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归巢【正文完】
候鸟陆续归巢又向着南方振翅, 蒲音驻京办事处即将迎来六周年,出于战略发展规划,正式把内部架构抬了一级。
企业最早来国内设立分部的时候, 仅仅是用于少许的交际联络, 之后发觉市场潜力,补充资质手续, 也就是江知羽入职那年,这里开始接触营利活动。
称之为办事处是一种日常表达, 如果谈论正式的规模和性质, 这边早就注册成了外商公司。
这两年他们辐射到其他省份, 陆续扩展业务版图, 这里的地位类似于中华区总部,只是没有被盖上红章。
如今管理层升迁调整,风头正盛之际, 这纸公文也批了下来, 资源配置迈上新台阶。
本来蒲音在写字大楼长租,尽管包下了一整层区域, 但随着业务不断优化,工位早已填得满当。
趁着今年有多方改动,大家申请到了新地方,总共七层的艺术建筑带有内部庭院, 全部包给他们待客和办公。
远看这里根本不像工作地点, 更像是一座优雅花园, 坐落在国贸区域别具格调。
行人们无意路过,在绿树阴浓里瞥见一角, 纷纷慢下步子,不禁掏出手机想记录这片景色。
镜头朝着门口的郁郁葱葱, 画面定格之前,照进一道颀长身影,注意力就被眼前人吸引而去。
不笑也多情的桃花眼,右边缀着泪痣,他单手拎着公文包,一边轻快地往里走,一边熟练地打开拉链,从包里翻出特殊的册子。
纸张上下翻页,用细巧的钢丝穿梭固定,排版在中间竖着隔开一道,如果寻常留意细节,可以发现这类速记本往往出现在重要场合,被稳稳地端在翻译手上。
新来的门卫最先眼熟的就是江知羽,站在《闲人止步》的提示牌旁边,朝着青年微微鞠躬。
江知羽也从书页里分出神,弯起眼睫打招呼,随后他在旁人的打量里没有停留,继续翻着手上的东西。
每页记满纷杂信息,江知羽垂眼扫过去,很快捕捉到了自己想确定的数字,继而用指腹抹过那一行,拨去电话和上司反馈。
他的直属汇报人不再是周柯,而是总部高管,沟通的两三分钟工夫里,江知羽穿过院内石子路,刷卡走进这栋屋子。
当初挪窝的主要问题就是会议室不够用,碰上好几个人都有各自的线上工作,有同事只能捧着设备去茶水吧凑合。
现在二楼和三楼全部做好隔音装修,变成许多个工作棚,江知羽预约了其中一间,猫进去就是傍晚才出来。
之后,忙碌的江副总拐到餐厅,潦草地吃完简餐,再回办公室查收部门周报。
这些做完终于能够喘口气,他给自己窗边的鹤望兰浇水,摸了摸人家舒展抽条的叶子。
走的时候是晚上七点多,几个实习生在电梯碰到他,礼貌地说了句“拜拜”。
江知羽朝她们微笑颔首,叮嘱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这时他表现得温文尔雅,但靠上路边一辆宾利的时候,整个人又换上其他的腔调。
“喂,你快挡着我们蒲音的大门了,谁同意你停在这儿的啊?”江知羽找茬。
他朝车主伸手:“你先把身份证件出示一下,我看看长得怎么样,通报批评的时候要不要打马赛克。”
这么讲话的同时,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一张俊气的脸,漆黑的眼睛望过来,朝他散漫地勾起嘴角。
“从这儿到保安亭能划出一条八百米跑道,Sir,你是执法还是耍流氓?专业程度那么低,收了身份证和户口本不会拿去民政局吧?”戚述道。
江知羽也笑了,不落下风地说:“怎么还抗拒教育?罪加一等,现在要罚款了。”
可惜戚述比他更无赖:“没钱,只能以身相许了。请问我们什么时候罚?今晚可以许几次?”
江知羽噎住,没再和他折腾,坐上去系好安全带,街边车辆川流不息,随手切换的广播在闲聊近期热门话题。
永煊陷入遗产纷争,让旁观者们看洋相,几桩争夺案能互相打到天荒地老,一家集团走向衰败的典型开场莫过于此。
联合国志愿组织启动新一轮活动,旨在更好地服务社会公共利益,今年将会在贫困地区做出更多努力。
TMT板块今年以来动荡不停,通信巨头互相吞并整合,整个市场估值在活跃换血,经过松晟的背后操盘,该领域下半年或成交易焦点。
主讲说到这里,打趣:“戚总会不会也在下班路上听这个?我们这事儿聊得收敛点吧,万一明天咱们被投诉了怎么办?”
另一位主讲调侃八卦:“他今年算是在业内金榜题名,下了圆满的一步棋。人生三大喜,他乡遇故知就不提了,也不知道他猴年马月可以洞房花烛啊?”
话音落下,江知羽幸灾乐祸地笑。
戚述道:“帮我记一下这个电台叫什么名字,我回头就投诉他们造谣。”
江知羽安慰:“蒋董都快提你做合伙人了,这也算是状元高中吧,你不要和大家谦虚。”
“我的意思是我结婚不会拖到那么久。”戚述淡淡回答。
说完,他还盯着江知羽:“你不会让他们笑话我的对吧?等下我给广播写信的时候,能把喜帖一起发过去么?”
字里行间全是心机,江知羽撑住额头,语气狡黠地与他开玩笑。
“你想用PPT搓一个帖子出来,我可以当没看见,就是你小心明天收到律师函被我爸说造谣。”
戚述今年中秋千里迢迢寄了月饼过去,或许是老丈人不愿意贴国际运费,又或许被江知羽劝住,横竖自己的礼物没有被退货。
这时,戚述跟着不着调:“吃人嘴短,我送他的雪茄都该抽完了,他不能不认这门亲事。”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们路过最初乌龙的酒店,戚述默默踩了脚油门。
看着那片景色,江知羽忽地说:“如果之前我喝多了,但没走错房间……”
没让他有任何其他构想,戚述接话:“那么我们很快地换个地方碰见,等到合作对接结束,我会清醒地来找你,从私下的第一句就毫无保留。”
江知羽怔了下,饶有兴趣地问:“你准备怎么搭讪?”
戚述开口道:“江老师,那晚的酒感很涩,你没出场就一点也不值得回味。”
他们夜里牵手回家,白天偶尔有工作碰面,互相落落大方,在众人面前握手和交谈,情愫在暗里交换的眼神之间。
尽管身体克制着斯文体面,心里的距离早已分不清界限,偶尔他们也会在不经意间漏出破绽。
比如会议散场,服务商总是忙着整理材料,戚述以往行色匆匆,但只要江知羽在,他就会慢半拍地等在走廊。
再比如论坛中场休息,戚述请团队喝拿铁,所有人拿到了同一个种类,都是江知羽惯常的口味。
还有时候,两人在公事上守着立场规矩,商业切磋难免产生一些争执。
戚述做谈判向来强势,不知不觉已然学会了以退为进,因为他了解这招对江知羽管用。
而江知羽以往总是圆滑示人,也已经被锻炼得愿意展露锋芒,为自身利益做出更多争取,他很明白戚述不会介意。
工作性质导致出差频繁,发消息打语音不够聊以慰藉,他们学会了在夜里写信消遣。
用文字描摹心事,寄的时候盖上戳,如此大概尝试过五六次,也不确定多久能寄到对方手上。
这样的过程很新鲜,思念突然有了具体字样,内容不过是只言片语,一直寄不到也没有遗憾。
因为他们哪怕兜兜转转,也会尽快栖息在彼此身边,重要的话语应该贴在耳边诉说。
有个火烧云格外浓烈的黄昏,江知羽率先收到第一封信件了。
他凑巧下班回家,遇到电梯例行保养,物业抱歉地让他稍等片刻。
五楼的高度其实走走也方便,江知羽踌躇了一下,就接到戚述的电话。
“到哪里了?我刚做好饭,用不用来接你?”
江知羽道:“我在一楼,电梯在排查问题。”
“好,我等你。”戚述说,“不着急上来。”
挂断电话,江知羽看到邮递员过来送报纸,除此之外还多了别的东西。
问清楚地址和姓名,他表示就是自己。
不过,值得诧异的是信件并非近期寄出,从标注上看,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
戚述落笔的时候在西雅图,信封印着太空针塔的图案,主题是写给未来。
不少旅游城市的邮局都有类似概念,大概是戚述百无聊赖去附近散步,就一时兴起地试了下。
彼时两人尚且隔着窗户纸,若非误打误撞,抵达的时机恰好,江知羽可能永远都不知道戚述曾经还做过这个。
他完全猜不到对方会写些什么,怔愣着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撕开胶水,打开却是戚述摘抄了一首现代诗句。
一月你还没有出现/二月你睡在隔壁/三月下起了下雨/四月里遍地蔷薇。
五月我们对面坐着,犹如梦中/就这样六月到了/六月里青草盛开,处处芬芳/七月悲喜交加,麦浪翻滚连同草地/直到天涯。
八月就是八月/八月我守口如瓶,八月里我是瓶中的水/你是青天的云/九月和十月,是两只眼睛,装满了大海/你在海上,我在海下。
十一月尚未到来/透过它的窗户,我望见了十二月/十二月大雪弥漫。
目光来到最后一行,江知羽微微地屏住呼吸,他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首《过程》,却是第一次感知到诗外也能有无限的遐想和延伸。
透过字里行间,他似乎能够越过时间,看清楚当初的戚述是怎样为自己胆怯,又怎样忍不住朝自己凝视和渴望。
“先生,等个两分钟就好了。”物业匆匆喊住他。
不,江知羽不想等待。他沿着楼梯往上,步伐不禁越来越快,直到变成了奔跑。
——他必须现在就去告诉他。
他要立刻捧着信,和眼前的戚述讲很多话。
一月自己就在枕边,二月依偎在同一处屋檐,三月和四月他们就活在湿润的花丛里,五月最适合额头相抵,真切地分享所有悸动。
等到六月来临,请戚述再摘来一束茉莉,藏在自己的口袋里,七月手牵手走过如火的红墙,八月或九月对他们来说不过又度过了夏天。
十月如果迎来潮汐,那他们一定互为月亮,待到十一月,他们就在窗边期待,共同猜想十二月如何来临。
漫天的雪也不会让他们迷路,就像此刻,江知羽抖落大衣的水珠,迫不及待走向那道门,准备输入自己的生日去开锁。
而这个时候,守在门边的戚述率先推开,他循声抬起眼,江知羽就攥着信封与之对视。
彼此的视线和身影,由此落到对方心底,从过去就是如此。
之后呢?
之后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