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41
云舒在路上对顾惟一说:“你需要把这束花拿走,我不能收。”
“只是一束花而已。”他笑着说,“我已经拒绝过我了,我知道了。”
那语气里并无被拒绝后的不满或尴尬,闲适淡然,好像本来也没多么在意。
云舒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秋风萧瑟,天气刚转冷,专业的学姐在临床上,拜托她照顾一下朋友。
两个人住得很近,他也没在学校住,同一个公寓,不同单元。
云舒说好,只是帮他熟悉一下环境,也没有什么为难的。
顾惟一参与的是MD-PhD双博士计划,在国外已经拿到了PhD学位,回到医学部继续读MD,他留着一头浅金的长发,半扎在脑后,眼瞳颜色也偏浅,云舒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着满是绣花的衬衣,笑起来两颗尖尖的虎牙,云舒还以为他是个外国人,或者至少是个混血。
但其实他是个纯正的中国人,头发是染的,瞳孔只是天生偏淡。
他身上有一种艺术家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尽管他很爱笑,但眼神很忧郁,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云舒甚至会忘记他是个医学生,甚至忘记他是个男人。
就像你不会觉得一个艺术家喜欢随手买花赠人是出于世俗目的一样,云舒也从未想过,他拿花送她是出于别的意图。
那种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以至于刚刚她完全反应不过来,两个人步行回公寓,云舒的意识才逐渐归拢,于是才能冷静下来同他说话。
“这不是花的问题,哪怕你今天没有表白,我也不会收这束花,因为玫瑰有特殊的象征,并不由人的主观意愿而改变,并非你说象征友情,它就真的可以象征友情,我可以接受你送我的小向日葵和幸运花束,只是因为我以为对你来说,花和卡片一样,都只是一种友好的象征。”云舒的声线很柔,介于少女的成熟之间,是一种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的语调,但这时听起来,也无端有一种冷漠。
顾惟一沉吟片刻:“你让我想起一种动物。”
没等云舒回答,他兀自说道,“世界上最小的猫科动物,生长在非洲的黑足猫,体型很小,长相很可爱,也很害羞,只在夜间活动,但却能捕杀体型是自己n倍的小羊。”
云舒:“……”
和他聊天,她经常会词穷,因为他真的像个沉浸在自我世界的“艺术家”,话题总是跳脱的。
云舒似乎这时才理解梁思谌所说的:温柔和体贴是要要建立在尊重和理解的基础上的,不然再好的态度也会刺伤人。
顾惟一笑了笑:“或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拒绝比直接把花扔了还要残忍一些。真想见一见你的男朋友,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有幸能成为你的伴侣。”
云舒沉默片刻,只是说:“你需要把花收回去,我并不想亲手扔了它,如果你不收,我只好把它交给公寓前台,拜托他们赠送出去了。”
“好,我会收回去的,但现在我需要你帮我抱一下,我没有手可以拿它。”
然后他们就遇见了梁思谌。
距离开学到现在,大概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一学期已经过半,梁思谌一直都没有空过来看她,原因当然是父母严防死守,梁正平索性把公司重担全放在他身上,权利让渡得彻底,大有一种强制冷处理的意思。
梁思谌和母亲认真谈过,但周邵红的态度始终明确。
“梁思谌,她年纪还很小,错误的开始会导致很多的悲剧,从你逼她接受开始,你就已经错得离谱了。我没有强硬地表示反对,不仅是为了照顾她的自尊,也已经是给你脸面了。从小到大你的确照顾她很多,但我和你爸爸才是她的监护人,我们已经失职,再由着你胡来,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梁思谌最近过得非常水深火热,他昨天刚同杜少霆见了一面,会所的包厢里,灯光暗得只能模糊看到对方的脸,杜少霆的呼吸声微重,抽一口烟,缓慢吐出去,声音低沉:“我上辈子大概是杀过人、放过火,这辈子是来还债的。”
他手里拎着一个平板,新换的秘书帮他贴心整理的资料,衍城名流圈子,适龄的单身男人,他一个个仔仔细细看,间或点评一句,这个长得太艳,那个相貌太淡,这个家世不好,那个性格不讨喜……
翻来覆去,全是缺点,一个也看不上。
“不是我挑剔,实在是太差劲,连我都看不上,她更看不上。”他沉声说。
是给杜若枫准备的,长兄给自己妹妹安排相亲倒也没什么,只是梁思谌深知他多爱她,所以觉得这行为都能称得上一句伟大。
“你同她,到底有什么不可以的。”梁思谌不解,“既无父母掣肘,你如今这地位,也没有人能撼动分毫。”
杜少霆难得没让他闭嘴,大约也是压抑许久无人倾诉,他吐了个烟圈,许久才说一句:“传出去不好听。她有朋友、家人,有自己的事业,不是只有我。我同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妹,最好继续做下去,我不想毁了她的一切。她还小,把感情看得很重,再过几年她就会意识到,感情不过是人生的点缀,太过酸苦的点缀,是一种负担,到最后不过是一种折磨,如果是别人,分手也就罢了,但是我们一旦开始,就只能纠缠到死,太苦了,我向来告诉她,她生来就金尊玉贵,不必吃一丁点苦,我努力拼搏,为了她什么不体面的手段我都用过才替她守住这点家业,攒下一点资本,可不是为了让她吃苦的。”
“我怀疑你在含沙射影地骂我。”梁思谌自嘲一笑。
“你对云舒的确残忍了些。”杜少霆扯了下唇角,懒散地笑了笑,“我如果是你母亲,也会让你松松手,禁锢起来的鸟,注定只是被困,并不代表那已经属于你,还她自由,让她主动去选择是飞走还是留下,才是对的。你其实也怕,她根本没那么喜欢你吧?”
梁思谌沉默不答。
杜少霆低声笑:“长这么大,见惯你自负傲慢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不自信。”
他换的新秘书是个腰细腿长前凸后翘的大美人,带出去几次,媒体大肆渲染,他也并不出面制止,好像生怕消息传不到杜若枫耳朵里。
这种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数,实在是又烂又下作,他问:“你不怕她真的误会?”
“我巴不得。”
“我突然有些不明白,你是爱她,还是恨她。”梁思谌并不认同,“有些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应该发生。”
杜少霆哼笑一声:“我本来就烂命一条,还在意这点龌龊。”
“那如果是她呢?随便找个什么男模带身边玩一玩,你也觉得无所谓?哪怕你不喜欢她,只当她是妹妹。”
杜少霆沉默许久,只是说一句:“她的自由,我管不着。”
“期待那一天发生,我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发疯。”
爱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就像任何雄性站在云舒身边都会引起他极端的警惕和攻击性。
梁思谌在看到顾惟一的时候,整个眼瞳都眯成一条窄窄的缝隙,像是某种蛇类动物在紧盯着猎物。
云舒明显有点慌,把花塞给顾惟一,径直朝着梁思谌走过去。
顾惟一错愕一瞬,旋即便明白怎么回事,抬步走到两个人面前,不紧不慢收了雨伞,九十九朵玫瑰实在是太大一束,但他肩宽身长,单手勉强还是能抱起来,腾出一只手,伸过去:“你好,顾惟一,抱歉冒犯了,我是今天才知道她有男朋友,不然也不会这么唐突,你不要误会,她已经拒绝我,只是突下暴雨,晚上还有聚会,我顺路送她一下。”
顾惟一坦荡地笑,甚至不忘夸一句:“云舒的眼光很不错,当然你的眼光更好。”
男人之间微妙的敌对在彼此之间蔓延着,这句恭维也似乎带着别样的意味。
“梁思谌,云舒的男朋友。”
梁思谌不咸不淡地握了对方的指尖,神色看不出喜怒,但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是淬了冰:“那你们大概还不熟,她性格腼腆,很少在外人面前谈论私事,真是抱歉了,让你误会。从小到大,她都不大会处理这种事,小时候我没少帮她拒绝别人,帮得多了,她更不会处理了。”
“原来你们还是青梅竹马。”顾惟一挑眉。
“是,我妈妈把她当亲女儿,我这个儿子都要靠边站。”梁思谌轻笑着注视对方,好像再说,我们感情深厚,也有父母护航,你没有希望。
顾惟一有些意外点点头,笑着说了告辞。
临走前还不忘抬腕看表,顺便提醒云舒:“聚会八点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八点见。”
他走后,梁思谌的笑容顿时收敛,攥着云舒的手,径直往楼上去。
电梯里,云舒张了好几次嘴,尽管她拒绝了,但直到抱着花束站在公寓楼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理并不那么妥当,不然这种太容易引起误会的巧合,本不该发生。
“哥……”她轻声说,“你生气了吗?我申请一个解释的机会。”
云舒的身上还有水汽,她很少喷香水,但大约和顾惟一走得太近,她身上沾上一些古龙水的味道,那种感觉让他极其的烦躁。
想把她擦干净,洗干净,连同她碰过花的手,都想一点点帮她擦拭掉,想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种下自己的印记,那种病态的占有欲撕扯他的内心,他不会这么做,那太不尊重她,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内心阴暗扭曲的想法,他目视前方,不去看她,胸口憋着郁气,喉咙发紧,只能伸手去扯领口,来缓解那窒息感。
电梯到了,公寓门打开,云舒站在玄关处换鞋,第无数次抬头看他,大概是不解他的沉默和阴沉,眉头微微皱着,小声又说一句:“我跟他真的没见过几面,我第一次见面他就送我了一支小向日葵,插在我的背包侧边,自己观察半天,说太妙了,我觉得他说话做事都挺……抽象的,就以为他就是那种脱线的性格……”以至于她完全没往任何暧昧的方向想过。
梁思谌并没有误会,他现在由衷地体会到杜少霆给杜若枫挑相亲对象谁都看不惯的心态了,他骨子里平等地看不上任何出现在她身边的异性。
但云舒的解释反而让他更烦躁,他讨厌听任何她和异性相处的细节,他的忍耐似乎突然到了临界点,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压在玄关柜上,钥匙和细碎的物品呼啦啦落了一地,云舒双脚离地,下意识抱紧他脖颈。
呼吸都忍不住一窒。
梁思谌的吻强势地落下来,一边吻她一边脱她的衣服,云舒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本能觉得害怕,躲他:“哥……”
她试图唤醒他的良知。
可那声哥更像是一道枷锁,倏忽套在他脖子上,他那点冷静自持全被击碎,他发了狠地禁锢住她,她躲他,他偏要吻,吻得她喘不过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都憋红,然后强势地把她抱起来,往浴室去。
云舒已经做好了被他折腾的准备。
但梁思谌只是把她脱光了给她洗了个澡。
云舒呆呆地坐在那里被梁思谌吹头发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梁思谌也很抽象。
“哥……你精神还好吗?阿姨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你……你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被吹风机吹散,断断续续传过来。
梁思谌手指缠着她的头发,仔仔细细帮她吹着,她只穿了件睡衣,露出胸口两个清晰的红印,那是他留下的,也仅仅咬了她两下。
“没怎么,想你了,想得睡不着,半夜经常做梦,梦到你跟别人在一起了,不要我了,我刚看到那个谁,甚至以为我还在梦里没出来。”他低声说着,声音低沉落寞。
云舒抿了下唇:“不会。”
梁思谌关了吹风机,俯身在她耳边:“不会什么?”
他看向镜子里的她,目光灼然,神色冷峻。
云舒扭头,指尖戳着他的唇角往上提了一下,露出一个一点都不像笑容的弧度。
“不会跟人在一起,也不会不要你。”
“真的吗?”梁思谌垂眸凝视她。
云舒点点头:“真的。”
“吻我。”他突兀要求。
云舒盯着他看,半晌才不解道:“嗯?”
梁思谌垂下目光,自嘲一笑:“你甚至都不愿意主动吻我。”
云舒只好凑过去亲他一下。
“就这样吗?”他挑眉,仿佛在质问她:我就是这么吻你的吗。
那语气仿佛小时候质问她第n次写错的数学题: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云舒:“……”
她抬手摸了下他额头,真觉得他精神不太正常。
第42章 Chapter 42
“哥……你吃醋了吗?还是只是觉得生气。”
沉默片刻,云舒还是问出口。
她觉得是后者,但如果只是后者,他又何必在这里同她纠缠。
她第一次在面对面的交流中,对别人的情绪产生极大的不确定。
或许是因为从小寄人篱下……即便梁家对她再好,毕竟也是寄人篱下。她很小就比同龄人要早熟一些,要学会洞察别人的情绪,要清楚地明白自己的位置,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于是慢慢她发现,她好像对于别人的情绪有着敏锐的感知力。
有时候别人的一个眼神,她就能读懂那其中隐藏的期待或拒绝。
这帮助她成为一个讨喜的小孩,但同时也渐渐让她失去了表达诉求的能力,人一无所知的时候才会犯错,而人际交往其实往往需要犯错才能不断地确认边界,她缺失了这个环节,也就失去了犯错的能力,从而越来越被动。
那时她不知道,还以为是个优点。
比如她其实看出梁思谌的表姑妈的丈夫其实很讨厌她,甚至带上一点嫉恨,于是总是在很小的事情上为难她,偶尔独处的时候甚至会说教她几句,好像对她很好很关心,其实暗藏很多的敌意。
他经常单独对她说在梁家是修了几百年的福分,要懂得感恩,但却并不会把这话说给叔叔阿姨听。
那并非是出于长辈的关怀。
云舒知道这种观念对于他来说几乎无法撼动,因为他从小就生活在紧绷的环境里,入赘到表姑家之后以为自己能靠着富有的妻子飞跃枝头大展拳脚,但因为能力问题被处处掣肘,他将一切归结为妻子一家对他的偏见,觉得他们低看他一眼,或许他把自己和云舒的处境看作是同一种处境,他嫉妒云舒的“幸运”,妄图践踏那份幸运。
云舒从不反驳他,也从不告诉哥哥,甚至是叔叔阿姨,因为闹大了,他们会站在她这边,可不过是一个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的亲戚,云舒不想给他们添不必要的麻烦。只要她想,她可以很轻松地报复他,用他感到最痛苦的方式,可同时她要承担给叔叔阿姨添麻烦的愧疚。
在很小的时候她常常害怕自己笨拙,看不清问题所在,可后来她变得敏锐,但这并不能让她感到幸福,她的脑海里仿佛有一个表格,只要遇到问题,就会自动地做评估,她清楚地知道别人本质的需求,以及每个选择会带来何种连锁反应,因而只要决定选择哪条路,承担哪个后果就可以。
这是她变得越来越被动的根本原因,看似清醒,实则困在别人制定的规则中越来越难以自拔。
很多事对于她来说是显而易见的。就像现在,她清楚地明白,哥哥生气了,甚至有点吃醋,她想像往常一样,等他情绪稍稍平稳一下再解释,为自己并不太妥当的处理办法做出一点补救的措施,并把这项过失记录在脑海里,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再犯。
可云舒看着异常反常的他,突然觉得有点迷茫,他是梁思谌,不是别人,他小心翼翼地呵护她所有的敏感和自尊,又亲手打破她的敏感和自尊,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的,应该不是她自以为是的“妥帖和周全”吧。
人有时是会灵光一闪的,仿佛醍醐灌顶,云舒问完这句话,突然有些急切地抱住他的脖子,着急而慌乱地说:“我的判断是你生气了,因为你从顾惟一走之后就没有理我,电梯上我看你,你躲开了我的视线。进房间的时候,你把我亲的很痛,我都没有吭声,因为我觉得我处理得不是很好,虽然我跟他什么也没有,但我觉得我本该可以处理得更好。我觉得你或许有一点吃醋,但更多的是生气,生气我如果真的很看重我们的感情,不该在男女关系上表现得这么随意,至少应该让你知道顾惟一的存在。”
梁思谌觉得眼前的云舒有点陌生,张了张嘴想要打断她,下一秒却被她抬手捂住嘴。
“你先别说话……”她看着他,眼神带着一点点的忧郁和一点隐藏的激动,“我一向很信任自己的判断,从小到大这种对别人情绪的感知能力帮我避开了很多麻烦,所以即便我的情商并不高,也几乎没有在人际交往中出过大错,但我一直不太明白,我为什么一直没办法处理好我们的关系。我怕你,我真的怕,我有时候闭上眼就想要逃离这个地球,我总在想如果有平行世界就好了,我们不要走到这一步,就只做兄妹,但我也真的很爱你,做哥哥爱你,做男朋友……也爱,我不爱你我没办法坚持到现在,我其实很胆小,很懦弱,很害怕冲突和对峙,我抓着你就像在悬崖边抓住一只快要坠落的飞鸟,我知道你有强健的翅膀,我松开手你也不会掉下去,你虽然表现得很脆弱,但我知道我只要松手,不管你坠落多久,你总能再飞起来的,哥,但我不想放手,我看不了你坠落,哪怕明知道你总有重新高飞的时候。我不想你生气,所以你刚刚其实吓到我了,我也没吭声,但我以为你要跟我上床,我没想到你只是带我去洗澡,我……”
云舒语无伦次片刻,但很快又组织好好语言:“尽管在我的判断里,你是生气了,但我还是认为你在吃醋。但你又没有表现出来,所以你真正的想法其实是,你觉得我不够爱你,所以对男女关系才会这么不敏感,你不想给我压力,但你其实对我很失望吧。”
梁思谌轻抚她的脸:“没有。”
云舒眼眶微湿,“我不知道我的判断是对还是错,但以我过往的经验,当我无法做出准备判断的时候,就按照最糟糕的可能来处理就行了。但我突然觉得如果我依旧保持这种处理事情的态度,我会把你越推越远,我不想这样,所以我把我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你,我想要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仿佛在一块儿又硬又倔的石头上发现了一条细细的裂缝,那裂缝里能窥见一丝内里柔软的心脏,梁思谌当然不会放过把那裂缝撬开的可能,于是低垂着眉眼,用一种悲伤过度的眼神凝望她:“小舒,我不想一直逼你,让你觉得我对你只有压迫,但你真的看不明白吗?我怎么对你,就是希望你怎么对我。”
云舒目露迷茫:“嗯?”
梁思谌抬腕看了一眼表,还早,于是抱她去外面沙发坐着,让她坐在他腿上,可以居高临下看着他。
他微微仰目,扣着她的后颈轻往下压:“比如强吻我,或者把我按在这里,质问我凭什么生气,怎么敢不听你解释。”
“我……”云舒语塞,这对她来说似乎有点超出常规了。
“我是生气了,但气的不是你接别的男人的花,我是在气我自己不满足,我妈说一个错误的开始注定会造成很多悲剧,我强迫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做好了一切准备,那时候我的愿望仅仅是一个明确的男友身份,但人都是贪得无厌的,爱情更是充满掠夺和占有,我不得不承认我想要完全强占你的身和心,但又有那么一点期望,你也来占有我,但你从来都不关心我如何,我们上一次通话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一百四十个小时之前,已经过去将近一周了,你没有给我发过一个消息。”
云舒打断他:“我以为……你在忙,你说你那两天每天休息不到六个小时,我怕打扰你。”
“可我允许你打扰我。”
“……我不是故意的。”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不知道我等那一通电话等得多难过,你打一个又如何呢?顶多我告诉你我现在在忙,顶多是我助理接电话,但你打了,我知道你在想我,你根本不知道那对我来说有多重要。你不能总是擅自揣测,又擅自做决定。所以我很高兴你刚刚跟我说的所有。云舒,你可以试着占有我强迫我做任何你想我做的事,哪怕注定要分开,我也希望你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滚,你懂吗?”
“那我现在……要你放开我可以吗?”云舒感受到他蓬勃的……欲望。硌得她很难受。
但她马上要去参加一个聚会,不能临时爽约,她没有时间陪他。
“不可以,就像……你哪天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滚,我也会攥住你的手,告诉你我不。”
云舒无语:“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这世间很多事努力都是无用的,但你必须要去做,做了但没有用,总比什么也不做的好。这是我一直试图让你学会的事,小舒,我知道你其实已经接受我了,或许还没有那么爱,但试着主动爱我,相信我们可以走到最后,可以吗?”
云舒点点头,然后俯身轻吻他,但似乎又想起他说的话,在他试图化被动为主动的时候,手指插进他颈后的发间,将他固定住。
“你不许动。”她说。
他总是吻得很重,每次都以她濒临窒息而结束,她从没在接吻的时候掌握任何主动权。
梁思谌眉眼忍不住染上些笑意,停止了挣扎,只是仰着头,迎合她的吻。
她的吻太过于温柔,连挑逗都带着青涩和拘谨,可他却觉得心脏倏忽被填满,欲望如电流过身,麻痹他每一寸神经,所有的热意汇聚在……
他神色逐渐僵住,只好把她推开,额角青筋凸起,沉声说了句:“现在不行,下次……”
云舒从他身上爬起来的时候,膝盖故意压了一下,看他瞬间濒临崩溃得神色,偷笑了一下,然后迅速逃开。
换好衣服才想起来:“你在这儿等我吗?”云舒看了下表,“我大概九点能回来。”
梁思谌靠在沙发上,还没缓过劲,沉声说了句:“还有事,我就是来看你一眼,待会儿沈聿来接我。”
云舒的眉眼瞬间耷拉下来:“哦。”
“舍不得我?”他饶有兴味地调侃一句,“我以为你根本就不想我,不管多久没见我,好像也无所谓。”
有些人天生就感情淡漠,云舒觉得自己就是,无论在一起多么的要好,察觉到对方想要退开或者不再需要她,她就会默默地走开,然后转身后就可以做到逐渐淡忘,直到再也想不起来当初的亲密。
可并不是,那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手段,她并不是真正的淡漠,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一段肉眼可见要渐行渐远的感情。
因为选择就意味着要对自己的行为责任,她无法承受自己努力挽回却依旧走向不可逆转的破裂的结局。
她真正无法忍受的,是失败的一无所有无能为力的自己。
只要不去选,那就不会失败。
只要不争取,就不会失去。
或许哥哥说的对,很多事都是徒劳无功的,这世上有太多努力是白费的,但若是心之所向,总要去做,努力了但是没有用,总比什么都不做要要好,哪怕终于一天要彻底失败,或许会失去的时候会少一些遗憾和不甘。
云舒走过去,吻向他的脸:“我舍不得你走,真的不能多留一晚吗?多几个小时也好。”
“能。”梁思谌倏忽笑起来,“有多舍不得?”
云舒眼珠子转了半圈,思索很久才想到一个准确的形容:“想把你关起来三天三夜,然后说,你哪也不许去。”
他从前说给她的。
梁思谌听出来了,点点头,笑道:“期待那一天。”
云舒看了看表:“我真要走了。”她犹豫地看着他,迟迟不愿意起身,总觉得像一个幻境,仿佛从这件房子里走出去,他就会消失不见。害怕自己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虽然明知道他说话一向算话,可她还是害怕了。
许久,她终于想到一个办法:“你要不要陪我去参加聚会,我一个学姐领证了,准备寒假回家举办婚礼,她举办了一个庆祝派对,我觉得她应该不介意我带上男朋友……”
不过学生的聚会总归是没多大趣味的,他又谁也不认识,况且他本来就讨厌什么聚会,云舒抿了下唇:“算了,你应该不会喜欢。”
梁思谌握住她的手,微微眯了下眼睛:“刚那个黄毛也去?”
云舒头皮发麻,把顾惟一都忘了。
“……嗯。”
梁思谌点头:“好,陪你去。”
宣誓主权这种事,傻子才会错失良机,不过什么黄毛绿毛粉毛的……他根本不在意,他只是讨厌有人去骚扰她。
而且她刚刚袒露一点心意,他可不想让她刚热起来的心冷静下去,趁火打劫,趁热加柴才是他的作风。
第43章 Chapter 43
派对在宽民巷23号举办,那是一栋民国时期的仿西式洋楼,占地面积约1.9亩。
是栋私宅,并不对外开放。
厚重的铁门和精细繁复的建筑装饰显示了它不菲的身价。
“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生活在一起……的剧情吗?”
“真是富贵迷人眼,沈晗跟她老公好像是世家联姻。”
“太夸张了,我到现在还反应不过来了,这俩人第二次见面就领证了。”
“不过小时候好像是邻居,也算青梅竹马?”
“但都十多年没见了,这都算闪婚了吧。”
下了车,几个人在门口交谈,云舒忍不住笑了下,扭头跟梁思谌说:“那天我问学姐,你爱他吗?我以为她会说不,但她点头了。我很好奇,因为他们真就十多年没见,然后被父母安排着吃了一顿饭,那顿饭还吃的不太愉快,结果第二面就决定去领证。就算小时候感情很好,那应该也谈不上是爱情。”
云舒思索片刻,觉得似乎太主观,于是补充一句:“至少那时候这么觉得。”
梁思谌倾听,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大概是因为第一次以她男朋友身份公开出席人多的场合。就这么并肩挽着手走在一起,也觉得别有意趣。
“她说,有些人相识很久也觉得需要再多了解,但有些人你看一眼,就想和他发生点故事,不管那故事是好的还是坏的。”云舒抬眸看了他一眼,“哥,我也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怎么样,但我也希望我的故事里始终有你。”
梁思谌捏了下她的掌心,短促笑了声,但没说话。
云舒观察了他一会儿,忍不住问:“你在嘲笑我吗?”
“没有,只是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你今天情话量超标了,我怕我在吃断头饭。”他攥紧她,生怕自己把人气跑了。
并非不相信,只是她太认真了,她这个人向来执拗,很爱和自己较劲,不爱他的时候执拗地要拒绝,想要接受他,就恨不得一步走完所有的流程。
他当然乐意之至,但并不希望她神经一直紧绷着。
“你还是觉得我其实没那么喜欢你,因为被你撞见接别的男人花所以心虚,然后在努力表现得爱你。”云舒盯着他,表情很认真。
得,又犯病。
偏执起来了,恨不得搞懂他每个表情和语句的含义。
“没有,你的推断是错的,因为你基于理智和常理在判断我的行为,但如果你基于爱,就会发现,这只是一个雄性生物本能的占有欲在作祟,我确实在嫉妒和吃醋,而且并不因为你向我解释清楚我就能立马消解掉这种情绪。”梁思谌拉着她往前走,“毕竟我们是异地恋,恰巧你又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我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嫉妒,比如……那个十分讨人厌的翟二都能在这儿出现。”
梁思谌一句脏话咽回去了,抓着云舒就想绕开。
但显然翟明宇的雷达早就锁定云舒了,看她扭了下头,顿时兴高采烈凑过来:“好巧,云舒,我来的时候还在想,这么巧,我朋友的新婚妻子和你一个学校,更没有想到,比我想象的还要巧合。我们俩还挺有缘分的。”
云舒刚听完梁思谌那绕口的谬论,忍不住心道:这巧合真是该死的好巧不巧。
于是她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回答什么,只是点了下头。
翟明宇也看到梁思谌了,扶了下眼镜,后知后觉说了句:“梁大哥竟然也来了。”
沈晗迎出来,高兴地冲云舒挥了挥手:“小舒你来啦。”说着,侧头看了一眼梁思谌,忍不住挑了下眉,“哇哦,这就是你跟我说的男朋友吧?好帅好man,胸肌很有型哦。”沈晗虚空比划了一下,然后突然想起来,“对了,我听顾惟一跟我说了,他送你玫瑰表白还撞见你男朋友……真是太惨了,我确信我跟他说过你有男朋友的事,可能他觉得我在骗他。真是对不起,我真的事先不知道,我发誓。”
说着,沈晗扭头看向梁思谌,忍不住又仔仔细细看他一眼,“帅哥,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
梁思谌冲着她身后的男人颔了下首:“巧了,你老婆说我眼熟。”
姜博元扯了下唇角:“世界确实小了点。梁总,很荣幸你来参加我和太太的庆祝派对。”他伸手,同梁思谌握了下手,顺便侧头看了一眼梁思谌一直护在身侧的人,他记忆力和推测能力都不错,微笑道,“云小姐,上次我同你见面,大概是你十岁出头,那时长辈告诉我,你是梁总的妹妹,我那时就说过,我同我妹妹从不这样,果然……”
世上的关系其实说白了就那么几种,但同一类关系,不同的人能演绎出千万种形态,兄妹该是什么样的?这并不应该有准确的答案。
但或许沈晗学姐说得对,人有时候靠直觉去思考和行动。
如果是以往,云舒大概是羞耻得无地自容,但她此刻只是抿唇笑了下:“那您感觉很敏锐,我一直很苦恼,我跟我哥的关系不像别的兄妹那样像兄妹,如果我像您一样能一眼看透事情的本质,或许就不用走很多弯路。”
姜博元余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新婚妻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能准确抵达彼岸的路都不叫弯路。”
姜博元一家长居港城,本家在A市,但外公外婆是衍城人,幼时也只见过一面。
至于沈晗觉得梁思谌眼熟,是因为她和姜博元领证结婚那天,梁思谌恰好和姜博元在一起,商讨一个跨省项目。
翟明宇和姜博元是在港城认识的,这次要来也是因为抱着一丁点期待,觉得能遇见云舒,就是遇见是遇见了,但因为梁思谌也在不太爽。
云舒只觉得巧,各种意义上的巧。
因为她突然想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学姐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看,眼睛一眨不眨,据后来学姐形容,像个极具反差感的反派。
是因为沈晗和梁思谌一样,眼角有颗痣,都是五官立体,眉眼深浓的浓颜长相,其实长得并不像,但云舒那会儿似乎很想他,所以把两个人无端联想了起来,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学姐好笑地看着她:“学妹,我很直,我们是没有结果的,你看我的眼神太暧昧了宝贝。虽然你很可爱,但这样有点失礼哦。”
云舒连连说了好几声抱歉,到最后为了显得尽量真诚,于是坦陈:“我走神了,你眼角的痣还有鼻梁的眼镜,跟我……哥很像。”
“你犹豫了,没有人提起自己哥哥会顿一下,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一样。”沈晗是个逻辑怪,并且十分的坦率和直白,她对自己好奇的事情常常会不遗余力地去追问,“我很好奇,你和你哥关系不好吗?”
云舒那会儿还无法接受和梁思谌的关系,于是并不想跟一个并不太熟的人解释,只是摇了下头。
“也对,你看起来并不讨厌我,而你是个礼貌温善的人,所以必然不会把一个讨厌的人和我作比较,坦诚我们有点相似。但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提起自己哥哥会犹豫,或许你从小被抱错,其实你和你哥哥刚认识没多久?”
云舒看着她的眼睛,或许因为一些先入为主的印象,所以越发觉得他和梁思谌很像,他专注看人的时候,也有一些咄咄逼人的锐气。
云舒像是被逼到毫无退路,最后蓦然笑了下,坦白:“我从小没有了父母,寄居在叔叔阿姨家里,我哥跟我没有血缘关系。”
“但你们关系非常好,所以你会时时刻刻挂念他,但你们的关系最近发生了一些转变,”沈晗拊掌,“我觉得我快要接近真相了。”
云舒点点头:“我们……在一起了。”
“……刺激。”沈晗半晌才说出来话。
沈晗是个看起来非常外向开放的人,好像对一切都好奇并接纳,但似乎也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可思议。
人们有时候并不以血缘论亲疏,道德在某些方面比法律要更打动人,兄妹变情人,虽然只有简短的五个字,虽然并没有法律的掣肘,但中间横跨的东西,却是无形的天堑。
而此时此刻,在这场并不算正式的一个小型庆祝派对上,沈晗终于见到了好奇已久的男主人公,连她都觉得这未免也太巧了,于是忍不住说了句:“我和小舒认识的时候,学生会的主席托我打听她,我说她有男朋友,没有人相信,我那时候觉得,可能是因为她长了一副……一看就不缺男人但男人都不敢轻易靠近的脸。我现在觉得可能不太准确,她身上有一种背后男人很强势的气质。”
沈晗上下打量了一下梁思谌:“梁……梁总,我这么叫你应该不失礼吧,我觉得问题出在你身上。”
梁思谌挑眉,突然笑起来:“是吗?听起来不像好话,但我还是希望继续延续下去。”
翟明宇看梁思谌非常烦,这会儿忍不住接一句:“梁总,您知道什么宝贝最容易被抢吗?并不是看管太松懈的,反而看得太紧的,你在向所有人传递信号:这儿有宝贝。”
顾惟一在旁看戏好一会儿了,忍不住说一句客观的话:“不,不是信号,是挑衅:我的宝贝,动者死。但这很吸引赌徒和疯子。”
沈晗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张了张嘴,直言不讳道:“哦,所以我跟你说她有男朋友你其实相信了,你只是觉得你可以一较高下。”
顾惟一摊手:“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很尊重云舒。虽然她拒绝了我,让我非常伤心。”
梁思谌无语片刻,攥紧云舒的手,扯了下唇角看向周围,说:“不用伤心,当着我面挖墙角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等我跟云舒结婚,我会记得给你发请帖的。谢谢你喜欢我女朋友,你很有眼光,但我很不喜欢你,抱歉,从小到大我就对给她献殷勤的男人没有任何好感,希望你好自为之?”
他半开玩笑地盯着顾惟一,镜片后的眼神却锐利似刀,嗖嗖泛着冷光。
第44章 Chapter 44
“停!”
云舒伸了几次手,举起又放下,张了几次嘴,张开又合上。
但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这样的场合,她从来都是不插话的,冲突不直接明了地掐在她命门上,她都觉得自己可以置身事外,所以有时候会给人一种冷漠,亦或者软弱的感觉。
云舒从来觉得没什么不好的,这会让她感觉到安全,而且一个人的行为习惯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
但在感情这件事上,云舒却觉得自己还处在探索阶段,她所有的行为准则在感情里似乎都充满弊端。
她本能地抗拒这种冲突,也不觉得有什么争执的必要,因为无论如何,不管他人给予怎么样的感情倾向,最终的决定权在她手上。
她是梁思谌的女朋友,她明确表达过,对他人,也对他。
但如此明确的表态后,依旧还能因为这个争执起来,对云舒来说是匪夷所思的。
她长这么大,或许是因为她各方面都比较被动,又或许是因为梁思谌过于强势地干预她的一切,她很少有直面冲突的时候,也一直生活在相对理性的氛围里,没有人纠缠她,没有翻来覆去斩不断的麻烦。
所以她不太理解,为什么她和翟明宇顾惟一都没什么情感互动,他们却在得知她有男朋友的时候还在试图向她释放示好的信号,也不明白明明梁思谌那么了解她,在其他事情上保持绝对的自信能精准辨别她每一个微表情的人,却在她对别人完全没有想法的时候产生占有欲和危机感。
这引起她的思考。
或许梁思谌说的对,爱情里的占有欲和排他性,并不因为伴侣的表态而即刻解除或者消解,因为爱情既不像亲情那样拥有不可割舍的血缘基础,也不像友情那样利益弱链接,失败后也不会产生山崩地裂的破坏效果,爱情就像平静的雪山,美得让人心惊,巍峨又壮丽,但雪山崩塌的时候,没有人可以生还。
云舒鲜少表态,她讨厌成为人群的焦点,也不喜欢跟人争辩,所有的矛盾都会内化成自我的矛盾先试着自我消化再转向外部求助。
但现在,她掷地有声,说了句:“停!”
周围很多双眼睛顷刻间都凝聚在她身上。
她缓缓交换了两次呼吸,扯着唇角笑了下,用一句玩笑来表达自己的态度:“别开我玩笑了,我哥会当真的,毕竟哥哥变男朋友,他很难改掉过分操心我的毛病。”
这是第一次云舒直面他们的身份,过去的十几年是无法抹掉的,云舒和梁思谌的兄妹情也是客观存在的,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做了十几年的兄妹,云舒再想当个鸵鸟,都无法掩盖掉这个事实。
如果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又有谁能客观去看待。
沈晗最先反应过来,笑了两声:“我记得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有次学生会有任务,你本来在发呆,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你哥要来,然后你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换衣服,然后我就看你穿得更厚了点,我就问,怎么你哥哥还管你穿不穿秋裤啊。我那时候都以为你哥哥比你大很多,那种老父亲型的哥哥,你说不是,你就是紧张,觉得衣服太紧了喘不过气,我又觉得你哥哥肯定特别严厉……但其实他跟我脑补的一点都不像。而且你看起来也并不怕他。”
姜博元抬眸看了梁思谌一眼,说了句:“和梁总打过交道的,很少有正面的评价,因为他这个人不管表情如何,给人的感觉都很有压迫感,尤其当你和他做生意有直接利益关系的时候,你会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梁思谌笑了下:“我让姜总感觉到煎熬了吗?”
“那倒没有,我只是试图让我太太明白,她对你的评价仅仅限于站在云小姐男朋友的视角,并不十分客观。”姜博元看了云舒一眼,“从小云小姐似乎就挺怕你,但我觉得那不是惧怕的怕,是你太强势了,给她很大压力。”
“太太……”梁思谌笑了声,“看在你是新郎的份上,今天不和你争执,我带云舒进去,她穿得有点单薄,我怕她冻感冒了。”
梁思谌带云舒进去,其余人滞留原地并没有动,等人走远了,沈晗才“啧”了声,“我觉得他们不般配,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梁思谌非常的强势且霸道,但云舒是那种很柔弱的性子,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爱。”
姜博元揽住她,也进了院子:“你的直觉是对的,但感情的事并不是这么算的。”
说完突然想起来翟明宇,扭头说了句,“明宇,你要等朋友,还是跟我一块儿进去?”
翟明宇抬了下手,“你跟嫂子先进去吧,我等我朋友。”
门口处就只剩下顾惟一和翟明宇,寒风倏忽而至,极应景似的,飘来几朵落叶,顾惟一挑了下眉,看向翟明宇,这位看起来还很年轻,甚至比他都要小,从一辆劳斯莱斯上下来,司机称呼他为翟先生,在云舒来之前,一直都端着架子,看起来不苟言笑,十分冷漠。
“你和云舒也认识?”他问。
翟明宇余光打量他上下,半晌皮笑肉不笑扯了了下唇角,“中学同学,我那时给她递情书,挨了他哥哥一顿揍,我之所以没有计较是觉得他在代行长辈职责为了云舒好,但显然他居心不良。”
这件事让他耿耿于怀,这仇他觉得他能记一辈子。
顾惟一被他表情逗笑,即便是以现在的目光来看,云舒都过分年轻,而她哥哥又成熟稳重得过分,他不能想象中学时代梁思谌该如何居心不良。
这种反差从外观上就很明显了,所以沈晗才会有两个人不般配的感觉,那是一种年龄阅历以及强势性格对温柔和善的绝对压制感。尤其俩人体型差别也很大,那种感觉是很直观的。
“可惜爱情从不讲道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翟明宇再次打量他一下,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不是云舒喜欢的类型。”
顾惟一愣了下,同样是落选者,他不明白对方的优越感和敌对从哪里来,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有点荒谬,忍不住笑了下:“显然,你也不是。”
这种落败者的互相伤害,显得更荒谬了。
说完,他歪着头笑了下,然后单手插兜,大步走进了院子。
翟明宇站在原地,冷风萧瑟,顿时也觉得莫名其妙起来。
“翟总,你在这里。”角落里缓步过来一个男人,端着一副笑脸,眉眼间露出一些让人不太舒服的气质。
翟明宇不太看得上,但听说他在南城做生意,是梁思悯的合伙人,因为云舒的缘故,他对梁家人以及梁家相关都怀着天然的好感。
——当然,梁思谌除外。
“徐……徐总?”翟明宇甚至不大记得他的名字,两个人是由共同好友介绍认识。
“徐新越,叫我名字就行。”徐新越谦逊地笑着。
徐新越的本家也在衍城。
衍城的圈子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季梁两家南北区各占鳌头,其余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徐新越家里也在盐城发展,曾经也风光过一阵,不过似乎很快落寞了,徐新越自觉在那边施展不开,南下到南城发展,不过最后也是靠搭着梁思悯才能出头,他之所以和翟明宇认识,是他想开拓一下市场,在四处结交,但翟明宇根本不需要评估,都觉得他贪功冒进,迟早要栽跟头。
梁家的亲兄妹俩,也不知道是自信到自负,还是真的毫不在乎,一个直接空降CEO,一个在南城搅动风云,什么生意都敢插一脚,什么人都敢往身边揽。
半晌翟明宇在心里摇头了一遍又一遍,才回过神,自嘲一笑,关他什么事,他京港两地跑,跟梁家谁都不搭边,云舒显然也跟他无缘了,他对这场聚会都感到兴致缺缺了。
进了前厅,徐新越一眼就看到了梁思谌,忍不住问了句:“这谁啊?”
有些人一出现就是人群焦点,那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让他存在感特别强,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翟明宇一脸问号,心道徐家也是在衍城发家,竟然连梁思谌都不认识,但转念又一想,梁家甚少出现在媒体,不认识梁思谌这种小辈也说得过去,但跟了梁思悯这么久,都不认识她哥,难不成梁思悯在南城一直都没透露过身份?
猜到这一点,翟明宇便没有多嘴,只是举了下酒杯,遥遥敬了一下云舒,然后才回答:“梁家的长子,中昇新任CEO,据说前不久代董事长了。”
徐新越还真不知道,微微表示惊讶:“所以他是包-养了一个大学生?他这种人,竟然也会纡尊降贵出席这种场合。”
姜家在港城也是老牌富商了,这两年想在A市发展才会想和沈家联姻,沈晗和姜博元的结婚只是看起来草率,但背后的利益牵扯却是相当复杂,这个庆祝派对来的多是沈晗的同学,所以看起来气氛轻松愉快,并不带什么商业性质,但姜博元却愿意配合小自己七岁的妻子玩这种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游戏,显然他们关系还不错,甚至姜博元对自己的新婚妻子谈得上尊重和重视。
而沈晗邀请自己同学来参加自己庆祝派对,却把一栋老古董搬出来做场地,恐怕是有意在给姜博元搭线锁人脉,这俩人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也是为什么翟明宇会前来的缘故,无论是作为朋友还是商业伙伴,他都觉得这一趟很必要。
所以即便梁思谌不是陪着云舒来,也谈不上“纡尊降贵”,徐新越连这个都看不懂,也不知道跟着梁思悯都学到了点什么。
但翟明宇有些厌烦他眼瞎把云舒当个被包的人。
什么眼神。
于是他多嘴说了句,“梁家有第三个女儿,你没听说过吗?梁家人当宝贝护着,你看她浑身上下气质,像是有人能包的起的吗。”
徐新越小声说一句:“啊,我知道,据说是家里保姆的女儿。”
那语气里分明带着不屑,越是大张旗鼓越显得虚张声势,这些富豪总是很爱作秀,说得再好听,谁会把保姆的女儿当亲生女儿。
不过他看翟明宇似乎很维护她,于是说了句:“也是,是我眼拙了,那位梁总看起来很护着她,要是他有对儿翅膀,感觉都要把人藏翅膀底下了。”
翟明宇虽然很看得起云舒,但又极其讨厌梁思谌,于是忍不住“嗤”了声,“因为他有病。”
第45章 Chapter 45
派对请来一个名气不小的歌手,许多人凑过去看。
云舒避开人群找了个清净的地方,梁思谌跟姜博元在说话,冲她示意几次,要她过去陪着,云舒偷偷给他摇手指。
不!
站在他身边跟站在聚光灯下有什么区别,虽然她已经真的开始接受了,但在各种场合像个连体婴站在他身边她还是做不到。
因为梁思谌总是过于紧张她,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物品,必须保证她在他眼皮底下才安心。
沈晗在跟人交谈,这场合云舒认识的其实也不多,翟明宇一直在看她,云舒并不太想和他单独交谈,于是避开他视线,找了个相对熟悉的人,凑过去打了个招呼。
学生会的主席,戴一副无边框的眼镜,斯文秀气,看起来有一种知性美,她这会儿笑了下:“你男朋友很帅啊。”
云舒微笑:“谢谢。”
“对了,今天池莹莹也来,你小心一点吧。”主席提醒她。
是外联部的部长,曾经靠一己之力拉来四十万的赞助震惊全校,美得很有冲击力,年年都是学校招生宣传的门面担当。
但她有个非常大的缺点,她有很特殊的强迫症,性格非常非常的古怪,她其实非常恐惧人群,但从小到大接受了太多的精英教育,据说父母对她要求非常严格,而她自己对自己要求更严格,她不允许自己有弱点,所以无论多害怕人群她都会强迫自己融入其中,她管这个叫做脱敏治疗。
刚开始云舒根本不认识她的时候就听说过,还觉得只是夸张,学校开学就有体检和心理测试,如果真的有比较明显的身体和心理疾病,是会被要求休学治疗的。
她是因为惧怕人际交往和人群才选择进外联部的。
她克服环境恐惧的办法就是,每到一个地方就会不停数数来缓解焦虑,这就需要现场有稳定且清晰的东西供她分散注意力,因为她数数不能乱,一乱掉就需要立马找到新的可以数的东西,如果持续的乱掉,她就会情绪失控。
主席之所以提醒她,是因为她仿佛克云舒,云舒在她身上吃过很多次亏。
导致池莹莹看她也非常不顺眼。
云舒记得最清楚的一次就是,他们去给红十字会的活动做义务志愿者,大巴车拉着一群医学生去了乡下的卫生院附近,云舒站在桌子前给乡亲们量血压,那天真的非常多的人,池莹莹也在,她焦虑得已经满头大汗了,组长问她要不要休息,或者去车上负责后勤工作,但她不要,她不喜欢自己有弱点。
她在云舒身边坐,她最开始数人群,但排队的人非常不守规矩,总是乱插队,她数了没几下就乱掉了,于是她又强迫自己去数马路对面铁质栅栏的顶端有几个尖刺,但很快一辆车停靠在那边,遮挡住了她的视线……总之现场没有一个东西可以让她完整数完的,她精神压力大到极点的时候开始呕吐,一个人躲在公共卫生间吐了半个小时,那会儿大家都很忙,根本走不开,负责人不知道她情况,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催她赶紧过来搭把手。
云舒是看她状态实在太差,给她买了点水和吃的,结果她拉肚子了,黑着脸质问云舒给她吃了什么过期的东西。
那天很热,又很忙,大家情绪都很不好,一个个脾气都很燥,有人看不过去,替云舒说了句话:“又不是什么三无产品,人专门去旁边店里给你买的吃的,包装都还在,你那什么语气,好像人专门去店里给你搜罗点过期食品给你吃似的。”
“好心当成驴肝肺,有些人就不配别人对她好。”另个人小声附和了句,但当时都在车上,听得很清楚。
云舒那会儿已经深知她性格,怕她犯病起来又犯轴,再牵连别人,于是她主动站了起来:“我觉得可能是你情绪问题导致的肠应激,跟食物没有关系。没过期,那个商店很小,架子上的东西摆放很随意,所以我特意看了生产日期。如果你觉得是吃的问题,可以去医院做检查,如果是食物问题费用我出,你要求赔偿也可以,但你不应该无端质问我,我没有害你的任何动机。”
对方大概是一直在应激状态里,所以攻击性才很强,换做往常她不纠缠,云舒也不会太计较,但那天她忙了大半天一口水都没喝,顾忌池莹莹状态很差也替她干了很多活儿,结果最后还被指责,心里也十分窝火。
云舒记得她第二天还跟自己道歉了,但非常的心不甘情不愿,道完歉又补充一句:“我没要你帮我,以后不要再多管闲事,很烦。”
于是云舒刚平复的心情顿时又被点了把火,当时真的气得眼冒金星。
她记得当时正好梁思谌打电话过来,她听见他声音就开始哭,哭到捂着嘴巴,好半天不敢说一句话,缓了大概有三分钟才开口,装信号不好,但到最后还是没忍住,说:“我想抱抱你。”
然后梁思谌没几天就飞回国来看她。
梁思谌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只是摇头,觉得因为这种事恼火还告状很幼稚,觉得他也不会想听,听了也没用。
不过很巧的是,那之后不到半个月就是学院晚会,池莹莹作为外联部长身担拉赞助的重任,她把目光瞄向了科技园的一个创业公司,创始人是学校毕业很多年的学长,那学长姓钟,他和他的双胞胎哥哥一起创办了那家公司,而他哥哥是梁思谌的旧友,他曾托他关照云舒,有次云舒生病在家漏接梁思谌的电话,是他带着妻子一块儿来家里看她。
云舒那天就想着请对方吃个饭,还个人情。
虽然梁思谌很擅长打理她身边的一切,包括人情,但云舒还是不想永远当个小孩子。
所以好巧不巧,她去公司见钟大哥,跟着嫂子坐在前厅会客区的时候,就看到池莹莹在请求前台见一面钟老板。
前台似乎不止被她骚扰过一次,这次都已经开始不耐烦了,觉得她这个人过于固执,于是威胁了句:“跟你说很多遍了同学,我们老板没空见你,你的要求我们很遗憾也不能帮到你,我没理由拦着你,当然是老板的意思,所以您非要去见他也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你再这样一直往里闯,我叫保安了。”
池莹莹倒是能屈能伸,连说了好几声好话,但没想到一扭头看见云舒,顿时又不爽了,质问:“你怎么在这儿?”
云舒上次的气还没消,头一偏,装没听见。
嫂子侧头问了句:“你认识?”
云舒摇头:“不熟。”
那天回学校还被池莹莹拦住:“是不是你搞的鬼?我跟你有仇?”
云舒这种公认的好脾气,也没绷住,皱着眉说了句:“不是,不过我跟钟大哥挺熟的,他今天问过你的事,他说也不是不能帮,问我意见。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需要我多管闲事,所以我拒绝了。”
她气结:“今天是最后的期限,钟学长是我最后的希望,云舒你非要在这上面搞我是不是?”
云舒沉默看她:“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然后俩人这梁子也算结上了。
云舒端着杯果汁去找吃的,扭头就撞上池莹莹,池莹莹和沈晗学姐应该没什么交情,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不过云舒也不想和她打交道,绕路想要避开她。
池莹莹上前两步追上来,表情略带傲慢地说了句:“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爸妈就是兄妹苟合生下了你,然后你一直住在中昇集团梁董的家里,现在又跟你养兄在一起了,所以他们对你好是因为把你当童养媳了吗?”
云舒父母死后被梁家当第三个女儿带出去参加各种场合的时候,就有不少人挖过她身世了,虽然很快被压下去了,但只要用心翻一翻,她整个人生轨迹几乎是透明的。她没办法否认,也并不觉得丢脸,但她从前一直抗拒和梁思谌在一起,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站在他身边的人,不该是这样的。
她甚至不怕被人评判,但她极度在意他因为她被贴上不好的标签。
池莹莹的刻薄让云舒心脏揪了一下,缓了好几秒她才找到自己声音:“所以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看不起你。”
“我并不关心你的看法,你是很闲吗?”
匪夷所思,云舒再次绕开她,想要离开,池莹莹横挪一步,再次拦住她:“我生平最讨厌你这种人,什么都不缺所以装得大度从容,其实不思进取只想着走捷径,靠着命运的馈赠平步青云,但早晚会摔得头破血流,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我的确自私、刻薄,不顾忌别人感受,但我想做的事都会做到极致,你轻轻松松靠梁家的人脉就能把我半个月的努力都付诸东流,那我也不在乎,我的能力永远伴随着我,无论多少困难我都能勇往直前,但你拥有的那些都是泡沫,所有依附别人才能得到的东西都是虚假的。”
云舒看着她的眼睛,满脸写着无语:“……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那是弱者的行为,真正的勇士就该永远拿起刀战斗,永远不屈服。”
云舒觉得她中二期可能还没过,第三次想要绕开她。
池莹莹似乎还是意犹未尽,不过沈晗适时走了过来,拧着眉看了一眼池莹莹:“你怎么来了?”
沈晗和她根本不熟,也不太喜欢她,甚至还隐约有点过节。
池莹莹仰了下头:“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云舒清晰地看到了沈晗学姐脸上的无语,差点没憋住笑出来。
其实是非常让人恼火的,但人无语到极致的时候有时候是真的觉得很可笑。
云舒终于逃走了,一个快步走撞进故意等着她撞上来的梁思谌怀里,他顺势揽住她的肩:“干嘛呢,见鬼了?”
云舒也顾不得避嫌,仿佛看到救星,挽住他胳膊推着他往人群里走,贴近他胸口小声说:“我们学院有个奇葩,她可能把我当假想敌了,跟个神经病似的拦住我说些有的没的。”
梁思谌笑了声,大概第一次见到云舒这样子,侧耳倾听:“说什么了。”
云舒第一次遇到这种人,其实非常憋屈,这会儿梁思谌一问她就忍不住全说了。
两个人边说边往僻静的角落走。
云舒说完清醒过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两个人避开人群站在二楼偏厅外的露台上,她甚至半靠在他怀里,眼前月色昏暗,树影婆娑,身后玻璃门紧闭,人群在很远外传来声响。
云舒侧头看他,小声总结一句:“我真的觉得她应该去看医生。”
梁思谌“嗯”了声,眼睛里却只有她那张一开一合的嘴巴,她好像很少跟他倾诉什么,偶尔聊起近况,也都是三言两语言简意赅,仿佛在给他做汇报。
他喜欢她这样生动的样子,他偏过头,忍不住吻了她一下:“接着说,我喜欢听你跟我分享。”
云舒从那种情绪中抽离,又恢复了略带拘谨的模样:“也……没什么了,就挺无聊的。”
“我觉得不无聊。”梁思谌盯着她,眼神侵略性十足,仿佛狼或者狮子锁定猎物的眼神,云舒知道他只是在观察她,但这样强势的姿态总是让她感到畏惧。
她突然觉得那或许不是害怕,他太过于强势自负了,想要的东西就会不遗余力地争取,他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像是在做一项复杂的研究,他把她当做一个困难的课题在攻克。
她只是觉得,自己其实很简单,她怕他看穿她之后,觉得无聊和乏味。
“哥哥,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跟我说话,每次你跟我讲话,我都会觉得好开心,内心仿佛有个小人在说,多讲点,拜托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开口请求,我可以说到你烦为止。我好像没有拒绝过你的请求,所以为什么不说?”
云舒思索片刻:“可能觉得这种要求是无理的,所以我不会提。”
“那为什么现在提了?”梁思谌目光依旧锁定她。
云舒每次面对他这种目光都想躲,但这次也回视回去,只是没坚持几秒,还是忍不住偏过头,声音都有些磕绊:“想提……就提了。”
梁思谌判断她情绪一向准确,于是捏着她下巴将人掰回来,被迫和他对视:“我想听实话。”
“可能……”云舒微微垂眸,并不直视他,可这么近的距离,这样面对面看着彼此,余光也能看到对方完整的表情,她忍不住又紧张起来,然后觉得有点可笑,她好像已经适应在昏暗封闭的空间里跟他谈心,却依旧不适应在人群攒动的场合里诉衷肠。
但万事都有第一次。
云舒轻声说:“可能是因为我现在才意识到,我真正希望的是拥有你。我爱你。”
梁思谌整个人颤动了一下,喉结滚动,眼神都忍不住眯起来,试图仔细看她每一个表情,到最后他甚至都开始觉得自己是否真的要吃断头饭。
“你今天情话过密了,云舒,这让我很不安,告诉我,这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不是你准备杀死我前给的甜头,好吗?”他紧紧盯着她,眼神一眨不眨。
云舒凑过去,轻吻了他一下,绽开一抹笑意:“不是,我就是单纯地……表达我喜欢你。”
梁思谌点点头:“那就好。只是如果不是在外面,你大概已经被我亲得喘不过气了。”
云舒掐了他一下:“好了,你不要说话了。”
“啧,你刚还在说很喜欢听我说话,感情骗我呢?”
云舒恼火:“不是让你说这些的。”
“哪些?”梁思谌挑眉,故意逗她。
云舒在斗嘴上向来不占上风,于是狠狠踹了下他的小腿。
梁思谌笑了声,掐着她的脸亲了她一下,不再逗她了。
“好了,我们该出去了,一直躲着不像话。再待一会儿我们提前走。”
“你……待会儿真的有事?”
不会真的连夜要走吧,云舒一边觉得不大可能,一边又害怕。
她不想他走。
梁思谌郑重其事点了下头:“嗯,有事。跟女朋友滚床单算不算?”
两个人脚步已经踏出去,云舒着急忙慌去捂他的嘴:“你再乱说话我真生气了。”
“哦,然后你,打我?没见过,你生个我看看。”
“我不生。”云舒气恼。
“不生就不生,别瞪我了。乖。”梁思谌揉了下她脑袋。
旁边有人路过,突然笑了声:“这么早就考虑宝宝了啊!你们也够早的。不过你俩这颜值,宝宝肯定很好看。”
云舒当场石化在地。
梁思谌则笑得不能自已。
第46章 Chapter 46
云舒亲眼见证了谣言传播的威力,在她和梁思谌离开原地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转了一圈碰见沈晗学姐的时候,她已经在问云舒:“天呐,你怀宝宝了?不是吧。”
云舒二次石化,摇头:“我刚刚跟我哥说我要生气了,他说没见过我生气让我生一个,我说我不生……被人听到了后半段,然后就……”
她停顿片刻,无奈地摊手,意思是:你懂的。
沈晗也是听别人八卦,觉得像在说云舒,直觉不可能才过来问,没想到是这么乌龙的起因,没忍住,偏头趴在姜博元肩膀,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怕把妆蹭花了,憋得很是辛苦。
“我待会儿替你解释一下。”
云舒倒是无所谓:“没事,反正也是假的。”
这世上,她在意的,也只有梁家人的看法了,其余人说什么,她都不关心。
姜博元手里还握着香槟杯,微微上抬了下,以免被撞撒了,单手轻揽沈晗的肩,然后才看了眼梁思谌:“我直觉你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梁思谌挑眉:“当然。”
“其实我很好奇……”姜博元看了云舒一眼,那种感觉非常复杂,于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转而说了句,“我跟我太太见第一面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很愉快,我也没有考虑过跟她结婚,因为年纪,我有好几个妹妹,我根本不知道跟她们怎么相处。”
姜博元比梁思谌还要大三岁,但学姐也就比云舒大一岁,如果仔细算,姜博元比沈晗大了七岁。
这种年龄差距对姜博元来说不是很容易接受,他始终觉得年轻的男孩女孩不管文静还是活泼都很难搞。
那或许叫做……代沟?
梁思谌对姜博元的家庭非常熟悉,他的堂兄弟姐妹很多,亲妹妹也有两个,他一妹和梁思悯差不多大,二妹只隔了一年出生,两个妹妹都非常个性突出,也就意味着自我意识强盛,并且精力旺盛,姜博元很难和她们在精神上有什么共振,姜博元父亲亡故很多年,他是爷爷亲自教养的,两个妹妹同母亲单独生活,他从小承担起的父职比梁思谌要多上百倍。
所以梁思谌听懂了对方的潜台词,姜博元觉得云舒和梁思谌性格千差万别,如果是云舒从被照顾者对他产生过度的依恋似乎更合理一点。
但现在显然不管从任何细节来看,都是梁思谌占有欲更强一些。
“我还有一个妹妹,她从小就痴迷内燃机,几乎是在我爷爷各种跑车的引擎盖上长大的,她从几岁开始就在拆组装车子了,十八岁拿到国内驾照的时候,车子多到必须建一个私人车库,她甚至在车库里放了一个不对外开放的加油站才能满足需求,同时也是SR超跑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她大半的时间都贡献给了车,但她最好的两个朋友,甚至连车标都认不全,更别提发动机型号。她个性也非常强势,跟很多人都合不来,尤其是某个男生,上学期间她俩几乎每次见面都在吵架,几次都差点打起来,光他俩冲突被叫家长,我代替爸妈去参加了四次。所以我一度以为这个男生是她上学期间最讨厌的人,但正好相反,她对他评价反而很高。”
姜博元认真听完了,倏忽一笑,举起酒杯敬他一下,“受教了。”
感情遵从理性的指引,但往往会伴随着理性的沦陷,它之所以美得让人心惊,恰恰是因为,它不可预料。
沈晗目光在两个色身上逡巡,不解:“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为什么我没听懂?”
姜博元揽着她肩,把人带走了。
云舒也拉着梁思谌去旁边坐,她不太会穿高跟鞋,这会儿已经很累了。
她确实想提前离开了。
“我也没听懂。”云舒偏头看他,“是悯悯姐喜欢季二哥吗?”
季家的二公子,他母亲和周阿姨是真正从小认识的闺蜜,所以悯悯姐幼时刚回国安排学校的时候,直接安排进季旸的班里了,俩人同龄,本可以是段青梅竹马的佳话,但可惜季旸上来就嘲笑她的普通话,俩人当场结梁子,然后就互相伤害到各自出国念书才消停。
梁思谌笑了笑:“那倒不至于,除非地球爆炸了。我是说,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该用常理来推测。”
“那该用什么来推测?”云舒若有所思,“其实我也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尽管他解释过很多次,尽管他们有很多相处的细节,尽管……
但她仍然不解。
“你不是不解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你是觉得我是个过分理智的人,一向不喜欢亏本买卖,我跟你在一起带来的负面效应要大于收益。”梁思谌神色严肃一瞬,“云舒,你依旧在低估我对你的感情。”
云舒张了张嘴,但不知道怎么解释。
但旋即梁思谌又笑了下,“不过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问题。或许是我做的不够,往后时间还长,你会理解的。”
云舒没再说话。
她这个人念旧情,喜欢长长久久的东西,很难接受新东西,一旦接受了就希望永远都不要变。
有时云舒也在想,自己没办法接受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觉得,两个人不会有长久稳定且持久的关系。
也就是说,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他是想要和她结婚生子共度余生。
“哥……我是个很难接受分别的人,我接受你做男朋友,就意味着我有可能永远失去爱我的哥哥,所以我强烈地抗拒,你说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清楚地知道,可是还是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现在我……接受你是我男朋友了,如果有一天要分开,我还是无法接受。”
梁思谌笃定:“不会。”
但又挑眉,好奇问一句,“但我很好奇你不接受会怎么做。”
印象里云舒很难主动去追求什么,在他的理解里,如果什么东西让她痛苦,那她会毫不犹豫地丢掉,但她现在的语气就好像在说:“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云舒也笑,她的确是不会死缠烂打的人,坚决要走的人,是留不住的,变质的爱,也没有留的必要,但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那种可能就觉得痛不欲生,即便什么也没发生,仅仅只是假设,都觉得愤怒、焦躁。
她意识到,那是一种非理智的占有欲。
“你不喜欢我了,我也不能做什么,死缠烂打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云舒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停顿片刻。
何必自找苦吃呢,梁思谌自嘲一笑,明知道她性格就这样,淡淡的,好像对什么都没那么在意,尽管他能察觉到她是爱着他的,但她的爱总是限定在理性范围内,抱着一种得到很好,不得到也行的心态。
他强求来的,什么后果都是他应得的,只是……让人忍不住难过。
但好在可以安慰自己,他永远不会给她放手的机会。
“但是……”云舒突然抬头看他,“但是我可以去阿姨那里哭,我会说,没关系,哥哥也不是故意要抛弃我的,他肯定有他的苦衷。我了解你,如果你哪天真的变心,一定会想尽办法补偿我,我什么都不会要的,然后你会不断加码,在合适的契机下,我会同意,然后问叔叔,可不可以帮我请个心理医生,我觉得心如死灰。然后让悯悯姐尽快给我安排一次环球旅行,我会让律师在我走的第一周联系阿姨,告诉她我把所有的资产都捐出去了,我会离开至少一年,而你在联系上我之前应该不是在到处找我,就是在被叔叔阿姨骂……”
梁思谌沉默无声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计划听起来并非是个良策,但却足够缜密,估量了每个人的反应和心态,如果要报复他,显然这是个绝佳的计划。
因为周邵红女士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也并不赞同两个人在一起,如果两个人闹到要分手的地步,她恨他骂他甚至打他都行,反而为他开脱,对周邵红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梁正平能做到董事长的位置,在商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稳坐高位,本性是凉薄的,但同样重视家庭,况且他向来喜欢云舒,如果到那一步他的第一反应应该也是如何弥补云舒,但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是无法被弥补的。
梁思悯是个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性格,基于他一直强势的性格,哪怕是云舒主动提离婚她可能都会把过错安在他头上,更别提是他确实有错,她去安排云舒的旅行,哪怕他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都不可能会透露半点消息,而以梁思悯的人脉和财力,会保证她绝对的安全,但同时她又把所有的资产捐出,这会让爸妈处在一种担心又相对放心的拉扯中,这种情绪拉扯下的不安和焦虑,势必会全部发泄在梁思谌身上。
而他不是个绝情的人,即便分手也不会想要伤害她,到时候所有情绪的压力汇聚在他身上,他的掌控欲会达到顶峰,他会迫切地想要掌握她的动向,确认她精神和身体状况健康,而梁思悯是唯一一个能在他眼皮底下严防死守的人,他不可能从梁思悯那里得到一丁点消息,直到她愿意自己出现。
过了许久,梁思谌抚掌赞叹:“好,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云舒看着他,满眼都写着:你并不了解我,我既不善良也不大度。
但梁思谌却忍不住笑了:“小舒,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拿走他自认为绝对不可能失去的东西,你知道对我来说是什么吗?”
“什么?”云舒好奇问,她确实不知道,他这种自信到自负的人,几乎没有显露过任何软肋。
“猜猜看。”梁思谌掐了下她的脸,“想听你讲。”
云舒其实没有丁点头绪,于是漫无目的地边说边思考:“你从小就没展露过什么喜好,阿姨也一直说,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但即便不感兴趣,你也能把很多事做得很好,所以他们一直形容你是天之骄子。金钱对你来说不能说不重要,但哪怕把你现有的所有资产剥夺了,你也会有东山再起的自信……”
“对你来说不可失去的东西,”云舒摇摇头,“我实在想不到,我觉得不管失去什么对你来说都不算打击。”
梁思谌笑了笑,“云舒,如果我说是你呢?”
云舒给了他一个“怎么可能”的眼神。
梁思谌面色沉肃:“你确实很了解我,了解家里每一个人,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拒绝我,因为你知道爸妈不会同意,周围全是阻力,传出去也并不好听,对你来说这场爱情就像是孙悟空陪着唐僧去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取得的真经很可能就是一沓废纸,因为你觉得爱情不值得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所以根本不应该迈出第一步。但我不这么认为。”
云舒试图打断他,但被他攥住了手。
梁思谌温柔又强势地手指抵住她的唇,意思是听我讲完。
“人一生最亲近的父母,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时间也很少超过二十年,而不出意外,未来三十年五十年,我都会跟你分享同一张床,甚至负距离接触,我们可能会共同养育一只宠物或者一个孩子,但即便是孩子,也很少能陪伴我们超过二十年,这期间包括他们长时间离开家庭去学校,而跟你相依相伴的,始终会是我,将来我躺在病床上,即将撒手人寰,能决定要不要我继续接受治疗的,不是我的父母,不是我的子女,是你。云舒,爱情很重要,我知道很多人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选择在一起,但我选择你的唯一原因是我爱你,我愿意跟你共享余生的每一个瞬间,那对我来说非常珍贵且值得期待,如果说这一辈子有什么不可失去,我觉得是你,把你从我生命里剥离,比杀了我还让我生不如死。所以离开你这件事永远也不会发生。”
云舒抬手捂住他的嘴,她有些害怕,害怕继续听下去。
梁思谌却不放过她,攥住她手腕,沉声说:“你问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我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不仅是因为难以启齿,而是我了解你,太过炽热的感情对你来说就像岩浆,你会害怕,会恐惧,会逃避,但是云舒,这已经是事实,我无法更改,也无能为力,给出去的爱是收不回的,被俘获的心也不由自己控制。你不爱我,我不会死,但我余生可能都不会感到幸福了。我并不是要绑架你的情感,你依旧可以不爱我讨厌我恨我选择抛弃我,我接受一切结果……”梁思谌自嘲一笑,“骗你的,我接受不了。只要你还对我残存一点爱意,我都会努力去争取,就像溺水的人会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那是本能反应。”
云舒和梁思谌提前离场,可回家的时候,也已经十一点钟了,路上谁也没说话,可能话题太沉重,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云舒看着车窗外,想起一件很小的事。
那大概是四年级的时候,学校安排踏青,在郊外野炊,分了好几个组,云舒负责去捡柴,程雪晴没跟她分到一起,云舒和同行的几个人都不熟悉,一边捡柴一边发呆,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爆喝:“云舒,你脚下!!”
然后是几个人的尖叫声,她低头只看到一条带着鲜艳红色斑纹的蛇正好游到她脚边,对着她小腿咬上去。
云舒记得自己是直挺挺地倒下去的,一瞬间头晕目眩,意识在不断下坠,以至于后来老师和同学们聚集过来,她完全是不知道的。
衍城很少有毒蛇出没,尽管那条蛇长相吓人,但它是条无毒蛇。
云舒晕之所以倒过去,只是因为贫血,也可能加上突然受惊吓。
她从病房中醒过来的时候,是杨平在陪着,梁叔叔的秘书,她得叫一声杨叔。
“梁总和夫人来过,知道你没事才离开,让我留着陪你。不过没事,别怕,只是贫血,可能最近太累了。回头让阿姨帮你好好补补,还有两瓶水,吊完我送你回家啊。”
云舒点点头,还是头晕,脑袋昏昏沉沉,忍不住想起母亲去世前,也是这样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那时年幼,很容易互乱联想,她在想是不是自己得了绝症,就要不久人世了。
母亲生病的时候,她也害怕一直在病床前待着,那是一种恨不得躺在病床的是自己,可现实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的无能为力。
她胡思乱想着,除了杨叔,只有护士时不时进来,冗长又沉闷的春日傍晚,她在脑海里回顾了自己这短暂的一生,思索自己的身后事。
她一无所有,但也有几件要嘱咐的事。
她借了程雪晴一本漫画书,要托哥哥帮她还了,阿姨给她请了钢琴老师,下周末就要上第一节课了,要拜托阿姨提前告知……她房间的抽屉里有一张存折,那是母亲仅存的一点遗产,梁家不会在意那点东西,她希望阿姨能帮她捐了,她有一个日记本,她希望不会有人看到,该拜托谁帮她销毁呢?或许悯悯姐愿意。悯悯姐一向说到做到,如果答应了,就不会出意外。
最最重要的,是她珍藏的十四个娃娃,那是她的朋友,她最宝贵的东西,可是它们不值钱,不会被别人珍藏的。
她犯了难,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道该将它们托付给谁。
她最后决定托付给哥哥,哥哥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处理。
连她自己都没有答案的事,她深信他能给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因为自从她在梁家住下,她总是被哥哥护在身后的。
吊完两瓶水,杨叔真的送她回家了,哥哥放学回来,从司机那里得知她的情况,绕路过来医院,正好赶上她回家。
他们一起坐在车后座,云舒用脑过度,在病床上睡不着,反倒坐在车上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到家,哥哥正抱她下车。
她将脸贴在他怀里,意识混沌着,迷茫问他:“哥,我会死吗?”
“不会。”梁思谌回答她,“你只是贫血,补一补就好了。”
“真的吗?”云舒依旧半信半疑。
“真的,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云舒摇摇头。
梁思谌把她抱回卧室,中途几个佣人要接过去,他都拒绝了,那一年她大概还不到十岁,他十五岁。或许她在他眼里还是小朋友。
他放下她,半跪在床前摸了摸她额头,问她:“头还晕吗?”
云舒摇摇头。
“要我陪你吗?”
云舒犹豫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他给她支了小桌板,陪她写完作业才离开。
阿姨回来的时候他们早就吃过晚饭,蔡姐在给她准备夜宵,梁思谌亲自端着托盘上楼,过来陪她吃。
阿姨也跟过来,笑道:“还挺有哥哥的样子的。”
梁思谌没接话,只是看着她吃饭,看她吃了一点点就开始抗拒,拧着眉说:“吃完。”
阿姨接了句:“实在吃不下就算了。”
她看了一眼阿姨,又扭头看了哥哥一眼,他沉默看着她,那意思是:不行。
云舒最后垂下头,还是坚持吃完了。
那一阵都是梁思谌盯着她吃饭,他像一个严肃的长辈,沉默、冷静、强势,一丝不苟,说一不二。
可是很奇怪的,云舒一点也不感觉到伤心难过和抗拒,好像本能就知道,他在关心她、爱她。
云舒从回忆中回过神,扭头看向梁思谌,隔着漫长的时间,他的脸和十五岁的脸重叠在一起,曾经那个他,遥远的都有些模糊了,可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他。
“哥哥,”云舒扯了一下闭目养神的他,凑过去说,“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生病,误以为我要死了,我在脑海里分配我的遗产,最后决定把我最珍贵的不可割舍的东西留给你,因为潜意识里,大概觉得你和它们一样珍贵。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暗示,你点醒了我,我不是更喜欢作为哥哥的你,我只是希望你永远在我的生命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我只是觉得哥哥比男朋友更稳定,更长久。但不管你是谁,是什么身份,过去还是现在,我只是在乎你这个人,无论你是什么身份。”
“嗯。”梁思谌面上平静,只是看着她的目光汹涌难言。
车子到楼下,梁思谌跟云舒上楼,云舒低着头一直看脚尖,像是完成了某种壮举,心情前所未有的宁静。
梁思谌比她预想之中要平静,或许没有说服他,但能表达出来,云舒已经很高兴了,她不喜欢混沌不明的情绪,但她现在感觉已经缕清了一些。
开门,关门,一切都很平静。
下一秒门被狠狠撞了一下,梁思谌的把她抵在门背,背撞上门板的瞬间,他手垫在她脑后,密密麻麻的吻凶狠地落下来,云舒逃无可逃,牙齿被撬开,氧气越来越稀薄。
她仿佛悬在半空,只能紧紧攀着他的肩,小声叫他:“哥……”
“明天有课吗?”
云舒摇头:“明天周末。”
梁思谌抱她去卧室,“嗯”了声:“很好,现在把我眼镜摘了……别抖,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人。我现在不是很理智,所以不太想说话,我怕我忍不住说些我爱你爱得要死的酸话,不过我爸从小教我,在表达爱意这件事上,最好少说多做。”
他的语气甚至平静得过分,但云舒觉得他确实离疯不远了,于是抖得更厉害了。
“我……我想起来,明天好像是有课的。”
“晚了,宝贝,明天就是外星人入侵地球也不行。”
云舒憋了半天,骂了一句,“你有病。”
“嗯,还好你能治。”
第47章 Chapter 47
两年后,刚过新年没多久。
云舒进入二级学科之后,只有很短暂的时间留在学校,其余时间跟着导师在临床学习,她从学校附近也搬到了医院附近。
梁叔叔送了一套新的房子,还提了句,如果以后要留在这边医院,可以减少很多通勤时间。
潜台词还是说,她未来的路可以有很多选择,不必把梁思谌放在规划内。
若放在以前,云舒大概会失落很久,可这次她没有,只说:谢谢叔叔。
哥哥知道后勃然大怒,大概觉得是父亲拆散他们的手段,不过云舒只是笑着说了句:“未来有很多种可能,那条最准确最便捷最省心的通天大道是很多人梦寐以求不可得的,所以我如果不选,会辜负那些为我辛苦谋划的人,包括叔叔阿姨、悯悯姐,每一个梁家的人……甚至包括你。这是我一切痛苦的来源之一。我不想辜负任何人。但人生注定充满残缺和遗憾,在我心中,你才是那个圆满。叔叔很好啊,只是给了我多一个选择,他如果不喜欢我,有一万种办法阻止我不和你在一起,但他没有,他只是提供我多一条后路。”
这一生迄今为止,要有多幸运,她才能得到这么多的爱。
爱也是稀缺品。
而她拥有那么多。
难得晚上都不用加班,师兄请吃饭,叫了导师和师母。聚餐结束也才刚刚过七点,师兄问要不要接着去唱k,云舒摇摇头,说她有点累了,想回家睡觉,而且还有几篇论文没看。
“怎么,怕你男朋友查岗?”师兄开玩笑,“你怎么那么惯着他,我跟你说,男人不能惯的。你得让他知道,这个家里谁是老大,不然谈恋爱都是你听他的,结了婚还得了。”
梁思谌只去过一次医院,给她送东西,她二级学科选了外科,神经外科方向,除了必要的轮转,其余时间都在神外,跟那里的医生和护士最熟悉。
那天有个大手术,云舒在手术室里,她放在科室的备用衣服不见了,梁思谌正好在A市,她进手术室前匆匆发了条消息让他找个跑腿送过来,没想到他亲自来了。
那天她直系师兄在,听他自述是她男朋友,过去逗他,说科室有规定,家属必须核实身份,郑重而严肃地说,不能什么人都往科室给医生送东西,万一是极端分子报复呢,岂不是要酿成大祸,然后年龄姓名职业通通问一遍。
说别的梁思谌恐怕没那么容易被忽悠,但悯悯姐小时候被绑架过,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安全是必须要考虑的重要命题。
云舒在医院里那么久,连她老板都不知道她家里具体情况,只知道她父母双亡,户口单开,寄住在别人家。
梁思谌身后跟着沈聿,他递了眼色,沈聿直接奉上名片来证明身份,就差把梁思谌身份证掏出来给看看了。
中昇的CEO,师兄只是觉得他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太精英范儿,气质太过于出众反而显得有点不真实,特别像那种伪造人设骗小姑娘的,这会儿忍不住余光里仔细看他,发现他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似乎温和内敛,但如果仔细看会觉得莫名锐利冰冷,压迫感十足。
他身上的每一样东西都很考究,越看越让师兄觉得闯祸了。
有人偷偷查了下,然后拽他,把手机屏幕上的百度百科页面递给他看,梁思谌不常和媒体打交道,网络上留下来的照片很少,可即便特征不明显,还是很容易认出来,是一个人。
“我当时第一反应,现在骗子胆子真大啊,什么人都敢冒充。”师兄后来无数次回忆,刚聚会现场还又提了一遍。
因为觉得云舒为人十分低调谦逊,丝毫看不出来家境优渥。他是后来才觉得好像情理之中的,云舒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温和、坚定,富有同情心,很少急躁,有点理想主义,规培生每个月干着医生同样的活儿拿着吃不饱饭的补贴,她好像也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他们临床的不用泡实验室,但她还是抽空就往实验室跑,养细胞喂老鼠,探索各种可能。
那是一种物质足够丰足后的从容,至少在她成长的阶段,她得到过足够的安全感和爱。
云舒的男朋友和身世就这么猝不及防曝光了。
大概是因为她从小在梁家长大,又和梁家的长子恋爱,这引起了很多探究的目光。
大家都很好奇,云舒和梁思谌谈恋爱是怎么样的。所以师兄和科室的同事总是追问或者调侃她,周末有没有跟男朋友约会,忙起来天天泡手术室加班,异地恋情是不是还□□,偶尔传授她一点恋爱经验,比如某个刚下手术的清晨,万籁人静的黎明前夕,很适当跟男朋友打个电话,说句“我想你”。
云舒总是笑笑,然后简短回答一两句。她性格内敛,对待亲密关系更保守,觉得对外人披露细节是件很怪异的事,但或许太过压抑的感情需要宣泄口,她偶尔也会想要被人知道自己的感情状况,所以她拘谨,但从未抗拒回答。
不过她说的最多的就是:“他很忙。”
云舒习惯他来找自己,因为她的时间大致是可控的,反而是他,真的很忙很累。
梁叔叔似乎一点也不心疼他,刚工作两年,所有的压力都堆在他身上。
师兄就见过梁思谌那么一次,其余都是从云舒口中得知,所以他现在脑子里根深蒂固地觉得梁思谌这个人是个高傲强势说一不二又工作狂的爹系男朋友,就是那种得空会狠命往女朋友身上堆金钱和爱,但忙起来六亲不认的理智派极端精英主义。
换言之:他需要爱,但爱情对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的点缀。
他怂恿云舒跟他分大小王,这么说当然是开玩笑,但他确实觉得,云舒可能一辈子都会被对象压一头,因而有种恨其不争的感觉。
云舒喝了一点酒,脑袋有些发懵,听人说话像是隔了一层什么,她酒量不好,但酒品还是很好的,喝了酒就只是想睡觉,听到师兄提梁思谌,这才笑了下:“他……又不听我的。”
“亲密关系就是博弈,你强他就弱,给我站起来,干他。”师兄握拳,“拿出你站手术台上干净利落稳准狠的气质。”
云舒忍不住笑起来,“我不敢,他会骂我的。”
“那你也骂他。”
“我骂不过。”
“太没用了,你说你到底看上他什么?就因为他从小照顾你?”
“就……他人很好的。”云舒神经兴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很难形容梁思谌,或许有时候她也不是很明白,爱情到底该从哪个方面去衡量。
她觉得他很好,但那是一种很模糊很笼统的感觉。
师兄送她上车的时候还在说:“把你的恋爱脑洗洗。”
云舒小鸡啄米式点头,倒不是认同,实在是她头晕,师兄太话痨。
车子终于启动了,云舒思考片刻,跟司机说去A大医学部。
她要去一趟行政中心去取材料。
A市的夜晚很璀璨,云舒趴在车窗边无声地看着,新年的余韵还在,到处是张灯结彩红彤彤的景象,她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冷风吹在脸上清醒了一点,但也感觉到更加的孤独。
她有点想梁思谌,尤其热闹过后,她总会格外想他。
但他最近很忙,悯悯姐跟季旸闪婚了,悯悯姐九月份左右才从南城回衍城去,她从出国就跟季旸没见过几面了,这次回去才又碰面,结果一见面季旸就撞了她的Aventador svj,两个人从互相敌视见面不吵架不舒坦到结婚,仅仅用了几个月。
这也是爱吧?云舒不确定。
爱情真的很神奇。
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类的本能是趋利避害,每个人往那条通天大道上极力靠拢,所以人们喜欢金钱、权利,屈从利益和欲望。
可梁思谌选择云舒,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原本传言梁季两家联姻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梁思谌要和季家的某位千金联姻,门当户对,彼此也能给对方以及家族带来助力,这是婚姻制度建立以来就更为稳固的联结方式。
车子到了学校,行政中心已经下班,只有值班处的灯还亮着,云舒拿完东西离开,外面就下起了小雪。
真冷啊!
这么冷的天,很适合窝在被子里睡觉,如果梁思谌在就好了,她现在有点不喜欢一个人睡,很孤单。
她竟然很怕孤单,长这么大她都觉得自己是个习惯独处的人,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习惯,只是无能为力。
有时候自己也不够了解自己,何况是别人,她自诩足够梁思谌,可偶尔也怀疑,他到底会不会有一天,不爱她了。
她叫了辆网约车,但迟迟没有到,一辆奔驰g200却停靠在了校门口,打着双闪,停在云舒不远处,云舒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为它挂着衍城的牌子。
不会是梁家的车,直觉告诉她。
人在大难来临之前或许是有预知的,云舒的酒意彻底消散,整个人如临大敌,那种倏忽而至的大难临头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想要逃。
这里是北门,离行政中心很近,但却最偏僻,她不该走这里的,可这里灯火通明,摄像头密集,除了人流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事故发生地。
云舒大气不敢出,她不停地祈祷是自己多想了。
可她走了不到两步,车子打着飘,直接停在她面前。
驾驶位上下来一个男人,他穿着西装,但没打领带,头发也稍显凌乱,神情略带疲惫,不过脸上却带着笑意:“要去哪里,我送你?云小姐。还记得我吗?梁思悯是我的合伙人,我们见过的,有次聚会,你和梁总很甜蜜。”
“不用。”
男人的脸很熟悉,但云舒想不起来了,只是警惕地瞪着他,脚步在伺机逃跑。
徐新越似乎觉得好笑,“云小姐把我坏人吗?大庭广众之下,我能干什么。”
他看云舒始终没放松警惕,最终一摊手:“好吧,我确实是专门来找你的,我希望你帮我求求情,我跟梁小姐有点矛盾,她现在把我资金链断了,那么大一个公司,那么多人的心血……我不能让大家都丢了饭碗。我真的无路可走了,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只需要你帮忙让她听电话,给我十分钟就好。”
云舒眉头皱得更紧:“我不懂,也不了解,你或许没搞清楚,我跟悯悯姐一年到头也说不到几次话,她也不会听我的,你找错人了。”
男人见状露出一点图穷匕见的表情:“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找到你。你如果不帮我,梁思谌如何逼死你亲舅舅并去他葬礼上耀武扬威的事,我一定保证让全世界都知道。”
云舒眼神露出惊愕,尽管只是短短一瞬,但还是被徐新越捕捉到了,他咧嘴一笑:“你不知道啊?也是,你巴不得他们都死吧,趴在梁家吸血多舒服,大房子,豪车,花不完的钱,所以你舅舅白血病,想见你一面,结果还要被你那个养兄都不是的哥哥威胁逼迫和羞辱,你猜这件事被爆出来,他会不会身败名裂,你跟他的感情会不会被千万人耻笑唾弃,最重要的是……中昇的股价会狂跌吧,到那时候,你敬爱的梁叔叔,不知道会护着你,还是后悔养你这么多年。”
云舒冷汗倏忽冒出来,但还没失去理智:“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
徐新越鼓了下掌:“云小姐很聪明。”
他拿出手机,解锁,找出一段视频来,然后翻转手机,给云舒播放了几秒钟。
那短短的几秒钟里,梁思谌带着十几个保镖出现在灵堂,她的舅妈跪在地上嚎啕:“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然后视频戛然而止,徐新越掏出一个U盘举起来:“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还有很多你不会想要知道的,比如当初你舅舅要来接你,梁家不仅不同意,还威胁你家里人放弃监护权,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如果你稍微被你养兄和养父熏陶得有那么一丁点金融知识,你可以上网去查查那一年的财报,以及媒体报道梁家善心善举后股价的走势,你就会明白的。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好人,云小姐,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那个幸运儿吗?你帮我,我帮你,合情合理。只要你上车,U盘我会给你,没有备份,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你和梁思谌还是可以在一起。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也不希望自己拥有的一切顷刻间全蒸发吧。”
云舒沉默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拔腿就跑了,可惜,命运之神并不站在她这边,徐新越似乎丝毫不害怕被监控拍到或者被人看见,他三两步追上来,用沾了□□的丝巾捂紧她口鼻-
徐新越在南城发展,和梁思悯合伙做生意,他贪财,设计坑了梁思悯几千万,他觉得对于梁思悯是小钱,顶多她发个火,一拍两散,但他需要那笔钱。
但他没料到梁思悯会报复,并且是不计成本的报复,根本不管亏损,他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了镜中花水中月,他什么都没有了。
回了衍城,面对的是父母绝望的眼神和无休止的指责,徐家早就破败了,家族的荣光全系在他身上,他公司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全家都巴着他,可他稍稍遇到挫折,就被批评得什么都不是,他快被吸干了,他快累死了,他是个人,不是个赚钱工具。
梁思悯受一点无关紧要的情伤,回衍城,全家都惯着她,她天生好像就好命。
云舒也好命,原本什么都没有的,因为沾上一点梁家的光,从此飞上了枝头,成了人上人。
这些人的人生好容易,只有他,吭哧吭哧往上爬,什么也没得到。
甚至于他设计报复梁思悯,想要争回那一口气,他拼尽全力,联合季家人想要把季旸拉下来,可最后季旸却为了梁思悯愿意对抗整个家族,大义灭亲,把自己的叔伯都送去坐牢,他再次什么也没有了。
到最后,他想要报复,却发现任何路都走不通,什么筹码也拿不到,穷途末路只能想到云舒,赌她是个可以做筹码的人。
但竟然连她都很难忽悠。
云舒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地下停车场,她缓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在衍城。
徐新越的头发更凌乱了,神色也更加的疲倦,整个眼神里都透着近乎癫狂的光。
他问:“你跑什么啊?你真的不怕?”
他还是费解,她凭什么不怕。
云舒迷茫地看着前方,惊恐到极致反而平静,她说:“我哥不会那么做,梁家人也不会因为想要作秀才收养我。你太想让我害怕,所以露怯了。”
徐新越嗤嗤笑了声:“你比我想象的要冷静,果然是那个疯子教出来的,你哥哥,梁思谌,还有梁思悯,他们就是个疯子、变态。”
云舒不想激怒他,连呼吸都尽量保持平稳,可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不是,他们不是。
“害怕吗?”徐新越手一直在方向盘,眼睛一直盯着某处,像在等什么人,掌心握着一把刀,刀尖朝着云舒的方向。
“怕。”云舒轻声回答,“没有人会不害怕。”
徐新越说:“车上还有五公斤的炸药,足够送你跟我没有痛苦地走,但我觉得不够,我还想带走季旸、梁思悯,甚至你哥哥……可惜了,太仓促了,不然我还能做到更多,你知道吗?我拿过奥数比赛一等奖,我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做什么都比别人要好,我很优秀,可没有人尊重我,他妈的都看不见,我只要稍稍做的不那么好,就像天塌了一样数落我。”
说着说着,他突然笑起来,只是笑容有点渗人。
云舒不敢说话,可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了句:“为什么一定要被看见呢,你只是你自己,不需要满足任何人的期待而活。”
梁思谌曾无数次耳提面令地教她这件事,那时觉得很浅显的道理,不明白为什么要一直强调。
或许人的本能就是希望被看见吧。
如果没有梁思谌,或许这么浅显的道理她都想不明白。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在成长的道路上被引到那条光明的温暖的正确的道路。
徐新越愣了下,旋即暴怒:“你闭嘴!”
刀倏忽挥了下,他失控而颤抖,愤恨地看着她:“你懂个屁。”
云舒的脖子凉了一下,人在极度的惊恐中是感觉不到疼痛的,过了很久她血液流出来,从皮肤上爬过,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流血了。
她不再吭声,判定他精神已经濒临失常,无法交流,那一瞬间除了绝望,只剩下茫茫然一片平静。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今天可能会真的死在这里。
离死亡太近了,近到自己来不及思考这一生,她以为自己会想到叔叔阿姨,亦或者悯悯姐和梁思谌,又或者是那快要消失在记忆里的父亲和母亲。
这短暂的一生,重要的人和事,其实不太多。
可是都没有,她只是忽然想到自己二级科目面试的时候。
她说她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对此她的导师评价是:人儿不大,志向不小。
对于人儿不大这个评价,云舒不敢苟同。
不过她的硕导是个黑皮肌肉大汉,身高一米八三,又高又壮,看起来更像个运动员。她的两个师兄都是同款壮汉,肌肉发达,体格健壮,这可能是她老板选人的特殊癖好。
以至于云舒第一次见师兄的时候,双方都对对方的体型感到诧异。
外科需要极佳的身体素质,这也是外科女医生比例低的客观原因之一。
云舒净身高一米六八,体型正常,肌肉和脂肪含量适中,不算很突出,但也和娇小不沾边,但有导师和师兄做参照物,她的确……玲珑了那么一些。
“所以你为什么会选我?”她和导师都对彼此问过这个问题,各自都很费解。
云舒的回答比较正经,因为她觉得他是个非常优秀甚至天才的外科医生,在神外领域享誉业内。
她老板的回答则非常耐人寻味,他说:“你完全不符合我个人的标准,但我却说服不了自己拒绝你。”
导师和学生是双向选择,被拒绝也是常事,哪怕这个导师你再中意,可有时候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因为成绩吗?”云舒本科时的成绩稳居系前三,理论知识非常扎实,那摞起来比山高的书并没有让她感觉到痛苦,反而是兴奋,她喜欢这种磅礴复杂和严谨,会让她感觉到平静和有掌控感。
她实习期也表现良好,是个毫无争议的好学生。
好学生总是很难被拒绝。
她的老板姓周,单名一个奎,这个名字经常被人调侃,因为读起来很像钟馗。人送外号鬼见愁。
周奎摇头:“不全是,你非常聪明、踏实,所以也很自信,甚至有时候表现出自负一般的冷静,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就会很执拗,有很强的掌控欲,这些又倒逼你去不断完善自己的知识体系,时刻更新自己的知识储备……虽然你表现得非常客观理智冷静,但你让我觉得你有一种学术疯子的潜质。这些是缺点,也是优点。”
云舒听完没觉得不高兴,反而笑了:“你是第一个这么评价我的人。”
跟所有人对她的印象截然相反,很少有人将她形容为固执、自负、掌控欲强。
“你好像很得意我对你的评价。”事实上他认为这几乎算是批评。
云舒摇摇头:“不是,我只是突然意识到,我很像一个人。”
“谁?”
“我哥哥,我八岁没有了双亲,从那时起几乎就是他在照顾我,一直到现在。”
——我身上有他的影子。
那已经是一种比血缘还要紧密的联系,也将会是一生的羁绊。
那一瞬间,她原本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失去他了。
第48章 Chapter 48
夜深了,总裁还在办公室,他掐着眉心,神色不佳。
沈聿无声走上前,微微欠身问了句:“梁总,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或者我给您倒杯咖啡。”
梁董铁了心要移权,许多事都已经不插手了,公司事忙,全落在梁总一人肩上。
但梁思谌今天看起来好像格外烦躁,这很少见。
梁思谌面容阴郁,扯开领带,单手轻扶了下眼镜,身子后仰靠在了椅背上,闭目吐出一口郁气:“没事,莫名有些不安,很烦。”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陌生,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梁小姐吉人天相,会没事的。”沈聿以为她担心妹妹,低声安慰。
这半年其实发生了许多事,梁家自从梁思谌接手之后,有不小的变动,梁氏落魄的消息也莫名传了出去,以至于梁季两家半年前就在酝酿的联姻也被看成了某种梁氏不行的佐证,而梁思谌这个人手段诡异,行事琢磨不透,连集团内部都起了疑心,接连两个高层跳槽的时候,董事会那帮人差点炸锅……
去年的财报还是可以的,但没那么出色就是了。
甚至于季家一些人也摸不透梁氏的底细,只觉得梁家落魄,势必会成为梁思悯的软肋。
她的产业多数继承自姨奶奶,都在境外,那些人正愁没办法从她身上刮下点油水。
或许正是由于外界种种错误的判断,才招致如今的境地。
……但究其根本还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梁思悯闪婚的老公是季家新一代的继承人,他各项能力都非常突出,早些年在麻省理工读书,在国外分公司待了一年,回国后就在爷爷的安排下开始着手集团业务,最近正打算安排他进董事会,俨然有让他继承大任的意思。
可惜叔伯那辈还正当壮年,不满老爷子的安排,也不甘心屈居小辈之下,他二叔三叔联手做局,打算把他拉下来,并以此来挟制梁思悯跟他们做交易,帮他们打开国外市场。
而徐新越只是这一环上最无关紧要的一枚棋子,季家的两个叔叔根本没把徐新越放在眼里,只是当个可有可无给梁思悯添堵的物件。
年后没几天,云舒就回要回医院,梁思谌去送云舒,但云舒不知道的是,回程的路上梁思谌遇上了追尾。
那件事不是徐新越亲手做的,但却是他受季旸的三叔季明州指使一手策划的,企图把梁家的水搅得更浑,季明州答应他,不管事成还是不成,都会给他八十万美金,帮他偷渡出国,定居海外,从此和这里再也没有关系,他就自由了。
徐新越以为这件事几乎没有不成的道理,他以为车祸就算没有给梁思谌造成伤害,但事故必然让他陷入舆论风波,只要梁氏乱了,季旸被剥夺实权,他想要的唾手可得。
w但他还是低估了梁思悯的运气,这件事完完全全地走向了失败,而且是难以预料的彻底失败。
梁思谌运气非常好,只有点皮外伤。
而且谁也没想到季旸会亲手把两个叔叔送进去,不仅梁思悯毫发无伤,季旸还顺利控制了董事会,甚至于梁家也褪去衰败的表象,显示出它雄厚的实力,像是一艘快要沉的舰队,突然动力加扬帆起航。
徐新越觉得自己输得一塌涂地,所有妄想都成了泡沫,等待他的只剩牢狱之灾,他风光半生,绝不肯让自己落入那种境地。
所以他听到风声的第一时间就逃了,起初还小心翼翼东躲西藏,避开警察,最近开始明目张胆地挑衅,他是个具有很高智商和反侦察能力的罪犯,这就让他变得非常棘手,他给梁思悯和季旸不停发威胁短信和讯息,警察几次嗅到他行踪却都扑空,于是他慢慢从这种黑色边缘找到了成就感和价值感,越来越变本加厉地挑衅。
他已经不想逃了,他满腔都是报复欲。
一个被仇恨包裹,什么都不怕的罪犯是非常棘手的。
他在暗处,是个随时会咬人一口的毒蛇。
梁总今天还陪妹妹去过一趟明达的大厦,对于他们这些出入都有保镖和保安的人来说,遇到危险的几率是非常小的,只要再坚持等到警察把犯罪嫌疑人捉拿归案,一切就尘埃落定了。所以沈聿觉得总裁可能紧张过度关心则乱了。
于是沈聿再次低声安慰:“徐新越家里人都被控制住了,他也没有朋友,躲不了太久。我去查过他的背景,他家里没有一个真正关心他的人,所以他从南城回来后,几乎就没回过家,从前的朋友也都是酒肉朋友,没有交心的。”
一个没有亲戚和朋友的罪犯是让人头疼的,那就意味着已经没有可以牵绊他让他顾虑的人了,但同时也意味着他缺少必要的支持,资产被冻结,名下的一切都被监控,他插翅难飞。
即便从沈聿的眼光来看,对方也翻不起风浪了,梁总一向强势果决,无所畏惧,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梁思谌神色始终凝重,空气中仿佛无形的钟在敲,像是置身在悬崖,空气越来越凝滞。
那种大难临头般的窒息充满他的胸腔。
在今天之前,他对徐新越这件事都是藐视的,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被他看在眼里,这种自取灭亡的人,毁灭是迟早的事,根本都不需要他费心去对付。
他向来自负,自认没有遗漏的地方。
以至于在下一秒手机响了的时候,他听到梁思悯急促说了句:“去查云舒,我怀疑她被绑架了。”
那一瞬间,命运的重锤兜头砸下来,他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那无端的不安从哪里来。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气血上涌的瞬间,他喉咙发痒,生生咳出一口血来。
沈聿失声惊呼:“梁总。”
脑海里无声的海浪在翻涌,还不是自责或者痛苦地时候,梁思谌几近颤抖地抓住自己的手机,一边打电话给警方,一边俯身去拨内线电话让人去锁定徐新越的一切,顺便抬眸看沈聿:“去查,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去查徐新越的一切,掘地三尺地查,再恶毒的人也不可能全无牵绊。”
梁思谌的脸色苍白如纸,那眼神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那张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病态和疯狂,仿佛徐新越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捅穿他的心脏。
沈聿不知道徐新越到底有没有软肋,但他知道,徐新越这个人渣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抓到了自己人生当中最大的筹码。
他本想安慰一句或许是梁小姐弄错了,云小姐远在A市,好好地上着学……但他被梁思谌的样子吓到失语,但反应极快地点了头:“我马上去。”
一辆指挥车直接西二环最大的岔道,梁思谌用了七分钟出现在那里。
谈判专家已经就位,通话正在进行中。
徐新越要一个亿美金,分批打入一个境外账户,他要求梁家即刻开始筹钱,每十分钟他要看到一次汇款信息,只要有一次断了,他会立马捅云舒一刀。
专家一边周旋一边请示领导,徐新越显然不是敲诈和勒索,他完全已经失去理智,单纯出于报复心理。
梁思谌额头青筋直跳,整个人暴怒,压下所有的情绪冲过去:“可以,我说可以就一定能,不要伤害她,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梁思悯的车开出去没多久就发现后车在跟踪,她回头一瞥,隐约看到副驾驶有人,或许是出于某种直觉,她扭头拍了张照,放大后看见原本应该在A市念书的云舒。
那一瞬间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骤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妹妹有多在意。
然后第二瞬间就想到梁思谌,他要是知道,怕是要疯了。
因为连她自己都察觉到,徐新越的精神状态特别差,离崩溃不远了,他这种人与其说他追求金钱和利益,不如说他毕生都在追求一种“尊严”。
连梁思悯都想象不到能如何打动他了。
他并不蠢,不会相信那一套“只要你放了人质,就给你五百万,放你离开”,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并非对于法律来说没有退路,是从他自己来说。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既有足够的天赋,也足够努力。
徐家破产后,他靠自己在南城站稳脚跟,梁思悯跟他合伙做项目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有能力独当一面,可他这个人的缺点也很明显,他极容易冲动,后来又染上赌,飞澳门的频率越来越高,甚至不惜挪用项目资金,到最后不得不去坑梁思悯的钱去填那窟窿。
即便没有梁思悯后来切断他的资金链,他也不会长久的。
他所有的缺点都来源于家庭,他从小生活在极度压抑的家庭氛围里,他把快把自己抽干了去喂养每个人,但父母从来看不到他的付出,也很少夸赞他的成就,他太想要证明自己了,这么多年他都躲在那个死胡同里不停地拿头撞墙,但却得不到解脱。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每一段关系都变成面目扭曲的样子,他和这个世界建立不了一点正向联系,于是更病态地蜷缩在父母的阴影下无法走出来,更努力地去抓住他们,渴望汲取一点温暖,但又被伤得更深,他始终 不敢、也不知道如何走出那些阴影。
如今走到这一步,他不会眷恋任何人或事的,一切连勉强的和谐都维持不了的时候,他只想要毁灭一切,他想要在那沉闷压抑的氛围里,弄出来一点声响,最好轰轰烈烈,最好悲惨壮烈,也好过一脚踏入高墙,他承受不了那种挫败,他这一辈子都没学会如何面临挫败,因为从小父母就告诉他,失败就是该死的,落后就是耻辱。
他从没长大,不仅是父母,他自己也是胆小懦弱的,他自己也不放过自己,所以才走到这一步。
所以梁思悯知道,云舒现在……非常危险。
显然云舒也意识到了,甚至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反而有种难言的平静,她的眼神哀伤地看着前方,第一次体会到,生命是种什么感觉。
她这小半生都没有干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除了父母离世,也没有遭受过不可承受的打击,人生中感到最痛苦的一段时间,就是被哥哥逼迫着面对两个人感情的时候,可如今想来,那痛苦好像也很淡了。
她一度觉得自己不怕死,父母离世的时候,尚且年幼的她第一次感觉到绝望,对未来感到由衷的迷茫,夜深人静时也曾向神明祈祷,求死神带走她。
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好难过,她好像还有很多事没有做,那些原本觉得无关痛痒的事,却都变得如此重要,以至于满腔遗憾。
奔驰a200悄无声息驶出地下停车场后,紧追在一辆amg gt后,梁思悯和季旸在前车上。
云舒的双手和双脚都绑着,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嘴,她不敢轻举妄动,徐新越看起来精神状态很不好。
他手里攥着至少四部手机,现在似乎根本不怕被追踪了,全部开机,他甚至联系了警方,告诉他们车上有一公斤tn/t,只要车子被撞,立马爆炸,他说:“你最好转告梁思悯,千万别试图停车,或者甩开我,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不然车上的人就死定了。”
然后他开了直播,摄像头冲着云舒,他对云舒说:“很多年前,梁思悯被绑架,赎金要了一个亿,美金,不到二十分钟就到账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不知道。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起因只是给梁思悯造成了两千万的损失,两千万,对她来说就是一点零花钱,我为了她做了那么多,可仅仅因为这个,她要对我赶尽杀绝。我跟你无冤无仇,但可惜你命不好,你自认倒霉吧。只是你一个保姆的女儿,不知道值不值一个亿,你猜猜你那个把你当成眼珠子的哥哥,会觉得你值一个亿美金,还是决定放弃你?我好想看看他们这些资本家丑恶的嘴脸,哈哈哈哈哈。”
云舒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和悯悯姐的联系仅限于一年为数不多的相聚时的寒暄,她从来不会对云舒说她在忙什么,云舒也很少对她倾诉烦恼。
但她知道,悯悯姐看似张扬霸道,其实内里十分柔软。
“感情不需要金钱去衡量,哪怕他们选择不救我,我也不会忘记他们对我从前的种种恩情,来世我还会报答。因为对这场无妄之灾来说,他们也是受害者,并不是刽子手。”云舒克服害怕,沉默看他,“你又为什么想看他们伤害我呢,是想看我痛苦,还是想看他们的刻薄?”
云舒的脑子飞快转着,她知道这里必然被监控,或许运气好能被监听,徐新越拒绝谈判,如果她能让他多说话,或许能从言语里分辨出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真实诉求。
徐新越一直在对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他,压迫他,可他来绑架云舒,甚至都不确定云舒在梁家的地位值得他冒这个险,甚至十分笃定梁家不会花很大的代价救她,而他甚至因此感到兴奋。
那么最可能的情况就是这也是报复的一部分。
如果真的是那样,受伤害最严重的应该是云舒,而云舒和他的确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报复她?
那么只能说这或许是一种移情作用,他能从云舒被辜负被抛弃被践踏这件事上获得快感,很可能是因为他真实想报复的根本不是梁家人,而是他亲生父母和家里人,而他又深知他的父母不会因为伤害过他而感到愧疚,不会因为践踏过他而幡然醒悟痛哭流涕,而他的憎恨和厌恶又始终无法回击过去。
所以他很有可能希望看到云舒的痛苦、憎恨、恐惧、崩溃,来对自己的情绪形成一种代偿:你看,每个人被这样对待都会崩溃的,那不是我的错。
从中获得另一种自我认同。
也可能是希望舆论谴责梁家,甚至他的父母,为自己今日注定的死亡发出掷地有声的呐喊:我不是无缘无故才走到这一步的,我是个可怜人。
云舒不确定,只能大胆猜测:“证明他们虚伪伪善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你走到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不怪任何人,你觉得是别人困住了你,其实困住你的只是你自己。”
“闭嘴!闭嘴!你懂个屁!我什么都没有了。我想去国外,我要的不多,八十万美金,八十万就足够我开启新生活,我就要八十万……”徐新越发狠了一样去踩油门,车子如同离弦的箭,引擎声轰鸣。
他加速,前车也只能跟着加速,道路大概被管制清理了,八车道的宽阔马路上,此时只剩下两辆车,仿佛死神在咆哮。
狂风呼号,街边的路灯如同鬼魅,云舒像是从身体里抽离了。
金钱、欲望,所有罪恶的源泉。
可是这世界上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你那么聪明,去哪里都能过得很好。”云舒轻声说。
徐新越冷哼一声,“晚了,都晚了。过得好好难,但让大家都过得不好就很容易。”他哈哈笑起来,脸上的青筋绷起,面容狰狞可怖。
他几乎没有求生欲了,他的报复心越来越强烈。
直播间很快被封了,于是他又去挑衅警察,他对警察说:“我要一个亿美金。”
对面是谈判专家,直接说:“可以,但是一个亿的人民币都难如登天,更何况是美金,你要给我们时间,你先冷静一下……”
徐新越的脾气十分暴躁,抬手就捅了云舒一刀,剧烈的疼痛袭来,云舒发出一声闷哼,徐新越只想听她尖叫,他把刀柄拧转旋转半圈,云舒的惨叫让他笑出声:“我不管,每十分钟我要看到一次进账,不要跟我掰扯,我根本不想听,省省用你们的谈判技巧吧,我会让她死得更惨不忍睹。”
电话被夺去,梁思谌的声音压抑着磅礴的怒意,此时却极端冷静。
他说:“可以,我说可以就一定可以,不要伤害她。”
几秒钟后直接到账 了五百万,梁思谌根本不等十分钟,不停在汇款,并告诉他:“放了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如果你想要自由,我可以给你准备现金,□□,或者直升机,保证你全身而退。你想去国外我也可以安排。杀了她不会对你有丁点好处,你报复不了梁思悯,他们关系一直都很一般,你也报复不了我父母,我和她是恋人,没错,我爱她,我爸妈一直不能接受所以一直恨她,但我愿意为她去死,所以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知道,我说到就一定能做到。徐新越,我可以去交换人质,没有比我更完美的人质。”
徐新越越来越亢奋,最后哈哈大笑起来:“真让人心动,可惜我并不想要你做人质,你让梁思悯来换行不行?我可以高抬贵手减五千万的赎金,我会对她先奸后杀,把她撕碎了去喂狗。”
车子一直在高速行驶,油箱已经告急了,警方那边在梁思谌超高效率的辅助下,将徐新越彻底筛了一遍,确认他车上只有一公斤威力并不大的土制炸药。
那就意味着前车危机解除了。
但下一秒梁思谌就得知,来不及了。警方已经在预备救援。
他们已经开进了一条巷子,尽头是断头路,和大湖,只能往左往右拐,梁思悯和那辆车和后车已经拉不开距离了,以目前超过一百二十码的速度,梁思悯会在二十秒左右驶离巷口,后车视线全挡,他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前边是湖,在没有导航和不熟悉路的情况下,必然无法及时转向,哪怕做出反应,但距离也不够,甩出护栏直接入水的可能性几乎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梁思谌一拳砸在墙壁上,额头青筋暴起,手上鲜血直流。
但梁思悯向右转弯后突然一个倒车,车身横漂去撞徐新越的车,警方观察到云舒是被绑缚手脚的,车子如果飞越路面直接落入湖中,救援难度是非常高的,所以她试图将他逼停,但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样是否伤害更小,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大脑很难准确做出判断,她只是觉得这是她的妹妹,如果她什么也不做,会遗恨终生。
嘭——
惯性使两辆车剧烈相撞。
碎片玻璃朝着面门飞溅而来的时候,云舒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无声的,像电影里的慢动作,画面一帧一帧地从她眼前跳过。
“哥哥……”她下意识叫他的名字,好像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下一秒云舒堕入无边的黑暗。
第49章 Chapter 49
重症监护室每天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早就过去了,梁思谌还是一动不动守在病房外,他那张惯常冷峻矜傲的脸上此时是一种叫人揪心的空茫,以至于周邵红几次过来都不敢吭声,总觉得打破他的沉寂,迎来的会是他毁天灭地的绝望。
梁思谌从小就跟别的小孩不太一样,聪慧、多思,但很少在意什么,或许是什么都很容易得到,也就无所谓失去,云舒是他生活中的误闯进来的例外,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跟她相处良好,那是漫长的磨合和适应,因为他在意她,现在想来,或许也不仅仅是兄长对妹妹的在意,他从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与众不同。
连周邵红都不得不说一句那是命运的巧合。
在那之前,梁思谌从未对任何同龄人表达过喜爱,他天性就凉薄,仿佛是聪慧带来的副作用,他甚至偶尔厌恶人类,那种孤僻和自我滋生傲慢和更大的孤僻,周邵红不止一次去询问医生和心理医师,他没有什么身体或者人格上的缺陷,但长此以往会不会出事她并不知道。
那种出自于母亲本能的忧虑常常会被误认为是小题大做,梁正平试图劝说她梁思谌很像他爷爷,那个上世纪堪称传奇的汽车大亨,周邵红却感觉到更加的担忧,因为梁友明不到六十岁就移权给自己儿子,一个人远赴亡妻的出生地寡居至今,他每年都会花很多时间去全世界旅行,只有他一个人,偶尔会带上亡妻的遗物,他如今已经八十岁高龄,但依旧会时不时去爬雪山、潜水、冲浪……进行一些极限运动,那种近乎疯狂的生活状态使他显得年轻,但同时也具备一种莫名的癫狂和神经质,他似乎早就不在意生命。
守着对一个人的怀念度过近三十年的光阴,周邵红觉得匪夷所思,同时她也害怕自己的儿子会变成那样。
她自诩开明,从小到大对梁思谌和梁思悯都给予了通风的宽容、理解、爱,和自由。允许他们自由生长,但偶尔也会自我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梁思谌把所有的爱都投注到云舒身上,她向来都放任不管,她觉得一个人愿意把自己的爱分享给谁都是他们的自由,爱总归是无罪的,一个哥哥愿意倾注无限的爱意给妹妹,是他们共同的财富。
梁思谌不顾一切地想要救她,宁愿倾其所有也想换来一线生机,如今她却还是生命垂危地躺在了这里。
他无法面对失去她的可能。
可生老病死,从来都不由人的意志而改变。
他所有的骄傲自尊,在生命面前不堪一击。
他害怕了。
云舒的伤是几个人中最重的,她本就被捅伤了脾脏,车辆剧烈撞击下玻璃碎片刺进她的胸肺,她进手术室的时候,大出血,脾脏破裂,浑身多处骨折,胸部贯穿伤……整个人像是泡在血液里。
手术室的灯亮起后,外面是死一般的沉寂,梁思谌起先还在配合警方收尾,询问梁思悯和季旸的状况,可很快病危通知就下了。
术中大出血,玻璃碎片卡在心脏最危险的地方,她的情况非常糟糕。
梁思谌去签字,手抖得握不住笔,喉咙腥甜,再次吐出一口血。
护士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强制他去做检查。
剧烈悲痛下的过度应激反应。
梁思谌昏迷了一阵,但很快就醒过来,精神却支持不住,眼球颤动,不断地睁开眼又闭上,直到周邵红意识到他还在担心云舒,俯身告诉他:“暂时脱离危险了,已经送去重症监护室了。”
他似乎这才安心闭上眼。
梁思谌醒过来就一直陪着她了,她被送去重症监护室,依旧没有完全脱离危险。
他很后悔。
那种后悔自责像是潮水把他淹没。
他在想,如果当初像杜少霆那样,守住分寸,是不是不会有今天这种事。
他错了,他突然意识到,比起失去她,他宁愿和她什么也没有发生,守着她嫁人生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的自私、刚愎自用和狂傲自大害了她。
他记忆力不错,想起他跟徐新越第一次见面是在云舒一个学姐的庆祝派对上,那是云舒第一次对他分享生活中的烦心事和讨厌的人,他感到跟她更近一步,于是心情不错,再次出去的时候,整个人很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当众吻她、牵她的手,但他知道自己无论眼神还是身体,都无法自控地锁在她身上。
乐极生悲,情深不寿。
古往今来的悲剧,莫不如是。
父母从小教他,在外人面前展露喜恶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他的喜欢给她立了个靶子。
而他甚至一直没察觉到。
新年之际,梁思悯跟季旸去度蜜月,季梁两家都很多事要处理,他预知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很可能都无法去见她,所以在年后云舒回医院的时候,是他亲自开车去送。
回程的路上被追尾,整辆车差点冲出护栏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但他运气不错,车技也过得去,堪堪几厘米微小的差距躲过了致命的伤害,他多疑,意识到是意外的可能性不大,所以着手去查了。
证据确凿,是季旸的两个叔叔其中某一个在从中作梗,他没有交给梁思悯,直接给了季旸,因为打心眼里觉得如果这种事处理不好,不够资格娶他的妹妹。
而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季旸,他同样愚蠢而无能。
他那样谨慎,竟然没多想一步,他是送云舒回来出的事,是否云舒也已经在对方的视线里。
在等待她醒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他都在被自我审判着。
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也忍不住祈求上苍,怜悯一下她,她那么小失去父母,那么努力地生活、学习,刚刚取得一点成就,还没好好感受生命带来的美好,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哪怕拿他的命去换-
夜深了,梁思谌枯坐塑料长椅上,一动也不动。
周邵红并不想打扰他,但最终还是叫了他一声,压着怒意:“梁思谌,你是个男人,你想让云舒醒过来还要看你那张死人脸吗?”
她不再强调他是个哥哥。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她低估了两个人的感情,梁思谌并不是热血上头的性格,相反他有着超出年龄的谨慎和稳重,而这样的人,轻易不会越界,但失控就永不可能再回头。
梁思谌此时眨了下眼,自嘲一笑:“该死的是我。”
城中追车,犯罪直播,这件事无论捂得多严实,最终还是无法掩盖,媒体云集,报道铺天盖地,案情已经基本侦破,所有嫌疑人捉拿归案,警方那边没有阻拦的必要,梁家两个女儿加一个女婿全在ICU躺着,谁也无心去管外面那些破烂事,周邵红并不想梁思谌再分心,但此时也不得不告诉他:“舆论那边你最好在云舒出院之前处理好。”
那些旧事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翻出来了,时代变了,早些年无法接受的事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有些感情终究被道德禁锢,带上许多不可言说的隐晦色彩。
她深呼吸了一下,对这件事向来不赞同的她却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软话:“没有谁该死,云舒也不是小孩子,我想她选择接受你也并不仅仅是怕你,她已经躺在这里了,没有时光机,一切也回不到最初,谁也无法重新做选择。梁思谌你要是有良心,就把这句话吞回去,如果她醒过来,你敢说一句类似的话,不用云舒,我都可以打死你。如果因为这个你犹豫了,不会有人劝你一句,我和你爸从没教过你当逃兵,事情搞砸了才想到当初不该开始,我只会看不起你。如果你退缩,我会安排云舒立刻离开国内,或许她想去的任何地方,将来她嫁人生子,跟你再也没有一点关系,你知道,我如果想做,会比梁思悯更加谨慎,也比她更狠心,你不会再有见她的任何机会。”
梁思谌掌心覆面,压抑的悲痛如同潮水在身体里翻滚,那些曾经对云舒说过的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捅向他自己。
他告诉云舒:有些事注定没有回头路,哪怕错了也该一错到底。
可他该怎么弥补她受过的伤,她在手术室里两次心脏骤停,他在手术室外如万箭穿心,一瞬间仿佛置身海底,那种窒息、绝望和悲痛几乎摧毁他所有的骄傲和自尊,他后悔了,悔得痛彻心扉,如果她不是他女朋友,仅仅是寄住在家中的妹妹,不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如果不是他的疏忽,不会牵连到她。
他无法说服自己这仅仅只是个谁也不愿意发生的意外。
这个意外差点要了她的命。
甚至她到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如果……
没有如果,他掐着手掌心,他根本无法接受任何不好的假设。
“回去睡一觉,或者至少换身衣服,别要死要活的。今晚我守着,你要赎罪也要等云舒醒过来,你倒下了,她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半晌,梁思谌才缓缓颔首,终于起了身。
他回头,隔着玻璃小窗看一眼重症监护室躺着的她,浑身插满仪器,甚至看不清脸,心电监护的滴滴声平稳而规律,但其实下午的时候急促地响过一次,他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仿佛死了千百次-
云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仿佛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前半生。
她记事很早,大概是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记忆,她的爸爸是个很脾气很好的人,喜欢做菜,沉默寡言,但是很勤快。
他们一家住在外环的破旧小区,但家里总是收拾得很干净,云舒在附近上幼儿园,幼儿园的环境不好,爸爸妈妈总是发愁,想要送她去双语幼儿园,或许一公里外的那个国际幼儿园,但是要进去的条件很苛刻,等到上小学……又是一轮新的战斗。
小小的云舒就已经知道爸妈不容易,总是很乖巧,从不乱跑,乖乖听老师话,爸爸给一个外贸公司的老板当司机,老板总是不按时下班,他也很难按时去接她放学,有一次整个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只有云舒还在那里,旧小区的民办幼儿园,老师拿微薄的工资,却要应付很多难缠的家长和小鬼,总是难免怨气,新来的莉莉老师很不喜欢云舒,因为她总是最晚被接走,害她每天都要加班。
云舒小心翼翼地坐在门口的桌子上,眼睛时不时地看向幼儿园门口,祈祷爸爸下一秒就会出现,然后也祈祷莉莉老师不要再叹气了,她已经很愧疚了。
但那天爸爸一直没有来,太阳隐没地平线的时候,下起了暴雨,雷声轰隆,莉莉老师哭了,甚至都顾忌不上身边还有小朋友,跟她的妈妈打电话说工作太辛苦了,她不想干了,今晚雷雨天,她还困在学校,待会儿一个人回去很害怕。
原来老师也会害怕,云舒第一次觉得,大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她把自己口袋里仅剩的一块巧克力给了莉莉老师,那是准备给爸爸的。
莉莉老师没有接,有些赌气地背过她,擦干眼泪才又问,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我给你家长再打个电话。
云舒抱歉地说:“家里只有爸爸和妈妈。”
他们没有亲人,也没有可以托付的朋友,普通的朋友大概是有的,但没有可以帮忙接送小孩的那种朋友。
莉莉老师又哭了,云舒也有点想哭,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年纪尚小的云舒还不理解,那是一种难言的孤独,爸爸妈妈就很孤独,他们判逃出了自己的家族,孤身来到陌生的城市建立家庭,本以为逃离牢笼会换来喘息的空间,但生存本身就是坚固的牢笼,他们在陌生的城市里无所适从,云舒虽然还小,但却能从爸妈的身上感受到那份茫然,所以她也会觉得孤独,好像这里这么大,而她始终是个外乡人。
又或者说,与一个城市建立联系,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那天爸爸没有来接她,因为老板临时要用车,他去了外省。
妈妈来了,不住地给莉莉老师道歉,但老师似乎并不想要原谅她。
云舒问妈妈,可不可以送莉莉老师回家,妈妈同意了,但莉莉老师拒绝了,云舒问妈妈,莉莉老师是不是还在生我们的气。
妈妈说:“我们总是难免会惹人生气,没关系,这是爸爸妈妈的错,和小舒没有关系。”
云舒思考片刻:“有关系,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妈妈笑起来:“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嘭——
爸爸的车祸和云舒的车祸叠在一起,梦境变得混乱,云舒始终不知道爸爸是怎么出的事,她甚至都没有去看爸爸一眼,她是后来偶然看一个电影,说车祸后的人面目全非才意识到,爸爸很可能遗容可怕,妈妈才没允许她去看爸爸最后一眼。
没有葬礼,妈妈买了最便宜的墓地,将爸爸下葬了,双穴墓,她说将来死了,要和爸爸葬在一起,然后悲伤地说:妈妈如果死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处理这些,不过也没关系了,我和你爸爸都不信来生,如果实在不会也没关系,不要觉得为难,妈妈希望你永远都快乐。
云舒嚎啕大哭,她无法接受爸爸已故的事实,更无法接受妈妈有一天也会死。
妈妈抱住她,拍拍她的背,说人都会死的,或早或晚,都会死的,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不要害怕它。
可是或许连妈妈也没料到,那一天会到来的那么快。
云舒甚至意识到这不是梦,只是大脑昏沉,偶尔的清醒也感觉身体有千钧重,仿佛意识漂浮在深海,和身体脱离了联系。
模模糊糊的时候,云舒在想,或许自己马上要死了。
又或者……已经死了。
思绪还在流淌,梦境挨着梦境。
她以为自己会回忆起很多过往的美好,其实没有,莫名想起很多糗事、糟糕的瞬间。
记得妈妈刚去世的时候,云舒在梁家就变成一个完全寄居的人,她和这个家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再有紧密的联系。
那意味着,她不再有提要求的勇气,尽管叔叔阿姨说,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他们。
但是已经得到的够多了,她无法心安理得地索取更多。
她记得自己那时候还不大会扎头发,因为她的头发又多又软,睡一觉起来,所有的头发像是打了死结,一团乱麻,她没有耐心去一点点开结梳成一个像样的发型,母亲总是会细心打理她的头发,但是母亲不在了。
她谨慎地提出要求,想把头发剪短,是哥哥最先发现他不会梳头发的,于是他自告奋勇,每天早起二十分钟替她梳头。
他真的很粗鲁,那双手像是什么杀伤性武器,云舒疼得眼泪汪汪,看他那么认真,又觉得不好打击他的好心。
但是坚持了三天后,她还是忍不住喊了句:“哥哥,疼。”
他终于意识到他不是那块料,于是把这项光荣的任务交给了蔡姐。
但很快,云舒就学会自己打理了。
梁思谌会给她买很多发饰,各种各样的,五颜六色的,最重要的……亮晶晶的。
很丑,真的很丑,每天云舒都要精挑细选一个不那么丑的戴上,来表达自己的感谢和喜欢。
后来她就学会自己挑了,因为不管挑不挑,他总会买,她主动要,或许会少一点奇丑无比的东西摆在梳妆台。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云舒会煮饭,但没有梁思谌煮饭好吃,但最初的时候,梁思谌堪称黑暗料理大师,他们全家去海岛度假村过冬天,叔叔阿姨被迫飞新加坡参加一个宴会,离开的三天两夜,家里没有阿姨,附近也没几家餐厅,梁思悯投奔朋友去了,梁思谌带着云舒在家里,到了晚上,他说:“冰箱有条鱼,你想清蒸还是红烧,或者熬汤?”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么从容和自信,以至于云舒都忍不住生出一点崇拜,两眼亮晶晶地说:“都清蒸,也想红烧。”
他点点头:“那就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云舒等得饥肠辘辘,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厨艺首秀,真的太腥了,那种感觉仿佛去超市海鲜区喝了一口鱼缸水,云舒先吃,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但怕伤到他自尊,还是咽下去了,结果梁思谌坐下来吃一口就吐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只好深夜出去觅食。
梁思谌这种近乎强迫症一般的完美主义人格,是不允许自己有短板的,可惜他实在在这方面天赋欠缺,努力是无法弥补的,所以他后来经常下厨,云舒作为首席评判官,起初她还是很委婉,后来被难吃到一定境界之后,她就只好实话实说了。
她记得有次他说:“我这么努力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我煮饭也就你有资格吃了。”
那时云舒捧着脸说了句什么?
哦,她说:“还有嫂子呢,你祸害不了我几年了。”
那时她天真以为他只是报复她说“难吃”故意气她,毕竟吃他的饭实在是一种酷刑,于是她半开玩笑回敬。
那时她没注意到,梁思谌瞬间变得冷淡的神色。
再后来,他就没有再邀请她试吃,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就会做饭了,甚至厨艺还不错。悯悯姐说,他在国外经常自己煮饭吃。
他去和朋友约着去会所,云舒也被带去,他们偷偷喝酒,然后把云舒关在小房间里写作业,密闭的房间,连窗户都没有,云舒觉得闷,偷偷出去透气,却看见一个大姐姐姿势妖娆地坐在沙发上,几个人在玩牌,不知道谁“唉,操”骂了句,几个人扭头看云舒,梁思谌似乎这才注意到包厢有外人,皱着眉骂了句:“谁喊进来的,有病?”
其余人大气不敢出,有人使了个眼色,然后那人就离开了。
他们觉得云舒什么也不懂,其实云舒什么都懂了。
她有些尴尬地坐在沙发上,喝了半杯果汁,吃了一个橘子,然后频频看他。
看到第七八次的时候,梁思谌起了身:“走,回家。”
云舒没有客气,直接收拾了东西,跟在他身后。
那天小陈叔叔没来接,他们打车回去,车后座上,两个人并肩坐,他喝酒了,于是开着窗,寒冬腊月天,怕她冷,把大衣裹在她身上,云舒看他只穿一件薄薄的毛衣,忍不住小声问了句:“哥,你不冷吗?”
她想把衣服还给他,梁思谌手指抵在她唇边:“嘘,头疼,别跟我说话。”
云舒“哦”了声,但虽然闭嘴了,眼神却黏在他身上,直勾勾地看着他。
最后梁思谌都气笑了:“你一直看我干嘛?”
“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云舒最终还是忍不住问。
梁思谌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不该带你到那种场合。”
他朋友很多,朋友中当然有爱呼朋唤友的,每次聚会,除了几个熟悉的,总会有几个不太熟悉的,男生聚一起也就凑个热闹,他有轻微的洁癖和重度精神洁癖,身边朋友都知道,没人敢给他上眼药,今天纯属意外,还叫云舒看见了。
到家的时候,他突然捏住她耳朵,凑过去,半是命令半是请求地说:“今天的事不许告诉爸妈,你答应我我就不告诉他们你期末考试英语不及格。”
“今年听力考试作废了,大家都不及格。”云舒皱眉,意思是你耍无赖。
梁思谌按着她脑袋:“那也是不及格。”
他们回去的时候,叔叔阿姨都在,问他们为什么回来这么晚,云舒看了梁思谌一眼,小声说:“去跟哥哥的朋友一起……吃饭了。”
梁思谌“嗯”了声:“怕她认生,没吃饭就提前走了。今天小陈叔叔没来,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回来,就顺手把她带过去了。”
阿姨拧了下眉:“以后别带小舒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大概猜到不会只是吃了顿饭。
不过云舒和梁思谌还是有了小秘密。
其实还有个更大的秘密,梁思谌误喝过一次下了料的酒,他一个人去医院,云舒陪朋友去医院拿药,正好看到他,于是打电话问他怎么了,他说了句没事,就挂了电话,他语气严肃,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云舒一瞬间有了很多不好的联想,她顾不上什么,送朋友上车,自己回了医院。
这是梁氏投的私人医院,梁思谌有专属的医生,所以云舒找他并不难,只是他急匆匆闯进诊疗室,就看到衣衫不整,浑身被汗湿气喘难抑的他。
“哥……”她呆立在那里,一瞬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站在那里不动了,但不知道自己该进去还是该直接离开。
其实更合适的是转身离开,免得彼此都尴尬,但她还是有些担心他,所以一动不动。
医生憋笑不止,让他多喝水,适当运动,代谢完就好了,可以洗胃、催吐,但没必要。
云舒留在那里陪他,给他倒了很多水,梁思谌一口一口往下吞,偏过头,不去看她,云舒也不太好意思看他,他整个人都很狼狈,但也很性感,那是一种成熟男人的性感,云舒承认那时候是有一点心猿意马,但旋即又被强大的道德所镇压,她甚至有点厌恶自己那一瞬间升腾起的想法,于是采取更直接的方式,直勾勾看着他。
这种她自以为的脱敏行为,最后却换来梁思谌手动给她转了下头:“别看我,很好笑吗?连你也学会看我笑话了。”
云舒只好解释说不是,但想着想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梁思谌扯了扯领口,本就岌岌可危的领口,都快扯成深V了,烦躁道:“别跟别人说。”
云舒点点头。
他大概是有些尴尬的,之后半个月都没怎么跟她说话。
又或许……不是尴尬。
云舒是这时候才意识到,他那时候,意志正薄弱,而她非要闯过去,或许他内心里,比她生出的念头疯狂更多,他或许只是无法面对她。
……
滴——滴——滴——
心电监护仪均匀而规律,但突然血氧开始不停往下掉。
护士立马冲进去,大声呼叫医生,怀疑病人有内出血。
云舒又被送去急救,再出来的时候,梁思谌浑身上下的精气像是被抽干了,他嘴唇发白,眉头紧锁,整张脸因紧绷而显出比平常更深的冷峻,甚至是阴沉。
那双镜片后的眼睛是海水一般的深沉和冷寂。
救回来了,谢天谢地。
他的心脏这几天都被悬在刀尖上,鲜血淋漓。
他无数次祈祷,又无数次绝望。
直到云舒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他才仿佛活过来,他坐在她病床前,就那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时不时要触摸一下她的手,好确定那不是幻觉,好确认她真的还活着,而不是他臆想出来的美好幻境。
他快要疯了,他觉得,就那么一步之遥。
他在出事后的第四天的时候终于倒下了,周邵红为了他醒来不发疯,特意将她安排在云舒身边,梁思谌中途醒过来一次,看到云舒在旁边,于是又安心闭上眼。
他却睡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噩梦、美梦,混沌的梦境里,全是兵荒马乱的真心,以及不可避免地陷入一些回忆,过往点滴,那些从前觉得琐碎无聊的事,却也有了不同的感受。
不过从他的视角看,和云舒的视角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