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v45(礼物)
混沌的案情, 抽丝剥茧,总算即将正式进入审理的程序。
温宁顿时轻松了不少。
身处医院,便也不觉得环境的逼仄和压抑了。她安静地坐在公共饮水机的旁边, 定心地望着来回的做检查的病人和家属。
“你怎么还没走?”
温宁愣了愣, 她正起身为做cta的小朋友让渡公共椅子,连忙回答道:“也不进放射室,不影响的。”
周母却格外细致:“这里的辐射总是比外面多, 没事你别再这里候着。”
“好。”
强势的婆婆替儿媳出了头, 懂事的儿媳耐心等着婆婆, 这不过是寻常人家日常的小事,可周母有所触动。
“我带你去个地方。”
温宁没有谢绝的理由:“那等去过您说的地方, 之后我请您吃顿饭吧。”
三餐总该是规律的。
“也好。”
一路坐在车上的女人不知何时打开了话匣。
“我和周寅初的爸爸是商业联姻,该怎么说呢, 更确切的讲, 是我有求于他们家,”周母提及旧事的时候情绪依然平稳, “就嫁了过去,又有了寅初。”
“新婚总归还是有过一段相对美满的时光的,等周寅初的爸爸得知了我的目的,对我十分怨恨,认为我想要兼并他们家的产业,侵吞他的个人资产, 还以为我对我的初恋念念不忘。”
“所以, 他每日做出一些很离谱的事情来,经常在家里、在公司闹事。”
“时间一长, 我们彼此都没了耐心,也不会有人在那样年轻的时候懂得经营我们的婚姻。”
周母倚靠在后排座椅上, 她的检查报告被闲置一旁,似乎并不打算多看一眼,她继而心无旁骛地解释道:“但他爸本质上不算太坏的人,也经常带周寅初,和他儿子十分亲近。”
“但我们迎来了最大的分歧点,我们对股东权益的分配是一直无法沟通的,他总是怀疑我偏向一些我原来的家庭,也包括我初恋他们的新兴资本方,”她似在叹息,固执强大的女人也总有无能为力的一面,“可我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顺应时代变化,加速改革而已。”
“有一天,我们吵架吵得很厉害,他做出了自我毁灭性的举动。”
再沉静的眉目间,亦会有心疼不已的时刻:“他跳到家里的游泳池里,想要把自己淹死。”
“我救了他,并且和他把一切都说了个清楚,告诉他,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我们的家庭,直接明说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别的男人了。”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口吻却变得伤感:“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一阵子,就在一切变好的时候,他开着车,买着鲜花,来庆祝我们港股的上市——”
“他出了意外。”
周母思及她的处境:“所以,你今天的遭遇我非常能够理解,我的丈夫和你的前夫一样,被一场无妄之灾夺走。”
温宁来不及唏嘘,周母似乎看得比她更开:“既然过去了,我们都没有必要活在过去了。”
温宁突然好奇于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冒昧,想请问您和您的初恋呢。”
“或许,我没有你和周寅初那样幸运,”有些会从过往走出来,但有些人则未必,周母看上去真的已经耗在她新建立的家庭里,对于故人她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的记忆点,提及那人的时候毫无反应,“他在美国,我不清楚他的婚姻状况,我不敢去找他,他大概率也不在等我。”
“听说他在他的领域过得还算不错。”
她一手在撑开的小桌板上收起了那份检查报告:“但我们已经被漫长的时间消磨了所有的感情,我不认为有重新来过的必要了。”
“您那时既要守着公司,还要护着阿寅,相当不易吧。”
“我说实话,公司给我造成的困扰远没有你丈夫带给我的负面影响要大。”
周母不惮以“你丈夫”来撇清自己与亲生儿子之间的关系,而将他完整地推向自己,“我确实干涉了你们自由的恋爱,我自己的婚姻本身就是门阀之见的产物,不会完全不考虑对方的出身、门第,但当时更多的希望周寅初专注他的学业,如果他有不受资本干扰、影响的能力,假以他日,比如像今天这样,我也没有必要莫名其妙分摊精力、去管他个人的私人情感。”
她的部分思想很西化:“人成年了,总该有自己不被侵犯的私生活的。”
“其实想来也是更年期那会控制欲爆棚,就算你拿了那笔钱,一拍两散走人,我也没有理由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你是为了钱。”
她有所反思:“周寅初在这一点上说得对,我们不应该用金钱去考验人性。”
又断断续续说起当年自己和周寅初提分手以后得事端:“那会儿,他的反应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他看上去根本就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再回过头来想,打压孩子,让他依照我的心意按部就班的生活,他也未必会有他今天的成绩。”
在这一点上,周母仍然为周寅初所取得的成绩感到骄傲。
周母仍然有所保留:“这些话,你别和他讲,我怕他自信太甚,对自己太有把握,这未必是一件真正的好事。”
“好,我不说。”温宁应允。
“温宁,我们到了。”
温宁见思及主动也来帮她开这扇门,她婉拒,独自下了车,不忘遮阳伞撑过另一个人。
如果没有认错眼前景象的话,这是一片正在开发的荒地,而眼前此时正在动工,周母没有因为身体而有所迟缓,下了车,便利落地来到建议搭设的临时住房中,那像是基地的办公室。
周母引导着她:“你先坐下,有几分文件你可以细看看,看清楚了再签字。”
温宁手中突然多了一份A4印制的合同,她一知半解:“这是?”
“本来想等你生了孩子再转增给你的,现在看来,没必要拖这么久。”
周母和初见时一样拿出了她难以企及的砝码,只不过这一次的姿态和十五年前截然不同,“你既然解释清楚了那十万块钱的用场,我没有理由再去质疑你的品行。如果你不觉得这是负担的话,那么这片土地的归属权之后就在你。”
“我受不起。”
温宁面对这么大一笔巨额财产,她不是没有心动,任何人对于财富趋之若鹜的心理她本身也会有过,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接受这笔资产的合理人选,“就算要给,您也应该给周寅初。”
“这块地的位置,他未必看得上,因为母子之间涉嫌的亲属和土地关系,我们还要办各种证明文件,若是等死了,遗产方面交税就更麻烦了,”周母的话题轻易地跨过生死,“我的建议是,你最好现在就收下。”
“阿姨,你未尝不可以再考察一段时间?”
温宁数着合同标的原本拍下的数额,一般大的她还见到过,这么多一串0的闻所未闻:“万一我真的招摇撞骗,为的就是贪图周寅初的钱财……”
年长的女人似乎再说一件十分通俗易懂的事情:“那你就不会为了前夫而千里迢迢过来了。”
“我心中自有判断。”
她神色从容:“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吧。”
“可这份礼实在太过贵重了,我要打电话问问周寅初的意思。”
在周寅初得知这件事的始末以后,他的答复言简意赅:“你收吧。”
“不过在合同条款上注意些,免得踩坑。”他还发出一记警告,似乎对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有着天生的防范。
反而是周母的反应令人难以置信,她不用听便知道她儿子留下的心眼。
“温宁,如果不放心的话,你大可拿回去让你的律师朋友帮忙看看。”
“我……”
“等真正办理公证登记的时候,你再找我吧,”周母没有急于一时,这并不是什么故意寻得的考验,就算是她给这对人波折这么久的一丝补偿,眸光缓和,也不催促,“我会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
盛情之下,温宁也不知如何回绝:“我们去吃饭吧。”-
温宁一路上都在手机软机上看地方江浙菜,好不容易在老城区找到一家,出了这片空旷的工地,她们的返程重新回到原本的区。
四季家常菜,总是清爽、干净的。
两人倚窗而坐,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路过的步履蹒跚的路人。
温宁为周母摆放着碗筷:“您暂且将就下吧。”
“毕竟要考虑您的身体情况,我觉得吃清淡些总是好的。”
“医生说,是基因作用,”周母并不格外讲究,宽慰她,“和我本身吃什么没多大影响,你倒也不用这么挂心。”
“怎么可能不挂心?”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男人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衬衣,听从温宁的安排,一路将纽扣扣至靠近喉结的地方,落座后,分明有些不适应般地松了松领口。
他直言:“差点还温宁一晚上没睡好了。”
温宁顺手也给他烫了烫碗筷:“你中午怎么会抽空过来?”
男人顺手将台面上冲涮锅的热水倒向垃圾桶,挑出目光范围之内最干净的餐具给温宁,“我听林助理说你们在这里,我这还不是担心你会被她为难。”
有些话,温宁也从不明白,周寅初怎么就胆大妄为到直接在他母亲面前开口了。
“九合的哪块地,我记得有不少人问你要过,怎么舍得给我们宁宁?”
温宁拉扯着她的新婚丈夫:“你别胡说八道。”
周母吭声:“不给她,难不成给把我气死的你?”
“怎么,不敢做手术,已经开始安排后事了?”
温宁制止了他说这些不吉利的:“周寅初。”
“无妨,我儿子什么货色我自己心里有数。”周母面色不改,探讨手术真正带来的可怕效应,“不是不做手术,目前的阶段要切掉完整的胃,也就说,我就算侥幸活下来,一辈子也只能吃流质,你能明白了?”
“天天喝粥有那么难吗?”
温宁明知周寅初是好意,却也听不惯他的冷言冷语:“是啊,阿姨您看上去也不像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我觉得周寅初之所以之前那么说,多半也是因为想激您早日做手术。”
“不想动刀。”
周母清醒得过分:“都这把年纪了,没有必要在病床上硬撑着。”
他的母亲并不容易说服,她固守己见,优雅的深蓝色套群上没有半点褶皱,确实很难想象之后要是被各种流质物打湿的画面。
“不关你们的事,温宁,你照顾好你的小家庭以及我不懂事的儿子即可,不必有多余的负担。”
第62章 v46(设计)
一时间, 没有人了解着实能让老太太更改心态的办法。
温宁并不死心。
她交托给了自己新婆母一件事:“澈澈暑假在即,之后能不能麻烦阿姨帮我去接啊?”
这确实是个省心的做法。
但问题在于李澈是自己和前夫所生的孩子,交付给新任的婆母, 这便不大合理了。
更何况, 以周母的身价背景,一般也不可能情愿去带别人家的小孩。
“温宁,你这是何意?”周母自然听得出这言外之意。
温宁并没有因为自己今日站在周母面前而变得局促, 时光足以让那个高中女生内心平和:“我和阿寅可能要出去一阵子, 无暇顾及自己的小孩, 就想着……您不是一路都想着帮我,为什么连那样的地皮都舍得给我, 真需要您的时候,总不会想着推脱了吧?”
“我的确有理由推脱, 我这身子骨……”周母生来是个体面人, 有些话注定是不会明说的。
譬如,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自己澈澈和她并无血缘之亲, 她莫名其照顾别人家的小孩并不合情合理。
且周母爱清净,素来不喜欢别人家小孩的吵闹。
“他又不是三五岁的孩童,您不用费尽心思照料。”
温宁从来不是咄咄逼人的人,但她想方设法地让周母去“帮她一个忙”。
周母素来是觉得温宁懂事的,可能是和周寅初这种人相处得久了,胡搅蛮缠的习性自然也就沾染了一些。
竟然指望自己在暑期替她照顾小孩。
她依然婉言谢绝:“恐怕没那么大的精力了。”
不是说温宁有什么不好的, 然而她实在无法真心实意地去陪伴一个小孩, 纵使是自己亲生的,如周寅初 , 他们母子之间相处留下的印象,也是负面居多, 更别提有意为之的沟通和交流了。
温宁当然没有继续滔滔不绝,没有为此表露不安,仿佛这一刻的拒绝也尽在她的意料之中。
一走出那家普通老餐馆的大门,国营饭店的红木大门这些年虽然修缮,但仍然保持着那个年代厚重而又坚实的感觉。
男人一手扶在红木钩花的拱形门框上,气定神闲地问:“你怎么会想到让我妈带孩子的?”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她是真的一点也不擅长做这些事。”
周寅初同样并非不知晓温宁打的主意:“还是说,你希望让澈澈劝劝她?”
“我希望她好,也保不准和澈澈这样的小孩多相处些时日,她也会感到世上的一些朝气蓬勃的风貌。”
周寅初与她成婚以后,说话总是不着调的,难得正经得过分,“但我觉得这对李澈有失公平。”
“万一她的身体出现什么状况,李澈未免受到心理影响。”
作为继父,周寅初并无什么差错,甚至于优先考虑孩子的健康成长。
“我会先问过李澈的意思,”温宁并非分不清轻重,她已经从老人手里拿到地皮了,也完全没有理由去利用自己的孩子攫取更大的利益,她只不过听任自己内在的直觉,“也没有想过让他整日整夜陪伴你妈妈,只不过想着看看万一小孩有什么劝导老人的办法。”
周寅初深谙母亲的个性:“说不动她的。”
又接着从温宁的口吻中嗅到别的气息,不紧不慢地衡量她考虑接受的可能:“对了,你说要跟我出去,是什么意思?”
他轻柔她腰间细腻的柔软,却又不舍得用力掐:“既然做戏,那不是就得做足了?”
“你这是要同我去美国的公寓看看了?”
“谁说要和你到哪里去,我这不就是找个借口,”温宁懒得理会男人的心思,“实在不行,我们在邻市转一圈便得了。”
周寅初欲不妥协,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黑色衬衣的领口解开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而细微的红色抓痕也就完整露在了她的眼皮子底下,突出展示,深刻提醒着她指尖犯下的罪行:“这可不行。”
温宁想过找个借口,也只把这出远门当一小小插曲,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么说的话,会遂了男人的心愿:
“去这么远,来回会不会太折腾了?”
含蓄内敛的女人与男人恳谈道:“而且你公司的事务这么多,我不想影响和干扰你。”
周寅初:“已经影响到了。”
温宁小声嘀咕:“可这也不代表我要为此负责。”
“看来我多虑了,谁应该为此负责的事,”周寅初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不再游离,而加重了其无法被推开的力道,“我们宁宁一清二楚。”
……
周寅初和温宁一走,周母真开始左右为难起来了。
她已经没了为难破坏儿女感情的心思,现如今已自顾不暇,可谁叫这两人徒留下条信息给自己,二话不说就踏出国门了。
真当自己反应过来、有所戒备的时候,她已经出现在新安国际的校门外了。
她叹了口气。
这毕竟又不是自家的孩子,如何焕发她心中有关生的执念。
碍于新进门的温宁似乎也没有别的过失,当年的事也有她的手笔在,两人的姻缘一度因为自己而折断,周母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接别人家的孩子放暑假。
老人与孩童的见面本就是尴尬的。
看上去乖巧懂事的小孩一脸发了好几问:“真的是我妈妈拜托您来接我的吗?”
“没错,是我。”周母不苟言笑。
她这把年纪,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小男孩了,平常他那些老友的孙辈或许会亲切地和她问个好,多半也不过是为了手中的红包,交谈没两声,流于表面的客套已经过去,自然也就不再刻意和她这原本就不好凑近的老人多言。
她唯一的教育经验便集中在周寅初身上,成功与否,这并不好说。
因为两人的相处已经极其的不愉快了。
她不认为自己有多余的精力分散到别人家的小孩身上,今日远道而来,但求无愧于心,不得罪人罢了。
“奶奶?”
周母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不必奉承她,更不必越过血缘亲疏刻意来喊一声“奶奶”来博得她的欢心。
但仔细想来,一般小孩对陌生的年纪大的人也不外乎“爷爷”、“奶奶”。
如此说来,倒像是自己不通人性的。
“上车,我送你回去,你把你自己的一些东西放到后备箱,等会拿出来的时候也别遗漏。”
周母总不至于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收拾他的行李。
小孩在司机的提示下终于懂得如何打开后备箱,依照她口中的安排,按部就班地将自己的行李扛了上去,期间,没有一句多余的埋怨,口中念念有词:“我妈妈说如果您过来的话,让我去您那里住两天,向您学习……”
看来,这些年温宁也并非毫无长进,如此一来,自己还不是被迫带娃了。
也是。
老太太落座后,便也没和小孩继而拉家常,她并不擅长街坊邻居的那一套,只不过脸色也不至于暗沉着:“来我家可以,有几条规矩必须遵守。”
“您说。”
“第一,不可以吵到我的休息;第二,不可没有限度地贪玩。”
周母的住所安排在距离淡水湖最近的疗养院边上,风景怡人,但真正常驻的人口并不算多,出了每日都会有些不自觉地游客,甚至于会不小心闯进她的花园里,这一点,周母很是头疼。
一般孩子回答这些的时候都会时常感到委屈,然而眼前的小孩显然经受的不止这些风浪。
他很快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如果您不喜欢奶奶这一称呼,我可以喊您别的……”李澈总是敏锐地察觉到别人的不情愿。
其实妈妈在让他是否去见周叔叔母亲以前,也有过疑虑,正是他本身打消了那些疑虑。
他想起两天前母亲和自己之间交谈的对话。
“妈妈,我可以去哎,”李澈一如既往的稳重,迫切地成为妈妈的倚靠,他单纯分析起去不去这件事的意义来,“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周叔叔的妈妈对于周叔叔一定也很重要。”
“我知道自己未必能够说服顽固的老人,有的时候外婆都不听我话呢。”
路过的温母对着自己养大的外孙,笑也不是,哭也不得。
“你不许我打麻将,我都多久没有去棋盘室啦。”
不过,在这件事上,显然,温母也有着自己的顾虑和考量:“你也不是没有和人家周太太接触过,她是什么样厉害的人物你自己不清楚吗?”
“非得把澈澈送到她的跟前吗?”
“您信我,人家老太太未必屑于欺负一个幼小的孩童。”
温母总觉得这么做太过冒进,也怕落人口舌:“宁宁,我知道你是好心,一方面未来都是一家人,培养感情总是好的,可你这刚成婚,落在外人眼里,会不会说我们太功利了些?”
“妈,没人会这么想。”
温宁体恤她的母亲,没有因为这些事而觉得难以沟通,反而顺着母亲的心思猜道:“说到底我也知道您就是不舍得澈澈。”
母亲叹了口气:“是啊,我这里的宝,人家也不算血缘至亲,没有理由替咱们照料。”
李澈一边给外婆削了个苹果,又用纯净水悉心地冲洗了下,一边信誓旦旦地承诺:“没多久,我就回家了,外婆。”
他在这件事上有着自己过分成熟的看法:“就算没有办法劝老奶奶改变她的主意,我觉得我陪她散散心也是好的。”
他的外婆握着手心里的苹果,感慨着:“我们澈澈太懂事了。”
“妈,这件事我和寅初自有安排,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温宁的思想工作点到即止,“澈澈是我的孩子,他们要真正接纳我,势必也要接受我的小孩。”
温母不再说多,只叮咛着澈澈不要惹别人家老太太生气,毕竟不是人人都和外婆一样好说话的。
温母对新亲家的印象还留在女儿的高中阶段,不认为身上的一些痛痒就会影响人审视他人的习惯,总认为周母是个趾高气昂的老太太。
……
车上,小朋友正襟危坐,倒是周母看不下去了:“大可放松点。”
又是为小孩调整后排的靠椅的角度,又想着这老车上的设备多年未更新,记得要让老李去车行走一趟。
“一会到了您那里,您可以带我参观一下您的房子吗?”
“可以。”
周母倒也不是不近人情,只不过她已经忘了怎么同孩子相处,先前照顾周寅初那会,时间已经太久远了。
只要小孩不提什么任性妄为的要求,她都可以满足他。
等他的父母回国,她也算大功告成了。
周母从不认为,一个成年人的心绪会被一个小孩拿捏或影响,总不至于听了几句小孩看完《爱的教育》的读后感,内心顿时充满着欢喜和爱,之后开开心心上了手术台。
人人都保持着自我的判断。
这对于纵横商场数十载,眼见劳动密集型产业兴起直至最后落幕的女人尤为不可能。
或许,人世间是有美好的事物存在的。
但人的尊严比其他的价值都更高。
这一路开得平缓,可车程不短,小孩已经熟睡了,等真正迎来下车的时候,周母也在思考着是否要喊对方醒来,并非出于怜爱,她大概也不愿打搅别人的清梦。
于是便吩咐司机道:“你抱他下车吧。”
这在周家兢兢业业许多年的司机也就是周寅初司机小李的大伯老李,见惯了老太太不徇私、不偏袒的一面,却这才看见她充满着温情的另一面。
“太太,交给我吧。”
第63章 v47(飞行)
“李澈, 你现在在干什么?”
李澈蹲在偌大的院子中央,指尖停顿在空气中描绘着不同花瓣的形状,转过来回头, 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明快地一股脑儿说出来:“我在比照着花卉书籍看怎么照顾奶奶你院子里的花, 而且我发现有些花摆放的地方似乎不大对,比如说,这株君子兰就不应该向阳生长。”
家里的管家了解到平常老太太最爱侍弄花草, 这移步换景的院子皆是由老太太耗费心神亲力亲为地置办起来的。
怎么会因为一个外人的到来而有所改观?
更何况, 来的小孩的身份特殊, 并非老太太的亲孙子,老太太最爱不成不易, 性子也是宁折不弯,却又素来不喜改变自己既定默认的事, 怎么可能因为小孩子的几句话而挪动了花房里各花的位置呢。
老太太果不其然一把夺过小孩的手机, 正如人们设想的那般:“电子书上说的又不一定是真的。”
“我这君子兰都十几年了,也没见得死。”
佣人们也是有苦难言, 其实经常背地里趁老太太不在家的时候,他们给搬回室内去。
小孩又疑问道:“可它开过花吗?”
银发老太太摇头,刚下车小心翼翼派人接应、护送时和蔼可亲的面色已经瞬间消失不见了。
这株君子兰也是周母的心病,半死不活着,却从未见过它开花的场景。
凡是整日扑在园艺事业上,没有不喜欢开花结果的。
“好了, 户外的风光你也看得差不多了, 该回去吃晚饭了。”老人对于忤逆了自己的“孙子”顿时没了耐心,可毕竟看在温宁的面子上, 也不苛责她的小孩。
院子里的化蝶兰开得花山花海,而这个季节染色过的绣球虽不名贵, 开得也如瀑布,验证了它“无尽夏”的名字。
平常老太太对于化学试剂害怕得很,偏偏为了给绣球改色,添加了多次硫酸铝。
蚂蚁在花盆底下穿梭、爬行。
飞虫在树木之间徘徊,和谐而静美,而也有两只守规矩的流浪猫,被收养在院子里,从不碰那些花花草草。
而澈澈是真心实意很喜欢这个巨大的花园,觉得打理下来应该要花费很大的功夫。
“奶奶,您为了这么花园一定付出了不少吧。”
可周叔叔的母亲却异常高冷,提及她对整个花园的辛苦付出时,淡淡道:“还好。”
澈澈纳闷,是因为他指摘褚奶奶的错误,所以就冒犯到她老人家了吗?
可是,妈妈教会他的第一课就是要懂得诚实,其实奶奶种植养护红玉珠、马醉木的办法都不算特别专业……
他犹豫着,不知道有些话当讲不当讲。
吃晚饭,周母也发现了眼前的男孩除了对她种植的花草发表了不得当的评价以外,其他方面都算是个守规矩的好孩子,比如说,他很讲究餐桌礼仪,餐后也会主动去书房,够不着的书会自己拿梯子,也不假手他人,维持做派。
对于被自己拿走的电子设备,没有像她同龄人的那些孙辈那样大吵大闹。
总之,比当年的周寅初看上去顺眼许多。
那个就是完完全全的刺头,时至今日,尽管周母时常反思,不过如果回到当年,强势如她,大概率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教育方式。
周寅初不会如澈澈一般主动和大人沟通,说出口的话也没有起码得礼貌素养。
他会冒犯人。
会因为对方在生意场上人品不好直接冷落人家。
也会试探别人的底线,一旦那人不符合他的预期,那也不管别人的社会地位,直接无视掉那人。
对于常穿梭在家里的那些名义上的朋友,他从不与他们深交,对于他们的儿女,态度愈发冷淡。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好似说了个明白,就连他们那样的父母都不值得人尊重,那些他同龄的玩伴,他就更入不了眼了。
简单直接,却又为此得罪了不少的人。
反倒是温宁带大的孩子,别的不说,教养习惯是好的。
有些话,周母也不方便放在明面上讲,要让她学会夸奖孩子,简直比登天还难。可小孩拿起那本她平常阅读比较多的那本泛黄的《老子》,她以为小孩的关注点必然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种简单易懂的文字,李澈却以越过同龄人的成熟,不止谈书本上写得那些文字。
而关注起具象化的道教文化来,他挠挠头皮,似乎真的在求知探索那般。
话锋一转,他好奇地问询起“梁启超将道家分成哪四派”的时候——
“玄学正派,丹鼎派,符箓派,占验派。”周母应答如流。
像是在这个家,有人真能和自己说上几句话了。
不过,显然周母不认为这是适宜小孩阅览的书籍,庄周老道适合她这样垂暮老矣的人欣赏,却不适合李澈阅读。
她不近人情地收回了那本书:“你换本看看。”
“为什么?”
虽然小孩了解到近代梁启超令周母对他有所改观,但她执意那并不是小孩该读的书:“小孩子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这么深奥的书,你确定你能读得懂?”
李澈老老实实地搓着手,懵懂地站原地等她交流。
“可我看这本书的封面最旧了,上面还有奶奶的笔记,就想着如果通读一下的话,说不定我还可以和奶奶多聊聊天。”
他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
周母素来严肃的脸上难露宽和,不得不为此破例:“不看这本书,也可以同我讲话。”
小孩子轻信了:“那奶奶您能告诉我周叔叔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这直接领周母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她该如何评价自己的儿子,该叨叨絮絮地说起他童年的趣事,得出还不如眼前小孩的结论,亦或是,为了他们未来一家人的幸福着想,舍弃一部分的批判主义的精神,择其相对正面的话来讲?
周母顾左右而言他:“你的周叔叔啊,他以前念书还行吧,大差不差,没有让我在他的学业上费过心思……”
“我想问的不是学习。”李澈摇摇头,乖巧懂事的孩子这一刻似乎势必要摸清周叔叔的底细。
这就令人无言以对了。
考虑到继子与其的关系,素来耿直坚硬的周母也违心说了假话。
“他的本性并不算坏,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好孩子……”也不全然作假话,这不,她苦守李澈的母亲这么些年,不也算是知进退了么。
“那我一定要成为和周叔叔一样了不起的人。”
周母三缄其口,到底最后没忍住:“大可不必。”
……
就在这边将周寅初议论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周寅初已经坐上了达美的航班至臻头等舱,他有些后悔没有找私航。
只因近两年达美的设计理念,将他们这对人分隔在不同的睡眠舱,他无法坐在她的身畔,聆听温宁细微的呼吸声,尤其是在高空环境下,总会让一切看上去不如往常在地面上那般好掌控。
彼时,温宁其实没有睡,新鲜感来临的时候,她不断眺望地窗外的云层。
也会想,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曾经间隔的距离?
很远,但又不是那么远。
如果那时候的自己决计来找他的话,大概率是挤在西南航空的经济舱里,不过她并不认为路过的风景会有什么差异。
时光荏苒,她依稀记得自己也浏览过类似的航班。
却在被舍友发觉以后,立即否认了自己要去美国的可能。
“我这种条件,你觉得我能办理下签证么?”那几年,签证的确并不好办,对于单身女性,卡得要求尤为过分。
“我又没说什么,你心慌啥啊,难不成你真在美国有相好的吗?”
温宁一味地强调:“没有,我就是看看。”
高空的云层也形成视觉疲劳了,温宁本想安静地戴上了睡眠眼罩,转而在戴上眼罩之前,她不再惧怕地面对她过去的谎言,对着很多年前这几年其实都没交流的舍友Q.Q发送了条消息。
借助着至臻商务舱微弱的网,她洋洋洒洒地写道:“我当年骗了你,其实那会有个很重要的人真在美国。”
这一次,温宁坦诚相待:“我和他结婚了。”
那头的舍友秒回,她竟然对当年的事记得一清二楚:“我就知道,骗子!爱人的眼神是说不了谎的!”
温宁扯上了眼罩,不过,回到周寅初的身边,这可并不是一个可以轻松提起的话。明智的温宁自认为那些就算有过的小心思,放到今日来说,也一定都不重要了。
他已经在自己的左右了,高空云层之上,她却没有顾虑,像是从重新认识他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开始学会了着陆。
远航结束以后。
他们从西雅图的私人飞机来到波士顿。
她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一辆拉风的皮卡,这种装备对于周寅初其他车辆而言,并不高昂,却还是让她觉得有趣新奇。
他大抵也是为了满足她猎奇的心态吧。
不必提关系,他的目光时时刻刻在他的女人身上,“飞机上,休息得还好吗?”
温宁却饶有兴致地侧了下脖子,莞尔一笑:“如果我休息得不好,被过道的脚步声影响了,你会心疼吗?”
“会。”
周寅初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每个有故事的人一样有了属于他的质感:“温宁,原来你不是一直在睡,你分明听见了我的动静。”
“我还听见你和空姐的交流呢,虽然我现在的英文水准一般般,但你们偏向日常的聊天对话,我还是听得懂的。”
周寅初的情感溢于言辞:“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在让她为你调节温度。”
“只是调节温度吗?”温宁可没有错过任何的细节,只不过她寻常并不喜欢多余的追问,“为什么要给你倒酒啊?”
她记得那空姐特意询问周寅初要不要白兰地。
“我不是谢绝了吗?”
温宁“哦”了一声,稍稍地恣意了些,温和的眉眼也不再如含蓄内敛的时候,更容易让人观望欣赏到直观的美,在美国暮霭沉沉的傍晚绽放出原本夺目的光彩来,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许多年前,“你今天要当皮卡司机,确实不宜饮酒。”
“你吃醋了?”
温宁懒得搭理他。
这好像还是周寅初第一次看见温宁吃醋的画面,而不可一世的男人也正是通过那些来确认女人的心意的。
那种得到了应验不必追问的答案,完完全全地在这旅程的意料之外,周寅初突然对这次的旅程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兴奋与狂热。
第64章 v48(公寓)-
嘴上一味说着没有“吃醋”的女人, 却想也不想地回绝了周寅初今晚盛情的迫近。
他为她展开的双臂僵持在空气中半秒,直至最后落回长腿的两侧。
男人迎来了他的冷遇,而她的态度, 像是他从来就不值得得到她的奖赏那般。
木质的浴室门的锁芯挪动了两圈。
又“唰”的一声拉上公寓浴室的防水帘, 内部的空间严丝密缝,没有一丁点春光外泄的可能。
当然,周寅初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都很绅士, 她的做法简直无中生有、杞人忧天。
“还因为我和空姐讲了两句话不高兴?”
整个浴室都弥散着水汽, 镜子起了雾。
隔着两道屏障, 她在浴室的热气中逐渐丧失了原本的理智:“你爱和谁讲话就和谁讲话,我怎么敢干涉周总您的人身自由?”
从浴室走出来, 温宁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这样说来, 反而很容易造成“捏酸吃醋”的错觉, 尽管极力避免情感色彩的词汇,却总能将盘踞在心底见不得光的心思为人知晓。
他驻足于此, 听着她的狡辩:“我没吃醋。”
温宁尽一切可能维持原样,“这么芝麻大点的小事,也不值得我吃醋。”
“好,周太太,你没有吃醋,”周寅初的大手游离在纤纤细腰左右, 熟稔地掠过敏感的区域, 而单薄的浴巾没法有效将他阻挡,反而因为拉拢的口子为他制造了趁虚而入的机会, “你素来比别的女人贤惠大度。”
她拍打着他不规矩的手背,质问他:“别的女人?”
“周寅初, 你拿我和别人比较,”温宁从前佯装不在意这些的,毕竟她有过婚史,可就是突如其来这一刻强烈的感受,令她冲出以往的桎梏,她开始计较,“难道就不怕我今晚不睡了,干脆就针对你比照的样本和你闹上一通?”
“告诉你,你要是认为我会是不管你在外面做什么事儿,都会轻轻飘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太太,那你可能就找错人了。”
她分明在骂他。
咬紧牙根、疾言厉色地骂。
见不得往日的宽容、和善,势必要教他懂得亲密关系的原则。
可不出意料,周寅初脸上餍足的情绪到达了顶峰,又或许,宣之于口的这些话才是周寅初一直以来妄想听见的。
“没有比照的样本,只有你。”
他抱她。
他与她耳鬓厮磨,“还有,我很爱你吃醋的样子。”
这是一栋标准的美国公寓,坐标四楼,电梯总在维修故障中,室内的颜色明快单一,有黄色小面积的暖色调视频,也同样依照去繁就简的风格,很符合那个年代美式装修受到了康定斯基抽象主义和达利超现代主义的影响,而棕褐色的皮沙发上一层不染,很显然,在他们来之前,有人为此打扫过。
“三天前,我让我以前的同学帮忙打扫过这个公寓,那位老同学是男的。”他不着痕迹地讲。
女人的脸如同火烧云,又或者,拥有着比这更殷红、绚烂的色彩。
“我还不至于要盘问这些细节。”
但到底是谁今天发作的,温宁无法否认,早知如此,正中男人下怀,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妄图给男人树规矩来着。
“周寅初,以后不许框我。”
为此事的计较、着急,都是男人在行程以外设计好的,她总是那么轻易地坠入他的陷阱。
温柔和善的女人列举着他的错处,叫他下不为例:“还有,不可以引.诱我,刺激我,故意惹我生气……”
但温宁深知,这说与不说,何尝有区别,教育意义全无,反倒是提醒着男人越界可做的事。纵使这个城市他的朋友听见自己这些警告,多半也是迟疑的态度,毕竟,怕也从来不了解周寅初身上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他不像是为情色放纵,更不像是被低级的欲望所支配的男人,他看上去高傲、冷漠,绝不会将这些无知的伎俩用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他们的这个夜晚很疯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疯狂。
她突然想起之前男人扬言的“补偿”,她分明已经意识到了真正靠近的危险,最终还是以这种形式收场。
但温宁扪心自问,抗拒与否,这并不好说,对于周寅初而言,适当的抵触,就比如自己砥砺在他胸口的手,总像是以轻微的反抗诱惑着他再一次地深入。那种无言的推拉的感受,约莫在黄昏结束后,融入了更为浓重的月色中。
事后,他点了一支烟。
那烟被他不知道从核桃木储物柜旁的哪个犄角旮旯给捞了出来,他面对着并不算宽敞的阳台,背脊的线条依旧完美,多添的红印造成强烈的视觉冲突,反而格外引人。
那是条国内普通的中华,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不习惯美国本土这里的烟,日韩的烟比较好买,要么是爆珠的,要么就水果味,但都很淡,像是小孩子才会抽的。”
物以稀为贵那般道:“这些都是我自己从国内捎回来的。”
“那时候,想你的时候就会抽一支。”
“温宁,那你呢,一次也没有想过我吗?”
困倦的一手支撑着额头,侧看阳台景色的女人爬了起来,她突如其来地环抱住他,意识到那场的分别发生在他们身上,对他们无差别的伤害确确实实地存在过。
难以启齿的女人不再隐忍、躲藏:“想你,并不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周母的花园还是一如既往营造出鸟语花香的景色。
李澈这两天和院子里的流浪猫处熟了,两只猫一前一后要将李澈带到对方看不见的位置,然后展露自己任人抚摸的肚皮、翻滚。
他玩得不亦乐乎。
两只小猫的把戏都差不多,为了得到小大人更多的关注和偏爱,李澈没有教育他们不应该那么做,而是给足了每只小猫需要的安抚。
周母在室内,嫌日头太晒,就没怎么出来走动。
时而,李澈也会跑回屋内,将两只咪咪的所作所为如数告知他现在的“奶奶”。周母是个好的听众,早年她在周家的会议桌上急不可耐地发言,对着几个叔公、伯父,也不惮于打断他们的说辞。
可能是人真的到了这一步境地了,耐心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但周母仍然绝口不提再去医院做检查的事情,李澈没有反复地追问,他如同周母眼中理想的孩子,不会因为不清不楚的事情而心中有次难拔,不会故作不理不睬,但也不会话多而密到惹人心烦的程度。
她不再那么排斥温宁把孩子送过来的打算了。
只不过,她和她的儿子也有着一样的预感,她不希望培养太过深厚的情感,以至于自己离世后那孩子过分伤心。
看她对于小猫的态度还算不错,这两只野猫倒是不怕没人照看了。
周母也不再真与世隔绝,譬如说,这时候她会寻着温宁的号码,打过去一通视频电话。
“来,和你妈妈通一个电话。”
“澈澈?”视频里的温宁头戴牛仔帽,穿着一双灰棕色的长靴,“你这几天,过得好吗?”
李澈不忘他母亲的美貌:“妈妈,你今天这么穿好漂亮啊。”
“妈妈,我很好,我每天都督促奶奶吃饭,睡觉,奶奶现在的作息也和我一样健康。”之后,对着他这两天的生活细节无一不细致地讲道。
周母并非不能自理的老人,除了偶尔的腹部疼痛,她完全不仰仗别人的帮助生活,她却说:“多亏了你儿子。”
“不过,我还是再带两天,你们赶紧将孩子带走吧。”
“奶奶,我们关系明明很好的,你还和说周叔叔小时候的趣事呢,这会儿怎么又赶我走啦?”
李澈不再望向视频里明艳而焕发着生命力的母亲,而是抬头眼神楚楚地投向这两天认识的周母,“而且,这么大的别墅,你一个人住的话,难道不是太空旷了吗?”
“怎么就赶不走你这小家伙了?”周母本该指责的,一切都应该按照她的意思执行。
可也不知怎么,其实内心深处也并非那么想赶走自己眼前的孩童。
“我可能脸皮有点厚吧。”
李澈讪笑,同电话另一头的妈妈告别:“再见了,妈妈,希望你和周叔叔玩得开心。”
“你妈在给你看来年的夏令营呢。”镜头之外,冒出了熟悉的周叔叔低沉稳重的声音。
“好学、懂事”的澈澈连连摇头:“其实,我陪奶奶也挺好的。”
周母却突然意识到不一定有来年了,她怪罪着李澈道:“原本,还以为你是个令人省心的孩子呢。”
挂断电话的李澈托腮,遥望着将来:“奶奶,如果你希望我去的话,那我就去。”
“你得去,这一点得和周叔叔学习,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周母语重心长道,“当然也得守住你自己的本心。”
“好。”
孙辈和老人和谐的犹如不起涟漪的水平面一样的生活却并没有持续太久,并非是因为二期的周母突然倒地发病。
原来是他们私人的花园里突然多了对正在摆拍的男女。
男人相机的闪光灯不断狂闪着,完全不照顾这不远处的老人和小孩,周母真是奇了怪了,这群人一没有邀请,二和她根本就不熟悉,怎么会好意思混入别人家的私人花园的?
她如何都想不通,或许这个世道确实是在一直改变的,但不应该往这个方向改变。
她本来想驱使自己的保姆和这两个年轻人商量一下,既然李澈自告奋勇,让小孩子多实践一下未必有什么坏处。
周母应允了。
而就在她应允的两分钟后,又立即后悔了。
年少的孩童根本就改变不了那对大人的想法,他听着澈澈拜托他俩“能不能不要继续拍摄”,对方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并表示这得尊重他们的自愿。
“你们哪里来的脸面到我的花园里来拍照?”
“老人家,这一带花花草草属你们家最养眼,我这不也是看得上你们家,才会进来拍两张吗?”
年轻而收入不菲、广告接得手软的网红有着自以为十足的底气:
“这样吧,我让我男朋友多帮我拍两张,也算是给你做免费宣传了?”
“谁要你的宣传?”
“这里是我私人花园,不对外开放的,”周母护着澈澈在她的身后,老妇人声色俱厉道,“我不欢迎你们。”
“这里的房价我又不是不了解,在江城排不上号的,况且位置这么偏,你送给我,我也不要,”女网红一边指挥着她的摄影师,一边践踏着周母珍贵的草坪,“看在你经济困难的份上,要不,给你五百块当拍摄费得了?”
第65章 v49(热恋)
但那并非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口气。
更像是出于一种施舍, 以微不足道的五百块前将这对祖孙俩轻易地打发掉,免得屡次出来阻挠他们的拍摄,耽误他们接广告的进程。
两人活脱脱的根本就不像是在别人家的姿态, 反而像是盘踞自己的地盘。
掏出钱的女网红差点就直接对着老太太颐指气使了, 而李澈,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少年,在他们更不可能放在眼里, 两人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女网红使了个眼色, 她的摄影师男友直接将孩子推搡而去, 以防他占据他们的镜头画面。
心高气傲的周母怎么可能咽得下了这口气。
当了一辈子的大小姐,没有想过如今却连几个社会上几个盲流也敢对自己这么不尊重, 得罪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连带着对自己家的小孩动手动脚。
毛躁的摄影师哪里了解过周母的身份, 有时间做背调那肯定是不如接着赚快钱。
“钱我已经放在这里了, 你们爱要不爱,反正, 别干扰我们拍摄就成。”
“老人家,我们今天必须出片,请你离开。”比起女网红的嚣张态度,他的摄影师不逞多让,拿着他引以为傲的高端设备,不知道在同一机位拍摄了多少张重复的底片, 可惜最初的版本还是因为构图人物的真实样貌而有所欠缺。
果不其然, 有网感的网红自然看得上自己先前拍摄的几张照片:“什么鬼,你怎么把我拍这么丑啊!?”
“福成, 帮我赶人。”
自知心力有限、身体也经不起折腾的周母等来的她别墅的帮手,几个平常分散在这庄园各处的佣人悉数到她跟前领命。
周母的脸色很不好看, 言辞犀利:“我不需要没有礼貌的客人。”
“喂,老太婆,我们之前不是都谈好了吗?”女网红随手仍在地上的前根本就无人问津,但她认为他们一走,就会有人来捡,“我都给你拍摄费了,你还要这么着急赶我走,您老人家的素质会不会太差了?”
“我们这片没拍好,再和你认真商量一次。”
男摄影师嘴上说着商量的话,人却摆出来要赖在这里不走的架势:“我要继续拍。”
“难道非要我发话,让你们‘滚’吗?”
花房的园丁也好,在起居室打理的阿姨也罢,听闻老太太动怒,肯定是要出手赶人的。
以往,稍微劝两句,还没有死皮白赖不走的,这还真是稀奇。
周母说完这两句话,思量着眼前的男女但凡要些脸面,都不可能继续在她地花园逗留了。
可他们还不依不饶,周母只能将人给请出去。
对于不速之客的离开,周母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喜。
她其实并不想自己方才认识的李澈就了解她的疾言厉色的另一面,已经人生都走道这一步了,很多事情看开了,真的就无所谓了,不然也不会沉迷于庄周之道,可终归是希望自己留给晚辈心中的形象,还不至于那样灰暗。
她还没说话去解释自己今日的种种做法,却见小孩拉扯着自己的手。
“奶奶,我知道你那样说是为了保护我。”
“经过这件事,我觉得我的奶奶特别勇敢,不会轻易屈服于任何的恶势力。”
“倒也不必如此夸赞。”
没曾想,比起小孩子的惧怕,她收获的却是一个孩子内心深处真诚的崇拜。
李澈看问题的角度和很多的大人都有着截然不同的观点,也正是孩童世界里特殊优待她的视线,让周母内心倍感宽慰。
但她仍没有面露喜色,不愿在孩子面前和寻常老太太一样太过浅薄。
……
事已至此。
周母也没有想过还会衍生出新的事端。
有钱人不是没有没有在漫长的人生中见识过大起大落,自然也目睹过公众舆论的压力,以及被迫而形的变革。
可舆论从来就是一把双刃剑,周母没想过这把剑刺向了自己,还有无辜的澈澈。
周母多看了一眼网络乱传的视频,便心如乱麻,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和温宁交代他们的近况。
就在这位全网拥有四百多万粉丝的网红未能拍摄成功之后,她一路从自己位于环湖路记录着落魄离开的画面全程记录了下来,中途就算刻意贴心为她的门牌号打码,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轻易挖掘到了她家的地址。
这个至若珍宝,与外界隔绝的花园,终是被互联网的引擎搜索、挖掘、曝光。
嚣张的网红顿时一改在花园的姿态,声泪俱下地出现在镜头前。
她一遍又一遍对准镜头强调着:“其实也不能怪别人老奶奶。”
“我以为给过钱,商量过了,我们就可以继续正常拍摄。”
她苦笑:“没想到,生平还是头一次直接被被人强行赶出来。”
镜头外不乏她男友安慰的声音,也不如之前那样莽撞,反而情绪极为稳定:“别哭了,没事,我们去别的地方拍,外面比这里好看的花园多着呢。”
女网红更委屈了。
她泪流满面,脸上的妆容却一点也没有花,过度的滤镜让她流泪的画面变得有几分滑稽,她还在那喋喋不休地追问:“我从小到大都没有遇到这种事,为什么要凶我?”
“还有那个小孩,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镜头瞬间转向她身上的一抹水渍,“拿着水枪来冲我。”
之前几张不小心拍摄到李澈的身影也自然而然流了出来,以路人视角,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主播难过得痛哭流涕的真实性。
众人无不感慨着:【有这种老人,自然就有品行不端的小孩。】
虚伪的喇叭花:【我真快要被这家人气死!!!】
燃情岁月99:【都收了人家博主的钱了,又中途不让别人拍摄,什么鬼?】
这是一只温暖绵软的羊羊:【楼上的,我估计是坐地起价,那一带都是过去的有钱人,现在苏南的落魄户,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花园,我们卉卉想要去那里取景,就想要讹上一笔吗?】
正义的高总:【死老太婆,还叫孙子出来要钱,我看她是一点脸面也不要咯。】
马桶堵塞请找139******:【所以说,根本就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周母纵览着这些无厘头的评论,血压一下子直接往上冲,她在商场上雷霆万钧的的手段见多了,还真没见过自导自演能演成这幅样子的,还真闻所未闻。
哪怕了解过人性的卑劣,却也没有想过有人会颠倒黑白,并且在此之后利用其吸睛、牟利。
那个叫“卉卉是个小傻瓜”的网红在经历了这段小插曲以后,在众多网友的怜爱下,粉丝量直接突破了五百万。
幸好,没有拍到澈澈的正脸,不然,她不知道网上的腥风血雨会怎样连累到他。
周母这几日都没有去医院复查、治疗的打算,得知结果后也不过想着能活一天算一天。从她的律师那里得知网络上名誉侵犯的案件会有漫长的审理期以后,次日一醒来,她二话不说地要求老李送她去医院。
起诉、审理大概率会长达一年的时间,而如果假如她不幸中途挂了的话,那岂不是放任那种底层的混混胆敢爬到自己的头发尖上——
她决不允许。
“奶奶,我陪你去。”
“医院那地方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孩子最好不要去。”老人常觉得医院阴气重,怕影响小孩的健康,故而有所保留,“你就留在花园,陪两只小猫玩吧。”
“我不要。”
李澈没有着急于实现全家人的心愿,没一上来对着老人的病情指手画脚,他自认为,他懂得奶奶和常人思维的不一样,总会第一时间去尊重奶奶的选择,对于老人的变化,他乐享其见:
“我想在奶奶身边,就像奶奶昨天保护我一样——”
提及昨天发生的事情,老太太就一肚子怨气,她难以忍受有人挑战她的权威,不遵守最基本的礼法,可想要给那群人教训的话,她要不得不兼顾自己的身体。
“行,你和我去,但你不能看手机。”
面对她严苛的要求,李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其实周母亦会心软,碍于网络的一些聒噪的言论,她这几天不想让澈澈接触这些。
“奶奶,你是打算治病了吗?”
李澈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会去动刀吗?”
周母总是一眼能够看破小孩的心思,听出了他对于手术的关心,还有符合他年龄的忧愁,“你很害怕?”
“没有,我就是很惊讶奶奶愿意做出这样的改变,我好像也没有做什么来感化你啊……”
周母素来不苟言笑,说出口的话也不知怎么就变成这样质问的口气,“怎么,你还想领功劳?”
“动不动刀,等和医生见面了再说,反正好歹得活过这一年。”
李澈眸光发亮:“奶奶,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勇敢。”-
越过国内那些网红圈的新闻,比起八卦周边,她自然更在意自己的身边人。
然而,却从那一堆垃圾信息当中偶尔瞥见自己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澈澈和周寅初的母亲。
两人被网红拿出来炒作,下面平白无故多出一大堆骂骂咧咧的评论,都是指责这祖孙俩“胡搅蛮缠”、“眼睛掉在钱眼里”之类的话。
温宁郁闷,目光从手机页面转而投向自己的眼前人:“说真的,我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厚着脸皮到你妈家里去乱拍一通,之后还好意思上网控诉……”
“你是不是应该出手相救一下?”
“不见得。”
“喂,你的母亲和澈澈,难道不是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周寅初却了然于胸,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观感,云淡风轻地迫近她的耳畔:“我昨天就看过这些无聊自媒体的视频了。”
“那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还是说,你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没。”周寅初承认,并且以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说,“但我觉得,或许这样的事件发生在沈女士的身上是件好事。”
温宁纳闷:“你为人子女,怎么会这样想?”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解释:“她个性要强,又尤其在意自己的名声,怎么可能会容忍得了这种人?”
“你的意思是……”
“说不定,以她为人处世的作风,这会儿刚去治病了,她总不会拖着病躯和别人打官司。”
周寅初剖析完,温宁将信将疑,却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仍然有所保留。
而半刻钟,她收到一张来自医院私人病房的夜景图片:“妈妈,奶奶答应我们住院治疗了。”
她见周寅初料事如神,竟然预判得一点也没有出错。
周寅初挽过她细软、微卷的长发,抽出他们相处时片刻的空隙,感慨了声:“天时,地利,人和。”
“她未必肯听我们的话乖乖就范,更不可能按照我们的设想,去手术台,”一切尽在男人的预料之中,“但她不会想要输给任何一位的敌人。”
“这便是我的母亲。”
温宁松了口气,心中有块大石头如愿放下,“不论如何,她肯去治疗,总归是一件好事。”
“别去管他们了。”
“管我。”
他们坐在柔软的草坪上,夏初的季风穿过他们的身畔,27°C的气候还不至于让室外的他们备受暴晒的困扰。
Memorial church就在不远处,尖顶指向更高的天空,标志性的红楼近在咫尺,当然这片草地上也不止有他们,有不少年轻的、坠入爱河、体验爱情美妙的情侣,混入其中的他们并不违和,反而十分的惹眼。
人人都看得见,那是一对亚洲情侣,男人外貌出众、气场强大,而女人身段纤细、面容姣好,散发着东方女性才会有独特韵.味。
他们在接吻,吻得心无旁骛,眼底容不下彼此其他任何的事物——
和所有热恋中的男女一样。
第66章 v49(手术)
波士顿的夜晚星光点点, 收拾起桌面的琐碎,温宁抬眼,不经意看见周寅初停留的文档页面。
对于具体的方案细节, 她一知半解, 但“公关”两字总算明白最基本含义的。
她与他心照不宣,单单问:“什么时候回去?”
周寅初已对既定的行程做了更改,他俯身, 以商量的口吻:“明早去趟硅谷, 之后我们就回国?”
他电脑屏幕的光瞬间熄灭。
温宁应了声:“好。”
“硅谷是有什么重要的人吗, ”不过温宁同样也好奇于另一件事,“会让我们周总心心念念一定要带过去一趟?”
“不会耽搁太久, ”周寅初没谈重要与否,“见过人, 我们就走。”-
从美国的东北部大西洋延安去加利福尼亚, 几乎横跨整个美国本土,飞机依旧是最方便、快捷的工具。
“是你创业时期的朋友?”趁着飞行旅途的空隙, 女人问。
“算是。”
温宁一度以为周寅初从来都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你和他们的感情很好?”
周寅初淡淡道:“谈不上,大多平常已经不怎么联系了,你应该知道我不擅长经营普通的人际关系。”
却单独将他们的关系拎出来,好似他极其擅长。
“我之前做事太功利,总之,欠了一些人情, 我想既然来了, 路过,请他们吃顿饭, 这也在情理之中。”
温宁没有追问更多的细节,她屏气凝神地说:“我陪你去。”-
“这就是嫂子?”
工业风的初创设计, 冷硬直白,功能性极强,倒像是真符合周寅初的审美,这里密布着他生活过的迹象。
“嫂子,以前我们就在这里打地铺,你先生最讲究,买的睡袋也是最高档的。”开口介绍的事闽南一带的人,说话自带着地方柔和的口音。
他的越南同事附和:“周,是我认识男人当中生活方方面面都最优秀的人。”
他人释放着的善意,温宁自然也感受得到,而至于周寅初口中的“功利”,温宁就不得而知了。
她从硅谷的私人停机坪到这栋周寅初熟悉的办公室,没绕太久的路。
聚餐的餐桌也就是他们办公废弃的老的会议桌,几张可放大的弗莱彻圆桌也派上了用场,拼凑在一旁,一切如草台班子搭起来。
温宁也尝试着融入他生活过的群体,他们包容,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女人有过的一段婚史而说三道四。
“我们可是老早之前就知道你长什么样了,嫂子。”
有人走漏了风声,出卖了周寅初之前的点点滴滴,“他拿着你们的大头照,一发呆,就在那里跟个痴汉似的看。”
很难想象周寅初如痴汉的模样,紧接着周寅初并没有当面责怪,却咳嗽了声,闻言,这群人可没有见好就收的习惯,反而恨不得掘地三尺,将周寅初在创业之初发生的糗事一一说出来。
周寅初草草收场:“时间不早了,等你们熬出头,我的原始股份还在,靠着那笔钱,我也该退休了。”
“周,你的天赋我们有目共睹,你该自己努力的,可别指望我们。”
最初朝着温宁打招呼的福建人谈其他,仍然不免感慨:“是啊,周寅初,毫不夸张地讲,你是我学业生涯和创业合作伙伴当中最出色的人。”
周寅初又多喝了一盏朗姆:“可当时也没顾得上你们。”
遗憾常在。
这大概就是有关周寅初口中“功利”的始末了,周寅初这人表面上对待别人冷心冷肺,瞧不上旁人,实则并不是他并非经济学上的理性决策人,做不到始终如一的利益至上;更不甚那些笑面虎,表里不一,面上与人和颜悦色,背地里说不上有多阴狠、毒辣。
他那群老友似乎并不如周寅初本人那样在意当年的事情:“哪能怪你?”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翻过那一页,可别在嫂子面前重提了。”
“来,我们敬嫂子一杯。”
众人齐刷刷地举起酒杯,依照中国人传统的方式一饮而尽。
她没有推敲、追问。
但好似已经知晓那个答案,明白他哪怕忤逆自己的本心,变得急于求成的原因所在了。
从饭桌上起身离开,她走向他:“是想早些回国么?”
他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不后悔么?”
“创业中途舍弃了你最看重的一批朋友们,结果你回国那会,我应该已经在筹办婚礼了。”这话多半有些现实、残忍。
纵使他放弃与他们的共同创业,变卖了他的科技专利,急忙急促地赶回国内。
一切也已经面目全非了。
温宁:“你可以怪我。”
“为什么怪你?”
过去的创伤、缺口好似因为这一趟的同行得到了他意想不到的弥补,无数次在脑海中设想本该出现的场景,也已经在哈佛的红楼前的草坪得以实现,如愿以偿的男人把过去的罪责通通归向自己:“只不过因为我还是回去得太晚了。”
……
江城,私人医院。
没人怀有回家的心思,飞机抵达的下一站,是周母所在的医院。
“妈妈。”
李澈扑进温宁的怀里,温宁这下子才有了真实的触感,可自己怀中善良和正义的小孩,却一度被网络文化断章取义、扭曲成性。
视频几经转载,尽管背影已经不能更虚化了,这仍是对她孩子巨大的不公。
李澈却表现得像个没事人:“奶奶已经睡着了。”
周寅初安排管家将行李送回家,这才稍作耽搁,紧随其后地到来:“这里没有别的看护么,怎么需要你一个小孩?”
温宁生怕周寅初说话的语气太冲:“你周叔叔是不想要你一个小朋友太辛苦。”
“澈澈,你怎么这个点还没走?”
李澈抿了抿唇,说,“我和小洋姐姐打过招呼了,等她拉上店门,就过来寻我。”
温宁心中更是生出无端的心疼来:“这都快九点了,小洋还没有关门?”
“妈妈,你别说她,小洋姐姐认为你现在和周叔叔在一起,周叔叔是很有钱的人,如果你没有足够多的钱,就会变得没有底气。”
李澈低着头,于心不忍这么些天来小洋日日吃苦,于是他这一次自作主张,没有继续替小杨姐姐保守她的秘密:“她说要给你多挣点。”
小洋姗姗来迟。
医院的楼下,多了位停车困难的年轻女性。
“小洋,这些礼物原本都是你的,但我现在不确定要不要送给你了。”
温宁嘴上说着生气的话,视线却又落在这辆车的后备箱,想着能不能容下她的这些礼物。
她最后还是苦口婆心地讲:“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你的身体永远比金钱更重要,能理解吗?”
小洋再三保证:“好,我以后早点关门。”
温宁却不信她的口头承诺:“我既然回来了,那就由我来收店门。”
“那这些礼物?”小洋这一刻格外满足,原以为宁姐组建了自己新的小家庭,再也顾不上自己,可见,自己在宁宁姐心中,仍是独一无二的。
温宁将其中一个没有经过托运,而是生怕折坏了外面的牛皮纸袋,这是件一直拿在身边的衣服:“还是送给你的,觉得很青春洋溢,应该很适合你。”
“宁姐,这个应该也很贵吧,我见过这个牌子的,”小洋又是欣喜,又是心疼,“而且,你花的还是美刀。”
温宁动容:“活呢,你倒是样样抢着干;钱,又要替我省着。”
“小洋,我宁可你学着自私一点。”
小洋摇头,在医院空旷的楼下,总觉得周寅初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她素来不知道怎么应付宁姐的现任丈夫,二话不说,当即把澈澈带走了。
人心就是这样的,被爱总会受到新的滋养,回过头来看小洋的背影,也比初见时阳光开朗许多。
这都是大半夜了。
没想到医院的单间还会迎来一阵争吵。
“你留在美国不就得了?”周母出言不善,口气嫌恶,“干嘛非要赶回来,我记得你读的学科也和医学不相干。”
她摆摆手,似要赶人:“这里暂且用不着你。”
“这是又要睡了?”
“挂盐水累了,人眯会,”周母却自己撑着坐起来,“还不至于和八、九十一样的人到这个点就睡。”
“还有,周寅初,我提醒你一点,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正好我也没有这个打算。”分明准备了几个公关方案的周寅初此刻却矢口否认。
维持着自己在亲妈面前既定的脸面。
“别以为在这波互联网浪潮下,我就会自愧不如,败给那群年轻人,要是有人敢在我头上动土——”周母的口气仍然不小,以几斤傲然的、睥睨天下的气势。
“您不服老,您也能演妲己。”
周母直接急眼,要不是手上还埋着针头,估计已经跳起来骂人了。
她声声斥责:“周寅初,你现在也好歹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有没有想过你的一些言行会给孩子造成多么负面的影响?”
“我这言行举止,多亏了您的言传身教。”
“不着急,反正最近疗养院边上的别墅我也不会回去,没人敢打扰我的清净。”
反正,周母势必就是不想要周寅初插手她的私事,以及引起的风波,她强度强硬:“等我做了手术,自然会督促我的律师尽快解决。”
“这里目前还不需要你。”
她之所以不想将网络发酵的事推诿在儿子身上,不是因为她独立自主惯了,而是自认为儿子不仪仗她的资源过活,她也没有必要勉强让儿子替自己解决这样的祸端。
“动手术,也不要我来?”
“你完全可以根据你自己的工作时间来安排,”周母秉承着公事公办的语气,好似年迈仍旧对亲情毫无需求的老人,“我不希望我的事情会影响你们的生活。”
“阿姨,明早要抽血吗?”
“能吃早饭吗?”
温宁从门外冒了出来,她见缝插针,想平息这屋内浓浓的火焰味:“要不,尝尝我做的小馄饨?”
“我不想麻烦你们中的任何人。”
温宁委婉:“阿姨,有的时候您能接受我们晚辈的好意,也谈不上什么孝心,我和阿寅也很高兴啊。”
“那你来吧。”
周母原来也是“吃软不吃硬”。
对资历、辈分还是颇为看重的。
温宁也不知晓周寅初继续留在这里还会制造出怎样的事端,连连拉走,“阿寅,走吧,我们别打搅你妈妈睡觉。”
手术就在三天后。
回国后的周寅初自然忙得晕头转向,积压已久的文件,均等着他的审核。
而至于周母相关的事宜,他并没有索性袖手旁观,也没有立即急躁地推行他的公关执行方案。
他们共同站在周老太太的手术室外。
但她似乎低估了这位老太太的独立水准,她连手术同意书也不需要别人的过目,要求自己签署。
积极治疗是他们认为对她最好的选择,可一开始并非是老太太愿意接受的。
但那一刻,她真的躺在手术室的床上,面对着高强度的手术灯,她好似没有常见病患的一丝恐惧。
插入胃管之前,她也没有叮咛任何人一句多余的话,放给澈澈掌心的也是九十年代才流行的一块麦芽糖。
她说,自己已经做出了财产分配,万一遭遇不幸,也会由律师公布遗产去向。
温宁目送着坚强的老太太接受她命运的考验。
深谙人性的男人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椅凳上,他似在上传些什么。
“这是?”
李澈了然,不再左顾右盼地盯着手术室的灯光:“是我调取的那天监控,早在周叔叔回来之前,我就发送给他了。”
这台手术持续了一整个上午,终于等来了专家医生的“手术成功”,而切除的部分也并非是完整的胃,而是留下了四分之一;彼时,网络舆论也陡然发生了一场变化。
第67章 v50(母慈子孝)
朝夕之间, 女网红“卉卉是个小傻子”底下评论的画风已经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无论她如何面目扭曲,想要改变人们对她的看法,也都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事已至此, 她并不为自己的言行而抱歉, 和道歉视频中梨花带雨的形象截然不同,只是认为恰好在荒凉的那一片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而已。
那些评论不断刷新着。
aaa莆田正版鞋:【谁给你的脸面去别人家拍摄的?】
精神病院院长:【掏出那五百块钱几个意思啊?侮辱谁呢?】
Wendy:【我真的无语了,亏我以前还这么信任你, 以为你真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夏日的风:【事情的走向真的莫名其妙, 这件事本身就有猫腻, 跑到别人的私人花园去,因为拍不到好看的照片就在网上说什么被赶走, 人家的家门,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做主了?】
庭院深深深几许:【看了完整视频, 虽然小孩老人被打码了, 但也觉得何其无辜,遇到这种死乞白赖的客人, 该有多倒霉啊。】
白泽:【小孩子还被推搡了一下,我心都快碎了,人家老奶奶要赶人一点也不过分,是我的话,都恨不得给他们几个大逼兜。】
更有知情的网友爆料:【人家老太太身份不是你这种人高攀得起的哦。】
至于具体是谁,并没有透露清楚, 但名言人都能看出来花园主人的身份非富即贵。
而这么些天, 人家之所以不回应,不过完全是因为看不上而已。
这是网络的论断, 但显然,周寅初的太太温宁并不这么认为, 这更是周寅初的作风,纵容着舆论发酵、网络粉丝增长,在适当的时候一击即中——
而与此同时,促使着争强好胜的周母完成这场不易的手术。
病房门前。
手术执刀的专家医生叮咛:“术后,可以适当补充蛋白质和维生素,但切记,半年之内都需要吃流质食物,打碎了再给病人吃。”
“好,谢谢医生。”
温宁与她的丈夫,以及其他医护人员合力将周母推入加护病房,周寅初一手高高举着吊瓶,无须护士的提醒,他已经选择了最适合悬挂吊放的高度。事后,温宁这才想起这一茬:
“澈澈,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以为她的孩子对网络舆论全然不知,可他去独自站在了风暴眼。
他脸上没有了最初因丧失安全感而失去的勇气,愈发理性客观地看待着事物的发展,“从那两人离开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看上去那副不罢休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接下去的做法。”
“那些叔叔阿姨在网上胡说八道……”
澈澈的眸光正明,格外笃信:“我不会为不实的言论而难过,周叔叔说,人们不用自证的,我不会为我没有做过的事而心虚。”
不曾想,他竟然会从周寅初身上得到教益。
“那你怎么不和妈妈通气,反而去找周叔叔?”温宁徐徐蹲下来,轻声询问澈澈缘由。
“澈澈也想要保护妈妈。”
温宁鼻子一酸。
调节完吊瓶流动速度的男人不讲风情:“马上有老家的亲戚朋友过来探病,你这会儿要哭,他们要误会我妈的手术结果,以为能分得一杯羹了。”
这时候悄无声息落泪的女人顿时擦拭干了面孔,旋即笑脸应付周母原生家庭的那些亲戚来。
一对年轻的夫妻,恰巧踩着这个点姗姗来迟。
“姑母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其中一位是看上去已经大有发福趋势的中年男人,脸上看不出和周寅初亦或是周母的相像之处,戗驳领的西装过分讲究,说话面面俱到,“我这个当侄子的可担心了。”
要是真担心,恐怕也不会这个点才来吧。
经历了一些事,温宁也没有办法不洞察人们到来的真实目的。
周寅初没有搭理他,他却见怪不怪,“哥,这位是?”
“我太太。”
那边的表弟自来熟道:“你结婚怎么都不和我们说一声?”
“你觉得我做事应该和你们报备吗?”他说话的口吻完全如同对待一群宵小之辈,平常也从来不必放在眼底。
自然没有报备的必要。
他的那位表弟敢怒不敢言,还得陪着笑脸。
“嫂子,嫂子您好,”他朝着温宁主动殷勤道,“嫂子您一看气质也好,长相也比电视上的女明星漂亮。”
神色无疑不是格外夸张,演技着实有几分拙劣,也难怪周寅初爱答不理了。
“你们好啊。”
温宁话锋一转,“不过,兴许是路上太堵了,你们来的时间点可能不大凑巧,我婆婆已经做完了手术,现在需要静养。”
“那我们就是来探望一下,想了解下我姑母的病情。”
她见周寅初甚至连打发他们都不愿意开口,看在周母的面子上,她把话说得圆满,“她目前的状态还算稳定,等她醒过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和她说她的侄子过来问候、关心过呢。”
她的赶客行之有效。
“谢谢,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周母的侄媳瞪了她丈夫一眼,没有得到任何分配遗产的可能也就罢了,结果人家儿子,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周总就在现场,也没攀扯上半点关心,心有不甘。
“嫂子,不如我们一起吃个饭呗?”
周寅初的冷倨并没有影响这凑上来的一对人,那边他的表弟正准备先行一步,他的太太可没有一星半点就此离开的意思,“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们兄长,今天这么一看,果然只有您这样的大美女才能与之相配。”
她上前,轻柔地抚摸着澈澈的脑袋,言不由衷地赞许着一个已经不是三、四岁的小孩,“这孩子真可爱……”
周母的侄媳猜测着小孩的身份,以为一定是眼前女人和周寅初早年生下来的私生子,不然,周家又怎么会允许她进门的?
不过,她可没有追问,这些年听闻过的豪门秘辛可不少。
而自己也是凭借着腹中胎儿一跃成为老太太家的侄媳,费了不少的功夫,难免也用同样的眼光看待别人。
“不了,午饭我和寅初也没有办法一同外出,总是有人要在医院轮值的,有机会我们再约。”
温宁始终落落大方、从容不迫,送走了这两位不速之客。
医院的长廊从而再次显得空旷起来,周寅初握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仓促而短暂地落下一吻,“不愧是我的太太。”-
麻药没过的时候,周母似在叫唤什么。
温宁以为是“缺水”,而护士也和他们提前告知过,她已经准备好了清水和棉签。
可周母嗫嚅着的似乎是另外一件事。
“买糖。”
她突然想起老太太在进入手术室之前,放入澈澈手心的麦芽糖,他们并非生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而周家拥有的财富和等级,实属也不可能为一块糖而犯愁。
似乎有些令人摸不着头绪。
“很小的时候,我路过街边的麦芽糖,吵着闹着想吃,但她不肯。”
“她认为,不是所有的小孩都应该吃糖。”
周寅初靠在加护病房外的过道扶手上,描绘起当年的时候依旧是一副被扫兴的模样,成熟睿智的男人总是不惮于在她面前完全地展露自我,“尤其像我一样的小孩,已经得到比寻常小孩更多的东西,就更应该学会克制自己的欲.望。”
温宁存心宽慰他:“估计就是阿姨因为没给你买糖而感到后悔了,想要补偿给你,怕你不收,所以才给了澈澈吧。”
今时今日,周寅初轻而易举地放下了他的执念:“我不清楚。”
“我有你了,或许,根本就不再需要那块糖了。”
这微不足道的插曲令温宁有几分动容,如果真的想要补偿什么,周母或许还以她的形式偿还给周寅初,那自己呢,在美国本土走一圈,窥见他过去生活的一隅,这便足够了吗?
那些过往没有交织的空白的过去,不会因为短暂的参与而得以更改。
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时常会感到亏欠。
……
周母苏醒后,对待她儿子的态度仍然算不上友善。
毕竟身上经历了这么大的痛痒,恢复期间,伤口时不时的疼痛,脾气坏了点也算人之常情。
完全不如是做手术之前拿出那块“麦芽糖”时的温情。
她对着周寅初大发牢骚,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对他指点了,但这一醒来,恢复的精神都用来对她的孩子表达不满。
多年不曾指点、干涉的周母突如其来愤愤不平道:
“你最近推进的几个工程,你找的施工团队,我都十分不满意。”
“笑话,你们公司不依赖传统生产模式,就以为能跳出框架了?”
“举办婚礼的座上宾,当然有我的目录名单,怎么着,只允许找你的朋友,我就不被允许请人了?”
温宁却从中发觉,这么些年以来,周母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儿子的前程、事业,以及那场可能在筹办中的婚礼。
明眼人都能听得出周母是故意找刺,周寅初也是难得地不在这个时候逐一回怼。
挑刺的鱼汤经由温宁之手递交至周寅初的手中,周寅初拎着保温桶正发愁。
这两人如何都演绎不出“母慈子孝”的画面来。
周母发泄一通,却惊觉于儿子正在给自己送饭,她企图缓解这一刻的尴尬道:“让护工来,你粗手笨脚的,万一刺伤了我,我这手术不是等于就白做了?”
而周寅初也不肯就范:“温宁,我出去一趟。”
不锈钢的保温桶就那样单独落在周母的床头柜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温宁恰到好处地掩上了门,她摇摇头,拒绝了周寅初离开的要求:“不行。”
又对着一旁并无反抗能力的周母说,“阿姨,护工正在楼梯口给您打热水呢,您就让阿寅来吧。”
第68章 v51(冲浪)
这一次, 温宁正式从病房内走出去。
将需要交流的人强行留在了同一空间,她微微一笑,心中亦有了把握。
人生至此, 温宁也不再开始怯场, 更多的时候她在想,她能做什么,更改什么, 如何摆放自己的位置。
那是个晴朗的额日子。
八月, 江城是炙热的, 整个华东地区都陷入一种几近灼烧的炎热情绪当中。
有的人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了应该有的代价,法院的传票刚刚送到, 得益于舆论的扭转,网红的事情很快告一段落;而周母并没有把进展的推动归功于她的孩子。
依然不舍得说奖赏的话。
中国人的含蓄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你们出去吧。”就连想叫孩子们出去散散心, 也说得跟赶客似的。
这天, 周母似乎真的也不需要他们轮流的照顾,身体的各项指标都到达了可以出院的标准;虽说吃着她最初不情愿面对的流质食物, 但有些食物经过她儿媳的巧妙处理,纵使是流质,也并不难以下咽。
她屡次催促这一行人:“别整天呆在这里。”
温宁便和周寅初,以及澈澈去了海边。
周寅初不知道从哪里高了一艘船,但游艇的烛光晚餐不是他们共同的目的,他准备了长板、短板以及鱼板。
他亲自在教学, 而澈澈也登上了尾波冲浪的冲浪板。
随着开船, 澈澈也已经搭好了脚。
而温宁此刻正在船上,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与自己生命关联的两个男人。
迎着风浪, 澈澈幼小的面容上那些紧张、局促渐渐在消失,直至抛开周寅初的手, 自己独立面对着属于他的风浪。
温宁想起大多数人对于澈澈的评价,他本身就是个心性很好的孩子,现在,他不必再浪费他的天赋。
可以任意地去学习技能。
一番指导过后,周寅初登上了船:
“害怕?”
“不。”
“不怕你的儿子面临的风险?”周寅初在甲板上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久,但都来不及顾得上湿漉漉的头发,而始终在她的身边逗留。
“我以为在我决定带他玩这个项目之前,你就会阻止我。”
望着即将重新回到水面上,手里也没有个牵引绳的男人,温宁眉心还是为他提心吊胆了那么一下:“周寅初,如果我不能盲从地信任你,相信的做法定然为我的孩子考虑,那么,我的不放心时而都会作祟。”
“那样胆战心惊的活法,太累了。”
吹着轻拂的海风,温宁的声调也融入其中,“放任,这不也是你教会我的么。”
“而且,你把澈澈教得很好,”她不吝对他的夸奖,“有着非比寻常的耐心。”
这一回,他一并将澈澈也带回了船上。
她没有再将她十岁的澈澈视若毫无自理能力的孩童,将那块干燥的毛巾交由小孩自己的手中。
“教学很辛苦。”他说。
踏风踩浪不知疲倦的男人这会儿脸上适时出现了一抹倦色。
她一视同仁:“你也自己擦,这才称得上榜样。”
那天的风浪很适宜出现,没有惊涛的巨浪,没有因为太过平静而至于水平面涟漪都不曾有。
她再次目送着他和李澈共同出海。
目光柔和,如山海静美,又如百川包容。
温宁接到顾律师的通知:“后天开庭。”
澈澈摔了个跟头,不止呛了一口的水,被周寅初拽了起来,脸色并没有因此而发白,他没有停止他的尝试,而是凭借着方才学到的并不丰富的技巧,再一次展开了他的旅程。
他随着海浪,征服着又一朵新的浪花。
“好。”
“您放宽心,这次我们胜券在握,会让他付出法律的代价。”
心善的顾律师信誓旦旦地承诺:“这样一来,李先生也可以安息了。”
“多谢。”温宁在通话结束再一次这样说。
视线仍然为眼前活着的人占据。
“不是每个初学者都会有你一样的成绩,”周寅初拍了拍澈澈的肩膀,“表现不错,李澈。”
“周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再练一次?”
温宁思量着周寅初的年岁,以及这几次以来他如同教练员般如影随行,耗费的大量精力。
她浅笑:“我们先上岸吧,澈澈,周叔叔该休息了。”
……
“怀疑我的体力?”
“不叫怀疑,”温宁同他们下了船,澈澈一口吞下了两个小皇堡,这会儿恰巧碰到了老同学,聊着今天新奇的体验,她放心地收回视线,应付起眼前不满的男人来,“叫照顾。”
温宁给周寅初塞了一根波纹薯条:“三十好几的人了,总归不能喝年轻人相比吧。”
堵上了他的嘴。
然而,周寅初发觉了温宁今天在后半场对许多事情上的心不在焉。
“依然对那个男人的案件放不下?”
温宁发觉周寅初依照和很多年一样替她挤弄着番茄酱,他在这件事上似乎有些死板,力求分配到每根薯条上的番茄酱不多不少。
一边审视着男人的癖.好,另一边也没有说避而不答:“是啊,尽管知道正义的审判总会到来,但真正到来前夕,人们总是会紧张的。”
似乎从他为李远哲奔波那日起,他们之间面对忌讳时也不再剑拔弩张。
气氛缓和了不少。
再次,提及她的前夫的时候,他已经不会如同广州之行那般强烈了。
她深知:“届时,我们也会展开新生活。”
“还有,周寅初,我一直想要认真地谢谢你,无论这次的结果如何,你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我的焦躁情绪。”
“温宁,犯不着强撑。”
他一手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玻璃窗外,李澈和他的同龄人绘声绘色地还在描述冲浪的特殊体验。
她难以想象,假设她没有重新和周寅初走在一起,自己一个人又该如何走过漫漫长夜。
虽然他显现的目的裹挟着她所愿意面对的生理性的喜欢,一开始接近自己的理由着实算不上高明但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有个人强有力地支撑了她一部分的生活。
“有些事情,我开始变得不在乎了。”温宁郑重其事道。
“就算有些人指责我老公死后找了别人,哪怕有人在背后蛐蛐我‘攀高枝’,”温宁把剩下吃不完的半份套餐推向了讲究的男人,“我也无所谓。”
世人的苛责无足轻重了。
他在她的身边,那么这一切纷杂、扰乱的声音都不会让她迷失心智。
温宁难得地将心意完整地展露:“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有多好?”
自傲的男人索取着她源源不断的夸奖。
她不知道,她很难具体找到一种明确可以定义他的词,无法用尽赞美、褒扬至极。
只是,她从来都不敢设想,会有一个人独自穿过各种风雨,然后在某个她的必经之地,默默地等待着她,分享他拥有的一切。
倨傲如他,如何一次又一次放逐他的自尊,甚至在提起她的前任丈夫,刻意压制住内心的那点嫉妒的怒火,她也就不得而知了。
“暂时没办法形容。”
那天,在医院里她一直在想如何回馈他的付出,温宁认为,也许自己无法找到如何偿还的方式。
那就在不断地寻求中,度过这一生好了。
她的爱意素来廉价,可老天给的却很慷慨,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愉悦足够令她也一样勇敢地前行。
她最近的情绪突然变得很多愁善感,她想,一定是李远哲死亡的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才会被这些纷纷扰扰的情绪裹挟。
“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澈澈。”
在母亲的叫唤下,李澈终于结束了他和小伙伴之间的交流,原来不是同旁人,而正是秦曦月,只是因为对方剪短了头发,温宁差点没认出来。
秦毅不过打了声招呼:“温小姐,好久不见。”
周寅初立即推开了汉堡王的玻璃门,连忙出来,寸步不离自己太太的身侧:“秦总,带女儿出来?”
秦毅当然明白周寅初的居心何在,这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没必要次次出来警告他人的。
“您和温小姐成婚的消息,我也已经知晓,恐怕周总没有必要三番五次地提醒吧。”
秦毅讽刺:“只有害怕会输的人,才会这么紧张。”
周寅初正欲反驳,温宁却扯了扯他的衣袖:“见笑了。”
过犹不及。
虽然眼前的男人对自己目前而言很上心,但温宁仍然期盼着他稍显常态,免得不知情的人误以为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令周寅初对自己这么死心塌地的。
年纪在这里,和学生时代一样玩占有欲爆棚的戏码,总会让人难为情的。
温宁给澈澈的电子手表转了不小的一笔零花钱:“澈澈,要不你和曦月一起再玩一会,周叔叔等会来接你呗。”
孩童之间的玩乐永远是暑假里最美好的事。
李澈害羞地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而秦曦月当场“耶”了一声,围绕着澈澈转圈,她站在一旁的父亲秦毅面色不由沉闷了起来-
两天后,开庭。
刑事审判的过程非常庄重。
不会有所谓的调解员,不原谅的家属也已经坐在了公诉人的大后方。
周寅初没有多余的一句话,而是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无声胜有声。
被告对于检查机关多项举证的犯罪事实并不承认,而此时,证人即将相继进场,坐上位置。
温宁一度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她与王雪晴自从澈澈转学以后就没见过面了,只记得她如何都说服不了她,而她,也不情愿参与其中。
而这一刻,总是质疑她种种做法的王老师竟然坐在了证人席上。
第69章 v52(审判)
温宁意识到这段时日, 她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节点,以至于造成对案情这个转变的疏忽。
而其余人对王雪晴的到场、作证似乎并没有太大情绪上的起伏。
她突然回想起他们之前相处的一个细节。
那天,她和周寅初正一起拍摄着两人的合影, 突然他二话不说, 暂且要先离场,这并不是周寅初一贯的作风。
或许,在别的事情温宁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但周寅初一般情况下还真不至于冷落她。
尤其是就当时的氛围而言, 他不可能为了其他的琐碎抛下自己。
她随后, 拨通了顾律的电话。
原先的怀疑是经过验证的,却又经由顾律师的解释, 认为周寅初的到访合影合理。
新旧法律团队之间的整合而已。
想来,或许王雪晴正是那会儿参与进这个案件中的,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是准备制造一个惊喜么?
无从知晓,她是凭借怎样的手段来说服王雪晴的。
温宁来不及细想。
法院的审理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
“经我方调查, ”检察机关如实地提醒诉讼,并以“故意杀人罪”而并非“过失致人死亡”正式起诉本案的被告人吴志伟。
接下来,则是几位证人的供词。
被告人就读中心街小学的女儿供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那天,李老师来我们家进行家访……”
声音怯生生的。
她环绕着那天的事展开了漫长的叙述。
就是因为再次不签的受伤,哪怕经过了医院的救治和康复,她的呼吸道仍然受到了终生的影响,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爸爸当场则要选择‘教育’我, 而李老师认为我是一个好的学生,也是好孩子, 任何教育的方式都不应该用暴力去解决……”
“可我爸爸就越想证明些什么似的,动手打了我, 我被他从屋内一直拖到了屋外。”
“然后就站在了那栏杆边上,居民楼里栏杆的高度不是很高,琉璃瓦也碎得不成样了。”
她的身体忍不住打颤,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生怕她父亲逼人的视线再度投射在作证的她身上:“我就被他在问话的时候推倒了,而李老师为了护住我,也一并掉了下去,后面我就记不清了。”
而她的那位被告人父亲对她大义灭亲的行为十分唾弃,大庭广众之下,都无法无天地叫骂了起来:“你那不就是睁眼说瞎话,我就教育你几句,你这不也是出院了吗?”
“都怪那男人运气不好,自己才掉下去!”他把自己的罪责推得干干净净。
“敢和别人通气,来害你自己的爸爸,可真有出息!”
女孩的眼泪珠子正在无声地滴落。
法官立刻在当场说“肃静”。
温宁的心悬在半空中,毕竟,吴志伟没有对他的罪行供认不讳,而他的律师也多次提出“栏杆松动”、“旧小区和物业的问题”;接下来,二号证人也就是王雪晴,比起吴同学详实的叙述,她比小孩更懂得如何抓住重点。
“这是我本来进行的家访,而案件的李老师是为了陪同我。”
她兀自当庭朝着温宁瞥了一眼。
而后又调整并且对准话筒:“所以,我应该见证了整个受害者被害的画面。”
“他当时试图阻挠被告对她女儿的辱骂,殴打,因为他已经意识到那条走廊的不安全性,可吴志伟见状,便骂他是个胆小怕事的男人,说骂女儿也就是骂给他们这些没用的老师听的。”
王雪晴的眸色深沉,痛楚而又令人清醒的暗流在她眼底流动,她仔细回忆起那些对话的重点:“说他们家不欢迎我们这群多管闲事的老师。”
“而熟悉自己居住和周边环境的吴志伟,又怎么会不了解那楼梯口潜在的威胁,他步步紧逼,也有可能是在当场的情况他已经醉醺醺的,自我意识模糊,所以就直接上了手,如果不是他的推搡,那李老师和他的学生都不可能会坠楼。”
她一气呵成地说完以上的经过:“法官,我所要陈述的就这些了。”
此后,案件加之其他细节的整理,无论被告如何不承认,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加之,之前各方的准备,案件逐步走向了明朗。
这不再以一桩意外事件简单处理,而是在“故意杀人”定罪量刑,在华国这样一个法律严明的国家,一死一伤足以令法庭当场宣判,基于吴志伟的激情杀人,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温宁当场站起起身,蒙住婆娑的泪眼,笑得欢欣。
这一刻,她不需要为了考虑自己在周寅初身边全新的身份,因为接下来他们有漫长的岁月去陪伴彼此,而此时,她纯粹为了死去的一个人得到公平的审判而终于得以松了口气。
事后,她打算去李远哲的墓前,她没让任何人陪着她,包括周寅初以及他指派的司机。
万万没想过,还会在这么大一块的墓地碰见王雪晴。
她是在为她之前的行径忏悔?
大概率不是。
王雪晴也是个极其固执的人,她虽然不知道她今天的转性,却也知道,直至今日,她依旧毫无愧意。
王雪晴主动打开了话匣:“你不好奇为什么能在这里撞见我?”
“他的墓在山顶,你有什么话也可以对他说,”温宁也不会因为王雪晴做了她本应该做的事而对她热络起来,之前王老师的屡屡越界她都看在眼里,“如果是因为你今天的出场的证词,需要我说声‘谢谢’的话……”
王雪晴打断了她的说辞:“温宁,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她凑上前来,眉飞色舞地问:“你真的一点儿也不知情吗?”
温宁说不上来自己什么感受,但对于自己就算作了证的王雪晴也没有好感:“什么事?”
“就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愿意出庭,而我今天去上庭作证了呢?”
温宁作答:“或许,你也只是想但求不愧于心吧。”
“温宁,你好天真,真的是一点也不世故呢,把这世界上的人都想得这么美好。”王雪晴失焦的瞳孔依旧对准着她,“可我就不会那样想了,我要把最血淋淋的一面剖析给你听。”
温宁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晓王雪晴为什么非要在这个点,在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以后还要缠上自己:“折磨我,是你的乐趣?”
“如果你了解我和李老师之间的关系,或许你也就能理解我的种种做法了。”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
她哂笑,“你的现任丈夫一个字也没舍得告诉你,生怕伤害到你的感情。”
“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温宁懊恼,她并不想什么事都扯上周寅初。
这个季节,如果不是新丧的人,很少会有人来南山的这块墓地,人烟稀少的墓地群当中,总是寂寥、空旷,而很容易使人阴郁的。
王雪晴朝着狂乱地眨着眼:
“没想到,李远哲死后,你还能被身边人保护得这么好,你说,我怎么可能不嫉妒你呢?”
“有话直说,说完,我还要扫墓,和李远哲说一声今天法庭上的审判结果。”
“别着急嘛。”
“这可不是一个这么轻松就说得出口的故事。”她笑得眼眶殷红。
“以前,在苏北的小农村,有个姑娘家里连冰箱也没有,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她学习却也不上进,每天只想从爸妈或是姐弟手里多捞几块的零花钱,只是想给自己买些好看但又不实用的装饰品。”
“但她依然很土,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她戴上并不好看,毕竟,皮肤黑嘛。”她偏黄白调的皮肤此时此景下,十分惹眼。
“后来,有个在地方犹如别人家孩子清秀学长出现在了他的世界里,他告诉她,或许还有别样的人生,不必做上一辈人的复制品,不必重复初中辍学、外地打工生子的生活。”
她说着说着脸上就不止挂着笑了:“她和其他人一样暗恋着他。”
“为了他,一路求学,好不容易考上了高中,之后还读了所当地的师范学校。”
温宁听得出那人的身份,但她的第一反应仍是:“那这个女孩所做的不都是正向的转变么?”
“正向?”
她站在暑气蒸腾的热浪里,自嘲:“那她也就不会变成今天这幅样子了。”
“或许你可以听完这个故事,毕业前夕,她和他的联系也越来越频繁,因为他已经在体制内的教师岗位上,所以这个农村姑娘也确实很需要他的建议。”
她目光愈发倦怠,却又扬起了一抹古板的、陷入回忆时才会有的动容的笑:“他推荐了他们家乡的几所学校,甚至,还鼓励她试一试报考江城的学校。”
说那些的时候某种的仇恨还没开始显现:“她是肯定想来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有他。”
她面色一改:“而他,你觉得一个正常成年的男性会完全读不懂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吗?”
“靠近他的冲动那么外化、明显。”
又叨叨絮絮地讲起其间的细节:“他从不主动和她确认些什么,但隐约的暧昧的氛围总归很容易产生的,她来了他的城市找他。”
“他们恋爱了。”
温宁好似真没有了解过李远哲的过去,对他的情史似乎看得也不是很重。
“你接着说。”
“可那个男孩却做了她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事情。”王雪晴的脸上出现了挫败的而又无法原谅的表情。
“不到一个月,他就要求和她分手,她分不清缘由,认为一定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
“然而,他只不过遇到了更为心仪的漂亮的城市女。”
“我的故事就说到这里了,”王雪晴饶有兴致地问,“温宁,如果你是我,你会比我更大度地原谅他,为他发表那些证词吗?”
温宁的脑袋闷闷的。
她的猜测并没有出错,王雪晴是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而不出意外,自己的前任丈夫李远哲则是她暗恋的男孩。
“我找他陪我一起做家访,也是因为料准了他根本不敢拒绝我,因为他害怕——”
王雪晴索性将一切都摊开,朝她完整地展露着她的伤口,“害怕你知道他和女同事的那段过去。”
温宁扯了扯眉心:“你确定李远哲的人也做得出背叛的事情来?”
“无缝衔接不至于,毕竟他还追了你那么久,但背弃我,放弃我们共同在江城安家的梦想,他确实是个无耻而又自私的小人。”王雪晴几乎立马就作出了回应。
老实说,李远哲是温宁见过最有耐心的追求者。
但她也不曾想过,他之前原本是有段可以维续的稳定美好的感情的。
可回想起,李远哲有阵子婚后时光过得消沉和闷闷不快,大抵是和考回江城,并且考上同一所学校的王雪晴有关,这也就解释得通了。
他虽然热心肠,但也未必旁的家访一一都去,揽下太多的职责,对于本分的李远哲而言,很容易造成别人对他想要迫切地在教育系统升官发财的误解。
李远哲在他学校的那些事务上,什么时候该古道热肠,什么时候该避而不及,总比她清楚的。
“你还是不信?”
“需要我将我们那些年的来往的信件摊在你的面前吗?”
温宁斩钉截铁道:“不需要。”
“但就算他之前对不住你,就算他已经死了,我没资格要求你对他的原谅。何况,这本也不是我应该去请求的事情,我是不知情的,但凡知道,或许我和他也没了这种可能。”
温宁心态平和:“你能考到江城来,我想你也应该是很厉害的女孩子。”
王雪晴大惊失色:“温宁,你不生气?”
“我现在又能怎么生气呢?”
“发现我那老实忠厚的丈夫竟然也有着无情无义的一面?”温宁自嘲,就好像对于过去的婚姻原本也没有那么深的执念了,“发现他权衡利弊时的市侩,然后去他的坟头踩几脚?”
对此,王雪晴也心知肚明:“你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还是我来吧,我总是要出出气的,哪怕他已经死了,还是因为受到我的牵连……”
王雪晴直白地讲:“温宁,可我依然不喜欢你。”
“你太漂亮了,你不知道你的美貌是多大的资本,有多少人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李远哲为你放弃了道德良知,而你现任的丈夫更是……他这种人,我以为他听见过去的事就会扯扯眉心,让我闭嘴,可他竟然耐心地听完,告诉我除了中心街小学其他的选项,让我去法庭作证。”王雪晴一脸不可置信道。
“一个在江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竟然可以爱屋及乌到这种地步。”
第70章 v53(表白)
温宁淡淡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
“这些对你似乎造成不了任何的影响。”王雪晴不依不饶地追着她, 像是势必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和她曾经一样有过的失望,对错付的难受和不甘。
如果周寅初没有回到自己的身边,温宁确信已经没有从过往的感情中抽身, 定然备受打击。
她目送着眼前陈述完他们的故事, 心绪起伏仍然非常大的王雪晴,“没有别的事,你可以留下陪我一起上山, 又或者, 早些回去。”
“这么着急赶我么?”
“你知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
温宁不再多言,只身朝着李远哲所在的坟堆往上走。她攥紧的纸钱洋洋洒洒往外飘了几片, 时而心里也会堵得发慌。
越往上走,就越寂寥。
说实话, 她并不那么排斥多一个人了, 哪怕这个人是和她素来不对付的王雪晴。
但她低估了这个公平公正的审判结果带来的负面影响,疏忽大意地将那家女主人片在脑后, 而有些人从来不会就此而认识她家庭根深蒂固的问题——
而只会将一切罪责推向无辜的旁人。
任凭温宁记性再好,也会有模糊的片段,她在亭子底下找人,却发觉有位阿姨一直扎根守在那头。背影熟悉,却又不确定对方是谁。
直至她总算逮着自己,拿着一把这一片搅拌香灰才会用到的铁铲, 在空中挥舞并且呵斥着自己。
“总算等着你了, 死丫头!”
“竟然让我的女儿去告她的亲爹,可真有你的!!!”
“听说你不是已经嫁了别的男人, 怎么还好意思一直揪着我们家男人不放,上次还让别的老妖婆一直在医院羞辱我!”
温宁得知女人的情绪异常激动, 便回头朝王雪晴看了一眼,意思相当明显,让她不必上来,如果她现在存有些许良知的话,应该做的事就是着手帮忙请人。
殊不知,王雪晴也一并爬了上来,好像眼底没有什么值得她惧怕的。
她们没有同行的理由。
等待她的,是一场涉及鲜血的教训。
“不走?”她回望了一眼。
王雪晴反问:“你觉得她会放过你么?”
“还是说,你阔太太的生活当腻了,按理说,听了我的一番话,你原本就该对李远哲死心了,怎么还真想着去陪他呢。”她说话不讲人情、异常刻薄。
女人火眼精金认出了王雪晴的身份:“你就是那天来做家访的老师,所有的祸事都是你一个人惹出来,正好,趁这会儿没人的功夫,我一来头把你们两个女人全都解决掉,让你们给我老公作陪葬。”
“你要不要点脸,你老公害死了人,不是照样要枪毙;你觉得你对我们动手动脚,法律能够放过你吗?”
“我记得你还有个很重视的小儿子呢。”王雪晴讥诮道。
她手里的利器却说什么都不肯放下,根本也不像是会束手就擒的人,蛮不讲理地来为她的老公讨一个公道。
“既然你们都来了,我就成全你们。”
王雪晴口出狂言:“笑话,我们两个年轻女人,你一定能打得过我们?”
温宁不懂得王雪晴的嚣张,但她能留下,同自己一起面对游离在犯罪边缘以外的女人,这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沉住气:“我想劝你及时回头,这是你丈夫犯下的错,我们不会同你去计较什么的,我也在商讨给你的女儿提供资助的方案。”
“原先你就是用这些来哄骗小孩的,以为我也会上当吗?”
女人只认死理:“我老公弄死了你男人,你怎么可能会好心帮助我们呢?”
“别和她废话。”
王雪晴二话不说,上来就和她抢夺手中挥舞的铲子,两人僵持在一旁,温宁自然没办法熟视无睹,她艰难地助王雪晴一臂之力,如何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和王雪晴处在同一阵线同旁人打架。
混战中,温宁也无法保证最好的结果会怎样,她总想着控制住那女人。
可她庞大臃肿的身躯并不受控,几乎用力量就可以单方面碾压他们,王雪晴的头发凌乱,却也没有一点罢休谈和的架势,她和那女人扭打在了一起,好似将自己所承受的苦楚、不甘通通发泄在一场这样的战斗里。
忙里偷闲,她还竟然冲着温宁笑:“还真以为你多么淑女一人,没想到打起架来也会这么狼狈。”
推倒在地的温宁突然就发觉了吴志伟的老婆用那把铲子打伤了王雪晴的小腿。
鲜血直流而下,精疲力尽之际,温宁再度爬起来,她确实顾不得往日的一丝脸面,直接从后方控制住了疯狂的女人。
而后,这会儿终于有其他人上山的动静了,来的几张面孔,却都不是墓地的管理工作人员,而是周寅初派出的手下。
温宁对这家长面孔谈不上陌生,便将眼前发疯伤人的女人交由了他们。
王雪晴对其他到场的黑西装的跟个保镖一样杵着的人没有投以异样的眼光,不过,又暗自笑了笑,估摸着温宁应该很不喜欢这些跟随的人,如果不是此刻的需要,温宁大抵不会搭理他们。
而这群看上去专业的人,来得也太过迟缓。
“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会来救你。”
“温宁,我可不是为了李远哲,他不值得我这么做。”
一边替她做伤口包扎,一边护送着她下山坐救护车的温宁喃喃道:“我知道,多谢你。”
“温宁,怎么什么事你都淡淡的,刚刚经历了这么大的惊险,你一点也不害怕吗?”
害怕吗?
自然是惧怕的。
她的幸福近在咫尺,她不想方才摆脱桎梏着她的枷锁,却无法再度前行。
“温宁,我虽然不能接受,但我突然理解了,我要是李远哲,或许我的视线也舍得离开你。”
她内心的那种强大的宁静,就好像经历最大的困苦,也不会为此埋怨。
强大的稳定的内核,只要人们望向她,心神总能不由自主地与之一样宁静下来。
突然想起她莫名其妙地从她完整的表述中得出的答复:“你能考上江城的学校,你也有你的优秀之处。”
没有多余的人们世俗的表达,对争夺男人戏码的半点兴致,她始终执着于光明面。不止是李远哲,或许任何人,但凡和她生活在一起,那些人总会感到幸福的。
“我只不过做了个简单的包扎,也没有多余的东西做固定,你去医院好好拍个片吧。”
“我不会内疚。”
她如释重负般莞尔一笑:“是你自己要一起上山的。”-
他们婚后还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严肃过。
温宁一声不吭地回到家,动手挂了包,便坐在了沙发上,没有解释今天发生的凶险,也没有因为事后的惊恐刻意投入他的怀抱寻求安慰。
他明知事态,对报备的人勃然大怒,此刻,却只是在为她热一杯牛奶。
“谢谢你安排的保镖喽。”
总觉得这几个字轻飘飘的,没有着力点,也不走心。
“我知道你是为了暗中保护我,是为了我好,可是,周寅初你难道不觉得你的控制欲是一件有些过分的事情吗?”
温宁一次性将话挑明:“今天其实就算没有这几个人,我也能解决我遇到的难题。”
“抱歉。”
“你一个人在这个点上山,我有些不放心罢了。”
温宁已经不止发现这群人的踪迹了:“那之前在美容院呢,我和何玫做个皮肤管理也需要有人时刻照看吗?”
“温宁,你明白我的初心是为了你好。”
“我那个时候是想要打你电话的,”温宁试图让他明白一个道理,“阿寅,我和你说过,如果我有任何需要你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其实并不需要以这种方式来照顾她。
会让她觉得她是个心志不健全的孩童,而不是个可以同他分摊彼此生活的伴侣。
“宁宁,我不好。”他以药酒,擦拭着她身上的淤青。
她环抱住他的后腰:“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真的一定要给我身边安排人,也麻烦安排些身手敏捷些的,这些人今天有些迟钝,我真遇上危险了,我都不敢想万一我实在没有力气控制那女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松口了。
周寅初难以设想女人今天的退让:“这么说,你是不介意了?”
“为了保护我,我可以接受,当我遇到风险之前,我会和你说明多派几个人马,”温宁尽可能给全周寅初颜面,“如果我只是在过我普通的生活,肯定不希望兴师动众啊。”
她本该为了这件事怪他的。
可她又不忍心,思及他对李远哲过去全面的了解,她还是忍不住这样试探:“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吗?”
周寅初仍选择保持着他的缄默。
“王雪晴都说了。”
“他们谈过,不是么?”温宁没有苦笑,没有难堪,没有任何人想象中的情绪反扑,她只是在心平气和地讲述,“这样一来,王雪晴忘恩负义,起初不愿意出面当证人也就合情合理了。”
“如果你把这一切都告诉我,那我也只会着急着否认过去的感情——”
“恨不得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说呢?”
“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不想让我觉得受到伤害?”温宁不是不理解周寅初的思路,他的保护欲太甚,害怕她有片刻的创伤,“觉得让我活在全世界都爱我的假象里,会比较美好?”
“可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不好面对的。”
“我有你,这就足够了。”
“你是在表白么?”
经历了真正的凶险,温宁对藏着掖着的那一套也不再怀念,坦荡地表露:“是我以前说得还不够明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