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灰蒙蒙的白,又是一个阴天。
墙壁上时钟一格一格地拨动,冷气从空调口里均匀地冒,室内的温度舒适又凉快。
可床上的夏葵还是被热醒了。
她睁开眼,左聿桉就睡在旁边,他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身上像一个巨大的火炉,热量就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传出来的。
昨晚她情绪崩溃时做的那些荒唐事在脑子里一闪,夏葵很快就彻底清醒了。
她推开他的大手,屏息往床的反方向挪,结果刚拉开一点空隙,就被人重新捞了回去,小巧的鼻子撞上他的胸膛,硬邦邦的。
“啊。”
左聿桉亲了亲她的唇角,嗓音带着还没醒透的喑哑,“陪我再睡会儿。”
夏葵从被子里往外挣了挣,“太热了。”
她素面朝天,软发如海藻般散在枕头上,一双杏眸带水,跟平日职场上的尖锐劲儿判若两人。
“你这个没良心的,晚上一点被子都不分我。”
房间里光线晦涩,左聿桉灼热的气息涌在她的耳廓,酥酥麻麻的。两人的身体贴着,呼吸也交缠在一起,想到被子里的身上空无一物,她脸上更热了,“你可以让服务员给你加床被子。”
“是谁抱着我不让走……”
两人的谈话被隔壁房间传来规律的撞击截断,靡靡之音隔着一道形同虚设的墙,夏葵的反驳像被人吞了尾巴,连要继续说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反应过来后,她整个人像被水煮过一样, 从头到脚绯红一片。鹌鹑般地把脑袋埋进枕头里,“有没有搞错,这人怎么大清早就禽兽大发呀?”
女人的呻吟声和男人的闷哼声还在继续,左聿桉眼底暗藏波澜,“这回知道男人都是禽兽了,昨晚你……”
柔软的手覆上他的唇,堵住他接下来的话,她窘得不行,“你能不能当昨晚是做了个梦?”
长发随着动作晃动,有些垂落在沟壑分明的胸前,雪白的肌肤在幽暗空间里白得晃眼,一双水眸含讥带俏,古代书生梦里落入艳鬼的圈套也不过如此。
夏葵听见头顶的呼吸加重了,左聿桉扯开她的细腕在唇上辗转了几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听够了吗?听够了就起床吧。”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不过最后付出代价的人还是左聿桉,慵矜不羁的太子爷在廉价酒店的浴室里洗了一个冷水澡。顶着一头湿发出来的时候,眸底的戾气还未消。
夏葵笑得眉目妍丽,最后又被人用浓烈的吻惩罚了好一会,她几近眩晕地对天发誓那笑意绝对不是嘲笑,才堪堪攫回自己的呼吸。
两人在房间里待到了八点多,她直接把夏俊杰约到了隔壁三条街的一家早餐店。
左聿桉全程都没有对她的原生家庭置喙一句,只是反复确认了她能不能独立面对后,选择默默地坐在了角落那桌。
虽然两人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在她没有理清和父亲的关系之前,他跟她立场一致,不会见他父亲。
青祁路的赵记包子铺已经开了二十多年了, 夏葵上高中那会儿经常来光顾。安庆高中的早自习时间是七点,她早上六点半起床后,用十分钟的时间风风火火地洗漱,再用五分钟走到赵记,要上半屉牛肉和半屉角瓜鸡蛋的包子边走边吃,最后在早自习的铃响之前迈进教室。
那会儿家里赚钱的人是夏俊杰,他每天折腾郑云秀早起做三菜一汤的早餐,稍有不合心意就破口大骂,所以夏葵从来不在家吃早餐。
夏葵事先点好了四屉小笼包,从玻璃壁上看见夏俊杰进门的影子时,她又喊老板加了两碟小菜和两碗黑米粥。
早餐店里熙熙攘攘,她把拆好的筷子递过去,夏俊杰接过筷子放在一旁,颇为局促地说,“其实我已经吃过早饭了,你妈妈做的。”
他盯着桌上某个虚无的点,吸了口气,“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
夏葵始终没有太大的表情,语调无波无澜,“是吗?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要问什么。”
夏俊杰有些愣神,下意识地抬头,像是没猜到她的回答,也像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嘴巴微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的肤色很白,透着种不太健康的光泽,眼尾皱纹明显,眼袋下垂,腮边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身上是一件立领的条纹Polo衫,还带着崭新的折痕,这种代表着老头衫的衣服,他过去从来不穿。
夏俊杰的长相在同龄人里是出众的,夏葵沾她的光也有一副好皮囊。他年轻的时候对外貌向来自信,PUA郑云秀的经典话术就是:我要是跟你离婚,分分钟找一个更好的,到时候你人老珠黄的,白给都没人要。
现在他坐她对面,特别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衰老。
“你恨我吗?”夏葵率先打破沉寂,连一句爸爸都叫不出口。
服务员端了两碗粥上来,氤氲的热气蒸腾在空气中,夏俊杰等人走后才开口,“葵葵,我刚进去的时候,特别恨你,恨得要死,那时候我就在想,等我出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掐死你。”
跟记忆中的他一样,夏葵对他的心里并不意外,嘴角泛起一抹轻嘲,但是没打断他的话。
“但是时间越久这种想法越淡,我开始想云秀,想你,疯狂地想你们娘俩,想我这一生到底做错了多少事……”他的声音带着哽意,“七年了,我已经彻底醒悟过来了……”
她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NPD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没有道德,只会索取,夏葵不信短短几年,夏俊杰就能被洗心革面。
天空阴沉沉的,空气里带着潮意,她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的注视而变得酸涩。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夏俊杰一直在抠指甲的边缘,听着夏葵毫无尊重感的问题,没有像过去一样暴怒,他露出一抹苦笑,“我和社会脱轨太久了,最近一直在学习,我才五十岁,不想变成一个废物,准备先找个保安的工作干着。”
一个刚出狱的人想要做保安,真是个笑话,可夏葵笑不出来。过去的夏俊杰一直都是骄傲的,用他的原话就是“他怎么可能去做这种低三下四的工作呢”。
她脑子里有两股力量在不断地拉扯,整个头都要炸了。
理智拽着清醒那头,NPD的特征就是爱无能、空心人、吸血鬼,他最擅长扮演一个你喜欢的角色,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现在的低头只是为了后面的情感操纵。
可血脉相连的情感也在自我角逐,有一个声音悄悄在说:给他一次机会吧,已经七年了,缺席的父爱和黯淡的过往都已经过去了,你已经足够强大和清醒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了。
等一个父亲的觉醒是场豪赌,她有没有勇气再赌一次?
夏葵眼睛一秒不离地盯着他,“最后一个问题,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NPD嗜钱如命并且渴望支配,所以这是一个问题,也是一次试探。
夏俊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我是一个男人,还是想自力更生,我有能力养活自己,也能让云秀过好。你妈妈告诉我,这么多年一直是你在给她打生活费,现在我出来了,你的钱可以自己存着了。这几年你过得不容易,我时常忘记你的年纪。”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飘到不远处的左聿桉身上,眼神终于有了点精神,语调也有了活力,“那是你男朋友吗?爸爸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幸福。”
目光也不自觉地被他带走,她看向坐在角落的左聿桉。左聿桉放下肉.体的欲望,爱她憔悴的面容,爱她凌晨的眼泪,夏葵觉得,她或许已经找到了真正的爱人。
想到有个人还在等着她一起吃早饭,她突然有了再赌一次的勇气。
夏俊杰也同步收回视线,推了推面前的粥碗,“葵葵,这个粥我可以打包带回去吗?云秀不知道我来跟你见面,我告诉她去电子城拿修好的手机,时间久了,我怕她着急。”
询问她的意见,这是第一次,今天的夏俊杰一直很陌生。
周遭的食客乱糟糟的,夏俊杰在她点头之后起身,朝左聿桉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去柜台买单,他从裤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
收银员是老板的女儿,她啧一声,“叔叔,微信扫码就行了。”
夏俊杰扣好打包盒的盖子,脸上挂着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不太会用微信。”
“现在还有人不会用微信吗?”收银员蹙着眉头收走那张纸币,从钱盒里往外拿零钱,“叔叔,你回家赶快让孩子教教你,现在好多店都不准备零钱了。”
夏俊杰笑了笑没吭声,拎起塑料袋若无其事地掀开门帘,又折身对夏葵摆了摆手,走出赵记包子铺。
她坐在原位,脑子里像电影回放一样,回想刚刚见面的所有细节,可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不知不觉间,太阳出来了,夏葵看着夏俊杰离去的背影,看到眼睛发酸。
他老了,背微微驼,走路的速度也没有过去快。
她出神地看了多久,左聿桉就看了她多久,直到那个影子已经小到再也看不到,他才打断她的沉思。
把她手里快要折断的筷子抽出,低缓的男声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女朋友可以陪我吃饭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准备安排一下摸男模的剧情,时间太久,我容易写不好那种感觉了……
52个红包,送给爱男模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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