了揉, 缓解酸胀, 疲惫感顺到脚底。
高杰发消息问她还好吗, 她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包,告知等下自己会提前离场。
高杰:【不等这只青花的结果?】
高杰:【今天真是热闹,我有点拿不准谁能笑到最后。】
场上热度持续升高,她看到宋聿诚身旁的女助理举起牌子, 桌边能看到他交叠的双腿, 姿态放松,放在大腿上的手伸出一指点了点,助理紧跟加价。
放眼望去,竞争者如雨后春笋接连不断冒出来, 相比之下, 他不骄不躁, 有种以一敌百的魄力,显得尤为运筹帷幄。
手机震动, 姜怡妃收起出神的视线,退场去外面接电话。
按下接听键前,她先回复了高杰。
姜怡妃:【我猜宋聿诚。】——
轮替拍卖师竞拍期间,褚康时说到做到,拿着单子荡到主桌传话。
他把纸扬在两个男人之间,不管横贯的沉默,笑着说:“你们谁帮忙签个字儿?分一分吧,谁拿上联,谁拿下联。”
沈洵祗接过纸,一言不发。
“对联哪有拆分的理。”宋聿诚眉目和善,姿态不变,平视前方,“沈总想留着作纪念,就给您了。”
语毕,他的食指动了动,女助理再次举牌,一心二用,两边都不耽误。
沈洵祗在单子上签完字,两指捏着钢笔盖不紧不慢转回去,抬眼时,镜框边闪过浅光,淡笑道:“宋先生说的不错,确实是纪念品,这幅字是以前我看着莺莺写的,我想她应是不希望挂在别人家里。”
“前区一千万一千两百万一千五百万”
场馆的灯光昏暗,只有聚光灯投射在拍卖品上,青花瓷身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使会场再度沸腾,人人忽而有了神力,能抛掷千金,为了一件承载着历史天工的宝藏,逐渐失去理智。
“是嘛。”宋聿诚口气云淡风轻,“我以为是沈总拿来警醒自我言行的。”
温润玉色划破幽暗的空气,珍贵的貔貅吸引眼球。
拍卖师定睛细看,脸上欣喜若狂,握住话筒,音色高亢。
“五千万!有人要挑战宋先生的五千万吗?!”
宋聿诚缓缓落下手势,双手抱臂,对周围的哄闹声视而不见,淡漠如雾凇,立与尘世之上。
“宋哥,今天有点跳啊!”褚康时站着拍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连说三遍牛。
不到十秒,一槌落下。
终结了一场漫长的拉力赛。
“我对一些小打小闹不感兴趣。”宋聿诚挪开肩膀上的手,往旁边轻瞥,起身,“沈总,再会。”
沈洵祗轻轻扯唇:“慢走。”
——
景观阳台,清寂无声。
袅袅青烟缭绕夜色。
薄薄的布料下,她伸手捂了捂小腹,继续吸着烟。
姜怡妃神色凝重。
接到了一通不太好的电话。
黎敏意外怀孕了,偷偷跑回沪城老家打胎,医院做手术必须要同伴随行,黎敏在这儿谁都不敢相信,只好来求她。
这事也不能让富永志知道,他与太太结婚二十多年至今没有孩子,说漏了又不知会掀起什么风雨。
思忖片刻,她划开订票程序,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翻找着适合的时间。
过于专注,便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拇指擦开打火机拨轮的声音传来,余光有火苗蹿动。
她斜眼睨去。
“机票要改签?”嗓音低沉得与夜色相称。
他脱了西装外套,穿着黑衬衫,整个人像从束缚牢笼里走出来的动物,领带松松散散挂在脖子上,底下的扣子解了两颗,露出半截锁骨的纹路,颓靡又浪荡,夏夜的风吹起几撮短刘海,额头线条与高挺鼻梁相接得流畅自然。
姜怡妃觉得,宋聿诚身上看不到沈洵祗那种对于金钱权力的欲·望,适合呆在博物馆或者他自己的工作室,脸上才有些人的生气。
她继续回到手机上戳戳点点:“不是讨厌坐飞机吗,怎么来沪城了。”
他收起打火机,并没有点烟,平声回:“被逼的。”
“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日子……”
“骗你的。”浓郁的白兰地香越来越靠近,他偏头,眉梢微微扬起,“因为能见到妃妃。”
“因为要防着她被拐走。”
“因为怕她被人欺负。”
“宋老师……不,今天是不是得叫宋总。”耳垂有发烫的迹象,姜怡妃关掉手机,侧过身,克制住不去细想,“你每次喝多都有些吊儿郎当啊。”
上次也是,腻在她身上不肯走,虽然最后被她一巴掌扇清净了。
“讨厌吗?”
“还行,不过我对甜言蜜语有抗体。”
他轻笑,扯下领带,随手挂在阳台的扶台上:“我也是人,做不到永远恪守己身。”
男人眸底露出一抹浑浊,好像意在言外。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姜怡妃扬起夹烟的手,帮他理了理领口,拿起领带,挂到他脖子上,“这只青花打算怎么处理,我师傅说它是当年长春伪满皇宫中流失而出的东西。”
“先放家里研究研究,看看有没有新发现,拓宽一下工艺史。”
“然后捐给地方博物馆?”
“嗯,应该。”
“你对这件事真有执念,是我见过的收藏家里,最有情怀的。”
换别的藏家,一定买上巨额保险,锁柜子里独占私有。
火芯煨烫了锁骨上的肌肤,宋聿诚低眸看着她挑按纽扣的手指,根根纤细白皙,抽拉绕塞,打了个漂亮的温莎结。
“好了,这样才比较像样。”姜怡妃抚平领带尾部,视线像在望着一件她满意的艺术品,“欢迎回来,宋老师。”
明眸皓齿落入眼帘,晃神数秒,像在家里一般。
她做这些太熟练了。
软下去的胸口仿佛被浇上了柠檬汁。
喉结滚动,宋聿诚蹙眉,抬手拢住刚要离开的四指:“他教你的系领带?”
“……”
手被他紧紧抓着,姜怡妃微怔。
她没有否认。
宋聿诚慢慢松开了她。
手垂在腿边,指背凉丝丝的,她轻轻折动关节,僵在一起。
姜怡妃深吸一口气,眼神暗下去,“你很在意吗?”
她想起前几年被樊彩茗喊回国参加生日派对,变相相亲,她总是用自己和前男友同居过四年的理由劝退那些对她有意思的男人。
他们统统将她当成一件廉价的中古品。
“不是。”宋聿诚弯腰,拿走她指间未燃烬的烟,烟嘴湿润,他咬住,吸一口,玫瑰的香味充斥鼻腔,后劲微辣,女士烟竟也点燃了他胸口的燥意。
姜怡妃追问。
清薄雾气飘渺,他懒懒夹着烟,垂下眼帘,坦诚说:“是嫉妒吧,人类普遍存在的阴暗面。”
姜怡妃微怔,倏然展颜。
她抢回烟,调笑道:“这得靠自己调节。”
宋聿诚勾起唇角:“姜总有什么办法吗?”
“嗯——”她眉毛弯如夜空之月,眼里泛着皎洁的光,踮起脚尖与他咬耳朵,“梦里啥都有。”
宋聿诚失笑,顺势搂住她的腰,轻轻掐了掐:“少儿不宜的可以吗。”
“不行啊宋老师。”姜怡妃躲了躲,手扶在他的肩膀上,视线描摹着他深邃含情的眼睛,说,“你说过要努力忍耐的,我们现在是健康的关系哦。”
宋聿诚张开的嘴顿了顿。
上方视野突然接收到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夜色深处锋芒毕露。
“知道了。”没有去过多关注,他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低语,“但是妃妃,他在上面看我们。”
“…….”姜怡妃僵了僵,眼珠往侧后方挪动,心跳忽而加快,大约是心慌。
很久以前,也出现过这种类似的情况,她和一群同学去玩密室逃脱,出来后,看到沈洵祗在门口等着,他没有生气,好心帮所有人叫了车回校,送走最后一个男同学时,他的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冷冷警告:“别让我再看到你约她出来玩,沪大好进也很容易出。”
沈洵祗毫无预兆的监视无形中给她施下许多压力与阴影。
按理说,她现在不该害怕。
像是想要证明什么,姜怡妃抿了抿唇,扭头。
中途脖颈突然被纠正回来,目光撞进一双黑眸,脸颊升温。
“别回头。”宋聿诚捂住她的半张脸,略粗粝的指腹轻轻抵在她唇上,嗓音越来越沉,“我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格的事。”
姜怡妃的心跳更快了:“像今天那些一样吗。”
不知何时,他会做的事也引起了她的注意与警惕,令她不由花费时间踌躇。
“对。”宋聿诚说,“所以,别回头。”
他的额头抵下来,气息喷洒在她脸上,眸里的光美酒似的醇厚。
姜怡妃抓住裙子的布料,睫毛颤抖,像被定了身,有些乱了方寸。
“好听话啊,妃。”宋聿诚闭了闭眼,轻轻撞了她的额头。
姜怡妃皱着眉头,失语。
男人笑声爽朗:“我骗你的。”
“…….宋聿诚!有完没完!”她一掌拍向他胸前,娇嗔着。
花团锦簇的阳台,嬉闹声穿梭,与室内名利场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仅属于两人的松弛。
侧上方的窗帘微微摆动,缝隙里的瞳孔黑得更深。
带雨
私人会所的包厢, 没有深夜轻狂喧闹的乐曲,天花板气氛灯暗着,单调苍白的光照亮整个房间, 窗户外繁华夜灯闪烁, 光晕紧挨着玻璃上的黑色身影。
门打开,周鼎走进去,视线内遍地狼藉,脚尖一顿。
沈洵祗坐在沙发中央,衣冠齐楚, 弓着脊背,垂眸盯着酒杯里的褐色液体。
周鼎知道他是清醒的。
迈腿跨过一地酒瓶碎渣, 他在劲松般的黑影前站定, 弯腰把手机放在男人面前的茶几, 汇报道:“沈总, 姜小姐是一个人回的酒店。”
沈洵祗斜乜着屏幕里的照片,一言未发。手上的杯壁渗出水,沿着白皙的指背往下流,混着不正常的水红色, 是血。
周鼎皱眉, 不等他回应,先收起桌上的手机放进口袋。
他目光仍定在原处,像一尊失魂的雕塑。
周鼎劝道:“他们应该没有在一起,姜小姐的品性是不会乱”
沈洵祗重重放下酒杯, 举眼, “你也怀疑她在轻贱自己, 胡搞乱来?”
周鼎噤声。
她只不过想气死他,故意放任那些男人靠近她。
这一点, 沈洵祗很笃定,她正在用自损三千的方式报复他,想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沈洵祗闭眼,伸手摘下眼镜,随意往边上一扔,陷进沙发背。
脑海浮现她与别人嬉笑的场面,那道眼神,让他有一种陌生感,心底好像有什么在愤怒中摇摇欲坠。
多少年没有见过她在他眼底笑得如此放松。
他捏着眉心,冷道:“出去。”
周鼎应声,留男人独自在屋内冷静,移步去尽头的外楼道吹风。
两栋楼之间的隔墙外繁华都市,夜色茫茫,辽阔深空星月寂寥。
室外楼道墙上挂着嫣红的小灯,夏夜的热风吹回烟雾,喂了自己一口刺鼻的二手烟,他下意识偏头,纤细的身形映入眼帘。
是姜怡妃的妹妹陈姿燕。
一个“热心”的小孩。
这是周鼎对她的第一印象。
可所有热心背后,或许是固执的私心。
女孩乔装会所工作人员,端着一瓶威士忌,在包厢门口探头探脑数次,小心推门。
周鼎透过通道门上的小窗观察着,放下了门把上的手,转过身,继续吸烟。
燃烧的火星持续几秒,随即浓雾遮住眼底的落落穆穆。
旁观者明若观火,插手恐为引火上身。
五分钟过去,周鼎才动身进屋。
刚走到沈洵祗的包厢门口,不出所料,里面传来了很大的动静。
酒瓶撂倒的声音里混着一声女孩短促的轻呼。
“陈小姐。”男人的嗓音在门后显得厚重,半晌,又是严肃一声,“你代替不了你姐姐,别再这样。”
脚步声传来,周鼎转身默不作声靠回墙上,让出一条道。
陈姿燕开门,脸色不佳,嘴唇上的口红颜色稍稍晕开,眼里半含泪花。
他拿出手帕递上去。
小姑娘瞥来倔强的一眼,用力推开他的手。
地板上的影子拉长,远远地,在拐角消失。
周鼎重新倚回门框等着,跟了沈洵祗十几年,知道他身上有着令人倾慕的能力,也明白他在一些事上有多混蛋。
曾有一人默默爱他如命,却被视为尘土。
周鼎仰面轻讪。
眼皮低映出一束郁金香。
他低头打开手机,短信标识上的红点至今未清除。
拉下消息提示栏目,条条杂乱的消息里穿插着一条精简的短语,视线逗留:
何晴:【不准告诉他。】
灰暗的瞳孔透出一丝稀薄颓萎,睫毛像被雪压弯的树梢。
别人唾手可得的东西,自己是多么遥不可及。
——
第二天因为黎敏的突发事件,姜怡妃改签了晚上的飞机。
下午,私人医院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清新而略带消毒味的空气。淡淡的白色墙壁映衬着明亮的灯光,地上干净整洁。检查室前等候区的位置没有坐满,姜怡妃找了绿植边上的空位坐下,等黎敏做完术前检查。
回复着工作邮件,新通话弹窗出来。
她按下接听键:“喂,妈。”
樊彩茗的声音急匆匆响起:“莺莺,我问问你,妹妹昨天在沪城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怎么说。”姜怡妃蹙眉。
樊彩茗:“燕燕中午回到家一声不吭地窝进房间里,阿姨喊她吃饭都不理,今天再晚点儿原本约了古琴老师的课,她忽然说再也不要学了,你陈叔叔发了好大的火,两个人来回拌了几句嘴,她跑出去又不知道去哪里怄气我看她回来的时候状态就不对劲。”
“她没告诉我改签了早上的航班,”姜怡妃抿了抿嘴,安抚道,“这样,您别急,我给她打电话了解一下。”
樊彩茗带着担忧的语调稳了些,寒暄几句后,两人挂了电话。
她立刻给妹妹发了消息。
姜怡妃:【妈说你心情不好?】
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陈姿燕回得很快。
【在同学家,人活着。】
【总之甭管我】
她平常习惯回一句发一个表情包,今天如此反常,不耐烦的口气,看来还在气头上。
关了聊天框,姜怡妃从后台划出邮件界面,继续编辑邮件。
她们之间的那一半血缘并不相通,她很少会真去纠正或者教育妹妹的错,大家觉得她宠姿燕,便足够了。
过了十分钟,检查室的门开了,黎敏穿着条宽松的裤子出来。
姜怡妃拿起座位边的包,让她坐下。
黎敏素着脸,脸色偏黄,眼睛一圈泛红,看上去很疲惫。
她拿出医院袋子里装的文件夹,抽出一张B超单,倒三角的超声影像里,有一个被标记的黑点,她低头盯着,不语。
A4纸的一角被捏出褶子。
良久,她才开口:“我术前检查完毕了,叫到我的号就进去做。”
“嗯。”姜怡妃从B超单上敛回视线,大概是同为女人,能够感应到她的状态,“紧张?”
黎敏折起纸,塞进袋子里,抱在胸前。
“有点罪恶感,你懂我意思吗。”她视线投在前排空位后背上,瞳孔略迷惘,手隔着塑料袋附在小腹,“就是感觉这里有个人……”
“受精卵不是人。”姜怡妃呼出一口气,语重心长劝道,“你试想,要是生下来,你就是单亲母亲,你看你连陪你做手术的人都叫不出来,会有人替你在家看孩子吗?现在养一个小孩不是只要解决温饱,要付出大量的精力去陪伴他成长,你身上背着解约金的债,自顾不暇,怎么去养他?他还像个吞金兽似的……”
“不生不生不生,你别说了,感觉我未来一片黑暗。”黎敏把塑料袋扔在旁边,偏头揶揄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个爱操心的老妈子,有这么可怜我吗,姜怡妃。”
姜怡妃冷着脸,靠向椅背:“我是为了减少你发癫做出的智障决定会影响我的工作……富永志的老婆不会放过你。”
“嗯,我知道,所以我更不能给他们生孩子。”黎敏垂眼,声音越来越小。
姜怡妃顿了顿,看着她抠扶手的手指,缓声道:“为什么突然改邪归正。”
富家膝下无子,按照她以前的秉性,选择携子上位谋求机会的可能性会更大,但是黎敏没有这样做。
她憋了憋嘴说:“不知道,可能是坐在工位上感觉这样安逸的日子也不错。信丰的人一直没来冒犯地问我以前的事,大家都很友好。断了贪念,人就变得平静起来。”
看到女人认真的表情不像演的,姜怡妃松了口气,转而冷淡地说:“我不是让你过去享受社畜生活交新朋友的。”
受到关怀的心忽而凉了,黎敏睨过去:“你一下子又露出了利益熏心的资本家獠牙,姜总。”
勾起腿,姜怡妃斜眼对上她的视线:“女人不时刻想着事业她就废了。”
她今天穿着一件应该显嫩的白T,但已经被她表情严肃时清冷的气质盖过,白出了高级感。
“喔唷,吓死个人……好了好了我说重点。”黎敏夸张地捂了捂胸口,与她一起靠在椅背上,凑到她耳边,“信丰有份阴阳名单。”
姜怡妃掀起眼皮,眸光一顿。
黎敏拢住嘴:“他们交给崇瑞的名单不全。”
这意味着宋聿诚许给她的共享客户信息并没有履行。
当真是应了那句话:古玩行皆是重利薄情之徒。
姜怡妃微微挑起眉梢,说:“你能拿到吗?”
黎敏摊手:“需要时间,我暂时权限不够进系统。”
她今天要动手术,缺得何止权限,再十几天拍卖会的预展就要开始了。
姜怡妃放下腿,拉开包包的拉链:“算了,你先好好休息,这件事到此为止,之后有任务会联络你。”
“顺便提一嘴,崇瑞也有。”黎敏抓住了她的手臂。
“崇瑞有没有我会不清楚?”
黎敏摇摇头:“不,我是说单独的一份,在高杰手上,之前在他办公室瞄到的,他似乎很紧张我看到了什么。”
“你跟着富永志这些日子还会去关注这些?”
“那当然,多拿把柄,防患于未然。”
“我承认我以前对你声音大了些。”姜怡妃笑了笑,拿出瓶水捏开,瓶口虚抵在嘴唇边,平声说,“应该是他专有客户的名单,我们手上一般会有几位不太方便分享的独家资源。”
这些黎敏不懂:“那我就不清楚了,就是和你提一嘴。”
话音刚落,传来护士小姐的喊声:“LIMIN!”
身边的女人肩膀微颤,缓缓起立,表情视死如归。
姜怡妃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她的胳膊,让她放松:“这个我有数,你进去做吧,安心,我在外面等你。”
窗帘轻轻摆动,偶尔有微风吹过,带来院外的清新气息。
肠胃略微绞疼,姜怡妃喝了半瓶水缓解。
手术要进行半个小时,上午过来远程开了个会,处理了些文件,根本没时间吃饭。
她看了眼表,决定去楼下小卖部买点零嘴面包。
去扶梯口的路上,路过厕所。
一位披着风衣外套的女人引起了姜怡妃的注意。
她扶着墙上的把手,曲着背,低头捂着嘴干呕。
“小姐,你没事吧。”姜怡妃走过去慰问,“我帮你捡。”
女人轻轻说了句谢谢。
她蹲下去捡起散落的检查报告单,无意撇到B超单上面的姓名:何晴。
胸口猛地一震,感觉自己的呼吸一度变得急促。
女人伸手从她手上接过一叠报告,愣了愣,盯着她说:“你是姜小姐?”
姜怡妃从须臾震惊中缓过神,手保持着拿纸的姿势不动:“你……怀孕了?”
等候区的长椅,姜怡妃给何晴倒了杯热水。
这是他们第一次与面对面说话,之前的几年,她对何晴的印象仅限于照片。
照片是从周鼎那要来的,只是见过一次就在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何晴的眼角有颗精巧的泪痣,比五官突出的是那一袭名媛千金气质,亲切又温淑,仅仅是站着,便展现得淋漓尽致。
两个人并排坐着,中间隔了一个空位,放着包和医院的文件袋。
说不出的沉重,仿佛有一片厚重的云层悬挂在她的心头。
姜怡妃率先打破沉寂:“你们有了孩子,他怎么能跟你提离婚……”
“他不知道孩子的事情。”何晴拢了拢外套,嗓音轻缓,“其实是我提的离婚。
姜怡妃拧眉:“他说是婚约到期。”
何晴顿了顿,语气没有变化:“是到期了,已经到期过了一年。”
姜怡妃感到困惑:“……他不提,你为什么要提呢?本来孩子还有个爸爸。”
何晴的语调里带着一丝疲惫:“是啊,但孩子不需要一个没有爱的爸爸,他连妈妈都不爱,凭什么会爱孩子,顶多是个责任罢了。”
这番话让她体会到了内心深处的痛苦,明白伤害他人所带来的负罪感。
姜怡妃沉声说:“……对不起。”
此话一出,反倒何晴感到不好意思,她挥了挥手:“姜小姐不用道歉,若按顺序,我才是你们之间的第三者,而且那几年从始至终只有你不知道。”
何晴越宽宏大量,姜怡妃越无法原谅自己。
窗外的雨点敲击着玻璃,仿佛和她内心的纷乱一起跌落,思绪如同雨丝一般,密密绵绵,萦绕在心头。
“没有什么先来后到,婚姻之外的就是第三者。”姜怡妃转过头看着她,“我的存在一定让你困扰了很久。所以何晴,我不会与他复合了。”
何晴露出诧异的表情:“都这么多天了,难道你们还没有……”
姜怡妃闭了闭眼:“对,他来找过我几次,我都拒绝了。”
何晴捧着纸杯,吹了吹热气,浅笑道:“他其实这些年很欢迎加入裙幺二五要死要死幺儿看跟多滋源想你,最早的两年,你是他重新站起来的支柱,他让人重新修建了满庭芳,每年冬天都会去住,明明冬日是那里最冷的时候,我有时候觉得他在惩罚自己……”
此刻,姜怡妃觉得,这个在替前夫说话的女人温柔又易碎。
像个善良博爱的大姐姐,企图用自己的力量成全他人的幸福。
何晴或许是天使一般的女子,有着她无法到达的格局与境界。
首先,姜怡妃无法理解。
其次,沈洵祗是畜生。
姜怡妃叹了口气:“何晴,是这些让你决定离婚的吗?”
“……是信。”何晴慢慢收起嘴角,握着杯子的手好像颤了颤,垂着眸,目光惘然,“他待在满庭芳的每一天都会给你写封信。”
“一共两百封信,写到了我们离婚的前夜。”
窗外的雨滴似乎在为她的内心呼喊,每一滴都如同一声清脆的责难。
姜怡妃看着何晴的肚子,喃喃:“两百封……”
她暗自嗤笑。
这场干瘪的对话没有进行很久。
何晴的手机进来消息,她打开看了眼,起身告辞:“我叫的车到了。”
姜怡妃也站起来:“我送你下去。”
“姜小姐留步。”何晴提包在身前,笑着说,“请替我向他保密,我也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姜怡妃答应了她。
人已远去,姜怡妃站立许久,感觉仿佛立在一片彷徨的空间中,周围一切虚影晃动,被背叛的疼痛难以言表。
她曾对沈洵祗嘴里的那句“对何晴从未越界”抱有过一丝信任。
她还是八年前天真的自己,令她厌恶的自己。
灵魂的耻辱柱上最深的一笔。
——
沪城的另一边,大学城。
宋聿诚被邀请到沪城大学开展一次关于青花瓷器的历史讲座。
上场前,阶梯教室的落地窗外飘起小雨。
他拿回托给助理保管的手机,打开微信。
宋聿诚:【我等下去酒店接你?】
姜怡妃临时有事,昨晚在他的串掇下改到了晚上同一班飞机。
对面没有很快回复,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再次编辑消息:【昨晚不是说肚子疼,好点儿没。】
手指浮在发送按键上方,突然收到了一串回复。
姜怡妃:【发送位置。】
【沪城艾德里私人产科医院。】
姜怡妃:下课直接来这找我。
直勾勾的视线足足在手机上定了五秒。
宋聿诚表情一动不动,转身抓住去舞台上测试麦克风的助理,语气镇定极了:“沪城艾德里私人产科医院有肠胃科吗?”
小助理眨眨眼,不明所以,“宋老师,我觉得私人产科医院应该只接待孕妇吧,听说这家价格很贵,但服务很好,本地人有钱人才去,怎么了,你老婆怀孕了吗?”
表情微微一变,宋聿诚眉头紧锁。
思绪瞬间被打乱,他匆匆地向学生们致以抱歉,告别了即将进行的讲座。
柏油马路,轮胎激起水花,几乎是开着车一路狂奔。
在医院的走廊里,宋聿诚穿梭在医护人员和等待就诊的人群。
她一直没有回复微信,他巡视的眼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薄冰上。
终于,在四楼的手术区,找到了坐在凳子上的她,缓下步伐。
黎敏手术的时间比她预计的长,姜怡妃坐得腿麻,站起来打算活动一下四肢。
忽有人嗓音深沉的喊了她的名字:“姜怡妃。”
她循声望去,嗓子眼卡了壳。
小憩片刻醒来,好像起猛了。
医院灯光明亮,外头闪起一道雷。
宋聿诚肩头的衬衫背着厚重的雨水,湿淋淋一片。
他向她走来,目光如炬。
呼吸声深沉,像是在克制情绪,他欠身抱住了她,挟着夏雨的青草气和微弱的凉风。
肩胛骨愈发收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子里。
姜怡妃吃痛,才反应过来,拍了拍男人的背:“宋聿诚,你抱得我要喘不过气了。”
宋聿诚放开手,将她上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孩子呢。”
姜怡妃发懵:“你问这做什么?”
“孩子又不是你的。”
“”
男人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凝固。
室外的雷阵雨气势磅礴。
带雨
心情像历经千辛爬上高耸入云的山顶, 挥臂时猝不及防跌落悬崖,击溃做好的心理建设。
她说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
情绪败坏边缘,尚抱有一丝理智, 宋聿诚默不作声拉起女人的手腕。
身体往前倾, 被拽着走了几步,姜怡妃连忙挣脱着,茫然道:“你拉我去哪?”
“去和那畜生摊牌,孩子由你自己决定,但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责任。”宋聿诚回头, 收紧掌心不让她抽出去,他衬衫潮漉, 沉闷着脸, 淋湿的刘海粘成几簇垂在两鬓, 眉眼凝着。
他这幅模样似曾相识。
像念小学的时候, 父亲去开家长会,听到一些小孩的闲言碎语,说她妈妈没来过学校,已经跟别人跑了。这些话她向来不会去管, 但那天父亲发了火, 气哄哄拉着她去老师办公室告状,让对方道歉。紧接着第二天,母亲突然出现在校门口,问她愿不愿意去陈家看看新出生的妹妹。
所以宋聿诚这是在替她打抱不平?
“不是…什么呀….”姜怡妃反应过来他误会了自己的话, 另一只上去抓住他的手腕, 脸颊升温, 赧道,“宋聿诚, 孩子也不是我的,我没怀孕!”
护士推着医疗小车路过他们身边,视线撇过来几秒。
滚轮的声音远去,陷入一番沉默。
腕上的力道颤了颤,她抬眼与他对视,抿着嘴。
男人眼底尴尬肉眼可见,喉结上下动了动。
他放开她的手,抬腕看表,平声说:“我讲座提前结束了,你这办完事儿了吗。”
捕捉到他眼底闪过一秒窘迫,姜怡妃没憋住哼笑了声,觉得有些不礼貌,目光避开,捂了捂嘴,清嗓:“没有。”
她不信。
“……”宋聿诚自己也不信,他分明是脑子转速过快,出现了没有根据的臆想。
没有沉住气的表现,这不像他。
嘴角带笑的女人向他走近,好奇的视线追踪着他的目光,锐利又不坏好意,像把他看穿了。
手放下插进口袋,很快被截停。
姜怡妃抓着他的手腕,反客为主似的,一脸新奇又玩味:“你是不是以为我怀了你的……”
“你坐在那儿为什么要丧着脸。”宋聿诚淡着神情堵住了她的话,视线往她刚才坐的位置看了看。
姜怡妃嘴角弧度愈发明显:“然后你又以为我和他睡了才一副闷沉沉的模样”
宋聿诚说:“我过来不小心闯了一个红绿灯,所以不高兴。”
急得闯了红绿灯。
“你想象力好丰富啊,宋老师。”姜怡妃不信他蹩脚的借口,眼尾弯弯的,“还跟我玩顾左右而言他这一套。”
“姜怡妃。”
宋聿诚败了,语气唤得像是在求她给点面子。
他个子高,医院天花板的灯光照在肩膀上格外透亮,打湿的衬衫下看得到肩膀的皮肤轮廓。
以及耳根沉淀出一点异样的粉。
姜怡妃松开他的手腕:“宋老师,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只是”
瞳眸的光定了定,宋聿诚一愣。
她的手伸到他脖颈边上,捏住他的耳垂,指腹冰凉,有些降温的舒适感。
姜怡妃搓了搓,笑说:“你着急的样子真可爱啊。”
“第一次有人对我用这个词。”
“不高兴吗?”
“有点不习惯。”
“前女友呢。”
“没有过,自懂事起我妈都不觉得我可爱,有时候喊我小大哥。”
“真荣幸,我拥有了你的一个第一次。”
“你高兴就好。”宋聿诚彻底放弃维护形象,拿下耳朵边的手,“你继续办事,我得先去酒店拿行李,等下直接去机场。”
“好啊,听你安排。”姜怡妃给他行李寄存的号牌,目送他离开。
回头时,窗外的阵雨停了。
夏日阴晴不定,像极了生活。
雨后的阳光照进来,姜怡妃站在窗旁在楼下忙碌的人群中看到了他的背影。
他或许无法通晓她的忧戚,但是方才,她仿佛看到他背后带着晴云与她相拥,挤散了她身上的阴霾。
男人的身影钻进车内,久久没有发动汽车。
宋聿诚在想什么呢。
姜怡妃嘴角微微上扬,低头查看手机里未读的消息。
一堆红点里,宋聿诚的头像在第二页。
十五分钟前。
宋聿诚:【你怀孕了吗?】
宋聿诚:【我会负责。】
宋聿诚:【若你想好了,我们可以马上结婚。】
宋聿诚:【姜怡妃,我们面谈。】
他一定在路上做了很多挣扎,现在知道是乌龙后或许松了口气。
记得之前哪次床上聚会,她听到他的年龄后愣了愣,怀揣着十年怕井绳的心境,下意识问:“你真没结婚?”
他穿着黑浴袍,拿起吹风机在她身后坐下,摇了摇头:“暂时不适合进入婚姻状态。”
热风喷上脸,耳边嗡嗡作响,她的发丝在他的指缝飘荡。
姜怡妃当时想他应是不渴望婚姻的那一批人。
手机的震动拉回了她的思绪。
宋聿诚发来一条新消息:【以上内容长期有效。】
她长睫颤了颤。
轿车在眼底移动,开出医院——
坐这趟夜间航班的人不多。
头等舱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并排坐着。
中央扶手,玉貔貅手链露出毛毯,蹭到她的腕心,凉凉的。
大概是某人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引起了空姐的高度关注。
她走过来,忧心地轻问:“您先生身体不舒服吗?”
没怎么在意空姐对于他们关系的误会,姜怡妃抬起另一只比了噤声的手势,眨了眨眼,轻道:“他晕机,你们总关注他,会更不自在。”
他脸皮可薄了。
空姐看了眼两个人紧紧牵着的手,微笑着离开。
转过头,宋聿诚眉间起皱又展开,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晕机的症状仍然很严重,起飞前吃了药,现在看上去迷迷糊糊。
机舱空调开得足,姜怡妃帮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毛毯。
小电视上的屏幕显示离深夜十二点还有不到一小时。
她干脆找了部电影打发时间。
久坐脖子酸,她花了三秒思考,偏头靠向男人的肩膀,肌肉不硬不软,当靠垫正好。
嗅到一股淡淡的清冽,头顶一重,姜怡妃心跳漏了拍。
电影里的镜头是夕阳下的海滩,隔着玻璃照出他们的身形,两头交叠的姿势。
他仍闭着眼,虚幻的影子柔化棱角分明的轮廓。
姜怡妃脑海倏尔浮现一个词。
岁月静好。
深夜十二点,屏幕转蓝,空姐广播提示飞机下降。
饱胀感填满了耳道,她难受得咽了咽喉咙。
飞机落在地面,引起一阵颠簸,紧接着轮胎响起轰鸣声。
耳朵干净的那一刻,响起明晰的男声。
“生日快乐。”
姜怡妃一顿,扭头落入一双深眸。
“从哪知道的?”
“你助理。”
“你没有用美色去套小姑娘的话吧。”
“那我用美□□惑妃妃管用吗?”
“跳钢管舞的话可以考虑。”
“这太难为我了。”宋聿诚下巴架在她的肩头,半敛着眼皮,懒洋洋的,他搂住她的肩膀,持续对她的耳朵吹热气,“有想要的礼物吗。”
有时候他真的挺会得寸进尺,但不会引起她生理上的排斥。
姜怡妃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腰,声音含笑:“什么都给?”
宋聿诚嘴角上扬,半开玩笑:“命都给你。”
飞机在跑道移动,还未停止。
“不要宋老师的命。”她扬起头,凑上来与他说悄悄话,“今晚可以睡他一次吗?”
“……”
姜怡妃以为宋聿诚又在顾虑那个约定,她装作抱歉的样子,叹气:“唉,我定力真差,比不上宋老师。”
她软在他怀里,散发着迷人的沉香味,宋聿诚手臂不由将她搂得更紧。
她稍稍一勾,他脑子里的弦又要断了,他最近的失控总与她有关。
飞机停下,宋聿诚拿下行李架上的小箱子。
宋聿诚声色相当自然,开口道:“瓶子修好了,去我那里拿吧。”
走在前面姜怡妃回过头朝他盈盈一笑:“好啊,打扰宋老师了。”
宋聿诚提前吩咐人把车停在机场,晚上道路车流小,一路畅通。
他单手开车,手肘搁在窗沿,身侧人在认真办公,没注意到他手指敲方向盘的动作里透着不耐。
速度盘精准贴着超速线开得飞快。
姜怡妃在车上审核拍卖图录,屏幕光照在她脸上,像披了一层薄薄的月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到了家,停好车,姜怡妃站在身后等男人开门。
宋聿诚解锁,推门而入。
姜怡妃跟进去,转身把门带上。
未等她扭头换鞋,身后压来如海浪拍打般的力气,双手被他反剪在背后,凉风与滚烫同时钻入T恤里。
宋聿诚握出了她一声嘤咛,带着点狠劲儿。
他没有开玄关灯,视线昏暗,露出的肩膀忽而被咬住。
牙齿沿着她的肩颈啃得慢条斯理,最后停在她发烫的耳朵边。
黑暗里她眯了眯眼,呼吸稀薄。
手被牵引着向下,隔着布料也是鼓·得形状显明。
宋聿诚的嗓音越来越沉:“妃妃要睡我,是不是得主动点儿?”
姜怡妃对别人的挑衅有着条件反射般的反抗机制。
故意没轻没重握紧一瞬,听到他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唔”。
她嗤笑:“宋老师既是我今天第一份生日礼物,要不用缎带绑起来?”
他笑了笑,将她翻过身抱起来,往里走。
姜怡妃环住他的脖子,听见他挨着她的耳朵说:“正好教你打领带。”
他竟然还想着这件事,她拨弄着他的耳垂:“我会啊,已经很熟练了呢。”
楼梯间清脆一声。
姜怡妃睁大眼,忍着身后传来的疼,使劲儿咬他肩膀。
“宋聿诚!你变态!”她控诉道,“我长这么大都没人敢打我的…….”最后两个字咽进滚烫的喉咙。
宋聿诚把她亲得晕头转向。
仿佛醋意翻江倒海。
带雨
房门撞进去, 卷起一阵轻风,拂过面颊。
姜怡妃从深吻中拉回几分清楚的意识,他抱着她倒退着, 视线内幽暗, 影子勾勒出房间的家具布局。好像有一面很大的书柜镶嵌在墙内,书桌在落地窗旁,左右还有三扇门,不知接通何处。
空气里有绿茶香,很浅, 仿佛早晨打开窗后嗅到的第一缕清新。
“不开灯吗?”她在夹缝中呼气,蹭着他湿润的嘴角。
这是他的房间, 宋聿诚当然轻门熟路, 掌心的重量下坠又提起。
她貌似在紧张, 如同误入陌生领域的小鸟, 抱着他不愿降落。
“想开灯弄?”宋聿诚作势放开一只手去摸墙上的灯。
姜怡妃僵了僵,拽住他的衣袖,轻轻回:“算了,就这样吧。”
开灯意味着暴`露所有表情, 会生出异样的羞感, 她还是喜欢在暗中感受感官的变化,可以仗着无人看清,肆无忌惮。
就在她做好后背靠进床垫的预期时,宋聿诚突然转身。
余光好像有黑色丝线飘扬后退, 从最高点做了一个快速俯冲。
她轻呼, 手下意识撑在男人的肩膀上, 趴坐着。
温热的大手附在颈侧,宋聿诚的声音落在耳边, 含笑说:今晚我做小。
他的地盘,让她做主。
姜怡妃勾起唇,扯住他耳尖,用同样的音量吹在他耳鬓:你完了,我要玩.哭你。
嗓音轻柔,带着一点难耐的绒刺。
得到掌控权的她很兴奋。
“哦?”宋聿诚靠着枕头,笑出声,有点不屑,像是在挑衅。
“笑什么?”姜怡妃扼住他的下巴,曲腿往他两.膝间向上抵了抵,另一只手从下往上慢慢解开他衬衫的纽扣,敞开,像拆解一份生日礼盒,抽出衣带。
然后是她自己的。
体肤与衣角摩-擦的过程,像极刑。
让他感官无限放大的是动物与生俱来的原始能力,他只能靠后天毅力限制住一些兽`性。
轻薄的布料下是一副上好的白玉,窗外月光透过纱帘,敷在她的肩散发着银润的光,流畅的线条宛如拉胚拉不到边。
她拎起他的双手,对待处刑犯人似的,用衣带一圈圈缠上。
“之前谁说要把我绑起来?”
“我。”
“宋老师,”她愈发嚣张,拍拍他的脸,嗓音魅惑,“谁绑谁?”
本能地咽了咽喉咙,宋聿诚闭眼,自主剥夺视觉,压住内里的冲动。
手腕上的也玉貔貅被她剥离,耳侧听到轻盈一声,大概是她欠身放在了床头柜上。
回来时,她毫无察觉地让那柔然之处碰到他的脸,仅仅一瞬,眼皮烙印下重重的痕迹。
她真懂怎么折磨他。
宋聿诚忍不住睁开一条缝,眼底滚烫如岩浆,缓慢流出去,若是真触着了,即刻能化为灰烬。
他想起小时候家里包粽子,细绳绕棕叶,他动作不熟练,下锅后,粽子在沸动的水中慢慢涨大,糯米溢出来,紧接着绳开叶散。
没有急着行动,放任姜怡妃继续攻入他唇齿间,舌尖微麻,她在轻咬辗转。
时间静止,夏夜如蚕茧包裹天地。
贴得密不可分,心跳隔着对撞得愈演愈烈,所有原则不复存在,或许能分开他们的只有死亡,以及——
“东西放在哪?”喉咙仿佛溺着湿稠海水,姜怡妃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有些难耐。
习惯了昏暗光线,她眼眸失焦,隐隐听到衣带上晃荡的金属扣声,像幻觉。
头顶宋聿诚默了几秒,平静地开口:“妃妃刚才不是问我笑什么吗?”
她抬头,下蹭过他的胸膛,脑袋填满了复杂的信息素,没来得及分析他的意思,哼了声:“嗯?”
宋聿诚说:“没有。”
“什么没有?”
“套。”他讲得理所当然,又混着些许抱歉,“上次和你讲过,我没有带过女人回家过夜。”
“”姜怡妃花了十秒消化这件事,光眨眼就眨了三秒,紧接着身上的热意像排错出口,冒出了火苗。
“宋聿诚。”她唤得咬牙切齿,“我很少对人发脾气,也不说脏话。”
“没事,你说,我爱听。”
“”
床上人影缓缓立起来,身形迤逦,她纤臂向下,双手浸在枕头里。
对准宋聿诚的脖子,长掐了数秒,随后他喉结在掌心下滚动,发出一声闷.哼。
刚打算惩罚到此为止,两只手腕被扼住,她猛然瞠目低头看。
宋聿诚嗓音轻漫:“急什么,又不是没有其他法子掐得挺疼啊,妃妃。”
主动权反转。
宋聿诚弯曲腿,让她坐着从膝盖滑到他上身,没有改变位置,一只手轻轻松松抓着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缠衣带,重复了她刚才的事情,只不过将她与床栏杆一起绑住,被迫俯身。
现在她被绑在树桩上,仍他宰割的羔羊。
姜怡妃羞恼,费力挣了挣,却找不到施力点,无果,有些手足无措:“你打得什么结?”
折叠的腿被人大力摁着,站不起来,仿佛在雪地里,不停地打滑,又如陷入捕鱼者陷阱,捞上岸扑腾的鲤鱼,滑溜溜的。
宋聿诚握着她的腰杆,不紧不慢道:“我爸爸以前喜欢海钓,会带我一起去船上,他钓鱼,我觉得无聊,就跟着一位有趣的船舶木匠学了很多打结的方法,也就几十种。”
“然后呢?”姜怡妃狐疑,盯着他的眼睛,越看越清楚,瞳眸中散着熟悉狡黠的光。
宋聿诚眨了眨眼。
下一刻,楼梯口的情景再现。
少了阻隔,更加清脆。
那微辣的触感,连同脊柱跟着弯下,触电般,烧着了她的脸。
姜怡妃压灭了气焰,声音微颤:“宋聿诚你想怎样”
“所以要不要和我学打领带。”
发梢在他脸上轻扫,倔强道:“不学。”
又是一击。
姜怡妃随惯性.趴倒,手吊着,距离他的脸还差一点儿距离,斟酌一番后:“学。”
她懂能伸能屈,等松开了再报仇也不晚。
有意无意娇求道:“你快放开我”
眼前的距离徒然缩短消失,宋聿诚伸头上来吻住她,呼吸重新交互,掌中星火足以燎原。
很低的气压临摹她耳廓:“来脸上”
勾起的瘾带走所有节奏,眼前墙上的影子放大,越来越深。
瞬间,宋聿诚的动作让她颤-栗出音,绳子的纹路在手背各处深陷,痛感跟着其它的一起扩散,自下而上,她无法克制地起伏。
窗外有零碎蝉鸣,耳畔有水声,仿佛时光倒退,春雨连绵,苏香山层林雾气弥漫,仿佛回溯冬日,绚烂的烟花照亮四周各处的雪顶,如叠翠流金。
一年四季,唯独没与他赏过秋。
他熟悉她的每一寸,知道她的边界线,姜怡妃重新想当初为什么想和他做这种事呢,他又是何时对她动了心,她迟迟不肯放下戒备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有时候她自己都无法了解自己。
但此刻,她期待与他度过秋天,凑齐整个四季。
脑海刷上金黄的颜色,在飞机上的电影里,他们隔着屏幕误入岁月静好的余晖。
她随着本能向上避开那一股由内而外的冲击感,扬起颈,他手臂抱拢,紧紧嵌住她的腰制止她离开,刹那间坠-落深海,泡沫似的分崩离析。
拉扯太久,手已经能从绳子上挣脱,姜怡妃低头去看。
伸手碰到床灯。
灯光幽暗,宋聿诚唇和鼻尖泛着晶莹的光。
离眼角近的地方,有一滴滑落。
而他目光灼灼,像燃不尽的烛灯,抓过她的手擦过他的脸:“你看,倒真像给你弄哭了。”
太败坏了。
“你别说出来啊”姜怡妃忙去遮住他的脸,忙乱不堪。
随即静谧许久。
感受到贴近眼皮的手指抖抖瑟瑟,宋聿诚从她指尖的缝隙里望上去。
她像是徒然去了一个人的世界,微微蹙眉,有水光在眼眶里打转。
宋聿诚拉过她的手,拥住她,盖上被子,低声问询:“怎么了?”
“宋聿诚我”姜怡妃靠在他肩上,手臂勾住另一侧,指控制不住似的掐住他肩膀皮肤,语调迷茫,“我我说不上来。”
“没事的。”宋聿诚看出她情绪不稳定,也察觉到在沪城医院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才会独自露-出那样失落的表情。其实,她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善于伪装,但他不会直说,怕无意伤害到她。
她理性的背后是谨慎和极度的敏-感。
“我可能有那么一点点,”姜怡妃嗓音沙哑,缓缓出声,“是喜欢你的。”
宋聿诚眼眸停顿须臾。
轻柔的吻落在她头顶,男人的反应比她想象得平静。
“等静下心再想这件事。”宋聿诚温声说,“姜怡妃,来日方长,你可以慢慢来。”
“你着急吗?”
“不急,我又不是快死了。”
姜怡妃吸了吸鼻子,嘴角上扬:“之前我和高杰开玩笑,你要是死了我会踊跃帮你处理后事,给楼底下的那些瓶瓶罐罐找个好人家,一开张应该能吃三年了吧。”
会开玩笑说明心情又好了。
宋聿诚叹息:“麻烦不要热心在一些奇怪的地方,谢谢。”
她手伸下去试探:“你居然不生气,情绪稳定的男人果然很加分宋老师,真的不需要管管它吗。”
姜怡妃微笑,视线拂过他额角浮起浅浅的脉络,停在黑眸中肆意探寻暗处的深流。
“你不折腾它,过一会儿就下去了。”被温热的柔软裹住,宋聿诚皱了皱眉,喉结涌动,闭眼凝了凝神。
将不怀好意的手逮出来,他知今晚不能再闹了,某人明早还要上班。
把人的肩膀掰过去,从后面环住:“安分休息。”
床灯灭了。
“好。”姜怡妃嗅着他的味道,慢慢放松下来。
多谢他保持理智,能够耐心等她整理思绪。
偶听银铃雀叫,她悠悠然侧眼看向窗外。
远远地,高台里有鸟巢,他散养的一双小蓝鸟着依偎休息。
鸟巢边上,屋内扶手台,造型独特的瓷瓶里插着一株新鲜的飞燕草。
月光透过玻璃照向瓶身,修补的金色痕迹顺着脉络隐隐散光,树枝般向左下膨胀。
来不及看清点缀之物,睡意渐渐浮上来,她捏了捏他的手:“再说一次吧。”
宋聿诚听见朦胧轻-喃,黑瀑似的头发撩到她背后,手臂力道收紧,俯在耳际:“生日快乐。”
“你也快乐。”
“好的。”
无梦无魇,他们为数不多的好觉——
清晨醒来,姜怡妃睁开眼,视线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精神恍惚。
支起背,后面立刻有人翻身,把她拉回被窝揉进怀里。
宋聿诚睡眼朦胧,声音有着磨砂似的质感:“不再睡会儿?”
“快放开,别耽误我上班。”姜怡妃推开他,伸手越过去够他那测的床头柜,拿手机。
宋聿诚懒懒睁开眼。
她半坐在床上,仿佛沐浴着晨光,侧脸清冷如莲,垂眸盯着手机屏幕,修长的手指弹琴似的优雅跳跃。
起床便开启工作模式的妃。
他捏了捏眉心,道:“姜总,您这用完就丢的习惯真令人寒心。”
姜怡妃指尖一顿,侧头往后望向他。
上半身同样很干净,宋聿诚靠在床头,肩膀宽阔舒展,带着粉色牙印,是昨晚疯狂过的证据。
意识到早上起来确实有些冷漠,姜怡妃凑上去主动亲了亲他的脸,哄道:“乖,晚上请你去蹭饭。”
宋聿诚一愣,坐起来,语气有些不确定:“传闻中您母亲的选婿宴?”
“燕燕和你说的吧。”姜怡妃下床,捡衣服,一边穿一边说,“也没那么夸张,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我会把他们当客户见,你可以把褚康时也叫上,我们顺便开个会。”
她套上裤子,有条不紊地整理东西,说话不妨碍做事:“你今天有安排吗。”
“有。”宋聿诚坐在床上不动,欣赏着她忙碌的清晨。
“什么。”她坐在床沿,抓起头发,将扣扣子的任务交给了他,“扣最里面的。”
宋聿诚照做,抓起垂在雪白脊背上两根黑带,拉拢扣上:“查找相关文献,准备竞争持证上岗。”
语气云淡风轻,在她忙碌的时间线里不足为奇。
姜怡妃披散头发,站起来忽然一顿,转过身,眯了眯眼。
男人撑着下巴,眉梢上挑,嘴角漾着意味不明的笑。
姜怡妃拿起枕头砸向他,双颊微烫,娇嗔道:“什么啊!你去找个班儿上吧。”
带雨
姜怡妃洗漱完出来, 看到男人对着镜子戴隐形眼镜。
她摘下鲨鱼夹,拨开长发,走到他身侧找梳子:“最近怎么不见你戴眼镜。”
之前听陈姿燕描述, 他在学校授课通常会戴眼镜, 隔着层玻璃看着生疏,特别是不说话的时候。
“一开始是怕某人睹物思人,”宋聿诚毫不避讳讲出自己的心思,戴好隐形眼镜,顺手拿起梳子帮她梳起来, 抚着微潮的发丝,看到女人的视线在镜子里躲开, 他倾唇, “后来想让她多认识认识我。”
姜怡妃曾问眼镜能否隐藏另一种人格, 听他意思, 应是以后会在她面前尽数暴露自己。
她佯装调笑:“行啊,先给个信丰的内部权限让我瞧瞧你们偷藏的宝贝客户。”
宋聿诚念出了一段清晰的数字。
姜怡妃愣神:“来真的?”
“电脑在楼下书房,你随时可以进系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垂眸梳着发,好像她的头发比张口就来的内部密码更重要似的, “去看眼便知我们没有把这一部分给你的原因。”
姜怡妃有些动摇。
他难道真没把她当外人?
“宋老师在向我投诚吗。”她反手伸上去捏了捏他的下巴, 没有胡渣,很光滑,指腹勾勒着他流畅的下颌线,“孤注一掷的结果可能会不尽人意或者一败涂地, 怕不怕我翻脸不认人。”
宋聿诚低头, 亲向她的手背:“这种事情没有确切的定数, 拍卖场里几百年前的贫困艺术家也没想过在未来自己的作品能翻出天价,我比他们风险小点, 不会赔掉心以外的东西。”
用全部的心做赌注,压她一句我愿意。
有点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意思。
“宋老师这张嘴,真会说人话啊。”姜怡妃转身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在他嘴角印下一吻,“给你尝个甜头。”
“还有个原因”宋聿诚按住她的背,阻止她离开,慢慢欠身。
晨间薄荷的清香在鼻翼弥漫。
姜怡妃眼眸低垂,望着薄唇越来越近,轻轻吐息道:“是什么?”
宋聿诚动作停滞一瞬,温声说:“吻你比较方便。”
姜怡妃笑,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这才是你当初来见我都不戴的理由吧。”
就着她的手指施力亲下去贴近唇峰,宋聿诚说:“看看,妃妃又多了解我一点了。”
“但你不了解我,宋聿诚。”姜怡妃抽离手指,垂在大腿边,“我一直觉得和你这样的少爷,谈过一次就够了。”
考虑许久,觉得还是要先给他打一剂预防针,也是在告诫自己。
宋聿诚放松敷在她腰间的手,眼底情绪平淡:“上回玉堂酒庄,你不声不响地先走了,是因为从我朋友那儿弄清楚了我和宋家的关系?”
她的喊停来得莫名其妙,那日他收到消息,以为是在与褚康时避嫌。
“若我们是玩伴关系倒也没什么,但你想的结婚,你家里人不会同意。”姜怡妃盯着他的眉骨,道出了心中最根本也是最现实的理由。有前车之鉴,所以她迟迟不肯再前进一步。
她见过沈洵祗生母一面,一日放学,来了个自称沈洵祗公司助理的女人,把她带到医院。
病殃殃的妇人委婉地表明了他们之间身份悬殊,乞求她体面离开,也得知了沈洵祗早已订婚的消息。
那年沪城下了场大雪,她夜里来到沈洵祗的住处,给了无数机会让他自己说出来,但得到的不过是打情骂俏的说词。她才醒悟,他们最好的两年里,他从未认真地提过结婚。
脑海里浮现宋聿诚在她微信里发的【长期有效】和今早起来那句【持证上岗】,顿时感到力不从心。
“我的眼光在亲戚中口碑很好。”宋聿诚手不离她腰间,搂得更紧。
姜怡妃抿了抿唇:“……不是我差的意思。”
“与崇瑞副总的位子相比我个人工作条件确实差些。”宋聿诚满目春风,泛着柔光,“追姜总是高攀。”
“你”他将她放在一个至高的位子,前来求爱。
姜怡妃心软了软,深吸一口气,抓住腰间的手摩挲着,微笑道:“不好意思,昨晚还好好的,早上又和你说这些奇怪的话,我们也没到那一步。”
“为什么要道歉,你没有错,凡事多考虑一步能够保护自己,但是,妃,”宋聿诚别过她的发丝,目光似在她脸庞吹起一阵轻柔的风,“不能因为在此之前已经失败了一次,就认为没有理由去争取胜利。”
她的心门比他想象得难开,这和她上一段感情有关,宋聿诚不方便过问。掌心安抚的她,仿佛是一件破损的瓷器,这些年,努力拼接,但还在厌恶自己身上的裂痕。
他看得一清二楚。
宋聿诚承认他想修复姜怡妃的疮痍。
以金修缮,以情补心。
姜怡妃靠在他怀里,眼眶愈发酸涨,想起托付给他修复的花瓶。昨晚远远望着,看不太清,今天早上起来,她特意走过去多看了几眼。
瓷瓶的裂缝修补得精巧,如鎏金蔓延,点缀上了小朵的蓝紫飞燕草,一簇簇,仿佛赋予新生命的艺术品。
正如她彼时心中一片枯萎干涸的土地由流水浸入,绿芽从地底破开了泥土,迫切需要复活与重生。
这一次由宋聿诚砸开的涟漪持续许久,她才稳住阵脚,离开拥抱。
手机的闹铃声在外面一次次响起,姜怡妃与他约好傍晚的时间,借了车开去上班。
她走后,洋房周围一下子安静,宋聿诚站在门口保持目送她离开的姿势片刻,一双鸟儿在楼上叽叽喳喳,他抬头望着夏日清晨的太阳,一颗常年冷淡的心仿佛被光临幸。
中午,打理房子的阿姨与关山玥一起到了。
关山玥今天整理老物件照出一本旧相册,连忙拿来与儿子分享。
阿姨敲门进来问询:“宋先生,今天框里的衣服需要分开洗吗,我看到有条睡裙和女孩子的……”
“睡裙?”关山玥愣了一会儿,迅速扭头看着儿子,“什么睡裙?你不要告诉我你有那种爱好。”
宋聿诚神情淡定,侧头,选择先回阿姨:“您看着洗,洗完挂在我房间的衣帽间。”
阿姨听出了苗头,宋聿诚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有了想定下的人当然替他感到欣慰,瞬间笑开了花:“好咧,关女士,您福气来咯。”
房间只剩下母子二人,关山玥扇着团扇,开启审问模式:“啧啧啧,哪家姑娘,不要诓你老妈,像上次一样耍障眼法。”
“活的,女的,我喜欢的,您三个条件,都满足了。”宋聿诚翻了页相册,企图转移母亲八卦的注意力,竖起相册,对比着,“现在更漂亮了,妈。”
“少跟你妈玩心机,宋聿诚。”关山玥一脸怀疑,拍掉相册,故意激他,“名字都不敢说出来,不会是革.命尚未成功吧。”
“……”宋聿诚止语,垂眸。
“真被我说中了?”关山玥笑出声,揶揄道,“叫你年轻的时候不努力去当个老师,现在小姑娘都不好你这口老气横秋的腊肉,已经不是看脸时代咯,加油啊臭小子。”
宋聿诚当母亲的嘲笑是耳旁风,继续翻旧相册。
这本相册的年份应该是他小学的时候,前半部分有几张父亲的照片,以及许多山月美术馆的记录。
翻阅中途,页面扇出股浅淡的花草气,一朵干枯的花夹在中央印在眼帘。
宋聿诚眸光顿了顿,轻轻捏起茎秆。
花颜色早已褪成枯黄,从花瓣形状能大致判断出是飞燕草。
“妈,你夹进去的?”
干花脆弱,宋聿诚轻放回相册。
关山玥伸长脖子去看,眯起眼,皱着眉想了很久,恍然大悟:“你自己放进去的东西不记得了?”
宋聿诚问:“什么时候的?”
“小学里有一次你偷偷摸摸去美术馆住了几天,后来是你小叔找到的。一个人睡在监控室里,发着高烧,也不知道你那时候的小脑瓜子在想什么。”关山玥仔细回忆着那天的事,“手里呢一直拿着这花不肯放,嘴里念叨着要等一个人,小叔说大概是那几日参观美术馆的哪个小朋友陪你玩了几天。你病了两天,退烧之后又不爱说话了,我就觉得你那段时间有些烧坏脑子,你再想想,是不是不记得了?”
“稍微有点印象。”
“所以你在等谁?是做梦了吗?”
“不是。”宋聿诚关上相册,凝了凝神,脑中有个模糊的影子,“好像是个”
小姑娘。
那是父亲去世的第三年。
母亲已再嫁有孕,宋家也渐渐找不到他父亲存在过的影子。
唯有他的生活被按下了停止键。
他不甘就此抹去父亲的记忆,好像那些人心中毫无分量。
像只迷途失群的野鹿,他躲进了美术馆去宣泄怨念。
那是现实世界里,离父亲最近的地方。
秋天降温降得突然。
打点了馆里值班的大爷,替他隐瞒行踪,就这么在里头住下了。
他不是想离家出走,只是那几天,母亲临盆,他心烦得很,想一个人静静。
遇到小姑娘时,他应该已经发烧了。
监控室侧墙有个洞,父亲装修时留下的恶作剧,正好开在西洋馆壁画上的一对眼睛上。
时隔二十年,记忆不算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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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那小孩看着比他小几岁,闭馆后不知道从哪遛进来的,也没有走的意思。
长着一张清秀的脸,未脱稚气,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小蓝裙,行动有序,不像是被遗弃的小孩。
那时候有很多小学生来馆里玩捉迷藏,他嫌弃得很,于是也想把她吓走。
打开墙上的洞,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大喊大叫。
小姑娘抱膝端坐在他视角中央,眸光淡得像个大人。
“啊,你是他们说的鬼吗。”她一点也不害怕,似乎等候他多时,站起来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走到他面前,凑近,“你的眼睛真好看。”
她咧嘴一笑:“能不能把我吃掉。”
奇怪的女孩。
其余记忆景象模糊,大概是陪她玩了两天,就再也没出现过。
宋聿诚合上相册,起身。
关山玥问:“怎么,不看了?”
他走到书桌旁,打开抽屉摸出抱烟,想了想又放下:“您没什么事下午就早点回吧,傍晚我有聚会。”
在桌上顺了颗糖拆开。
关山玥收拾着相册,看着儿子悠哉悠哉塞了颗糖进嘴里,诧异道:“最近越活越回去了?都喜欢吃糖了。”
“总比抽烟健康。”宋聿诚说。
可乐味弥漫口腔,冲淡了一时而起的烦闷。
晚来急
夜幕低垂, 姜怡妃把车停在陈家别墅的地下停车场。
解开安全带,宋聿诚再次往后座看了眼,不由叹道:“这就是你今早问我借车的原因?”
大大小小的礼物盒占据宽敞的后座, 从高奢包到名牌首饰眼花缭乱, 后座连接着后备箱,隔着椅背能看到立着四五束鲜花。
这些是公司里的朋友和客户送的生日贺礼。
姜怡妃习以为常,人际交往中的一环罢了,以后得还回去:“怎么了,你过生日没人送礼物?”
宋聿诚解开安全带, 低头故作叹气:“我只是担心我送的礼物姜总看不上。”
他打开副驾驶前的抽屉,拿出一只长型紫檀木盒, 递给她:“赏赏眼?”
姜怡妃接过木盒, 翻转瞧了瞧, 不像新物件。正面镶嵌着精美的贝壳花鸟, 构造线条挺拔,边饰布局紧凑,工艺毫无凌乱之感。
她咂舌,斜眼:“宋老师, 我后面这些加起来, 也抵不过这个盒子的价吧。”
直接从车抽屉里取出来,难道早就准备好了?
“盒子不重要,你打开看看。”宋聿诚拿起中控格子里的保温杯,拧开抿了口。
姜怡妃按下有些年份的铜扣, 掀开。
是一只尾部装饰着白瓷花的木簪。
花瓣随着她的旋转反射着细腻的瓷光, 仿佛点亮了她的眼睛。
“你做的?”姜怡妃上手摸了摸, 灯光下,花瓣底部沉淀着渐变的蓝紫色。
“嗯, 所以不太值钱。”宋聿诚点了点头,“拿上次修复花瓶剩下的材料捏的。”
姜怡妃觉得自己遗传了父亲的不浪漫基因,她对过生日过节之类的并不感冒,她身后一车礼物盒,他们的目的是维持人际关系,走个过场,与喜不喜欢她这个人没有关系。曾经沈洵祗也会在各种节日送她昂贵的首饰,高兴归高兴,不至于感动,对于他来说只是刷卡眨个眼睛的功夫。
但今天收到宋聿诚花时间做的木簪,竟然内里有一丝暖意,好像能看到他坐在工作室里,一点一点把细小的花瓣捏出来,烧成这般莹润质地。
她扣上盒子,张开手臂:“宋老师,想抱你一下。”
宋聿诚眼里泛着笑意,伸手拥住她。
腰间的手锢得用力,她埋在他胸前蹭了蹭。
“有这么感动。”宋聿诚抚了抚她的背,“你喜欢的话,下次给你做一套,很简单。”
“才不是因为这个。”姜怡妃抬眼看着她,调笑道,“宋老师未免太自作多情来之前抽了只烟,我不想被我妈数落,所以匀点烟味给你。”
说着她又凑到他衣领嗅了嗅,“好了,记住,烟是你抽的。”
“烟,是我抽的。”他重复,调子拖沓。
温热的气息喷在锁骨,宋聿诚拍着她的后背,下意识闻了闻她的头顶,还真有一股不浅的烟味儿。
姜怡妃没有烟瘾。
眼眸里露出一丝担忧,不动声色地将她拥得更紧。
陈家的晚宴来了不少客人,陈姿燕的父亲是有名的建筑设计师,年轻时主要在国外工作,行为处事偏西方风格,即使是小小的聚餐,他也会喊一支弦乐队来增添一某艺术色彩。
大提琴的乐声带领他们进入宽敞明亮的客厅,挑高的天花板,悬挂着独特设计的艺术灯具,微弱的灯光在空间中投下柔和的光影,宽大的玻璃窗户敞开着,窗外是建筑师巧妙设计的花园,夜晚的灯光照亮了精心修剪的植物,使得花园在暗夜中焕发出迷人的生机。
餐桌上摆放着精美的瓷器和银器,花艺错落有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周围的装饰相得益彰。
姜怡妃还记得第一次来到这儿参观,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老姜家的四合院确实寒碜了些。
他们一进门,立刻有人喊:“陈太太,怡妃来了。”
去找樊彩茗抱到的路上,她走两步就有不太眼熟的人朝她送祝福:“怡妃生日快乐啊。”
“谢谢。”
一路上有许多人打量着他们,姜怡妃知道是因为自己穿着通勤衬衫就来赴宴,显得格格不入。余光里的男人比她精致些,简单的白衬衫搭配偏休闲的西裤,胜在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
有人大概看出了宋聿诚的不凡,走上前来搭讪:“怡妃姐,这是你朋友吗?介绍介绍啊。”
“宋老师也来了。”这时,樊彩茗走出来,惊喜道,“稀客稀客。”
“樊教授好。”宋聿诚笑得彬彬有礼,“受姜总邀请过来拜访。”
姜怡妃说:“对,等下褚康时和高杰他们几个也来,我们晚上要谈点工作上的事情。”
“欢迎欢迎,宋老师,等下我让燕燕过来和你打招呼。”樊彩茗扭头牵住女儿的手,望了眼她的着装,将人拉到一边,轻声说,“怎么穿这身衣服,你今晚是主角。”
姜怡妃拧了拧眉:“我今天真的很忙,能赶来就不错了。”
“好好好。”樊彩茗听出她的不耐烦,哄道,“那去楼上找燕燕换身衣服,顺便把她叫下来,不知道在房间里磨蹭什么。”
“我知道了,”姜怡妃四处看了看,“陈叔叔呢?”
樊彩茗顿了顿,说:“在书房议事,有个大项目找他去设计。”
“哪个公司?”姜怡妃随口问。
樊彩茗撇开话题:“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别去书房打扰他们就行。”
“哦。”
樊彩茗像是特别怕她干扰到书房,再三叮嘱一定要往后楼梯走。
姜怡妃应付完母亲,转过身时,看到宋聿诚端着高脚杯走过来,他显然已经融入了宴会的节奏,手上被递上了一小叠名片。
“你继父人脉可以啊。”他站在她身边审视着宴厅众人,把名片递给她,“选一个吧,姜总,我帮您精心挑选过了。”
“再取笑我的话,我就把你介绍给陈姿燕的堂姐们。”姜怡妃把名片塞进了他的口袋,“拿去留着烧窑。”
“给我当燃料都不够。”宋聿诚笑了笑,注意到她脸色疲惫,“不想待了?”
“没什么,有点累。”姜怡妃长吁口气,“我去楼上换身衣服,你自己转转,要是觉得闷,可以去后院走走,那儿安静些。”
宋聿诚皱眉,欲言又止。
她明明不喜欢这种仪式,却为了维系亲情逼自己去迎合。
有一秒,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小时候的身影。
“好,等你下来,我们一起。”
姜怡妃回头对他扯了扯唇。
陈家的地形她很熟悉,婉拒了管家的陪同,绕后楼梯走到三楼。
记着母亲的叮嘱,她走得缓慢,后跟踩在地板上几乎听不见声音。
在陈姿燕房门前站定,她抬起手作势敲门——
“沈洵祗,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你!”
离门距离不到两厘米,指背骤然僵住,耳畔持续回荡着妹妹的喊叫声。
房间门内,宽大而奢华。
沈洵祗坐在高背的皮质椅子上,眼神宛如冰川散薄光。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金丝楠木手杖,发出不急不缓的有规律的声响,无动于衷。
他一不小心中了面前这个女孩的陷阱,和她父亲谈完生意后被骗到了所谓的“姜怡妃在等他”的房间。
陈姿燕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的火焰,仿佛想通过言语的力量宣泄一切。
“你别忘了,当年你为了追姜怡妃,是怎么指使我的。”她说。
沈洵祗注视着她的眼睛,站起来,目光冰冷而坚定,仿佛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陈小姐,我现在的耐心都是看在你是姜怡妃妹妹的份上,别逼我把话说的太绝。”
他迈开步子,刚与女孩擦身而过,陈姿燕抓住了他的拐杖,抢过去,往地上一扔。
“沈洵祗,要过河拆桥是吧。”陈姿燕昂首与他对视,看更多完结文来企鹅裙妖儿巫妖四要撕药而语气尖锐,“我这就去告诉我姐,她高考落档燕大是怎么回事,你是如何指使我去偷她日记本的我姐日记里提到男孩子根本不是你”
“砰——!”
开门声蓦然响起。
过堂风灌进来,他们望向同一个方向。
女人黑发随风飘扬,冰冷的目光如寒夜中的利刃。
陈姿燕嘴唇翕张,瞠目:“姐姐”
姜怡妃慢慢走进去,视线投向屋子里的沈洵祗,她曾经付出过热忱的人。
“陈姿燕,”她没有给妹妹眼神,忍耐着胸口翻涌出的情绪,“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好妹妹,告诉姐姐,我的高考志愿是不是你替洵祗哥哥改的。”
陈姿燕去捏她的袖子,被一把甩开,她嗓音哆嗦:“姐,我错了”
“真好,”姜怡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滚出去,带上门。”
陈姿燕乞求着:“姐。”
这声可怜巴巴的称呼直接点燃姜怡妃怒意的导火线。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啊!”陈姿燕忽然被抓住后领,姜怡妃拎着她往外拖,像丢垃圾似的往门口一甩,然后迅速关门。
陈姿燕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狼狈,跪在门口敲门:“姐!姐!你冷静啊!”
冷静?
被人篡改了未来,玩弄了感情,凭什么让她冷静。
屋内仅剩下姜怡妃和沈洵祗。
她走到他身边的床沿,坐下,抬头平声问:“沈洵祗,你累吗?”
沈洵祗扭过头望着她,方才她进来的那一刻,他是慌乱的,现在金丝框眼镜下的目光已然恢复平静。
姜怡妃想,她要比他更镇定。
“你应该挺累的吧。”姜怡妃笑着说,“每天要在不同的地方扮演不同的角色,跑燕都来扮演一个能开导姑娘的知心哥哥,花心思买通她年幼不懂事的妹妹帮忙修改她的志愿,再把人骗到沪城,然后告诉她是命中注定。”
“莺莺。”沈洵祗闭了闭眼。
“听我把话说完,沈先生,这是基本礼仪。”姜怡妃感受到了当上位者的快意,难怪沈洵祗喜欢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口气说话,碾压一个站不住脚,无法反击的弱者,多么美妙。
“你与她不在一起的时间呢,需要和另一个女人扮演恩爱夫妻。怪不得要花这么卑劣的手段把我骗到沪城,原来是嫌两个家距离太远不能雨露均沾。”
“不是的。”沈洵祗摇头,半跪在她眼下,“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就算我确实用了些手段,那也是为了和你在一起。”
“是啊,”姜怡妃轻笑,“一切都是为了我。你知道我的志愿是研究古书画,却哄着我把沪大填上去。你知道我上学需要和同学社交,却用激烈的方式把我所有朋友赶跑了。你知道自己结婚了,却骗着我给你当情妇。你知道我想离开,却把我软禁在郊区别墅里整整一年沈洵祗,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把她的一切都毁了,让她变得脆弱,然后只能依赖你。”
“但你算错了一点,她爱上的并不是你。”
“你说什么。”沈洵祗垂眸,她说这番话的语气真是越来越温和。
“人的情绪就像是艺术品,可以伪造。”姜怡妃缓慢勾唇,“我对你的好感起始于一段童年回忆,然而这段记忆是你盗用的,所以你顶多算个赝品。”
她也终于理清自己这些年为什么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对沈洵祗又爱又恨的,对感情的释怀屡次失败。
原来皆是脱轨。
“唯独这点你不能推翻,姜怡妃!”沈洵祗握住了她的双肩,纤细娇弱,可说出来的话却如此绝情。
他承认最初占用了一段记忆设下陷阱有些卑劣,可放在他们在一起的四年,这段记忆是无法比拟的。他仍记得姜怡妃喜欢他时的眼神,欢喜地与他分享学校的事,受了委屈会找他倾诉,十分依赖他。
“为什么不能推翻呢?”姜怡妃看着眼眶通红的他,抓住他发抖的手腕,与他较劲,“沈洵祗,我本该是条与你没有关系的小溪,容不下你大海里的水,你的倒灌只会令我四分五裂。”
沈洵祗掐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清冷的眉眼,内心生起恐惧:“那你恨我吗?”
姜怡妃摇头,扯唇,“实话告诉你,我现在终于释怀了,也不会因那段记忆对你保留一丝好感与怀念。”
“沈先生,你知不知道,后来那些年,我连睡你的欲.望都没有,但其实,我是个需求不小的女人。”
冷言冷语一字不落的传入耳朵,比起恨更可怕的是,她直接抹去了他的存在,宛如风暴来临一般,沈洵祗平日沉稳的外表消失不见,被一股无法控制的情绪所淹没。他的眼神变得狂热而凶狠,仿佛在释放出一种无法遏制的怒火。
他扔掉眼镜,把姜怡妃顺势推到在床上,床垫深陷,发出一声女人的闷哼。
领口乱成一团,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姜怡妃的手被摁在两端,她皱起眉,沉声警告道:“沈洵祗,不要让我恨死你。”
“那就恨死我,莺莺对我恨之入骨才好。”沈洵祗的眼神阴骘起来,他不顾她的挣扎,扯开了她胸前的扣子。
纽扣落地,发出清脆的滚动声。
男人动作忽然停滞。
姜怡妃知道他暂停的原因,冷笑一声:“继续啊,沈洵祗,怎么不敢了?”
雪白的胸口,红梅点点。
全是吻痕。
他垂着眸,声音沙哑,带着微微颤抖:“和谁?”
姜怡妃漫心地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宋聿诚玩暧昧只是气你的幌子。”
“你真和他做了?”
“我当然和他做了。”
“什么时候?”
“你指哪一次的时间?”姜怡妃望着他木讷的眼神,更想要击溃他,报复感油然而生,“玉堂酒庄与你隔着门和他做的那次,还是昨夜?”
晚来急
她熟悉的眉眼里溢出轻漫, 好像他在她眼里已经一文不值。
太阳穴青筋跳动,沈洵祗勃然大怒,大手粗暴地扯开她肩头的布料, 指甲陷进肌肤, 抓开几条粉色的痕迹,仿佛割开了他们两人最后一丝情面。
他的眼睛似烧红的铁,会在她的身体上烙下伤痛。
另一边的衣服被撕开了。
事情变得不可控起来。
姜怡妃用膝盖发力去顶,可身上像是压上了块巨石,手极力遮挡:“放开我, 沈洵祗!”
沈洵祗禁锢她乱舞的手腕,按下去, 抵着她的肋骨, 脑子里的弦早就崩裂了。
理智, 修养, 道德,束缚人行为的枷锁统统消失。
这一刻,他无法接受她变得冷漠,他们也曾有过海誓山盟, 时间能冲淡很多东西, 唯一他不能接受的是冲淡姜怡妃对他的感情,他在沈家蛰伏,隐忍屈辱数年,现在已经有了将一切安排妥当的能力, 等到他欣然来接他的爱人时, 她竟然说她不爱他了。
“我不信, ”他空出一只手去抚去女人眼角挂着的半滴泪,“莺莺顶多是图个新鲜, 我不信你会爱一个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
“我爱不爱他与你无关,”就算是害怕,现在的姜怡妃也能做到直视他的眼睛,不挪开一厘,“我再说最后一遍,沈洵祗,放开我。”
她咬得后槽牙疼,绞尽脑汁地去转移男人的注意力,手指一点一点去够从裤袋甩出去的手机。
沈洵祗哪听得进去。
“孩童时期的事情只不过是你一套借口罢了,有谁会因为那种事喜欢一个人一辈子?说来说去,你最恨的是我与别人联姻的事,对不对。情妇?我那时对你顺心顺意,好好地养着你供着你,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定义成情妇?你要是安分地在我身边呆着,我会想把你送到满庭芳吗?我要是不闹自杀,我会让人盯牢你吗?我糟蹋你了吗?我逼过你和我上床吗?我他妈难道没放你走吗!”沈洵祗掐住她的下巴,大拇指抵在颌骨上,要把她捏碎般,眸底像凝着黑焰,“你以前怎么说的,莺莺?将性当乐趣的人恶心。那你现在呢?哦我明白了”
他的腕压着她的喉咙,促使她发音都在颤抖,气息紊乱:“放开我”
“你想报复我。”沈洵祗不理,缓缓俯身,沉声道,“好,我让你报复。”
姜怡妃眼皮战栗。
“你可以继续和他在一起,也可以和别人结婚。”沈洵祗贴近耳畔,笑了笑,“洵祗哥哥要做莺莺一辈子的情夫——你等会儿再问问宋聿诚,面对这样的你,愿不愿意入局。”
他想毁了她,毁掉她好不容易拼出来能够逃出去的路。
“疯子!”姜怡妃找到一丝机会,踢向他有伤的腿,“沈洵祗,爱是毁灭吗,你敢对我做恶心的事,是不是说明你其实也没那么爱我?你哪里是把我当和你一样平起平坐的人,在你眼里我就是一物品,你想要的是掌控是占为己有。我找人上床怎么了?你说你有感情洁癖,难道你没抱过何晴吗?你没为了应对媒体与她做一对恩爱夫妻吗?在我眼里,你早就脏了,沈洵祗,你虚伪,自私,道貌岸然,被你碰一下我都嫌脏。”
沈洵祗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私生子,受尽白眼,母亲告诉他只有努力爬得高才能甩掉外人对他的侮辱,所以他能爬到第一,一定不会当第二,由于在学校表现出彩,成绩优异,他被沈家接回,也看到了名为权贵的门钥匙。为此,他继续披荆斩棘,在世家勾心斗角中夺得桂冠。
他自尊心强,性子骄傲,现在没有人再敢小看他。
结果,眼前这位被他放在心尖的女人,他的净土,嫌弃他脏。
“你自找的。”
沈洵祗像头被侮辱权威的狮子,低头堵住她的唇。
每一根神经都在排斥他的触碰,恍若昨日重现。
姜怡妃想起了二十四岁的生日。
那天,她掀翻蛋糕,一样故意惹怒了他,最激烈的言辞,得到最冷漠的回应,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沈洵祗靠着沙发背,淡眸中含着上位者的轻视,耐心地磨掉她所有愤恨,一种精神上的压迫。
她陷入一种无形的恐惧中,因为弱小,无力打破这道枷锁,为了保全自己,她发泄完后会强迫去卑躬屈膝。
时过境迁。
姜怡妃睁开眼,狠狠咬下去。
男人吃痛地叫了一声,抬起脸,嘴唇裂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滴在了她的脸上。
姜怡妃手在被褥上打颤,指尖下的手机屏幕亮着微光,显示通话中。
恍如嗅到一股清冽的气息,她张嘴重新得以呼吸——
“宋聿诚,救我。”
沈洵祗怔神一瞬。
下一秒,房门迎来猛烈撞击。
有人冲进来。
宋聿诚扔掉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扯住沈洵祗的衣领往后拉,奋力摔在地板上。
沉闷一声巨响,茶几上的红酒瓶掉下来,碎了一地鲜红。
姜怡妃颤着肩膀慢慢坐起,嘴唇沾着血渍,冷汗浸湿鬓发,衣衫半解,手臂遮盖着黑色的内衣,眼睛死瞪着地上的男人。
宋聿诚撩起沙发上的毛毯,扔到她头上,盖住。
空气中传出关节活动的声音。
沈洵祗像是刚清醒过来,愤恨一拥而起,直起身抓住了宋聿诚的衣领往下拽,率先一拳砸过去。
宋聿诚预判了他的动作,偏头躲过,膝盖在地板上找到平衡点,立即抡了一拳击向他的下颌骨。
沈洵祗反应慢了一拍,剧烈的痛感迫使头后仰撞在沙发脚,然后被攥住领口拉了回去,一阵眩晕。
她对什么都是勇往直前的态度,在高台上那么自信夺目,可对感情上的事进退维谷,敏感又脆弱。他想过他们感情深,但没想到是这样孽缘。她被骗过,关过,羞辱过,心被撕成一片一片,现在的她,花了多少努力才站起来。
“你怎么敢!”宋聿诚面色阴沉,在电话里他听了一路,胸腔愈发膨胀,光是想起那些话,呼吸都在疼痛,“姜怡妃这么骄傲的人你怎么敢把她关起来?”
“为什么不敢。”沈洵祗扯唇,语气轻蔑,“我是她正儿八经的第一个男人,你算什么?姜怡妃的玩具?”
“沈先生,你是嫉妒吗?”宋聿诚臂上的青筋一路延展到手背,眼神冷峻,“只有弱者才会沉湎昔日光辉来满足虚荣心。”
“另外,姜怡妃不需要任何人来衬托价值,她本就是自己世界的王。”
“我是她的什么并不重要。”
一只自由翱翔的鸟,不应被任何人囚禁在牢笼之中。
“我嫉妒你?可笑。”沈洵祗抓住宋聿诚手挣脱,擦了擦嘴上血,吐在地板上,“嫉妒你接我的盘吗?”
地板上的红酒液体飞溅,空气中散发着腥甜,往日涵养一并丢弃,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像恶斗的猛兽。
姜怡妃听着玻璃破碎的声音,扯下头上的毛毯。
她眼神麻木不仁,这不是她第一次见沈洵祗打架,早在上大学的时候,他曾与一位追她的学长打起来。
篮球场里,所有人都在围观。
那些细碎的声音,有对着她指指点点的,叹她手段高明傍大款,传她脚踏两条船,稍微靠谱点的竟然是仗势欺人。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想去拉开沈洵祗,求他不要把事情闹大,却被他污蔑是不是心疼学长会被他打死。
呼吸像溺水般。
紧接着,脑海涌现一幕一幕往事,满庭芳的软禁,绝食,手铐,谎言还有——
何晴的孩子。
背叛如暗夜降临,将心灵的光明吞噬。
姜怡妃弯腰,捡起地上碎成一半的酒瓶。
她想,曾经的伤害和欺骗需要回应。
“宋聿诚,让开。”
听到她唤,宋聿诚回头,张大眼睛。
姜怡妃裹着毛毯,赤脚踩向玻璃碎渣,一步一步越来越快,手攥着酒瓶上半截。
侵袭而来的尖端闪着锐利的碎光。
她果决地朝着沈洵祗刺去。
扭打终止。
红色粘稠的血液沿着指缝蜿蜒,宛若将两人的手用红线捆绑。
血珠滴落,汇入一地红酒。
宋聿诚紧紧攥住她的手,任由玻璃割进掌心。
他抢过碎片扔掉,伸手将人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她贴着他的胸口颤着,姜怡妃注视着他身上染红的衣角。
声音从喉管艰难的吐出,像刚从一个危险的状态中恢复神智,不知所措:“怎么办,流血了”
“妃,没事。”宋聿诚将她搂得更紧,用整个身体包裹住她,想给予她更多安全感,“别弄脏你的手,不值得。”
他知道她心中有愤怒,有不可言喻的痛楚。但杀戮并不会让她找到真正的解脱。
“对不起,宋聿诚,对不起——”姜怡妃清醒了,她低头看到他手上的口子,连同玉貔貅都染上了鲜红色,鼻子酸胀,眼泪夺眶而出。
“不打紧。”宋聿诚抬手,用干净的指背替她揩泪,“我带你走好不好。”
他知道她不喜欢待在这儿,不喜欢这种维系亲情的仪式。
更何况今日又夹带了“私货”。
陈家若是真疼爱她,怎么会还想接受沈洵祗的生意合作。
姜怡妃沉吟良久,听到陈姿燕喊人过来的脚步声,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她蹙眉,点点头。
她本就不属于这儿,就算母亲再坚持,对于陈家来说,她仍是外人。
至于陈姿燕,她扮演了这么多年姐姐的角色,着实厌烦。
不想再演了。
宋聿诚将她横抱起,确认雪白的脚掌上没有被碎玻璃割到,稍微松了口气。
刚迈开步子,听到她轻声又念道:“好。”
一个字很坚定。
手上的重量加深,宋聿诚感受到她放下了戒备,头贴近他的胸口,闭上眼睛,好像在聆听他的心跳。
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谢谢。”
他没有回话。
门口站着一队人惊讶地望着屋内的狼藉。
明光映照在他们身上。
她蜷缩在他的怀中,抓着他的衣襟。
他抱得紧紧的,仿佛是护着珍宝一般,跨过破碎一地的玻璃碎渣子。
姗姗来迟的樊彩茗想要上前碰女儿。
宋聿诚稍稍侧身避开,高大的身躯隔档在他们之间。
樊彩茗望上去。
这位在学校经常独来独往的年轻人,温声道:“樊教授,让她静静吧。”
语气不容置喙。
樊彩茗望着他深沉的眉眼,透着一缕坚定,她缓缓收回手:“麻烦您。”
说完,宋聿诚又对来晚的褚康时说了简短的两个字:“取证。”
褚康时看了眼屋内,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酒气和热意随风飘散,长廊尽头,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
脚步声消失。
沈洵祗平躺在狼藉中,睁开眼,腿早已没了知觉。
嘴角上扬,眼圈渗出水红色的液体。
他忽然狂笑。
脑海里,狂风吹倒槐树,年华殆尽。
女孩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