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诱饵
月亮从窗框边倏地涌现出来, 慕与潇坐在她那间没让柳墨踏足过的工作间里,找了个角度,确保同她视频的人不会看见不好示人的细节。
桌上被收拾出一角, 搁着柳墨为她准备的笔墨纸砚。
因为放置未洗,笔上浸染的墨慢慢凝固,使得笔锋呈现出没有弹性的毛躁质感。
她幽幽说着对费娴的不满, 亮明自己的心思。
“好绝妙的形容词,难得听到慕老师刻薄人,听得我都有点爽是怎么回事?费娴如果知道有人这么说她的声音和职业,会像气球一样炸掉。”
柳墨幸灾乐祸, 笑声像一滴墨从笔尖坠落,在墨碟中荡漾开。
慕与潇自我审视,她少见地心里抵触一个人,用近乎刻薄的形容词去攻击人家声音,讽刺人家职业。
柳墨挖掘出她浅层的意思,所谓的篆刻艺术家,不过如此。
思忖之后, 她没改口,因为心底的想法更能反应事实。而且柳墨都说听上去爽, 就也证明了,她没问题。
安如教她, 为人处世的第一要义, 少反省自我, 多苛责他人。
她只是跟柳墨商量说:“如果可以, 这话暂时别告诉她, 好吗?”
柳墨心里感慨,慕与潇终于也有了情感方面的考虑, 怕费娴对她印象更差,影响她们二人的关系。
正要笑,就听慕与潇认真道:“等我先把她姑姑的事采访完,我怕她的情绪影响我的工作。”
跟一个工作狂没什么好说的。
柳墨本来以为,自己就算除了工作以外六亲不认的了,没想到慕与潇不遑多让。
工作之外,慕与潇的钝感力令人发指,柳墨不可思议地问:“你是真认为我会把你吐槽我朋友的话告诉她啊?”
柳墨从她脸上的表情就确定了,她是真这么认为。
“我疯还是你疯,两头不讨好的事我去做。”
她说完就想起什么一样,冷不丁问慕与潇:“哎,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一个爱拱火的人对吧?”
慕与潇一怔:“我哪是那个意思!”
“你对我一直没有信任感,以前不就是。”
柳墨突然上升高度。
慕与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勾起柳墨的某些情绪,而那些情绪很有可能跟更为复杂的过去联系。
“不是那样,我只是觉得,很多人跟好朋友无话不谈,也很正常。我总不能剥夺你跟她聊天的权利,如果你想聊我的刻薄话,我个人角度当然没关系的,敢说就敢认。”
柳墨放松下来:“你吗?跟好朋友无话不谈。”
“我不算,我用很多事,不愿意跟人说。安如会更坦诚。”
“也对,想到之前,有人跟我装了几天陌生人。”
柳墨也没继续翻旧账,只是问:“所以同样的事,她会跟你说?”
“会说。”
慕与潇回忆:“以前她有任男朋友,对她还行,但是人品不怎么样,经常说我坏话,曲解我的意思,甚至恶意编造我没说过的话和事情。安如每次都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留误会的可能性。”
所以,她吐槽费娴的话虽然是一时激动,但是她不抗拒柳墨说出去。
柳墨却听得皱眉:“可这样,次数多了,你也会不舒服吧。她自己很喜欢那个人吗?”
“也没有很喜欢,次数一多,我还无所谓,她很快就感觉出来。那个男的喜欢挑拨情绪,离间她跟朋友及家人。似乎期望她再没有亲近的人,身边只有他,从而只能依赖、顺从他,离不开他。这是低级的控制手段,她心里门清,尝够新鲜以后,就果断分掉了。”
果断是果断,就是下决心的时候还是哭了一场。
喜欢的人突然从内烂到了外,以至于不得不弃之,总不是件开心的事。
柳墨这才放心,欣赏地说:“听上去安如很会谈呢。”
“是,算小半个专家。她虽然比较热衷投身于爱情,但不会明知没有未来,明知对方糟糕至极,还没意义地坚持下去。”
柳墨说:“人家实践出来的,有人是纸上谈兵。”
她语气里的揶揄,慕与潇听出来了。
自己一个没谈过的人,去评价人家的感情经历和恋爱态度,还真没有太多的说服力。
慕与潇突然大脑空白,看了眼窗外的月亮跟灯海,又低头,归于她的练字作业。
但是没想好回什么。
她能感知到,柳墨话里埋藏的意思,彷佛坠下一个鱼钩,给她咬住诱饵的机会。
而她此时沉默,就像放弃了鱼钩,极不利于她跟柳墨的交谈。
可是,节奏不能这么快。
在她挣扎的过程中,柳墨一直没开口,没有像往常一样,贴心地填补她沉默的空白。
她只好沿着刚才的话接下去,“感情的事,旁观者清。实践多的人也不一定真地理解爱情,说不定越来越迷茫。而纸上谈兵久了的人,将来也不一定输得一败涂地。”
她见柳墨脸色但了几分,虽然还有笑意,但没刚才自然了。
又说:“但是安如比我会谈这件事没有争议。我也承认,绝知此事还是要躬行才成。”
她前面还在咬文嚼字,据理力争,后面紧接着就一退千里。
自相矛盾之处,在柳墨听来,有点可爱。
因为柳墨懂她自相矛盾的原因。
这不是一场辩论赛,站住一个观点陈述到底才会赢,更要紧的是态度。
当慕与潇为她沉默、论述和改观点,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柳墨满意了:“孺子可教。”
饶了一大圈险些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慕与潇终于回到起点,“所以费小姐是怎么评价说我的?”
“如果不方便,不一定要告诉我。”
“但你放心,如果她说得过分,我不会生气,不会认为你拱火。”
她考虑周全,再不给柳墨误会的余地。
柳墨将手机架在洗手台前,弯腰洗脸,挤了一泵洗面奶,随意说:“她敢在我面前说你说得过分?她说你长得不错,就是工作时候有点严肃。”
费娴不敢……因为柳墨会维护她吗?
慕与潇这时觉得,得了这一句话,今晚就满足了。
“喔,我能再多问一嘴吗?”
柳墨冲干净了脸,抽了张洗脸巾轻轻擦拭,看着视频里端正坐立像跟她开会的人,“想问什么就问,我可能不答,但你跟我聊天不用考虑礼貌不礼貌。”
慕与潇点了头,“你第一次向费小姐提我,是什么时候?”
柳墨没想到只是问这个,不避讳:“两三年前吧。”
慕与潇发出一个气声,但没能说出话。
柳墨看穿她的想法:“你是想问,当时提到你的契机是吗?这个说来话长,不如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其实现在就想听。
但是她开口说:“好。”
柳墨笑:"你要是嫌慢,可以去问费娴嘛,问出来是一样的,我可不干涉你们相处交朋友。"
慕与潇想了下费娴那张傲气的脸:“我不急,也不想交朋友。”
慕与潇再见到费娴,是第二天,到阳女士家继续采访。
阳女士的心病,是一个在意的朋友十多年前走了。
这个房子是她们当时一起买的,这些年她都一个人住着。
她没有明说,但慕与潇也感觉得出来,这个“朋友”的分量很重。
想让阳女士跟她推心置腹,还需要一点时间。
于是不得不多见几次费娴。
好在接触下来,费娴没前两次时趾高气昂了,会跟韦安如说说笑笑,聊些好吃好玩的。
她也不是人差劲,就是单纯看自己不顺眼。
有时慕与潇嫌吵,就闭上眼睛,听着费娴那不算悦耳的嗓音,听多了其实不难听。
这使她想起柳墨来,柳墨的声音有使四周安静下来的魔力,说话不疾不徐,既柔又御。
像绍城的晴天时的河水,缓缓流淌而过,彷佛耳道都被清洗了一遍。
这天采访结束,韦安如边收拾设备边说要去她家吃饭,慕与潇问她想吃什么,她来买菜。
费娴在旁听着,来了句:“据说慕小姐厨艺很好。”
慕与潇干脆问:“柳墨说的吗?”
“是啊。”费娴像是显摆跟柳墨的亲厚程度一样:“上次你给柳墨做的那桌子菜,她拍给我看了。”
“哦。”
慕与潇态度淡淡的,待走到门口,客气了句:“一起吗?”
费娴显然没想到慕与潇会邀请她,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
“请我吃饭啊,我们俩关系好像还没那么好。所以你要从我这套柳墨的信息吗?”
慕与潇微笑:“不用,我想我比你更了解柳墨。只是客气一句,我家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
最终费娴还是坐上了她的车。
慕与潇开车回家路上,一阵后悔。
自己也莫名其妙,她对费娴要那么好奇吗?
但费娴对她更好奇,“我现在不代表我姑姑啊,我们私下局,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问。”
“你以前喜欢过柳墨吗?”
慕与潇语速缓缓:“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你不说。当我没问过,不是柳墨让我问的啊,她那个人,不可能拐弯抹角。我就是好奇,我听她说,你以前都把她拉黑删除了,慕小姐,你好大架子啊。”
剑拔弩张,韦安如都紧张了,她说:“那是之前的事了,当时与潇才多大。六点多了,你们饿不,我特别饿。”
没人理她这句。
慕与潇问:“她为什么跟你说起这个?”
“你知道什么是好朋友吗,聊聊前任不是很正常?”
“我不是她前任。”
“是是是,谁跟你咬文嚼字。爱说不说。”
费娴也气笑了。
慕与潇愿意跟她互换信息:“我可以说。但我想先问你,柳墨当时在什么情形下跟你说起我?”
她想知道,也许这不重要,但是,想知道。
因为她以前认为,分开的几年,柳墨可能不会去想她这个人。
费娴冷笑:“在她不打算活的时候,要做死得最浪漫的书法家。”
慕与潇抓紧方向盘,心里被啃噬得发痛又发空。
柳墨扔下的那个鱼钩,她想去咬住了。
她想做一条顺流而下的鱼,轻松且勇敢地奔向她真正在乎的地方。
第62章 酬劳
暮色四合, 车子沿着城中心的人工湖开,眼瞧着天色不对,乌云成了堆, 终于短暂而急骤地坠了一场雨。
人工湖边种着荷花,荷花还没到时节,荷叶一倾碧绿地铺展开。植物刚被雨水洗浇过一遍, 鲜润怡人。
慕与潇每逢这种天气就想柳墨,将车窗又往下放了放,清凉的暮风送着荷香、雨汽徐徐淌进车里。
韦安如刚才在雨下得最急的时候开口:“我想到了柳老师送你的那只毛笔,是叫‘暮雨’吧, 说的就是这个时候。”
费娴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闭上眼睛,像是听到都觉得耳朵难受一样。
慕与潇从她的吸气声里感受到“小人得志”的快感。
韦安如又小声絮叨:“上次你发朋友圈,柳老师给你写的那幅字,叫什么,潇潇暮雨……我忘了了,反正也跟下雨有关系。还联系了你的名字, 真巧哈。”
费娴低头打量自己的美甲,明天约了去卸掉, 后面有工作。
感觉自己已经没有食欲了,想下车。
下雨前的对话, 因为一阵雨的打扰, 慕与潇没有再接。
韦安如当费娴开玩笑, “柳老师优秀, 完美, 女神级别,有多少人喜欢她啊。如果她都不想活了, 那我们这种凡人也没必要活下去了,死了算了。”
费娴被她语气逗笑:“你跟我想一块去了,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说她一死我也去死,我为艺术家朋友死,死得更浪漫,更好上新闻。”
“啊?”
“费小姐跟柳老师果然是好闺蜜哈。”
饶是韦安如一个局外人也开始怀疑,费娴这么看不惯与潇,又主动打探与潇跟柳墨的事情,该不会是喜欢柳墨吧?
“呵,好闺蜜?你猜柳墨说什么?”
韦安如推断:“肯定很感动吧?”
“她说,如果她死后要被传这种没营养的同性桃色新闻,她宁愿苟活。”
费娴没好气,“反正把她矫情那毛病治好就行。”
韦安如拍腿大笑。
慕与潇想笑又不想笑。
她想,费娴听上去比她更会“对付”柳墨。
她极少敢在柳墨面前,把“死”这样的字眼提出来,因为她们都负担不起。
她用失足落水来为柳墨的那一次自我终结未遂做总结。
她只是哀求柳墨不要再靠近河边,哀求柳墨好好生活。
但她从没有勇气和自信说出“你死了我也去死”这样的话,她不可能做到,也不觉得她这话对柳墨有威慑力。
但是费娴就可以轻松说出,因为费娴的生活更简单,她能以玩笑的方式逼得柳墨答应她好好活着,不去“矫情”。
这种性格和相处方式的对比,让慕与潇心头不是滋味。
费娴也有自己的不是滋味,她给柳墨发消息兴师问罪。
[你的小店里,怎么就没有一款产品,是以费娴命名的?]
饭点,柳墨回得很快,发了语音反问她:[你自己听听好听吗?]
又问:[你自己再看看这俩字好看吗?]
什么人,不愿意就算了,还带攻击人家名字的。
[你少损人,慕与潇三个字就好听好看了?]
[字字皆是水墨之意。]
[我真吐了。]
费娴看了眼开车的人,[你猜我现在到哪了?]
[猜不着。]
那边直接摆烂。
费娴发了个得意的小表情过去,[刚到慕与潇家,想不到吧!她请我到家里来吃饭,你说她意欲何为?]
[就你们俩?]
[想什么,我是那么没边界感的人吗?她同事安如也在。]
柳墨道:[那我不想猜她,我就想问你意欲何为啊?]
[来帮你探探,这世界上每一个死恋爱脑,都需要一个心细如发、理性锐利如智慧女神的好朋友。]
[好好好,您是古希腊掌管探探的神。]
[能让我掌管热拉吗?]
柳墨:[?]
费娴许愿时,已经下了车跟随慕与潇上楼,家门打开,费娴往里一看。
嗯,一贫如洗。
她给柳墨发消息:[别谈,家里看着穷。]
柳墨过了会回复:[潇潇的收入不算低,低调而已。钱财乃身外之物。]
[你赚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姐姐有钱,养一个她,也有余力养一个你,顺便以后再养你对象,绰绰有余。]
费娴发现柳墨现在更贫了,[活菩萨,你也别太爱养人了。]
神经病嘛这不是。
慕与潇从费娴敲字的速度跟频率,以及微表情就能猜出来,她大概率在跟柳墨聊天。
这反倒给了慕与潇一种无法言明的安全感。
因为如果费娴是因为对柳墨有心思,从而看不惯自己的话,现在是不会实时播报的。
当然,都是猜测。
她让安如帮她招待客人,先进厨房忙活去了。
韦安如俨然把这当成自己另一个家,熟稔地打开冰箱给她拿饮品,“别客气,费小姐,咱们随便坐。”
“叫我费娴就好。”
费娴看到她们提到的那幅字了,已经被慕与潇装裱起来,挂在墙上。
简简单单八个大字,能看出她姐们柳大书法家当时多上头,真让人火大。
她边等饭,边从韦安如那里套话,发现韦安如嘴里的慕与潇,比柳墨嘴里还要离谱一点。
那都没有缺点了,简直完美,哪哪都好。
太假了。
韦安如说完一大通以后感慨:“可惜我太直了,我要是弯的,我豁出去追她了。”
不管直女还是拉拉,咱先吃点好的吧。
费娴好奇,“她这么讨人喜欢,谈过几个,你知道的?”
韦安如比了个“OK”说:“0。”
“我没问她……一个没谈过是吧?”
费娴很快拐过弯来。
“是,纯情死了。”
韦安如忍不住帮忙说:“你问她有没有喜欢过柳墨,都不用她答,那是肯定啊。你说她不喜欢柳墨她寡着图什么啊?这些年她又没喜欢过别人。”
“哎,她是不是有什么情感障碍啊?回避型,不敢跟人建立亲密关系。”
否则费娴想不明白,有什么让人这么拧巴,喜欢的人不要,也不跟别人谈。
“没有!潇潇就是看上去内敛一点,她不社恐,又不孤僻,情感上不回避啊。很多人都爱跟她处朋友,她对谁都好,对柳老师也很好。柳老师前段时间来,她陪吃陪住的。”
“那为什么拉扯呢?”
费娴纳闷。
“我知道。你是没去过她们老家,那一家子人简直了,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天天家族群里玩宫心计。她们俩有层亲戚关系,家里又是小地方的,保守,怎么在一起啊。”
费娴家风开明,所以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她们谈她们的,家里人还能绑着她们?撩的时候不想后果。”
韦安如心想,这就是她不能感同身受了。
饭上桌,慕与潇问:“刚才说的浪漫死法是怎么回事,详细跟我说说可以吗?”
费娴就把跟柳墨在海岛上的事情都说了,现在想想还唏嘘。
“别说柳墨,我都有一瞬间觉得,说不定要留在那了。我们内陆人,哪见过台风暴雨阵仗,从此以后再也不随便去海边。”
她挑衅:“不过从那以后,我跟柳墨就无话不谈了,算过命的矫情。”
聊到后面,慕与潇推断:“她说了我们的过去,还有这些年的不再联系,兴许,还有对我的怀念和失落。所以你脑海里我的形象糟糕,你不喜欢我,对吗?”
“你觉得呢?”
“你喜不喜欢我都不重要,只要你不是因为喜欢柳墨所以不喜欢我,就都还好。”
慕与潇坦诚。
费娴一愣,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跟她打直球。
“如果我是呢?”
慕与潇看她一眼,“那就是好了,喜欢柳墨也很正常。不过我以后会跟你保持距离,因为我只有耐心应对柳墨好朋友对我的偏见。我没兴趣跟所谓的情敌打口舌之战。”
费娴性情中人:“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有点意思。”
她本来觉得慕与潇这类人是很没意思的,说话慢吞吞的,还有点跟不上趟。
没想到一点不说废话。
“你打算跟她谈吗?”
费娴也直白
“我有必要汇报我的打算?”
这句话,慕与潇不是以挑衅的口吻,她是很认真在询问费娴跟韦安如。
韦安如帮她解围:“说不说都行,你自己的事情。”
“对,管不着。”
“噢,那我再想想。”
慕与潇还真不说了。
吃完,慕与潇给她们讲自己跟柳墨小时候好玩的事情,也跟费娴说了“救命之恩”的经历。
她依然说柳墨是失足落水-
近期,柳墨发现慕与潇跟费娴见面的频率逐渐变高,她们对彼此的攻击也少了不少。
柳墨很欣慰。
慕与潇有条不紊地忙工作,寻到时间就乖乖回家练字。
她不算有天赋的写字人,但是耐心比谁都多,而且会认真听老师讲,因此进步非常快。
写得像模像样。
柳墨定期的直播答疑,她也会进来看。
虽然她没说,但柳墨在直播间看到“暮雨潇潇”这个id时,就知道是哪一位了。
柳墨这段时间高强度运转,难得告一段落,下午想跟慕与潇聊聊天,问她方不方便视频。
慕与潇说不方便,“我正在开车,语音可以。”
柳墨顺口问她去哪,她说:“陈夏给我安排了个新活,短途出差。”
“就你啊?”
“嗯,所以你陪我开车刚好。”
“那我要收酬劳的。”
“你说,看我给不给得起。”
“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你要,就给。”
“我想要你,好久没有了,你想不想?”
柳墨躺在床上,撩拨的话也更轻易和裸.露。
慕与潇是个在特定地点才做特定事情的人,情话她也说,但多半在床上。
网聊时,她是个正派人。
闻言诚实道:“想。”
“可是你给不了呢。”
慕与潇没有说话。
这通电话直聊到柳墨睡着,她睡了一会,半梦半醒地睁眼,发现语音还没有挂。
慕与潇在静静地陪着她。
等她再睁眼,语音已经于二十分钟前挂了。
她洗了把脸下楼,停车声在院外响起,正好奇这个时间谁会过来,就看见慕与潇下了车。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修身t,蓝白牛仔裤,头发束起,还带了副框架眼镜。
她看过来时,像将柳墨拉到了十年之前。
柳墨这才知道,她在语音里说的那句:“迟早会给你,我想多给几次。到时候你不要再说‘够了’这样的话,今天是你先招我的。”
当时柳墨还轻声笑了,慕与潇一本正经聊床事的样子让她觉得可爱又兴奋。
“好,只要你来。”
结果人真来了。
第63章 决心
五月的玉兰树已亭亭如盖, 花朵早到了谢完的时节,还剩下一朵以张扬的姿态白瓷一样点缀在绿叶间。
抬头看见了,还当是假花。
上一次她来时玉兰正盛开, 满园载着鲜花的香气,柳墨就如同水墨里走出的人,向她投来轻而淡的一眼。
看得她满心失望, 久别重逢,除了陌生人关系,她们什么也不是。
彼时慕与潇还顶着一头陈夏祸害的鲜橙色头发。
亮得整个春天都寡淡了。
陈夏跟她说,年轻人不要总一成不变, 改头换面才有生机。
她想到她要去见柳墨了。
她没说自己认识柳墨,那个人前无限风光但人后饱受她人执念折磨的书法家柳墨。
她只坐在那里发呆,就随手指了一个发色。
因为她想陈夏这小店没几个人来,染膏不会多冷门。
所以一时大意掉进坑里。
后来她察觉出,那橙色多半不是她原先选的。
陈夏一定是看她走神,偷梁换柱,想看看这颜色染出来的效果。
毕竟正常情况下谁愿意染上头。
第一眼看到染完后的样子, 她有点崩溃,又死要面子地保持淡定。
很快就真淡定了。心底幼稚地想, 她如果还以从前的打扮出现在柳墨面前,一定太无趣了。
柳墨兴许又会像从前一样, 选择看不见她。
索性, 她就装酷一次, 反正这颜色也没让她见不得人。
也许会给柳墨探索欲望, 让柳墨以为, 她这些年变化很大,会好玩, 值得去逗一逗。
当然她知道装不长久,外表只是第一眼印象,可能半天交流下来柳墨就摸透她什么样了。
不过无所谓,能第一眼给予柳墨一点儿新鲜感就好。
那个时候她没真想打扰柳墨,她甚至很怕柳墨这么想。
她只是觉得,这次工作机会是她今年最惊喜的年终奖而已。
后来她才发现,柳墨虽然为橙发的慕与潇乐了几天,但没有嫌弃记忆中的慕与潇是无趣的,一成不变的。
柳墨说橙发可爱,想巡山的小旋风,但当慕与潇把颜色染回黑色时,她的目光那般温柔。
像看见了不得的风景,双目灼灼炙热,像一场野火随风而起再漫山遍野地滚下去。
慕与潇被那把火焚了身。
柳墨也会在跟她温存的时候,问她为什么不戴眼镜了?
因为问了不止一次,慕与潇特意买了个与从前戴的眼镜类型相仿的镜架。
没有度数,单纯装饰。
她把马尾扎上,站在镜子前自己都有点恍惚。
不是她自吹自擂,除了眼睛里的思绪跟眨眼时的神态,她没有地方跟从前不像的。
柳墨若看见,一定喜欢。
她还往镜子前凑了凑,哦,隐约有一点点雀斑。
皱纹却是根本没有的,一是年纪还没到,其次她也不爱眯着眼睛笑。
嗯,不谈青春活力了,起码装装学生还不违和。
她很少观察得这么细致,只因为她把自己当成一份见面礼。
兴之所至,果断出发。
路上跟柳墨语音的时候,她一遍遍地忍耐着内心的激动和兴奋,很多次话到嘴边都被她吞了下去。
尤其当柳墨因为隔着距离,有恃无恐地表达出对她的渴求以后,她有预感柳墨会很喜欢。
柳墨快步走到她面前,这次不同上次精心打扮,穿得再简单不过,宽大的白t跟一条藏青色绸布睡裤。
这样的柳墨不是画里的,不是屏幕里的,是真实又素净的。
柳墨反应过来,笑容把脸上睡醒后的那点冷淡都冲洗干净。
“慕与潇,什么情况,突然闪现?”
她在脑子里盘算着,今天是什么日子,既不是谁的生日也非周末,平平无奇,所以她毫无准备。
慕与潇背着书包,手上拎着柳墨工作室的布袋子,不怎么老实地说:“我来跟柳老师请教书法知识。”
在柳墨忍俊不禁的笑意里,她也笑,还坚持把话说下去。
“遇到瓶颈了,得柳老师手把手教才可以。”
这话是她从安如那学来的,安如前两天夸奖她的毛笔字写的有模有样,她说其实很多问题。
安如就开玩笑让她去找柳墨请教,手把手地教。
这话很俏皮,她学以致用。
果然柳墨上来牵她,欢快地帮她拎包,“来登门拜师啊,我不随便收徒弟,要有点传统仪式感吧。”
先点了头,慕与潇忖了忖问:“你说,要给你下跪磕头,还是敬茶给束脩?”
柳墨眉开眼笑:“我都要。”
“可以的。”
慕与潇被她牵着往里走,能屈能伸地压低声音:“我这个人最尊师重道了。”
“看看你怎么尊重师傅。”
房子里墨香四溢,慕与潇一进去就感觉到镇定,开车几小时的倦意被悄无声息地抹平。
工作室的小助理刚才远远地看了一眼,她认识慕与潇,明白了大半。
见她们径直上楼,轻声喊了下柳墨提醒说:“墨墨姐,八点有直播。”
然后对着慕与潇笑,打了声招呼,喊的是潇潇姐。
慕与潇笑,被她一喊,自己跟柳墨仿佛都多了点可爱。
柳墨颔首,轻快地说:“我记得。”
她们上楼,到了柳墨的私人区域,慕与潇在柳墨曾深夜与她交谈过的休息区域坐下。
沙发还是当时的触感,但舒适度不知高了多少倍。
心境影响感官。
柳墨直接坐在她的腿上。
两人别无他话,交换了含着想念和激情的吻。
柳墨在语音里问她想不想,她当然想,频繁去想十八禁场面,想得自己都羞赧。
但碰不到时,还能轻易地压制下去,一旦搂到怀里,气息相融,她发现她什么都克制不了了。
她情不自禁地抚摸柳墨,像抚摸怀里沉甸甸的梦,从后背到前胸,再从上往下。
摸得柳墨轻喘不止,她自己也满面发烫。
她迫切地想进行下一步,但又知道,上来就直入主题太没情趣。
于是她努力将心灵净化了,手也停下来。
柳墨扶了扶她的眼镜,柔声问她:“又近视了?”
“没度数。”
“哦,纯为装饰啊。”
“不是为了装饰。”
慕与潇在她若有所思的笑里坦诚:“我想,你可能会喜欢,所以戴给你看看。”
“喜欢,很喜欢。”
柳墨领她的情:“专门戴给我看的,越看越乖,很想拐到床上去。”
慕与潇被戳中心事,心虚又腼腆地笑了一下说:“这也是柳老师的拜师礼之一吗?”
“这不是。”
柳墨在她的镜架上戳戳:“拜师归拜师,我是正经的书法老师。”
镜架上传来了当年的声响,震得她想起从前。
“噢。”
慕与潇木木地应下,低头看了眼她摸在自己胸前的手。
柳墨理直气壮地解释:“不过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呢,不要正经。”
“对的,不需要。”
慕与潇按住她的手,“所以我找你兑现语音里的话。”
柳墨挽住她的脖子,端详着面前的人,很直观地感受到,慕与潇有了变化。
在跟她的相处上,主动并且放开了许多。
就连这次相见,也在她意料之外。
“你哪来的假?不是费娴家的事还没完成吗?”
慕与潇解释:“她姑姑要去复诊,后面两天没办法回,所以我就过来了。”
柳墨满足:“你想我了?”
“想你了。”
慕与潇正色说:“而且是很想。”
柳墨隐忍着:“我也很想,可是我晚上有工作。”
“没关系,你忙,我等你。”
两人腻腻歪歪了没一会,就下楼吃了晚饭。
吃完以后,柳墨为直播做准备。
这次的直播相对轻松,并不是书法相关的答疑,只是跟粉丝们聊聊天,算是福利。
时长控制在半个小时左右。
工作室里的工作人员不多,慕与潇就坐在一旁,看化了淡妆换了身衣服的柳墨,在镜头前谈笑风生。
慕与潇的手机里也放着直播,无声的,她看着弹幕跟柳墨的互动。
好像从没有一次,她看直播时离柳墨这么近距离。
一种很强烈的欲望从她心间生长出来,她想,她的生命里,不能再一次无缘无故失去柳墨了。
她们可以因为尝试后,发现性格不合适,发现各方面的悬殊不能忽视,发现彼此都没有那么爱或者不会爱,甚至发现对方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人。
这些都太正常,慕与潇全都设想过。
唯独不可以,再因为外在的原因,她们心照不宣地结束。
在柳墨结束直播后,坐到她身边,问她为什么卖呆的时候。
她非常坦然说:“我在想,我能不能追你?”
这次轮到柳墨怔住,木木地不知如何反应。
不是问题难回答,而是她从没想过,慕与潇会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她们的感情。
第64章 墨香
从决心要默不作声地开几小时的车过来, 她就处在一种不受控又绝对的兴奋里。
柳墨乍见她时脸上的惊讶,欣喜,还有只有她能读懂的情意, 给了她极佳的勇气。
让她确信,她是被期待的,像一砚研好的墨汁期待着笔尖的下放。
所以, 整个夜晚,她都魂不守舍,又时而反复地清醒起来,从头捋她今日出现的原因。
她把她想说的话说了, 发现柳墨没有立即说话,她从被感性驱使的状态里稍稍抽离。
她冷静下来一些,但也没有后悔刚才的询问,那不唐突,就是她的真实想法,在此之前她已经深思熟虑过。
过往也许不清不楚,了解过一星半点的人, 都好奇地想探一个究竟。
谁真心喜欢过谁,谁没有那么喜欢谁, 放弃和决裂描绘过的阴影能否被照明。
糊涂账有没有必要说清楚。
在慕与潇心里,原先也为此有过纠结, 但上次柳墨轻描淡写地告诉她, 那只是她们曾经决定放弃过彼此而已。
于是她豁然开朗, 不用再去研讨过去, 那不是值得细嚼慢咽的哲理。
往事并无大的意义。
她只需要默念, 是柳墨步步相跟,先跟她表了白, 是柳墨走出了她们重逢后的第一步。
她如果无所谓就算了,可她在乎柳墨,她为了柳墨的心意,愿意主动去走后面的路。
如果柳墨愿意,答应了她,她们就可以试一次。
试问,她们为什么不可以试一次呢,又真的能不试一次吗?
这么多次的亲密无间,朝夕相处,一切越界又黏腻的联络,无不暗含了情思。
最要紧的是,尽管她尝试过否认和离开,但是柳墨在她心底深处,是钩着她一缕灵魂般关键的存在。
如果柳墨犹豫,不愿答应,只是想同她耗费一下大好年华,赴一场巫山云雨,并没打算发展到下一步,那也不是不可以。
她都能接受,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有个结果。
结果很重要,尝试更重要。
所以,她只是先问柳墨,她可不可以追一追。
留了一部分余地。
“追”不是一个单独的动作,而是一个长期状态。
追人期间,可以保持现状,可以前进或者退后。
都没关系。
一切选择权在柳墨,她只是给出她一定要给的态度。
慕与潇不想柳墨为难,贴心地轻声说:“不强求,你可以拒绝我。”
柳墨话到嘴边听到这句,脸色微变,急语问:“我拒绝了会有什么变化吗?”
她不等慕与潇回答就应激地提起旧事:“上一次,有人把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删掉了。”
还要故技重施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也没有必要回答了,因为这种含着威胁的表白让她不自在。
慕与潇赶紧说:“上一次是上一次,那个时候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所以做了最坏打算。这次我保证,你不答应,我这边绝对没有变化。你那边如果想有变化,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一次,她比上次有勇气,可以面对一切后果。
柳墨闻言放松下来,对她摇摇头。
虽然接受这个回答,但是慕与潇不可避免地,在心底感觉到一阵失望,像春末气温刚升起来之后粘稠的下午,让人懒散到对一切生机失去信心。
但她还是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和肢体,她甚至笑笑说:“好,我知道了。”
“没关系。”
“没关系的,柳墨……”
她几乎语无伦次。
柳墨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我的意思是,我们不需要互相追啊。这些天的相处,难道不算是在恋爱吗?”
“我认为算的。”
柳墨偶尔有点坏,喜欢言语上捉弄人,即便在这种场合,她仍模棱两可,逗了下慕与潇。
但慕与潇从来不会因此真的生她气,松一口气后接话:“所以我们可以直接谈。”
“为什么不可以?”
直播的屋里已经没人了,柳墨柔声却冷静地说:“抛开生死,所有事情都是很简单的,是我们冗杂的思绪,我们的贪婪,把它们变得复杂。”
因为想要权衡利弊,因为不接受多余的损失,只想要得到,所以做选择时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但凡人不贪婪,想要什么便只取什么,接受选择之后的一切后果,麻烦的事就不复存在。
柳墨是这样想的。
她阐述完看慕与潇:“我直接答应了,你会不会被吓到?”
慕与潇更疑惑:“为什么?”
“就是,可能你只是一时冲动,或者认为我多半不会答应,才敢将这个想法说出来。在我没答应之前,你的烦恼仅仅是我们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有责任感。一旦我答应了,你就要考虑后续的事了,又要被所谓的道德感和家庭观束缚。那么会不会有短暂的几秒钟,让你后悔说出想追我的话?”
说完她又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总想洞若观火,剥离出真实的人性。
慕与潇理解她的话,没有因她的揣测而感到苦恼。
而是真的按照她的脑回路去想了想,点头说:“如果我只是一时冲动,那你刚才推测的情况极有可能发生,我想我一定会有后悔的时候。就像那个时候,我也有后悔跟你发生关系,因为那让我不能回头了,不能再假装我对你的存在可有可无。”
柳墨知道有下一句:“但是?”
“但是我没有冲动。”
慕与潇说:“这次我想好了后果,为此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在重新遇到你之前,我就假设过,如果还有一个机会给我,我想要选择你和我们,放弃别的放不下的执念。因为我已经选择过那些一次,的确如我所想,安稳又平静,再没有担惊受怕和自我质疑的折磨了。不过,也仅仅如此,我现在可以不要。我想要你。”
慕与潇缓缓诉说自我。
柳墨拿书圣发誓,她这辈子没有被其他的情话打动过,唯独刚刚慕与潇的那句“我想要你”让她得到了满足。
“不过,费娴说的有道理,喜欢你的人多了。你也很优秀,不是我说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的甲乙丙丁。”
她自己都笑。
“费娴这么跟你说话吗?”
柳墨惊讶,倒没有为慕与潇抱不平都意思,就是没想到她们能聊这么深,比她想得还要顺。
“我刚才没有跟你告状,我是真心认为她说的对。”
慕与潇与她对视,有点不忍心张口说话一样:“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吗?”
真的可以?
柳墨点头:“听上去这个身份还不错。”
夜晚,白日里的浮躁褪去,清洗过后,柳墨领着慕与潇将她最近临的帖从头到尾写了一遍。
这一次的教学简单明了,慕与潇领悟得很快。
柳墨只穿了睡裙,写字也算干净利落,弊端就是布料不多,胸前背后大片的肌肤在外。
像师父在磨炼弟子的意志。
慕与潇原本心无旁骛,习完字才心猿意马,“夏天要到了,可以经常有这样的衣服看吗?”
“你喜欢看?”
“应该没有人不喜欢。”
慕与潇抱着人,在怀里搓揉后,又忍不住抒情:“我们在春天相见,感觉认识了很久很久,没想到还在春末。”
柳墨故意不解风情,“下周就升温了,你会感觉到季节。”
慕与潇才不管她,蘸墨,在她肩背上写了个“春”字。
每一笔都引来打颤和浅吟。
于是就着那碟墨香,她身为刚转正不久的柳墨女友,将柳墨完完全全地占有。
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想陪着柳墨。
第65章 肆意
她迷迷糊糊想到曾经在柳墨车里听到的一句歌词。
“飞入轻快里, 自由里,肆意。”
这句第一次开柳墨车听到的时候,还没有想太多, 注意力恰巧放在歌词上,只听了两句,很快又挪到别处。
直到过去了几天, 她有时间独处了,无意识哼唱过几次,才想到是何处听来的旋律。
随即愈发喜欢这首歌。
她去搜索歌曲,顺便加入了自己的歌单。
练完字后休息时, 会听。
练字的时候她是不听歌的,她喜欢聚精会神做事情。
今早,意识跟这首歌的旋律同时苏醒在她脑海里,像一滴落入砚台里的清水,与研磨后的墨合二为一。
可以书写,可以抒情。
窗帘厚重地遮挡天光,玻璃弱化了乌雀声, 但还没睁开眼,她就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快和自由。
她肆意地沉浸其中。
她瞬间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哪怕她看也没看,也知道空气里另一个人的呼吸与她咫尺与共。
她跟柳墨在一起。
不仅是物理距离上躺着睡的在一起。
她们是真的在一起了。
作为彼此的同性伴侣。
如果用理性思考, 慕与潇将感觉到不真实, 因为连做梦都没做过的内容, 她忽然做到了——克服自己的怯弱、迟疑, 并幸运地被柳墨喜欢着。
她切切实实地在为此欢呼, 一夜睡得很浅。
但没有疲倦感。
她缓缓睁开眼睛,屋子里的昏暗使得春末夏初像一团云朵, 还是被火烧色浇淋之前的。
柳墨背对她,不过微微蜷缩在她怀里,哪里也去不了。
她想到了昨晚,散发花香的墨汁像酒精一样,给人微醺感。
她如同醉里提笔,孟浪地在柳墨身体上写字。
墨色在瓷白的肌肤上晕开,像会渗透进去一样。
她记得,她原本想写上“慕与潇”三个字,想在她的月光上盖一个属于自己的戳,满足突如其来爆棚的占有欲。
但最终没有,柳墨肯纵容她这样使用笔墨,已经难得,足够她满足,不该再贪心。
贪心过头,容易留下执念。
她不是一个像柳墨一样喜欢研究死亡的人,但是她也想过,并决心做个淡人。
这样,哪怕她有朝一日不慎去世,给亲友留些回忆就好了没必要拿自己的执念折磨她们。
她旁观过太多事,因此决心引以为戒。
但是喜欢柳墨这件事,是她唯一努力淡,但还是偏浓的事。
好在无伤大雅。
昨晚干扰她的因素之一也有可能是,慕、潇两个字的笔画数太多,不如“春”好写。
蘸一次墨汁写不完,还容易把柳墨的身体弄得太脏。
想想就行了。
柳墨的身体没体验过也不能适应毛笔在皮肤上写字的触感,随着那个“春”字抖了又抖,伴着强忍某类呻.吟的呼吸声。
但是她没有躲开,还勉强地能跟慕与潇说说话。
柳墨说起这块上好的墨条是在哪哪得到的。
应该是某个圈内好友送的,人名慕与潇也没在意。
柳墨又说:“只写春字吗,墨色春色两不误是不是?写完你想不想盖个章?”
“你没有自己的章,改天我刻一块送你好不好?我刻章没有那么专业,但是技术还过得去,业余玩一玩不差。”
慕与潇写完,凝神看着她肩下的字,一笔一划都按照柳墨教的笔法所写。
“潇潇,春天已经过去了,我们要过夏天了。”
她听见柳墨说。
对的,旧的季节成为过去,她们要一起过夏天了。
慕与潇因回忆而兀自笑着,没有声音,但是搂抱柳墨的手却情不自禁地加重力道。
柳墨短暂醒过来,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搂住她的腰,头贴在她的颈边,轻轻笑了一下。
眼睛都没睁开,就在笑,这样子很勾人,慕与潇受不了。
抓住时机亲了亲她的额头,与她面对面相拥。
满鼻腔都是柳墨家里和柳墨身体专有的味道。
她搭在柳墨腰间的手不自觉摩挲了几下。
柳墨没有再睡过去,用慵懒又喑哑的嗓音问她要做什么。
她想柳墨可能需要喝水。
她被问得不好意思,但是再收回手又不太可能。
她不回答,就默默地从腰间摸下去,轻车熟路。
“想喝水吗?”
柳墨抱她的力道加重,呼吸也紧了紧,“喝。”
她没有立即满足柳墨,隔着那层衣料,得到想要的湿度后,才收手,起身帮柳墨拿水喝。
因此柳墨喝完水,润过喉咙以后,很快就被她重新探索。
那几小口水,是慕与潇攫取前披着小羊皮的温柔体贴。
一朝春露尽数被弄散,淋漓尽致地离开栖息的枝头。
柳墨看上去楚楚可怜又明艳动人,攀到顶处时,抬起的腰肢让慕与潇觉得很性感。
仿佛一起被抬起来的,还有慕与潇被她牵动的魂魄,浮在半空,飘飘欲仙。
“我确定了一件事。”
结束后,柳墨紧抱着她,用温存来抚平刚才的激烈。
“你说。”
“确定你不会再后悔了。”
“后悔跟我在一起。”
慕与潇听出这话很奇怪,“后悔?是我追的你,好不容易你答应了,我怎么可能后悔?我又没喝醉。”
高兴、疯狂都来不及,深思熟虑后才提的,如果睡了一觉又后悔可就太愚蠢了。智商不高的样子。
“我也不傻。”
“是这样不错,但是呢,人都有患得患失的陋习。”
尤其是曾经真的失去过,毫无征兆的,突然就没有了。
现在虽然握在手里沉甸甸,但担心失去总归不可避免。
即便可能性不大,但说不准昨天的慕与潇一时冲动,补了觉后回过神,觉得还是不可以。
但是这觉醒来,她就感觉到慕与潇抱她抱得很紧,生怕她从怀里消失一样。
很不客气地向她索取,俨然一副合情合理的自然。
慕与潇听出来自己的重要,柳墨现在会哄她了,或者说更会表达对她的在意了。
从前柳墨总是给她一种“有没有你都不重要”的感觉,但是现在柳墨总是含情脉脉看她,告诉她“我在喜欢你”。
慕与潇于是很高兴:“患得患失不是陋习,是因为在乎,我也会。”
“你也会担心我不喜欢你吗?”柳墨摸她的眉心。
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慕与潇认真想了一下,告诉她:“从我们刚认识那一年,到现在,每当我们在一起,说话或者各自忙碌,有时候干坐着,我都会暗暗担心这件事。”
她顿了一下,掉过头去解释:“因为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你知道的吗?”
每当慕与潇跟人谈事,她的表情都会认真而专注,哪怕现在她们赤身相对,柳墨的手不停地在她面上抚摸,她也双眸干净又赤忱地剖白自己。
“知道。”柳墨说,“就算以前不知道,以后也一定会。”
慕与潇朝她笑起来,笑容甜得柳墨心神荡漾地亲上去。
“你今天有工作安排吗?”
柳墨挑眉:“好消息,没有工作,所以打算带你回我家住两天。”
慕与潇立刻明白过来,有些开心地说:“你自己的家。”
“你还没去过,过去看看?以后那也是你的家了,欢迎随时去住。”
柳墨像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一边拆包裹,一边说“祝你快乐”。
这句话让慕与潇感觉到恋爱的踏实感,但是,有点惊愕。
柳墨的大方出乎她的想象,她们才在一起,柳墨就愿意说出“那是你的家”这种话。
虽然这种话不需要成本,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轻易让渡家的归属权。
大多数人都习惯说“我家”,潜意识里划出自己的安全领地。
她曾经的一个受访人,对着自己孩子总是会强调,“你在我家要遵守我的规则”,说一不二,绝不许权威被挑战。
这话之后被她的孩子学会,有样学样,她又不能接受,歇斯底里地骂对方不孝,自己命苦。
慕与潇当时觉得,挺奇怪的,人都多少有点奇怪。
所以现在,她因为柳墨的话感觉到幸福。
从郊区开到市区两小时不到,慕与潇开的车,但放的都是柳墨爱听的歌。
她又听到了那首歌。
柳墨哼唱着。
日光炎炎,像一张大网,困住建筑和草木,和人。
昨天才写过“春”字,但是才过去一夜就有了入夏的感觉。
上了7楼,到门前,柳墨就把密码告诉了她,让她开门。
密码是柳墨身份证后六位,慕与潇一听就知道了。
说来害羞,年少那会,爱意很难精准传达时,背对方的各种账号和证件还很流行。
也许现在还在流行。
她忍不住,像献宝一样说了出来,柳墨果然惊讶问她怎么知道。
“我背过,我们在外婆家住的那一年。”言语间有点得意。
她说着开了门。
这套房是柳墨的私宅,既不像她的工作室那样,有大量的文墨作品,古朴雅致的木制家居,也不像绍城老房子那般,还保留着九十年代的复古陈旧。
布置极为简单,虽然看得出装修品味很高,但是跟普通人的住宅没有太大区别。
虽有书画,却不夺目,更多的是家的轻松感。
慕与潇一进去就很喜欢。
柳墨开玩笑:“尽情参观,哪个房间都可以,我家可没有禁止踏入区域。”
慕与潇被点,笑了一下,“等你再去我家,也都可以随便进了,因为也是你家。”
“看来拿间房间谢绝客人参观,只有主人能进,是不是?”
柳墨从冰箱里给她拿了瓶水,递给她前还帮忙拧开了。
“是,欢迎你去看。”
只要柳墨不排斥她的喜欢,她不介意让柳墨知道,她大大小小的心思和微不足道的小情意。
喝完冰水以后,她吻了柳墨,柳墨的唇又软又热。
如果早知道跟柳墨谈恋爱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她会更果断一点的。
这个想法,在她看到她妈妈的来电时也没减消。
她对柳墨安抚性地笑一笑。
第66章 芍药
电视柜上放置了一个青碧色的圆口空花瓶, 慕与潇看了一眼,在客厅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接听。
好在是个语音电话, 不需要接视频。
虽然此刻视频也没关系,借口很好找,说实话更无所谓。
但在她的心底, 明明白白地写着,她不希望在这种时刻被家里的任何事情烦扰。
因此少了一道视觉,她乐得轻松。
“妈,什么事情?”
柳墨说了句让她接电话, 就把空间留给了她,进房间去了。
她视线还在那个空花瓶上,在想插什么花更合适。
白色的百合,还是粉色的芍药,黄玫瑰还是蓝绣球?
花语之类的研究,她是小白,而且她觉得没有研究的必要, 市面上卖得好、有名气的花,就没有太差的。
不把白菊送情人, 不把玫瑰送领导同事,有这种尝试就可以了。
因此在想花的时候, 她只是思考, 色彩和形态的搭配。
张萍问她在不在忙, 慕与潇声音轻和, 不含情绪地沟通说:“妈, 我之前跟你聊过,这个问题应该发消息问我。我说了不忙, 再打过来。现在我已经接了电话,就是回答了。”
她的话里没有怨气,也没有不耐烦,甚至是耐心的,像帮忙梳理逻辑一样讲道理。
慕与潇很少有惹怒别人的时候,因为她说任何事情,都像就事论事。她的情绪不外露,别人也就很难跟她吵。
张萍就是这样,母女俩几乎没有冲突,但今天听了这话,她不高兴。
“我是你妈,给你打个电话都不行了。你接电话算什么回答,你现在说你在忙事情,我就挂了。说你没事情忙,我们就谈下去,你在跟我废话什么?你要不想讲话也行,家里的事指望不上你,我自己处理了。”
慕与潇意识到,又出了事,让她妈妈心情不好了。
她不受这番话影响,心情平静,她知道揪着话吵架没有意义。
观念如果不和,一次两次也说不清。
她摆明了她的态度,对方也给了对方的原因,暂时就可以了。至于是真心话还是气话,都不重要。
“家里出什么事了呢?我现在是有事,但不忙,所以妈,你跟我说说怎么了。别生气了,好不?”
她直接找出话里的关键部分处理。
因为她态度好,张萍气性也不大,几句来回之后就说了。
“你外婆,这段时间不太好,我们商量要送去医院了,在家里挺着可不行。”
听得慕与潇心里一紧,详细地把前因后果了解一遍,得知也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吃药没用,病情加重了。
张萍见她担忧,又开始劝她:“哎呀年纪大了是这样,我们做子女的问心无愧就好了,能治就全力去治,尽人事听天命了。跟你说,也是妈妈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要是送去医院情况转好,那就没事,要是还不好,那你要回来看看。”
然后声音里就带了哭腔:“别留遗憾。”
挂了电话,慕与潇怔忪良久,柳墨走来的脚步声让她回过神。
柳墨问:“不开心啊,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见慕与潇欲言又止,她笑:“不会又跟张俪柳国吵架了吧。”
“不是的,是外婆身体不好了,跟我提前说一声。”
果然,她说完,柳墨的笑容也剥落了,坐在她身畔,良久无言。
但生老病死皆是不受主观意志影响的事情,两个人就算在这里抱头痛哭也没用,所以她们很快从悲伤情绪里走出来。
并商议定,尽快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去一趟。
“费娴姑姑的事,回去后我会尽快推进,然后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慕与潇没有说的是,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让她莫名不安。因为妈妈可能只是安抚她,没有说实情。
但柳墨没有迟疑地就答应了,想来也跟她预感一样。
柳墨开了电视,问她想看哪部电影,她看着电视下的花瓶,说不看电影了,看综艺吧。
“你跟安如聊过的那部综艺。”
柳墨说:“但我已经追完了,我可不像有的人,喜欢重复刷。”
慕与潇笑:“那不看。”
柳墨却点开了第一期,“不过谁让你是慕与潇呢,陪你看,我乐意。”
那语气,彷佛慕与潇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综艺相对有趣,慕与潇因为全然没看过,但刷到过一些片段和热搜,所以一知半解,刚好边看边听柳墨讲。
欢声笑语看了四十分钟,肩上的重量更甚几分,慕与潇低眉,柳墨很安心地睡着了。
她一个人看着综艺,正是搞笑情节,她虽然没有开怀大笑,却也心情愉悦畅快。
竟然感激有这样的节目,可以给予柳墨一些欢快。
过了一会,她把柳墨唤醒,她说:“我陪你去床上睡一会好吗?”
柳墨睁开眼,坐直,看见戴着眼镜的慕与潇,像睡醒就回到了当年。
于是她伸出手,在慕与潇的镜架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这一弹,将她自己从恍惚里弹了出来,她心满意足地想,眼前虽不是当年的慕与潇了,但仍愿意为了她戴眼镜。
而且,她们有了独立的本事,她们有了喜欢彼此的勇气。
她们在一起了。
慕与潇笑容里的宠溺和满足遮掩不住,“好熟悉的配方。”
柳墨感慨:“以前每次看你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话,小小年纪特成熟,像个波澜不惊的老教师,我都觉得好可爱。忍不住想上手摸摸脸,想挑战一下老师的威严。但是,处于种种考虑,总是没那个勇气,所以手停在你脸前,只好改成弹眼镜框。”
慕与潇几乎木在原地。
柳墨笑出声了:“发什么呆啊?”
“以前我都以为,是我说的话让你不喜欢,但是你又不好打我骂我,所以弹我镜框,震我一下。”
“你当成欺负你,是吧?”柳墨听明白了。
慕与潇没好意思回答。
也不算欺负,更像是暴露本性的小恶作剧,她从没觉得不喜欢,甚至在多年之后,频频怀念着。
刚才柳墨弹她的时候,她心里的激动,像找回了丢失的巨额现金。
很俗,但很贴切。
但是柳墨告诉她,那是因为她可爱,因为柳墨想摸她又不能,所以只能那样掩饰心绪。
这样的理由,让她后悔,她怎么没早一点买个镜框戴上。
柳墨温声说:“但你从来不躲开,也不跟我生气,所以对你来说,哪怕我欺负你,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又轻又诱惑,根本容不得人说不是。
慕与潇点了头,又有些遗憾:“当时你完全可以摸我的脸。”
柳墨玩笑:“我可不敢,有的人很听妈妈话呢,万一跟妈妈说了,我有点尴尬。”
“怎么会呢。”
慕与潇跟她坦诚布公:“我没有那么听妈妈的话,以后也不会。”
两人换了衣服,回房间拉上窗帘,在光线被拒之窗外的昏暗下午相拥而眠。
可能因为昨夜睡得不足,晨起又消耗过,这会子两人都乏,从躺下到双双睡着没用两分钟。
慕与潇做了个简短的梦,很浅。
梦到那年在外婆家,她跟柳墨从河滩边往家走,两个人浑身滴着水,各自无言。
梦里河滩离家很近很近,拐个弯就进了院子,外婆从厨房出来,看见她俩,慈爱地问游泳去了?
又说,下水要当心,尽量不去。
她跟柳墨衣服上的水快速蒸干,她郑重其事:“我们以后都不下水了,柳墨也答应我了。”
醒来的慕与潇,把这截梦说给柳墨听。
柳墨侧躺在她的身边,“之前跟费娴谈到你,她问你是不是救过我的命,我跟她说是的。”
慕与潇有些诧异:“她怎么知道,这么敏锐的吗?”
柳墨默了片刻,笑得有点接不上气,从她怀里抬起头,解释说:“她不是敏锐,这其实是一个贬义的问句,你不知道吗?”
看来又是网络梗了。
慕与潇也霎时明白过来,“哦,她的意思是,除非我救过你,否则我不值得你喜欢我。”
柳墨当然不想慕与潇这样去理解,也不想让女友跟好友生出间隙,就换了温和的说法,“不是,她只是诧异,我们俩能纠缠这么多年。”
其实没想纠缠的,如果柳墨身边有更好的人,如果柳墨很幸福,如果柳墨不打算跟她怎么样,她会像前几年一样乖乖躲在远处做粉丝。
“所以,是因为我救过你吗?”
柳墨捧着她的脸亲:“八成是吧。”
要是没有慕与潇,她说不准真的会在那一年放弃自己,没有了生命,也就不谈这些情感纠葛了。
慕与潇细问:“还有两成呢?”
柳墨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有两成当然因为喜欢啊,这么聪明的,还猜不着?”
“想听你亲口说,这样放心。”
慕与潇实诚地回答,她也不吝啬,告诉柳墨:“我这边,十成都是喜欢你。”
这样坦诚的慕式情话令柳墨十分受用,她主动勾着慕与潇,又做一次。
做.爱在这种时候,最能传达情意。
尾声时,日落西城,但看向彼此的眸光恒温一般炽热。
“晚上我做饭给你吃。”
门铃声响起时,柳墨以为是慕与潇买的菜到了,开门发现是束花。
花束不大,几支芍药,含苞待放。
她转身问从房间里出来的慕与潇:“你买花了啊?”
慕与潇指着空花瓶,“我是觉得这里插上鲜花会好看。”
她又看着柳墨,“但我现在觉得,它在你怀里更好看。”
乌发垂肩的女人,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裙,怀抱一束粉芍药。
听了她的话,眼睛很亮。
芍药花盛开于春日末梢,意为,春天最后的一杯美酒。
第67章 认可
“你帮我拍张照?”
柳墨捧着新收的那束春末礼物, 露出的表情算得上娇俏,语气既像询问,又像吩咐人——不过是对女朋友的那种吩咐。
柳墨很喜欢。
慕与潇一瞬间觉得, 自己可以给她买一辈子的鲜花,也可以给她拍一辈子的照片。
“好啊。”她爽快答应了。
慕与潇点开相机,等着柳墨选择拍照地点。
还没等她给出参考意见, 柳墨径直走到电视柜前,松弛地坐下,双腿交叠,上身微微向花瓶倾斜。
温柔的笑意和芍药花一同被镜头记录下来。
春日圆满收官。
慕与潇蹲下, 回忆起从韦安如那耳濡目染的拍人技巧。柳墨的腿已经够长,比例也很好,她要努力还原。
一连拍了几张之后,她把作业上交,等着老师点评。
柳墨左右滑动着,满意地夸说:“技术不错。”
“是你上镜嘛。”
慕与潇抿起唇笑,也欣赏起自己拍的照片, 一点没多想。
但是柳墨偏偏要附在她耳边加上一句:“不只夸你拍照技术。”
她的停顿很特殊,语气也黏黏糊糊。
“不只”之后停了漫长的1.5秒钟, 这是慕与潇的估算;
“夸你”两个字发音过于完善标准,像处心积虑地布了一张网, 只等人掉进圈套里。
而最后四个字, 则一字一顿, 越来越轻, 轻到像叹息, 像呻吟。
这次再听不懂也很难。
慕与潇顿悟,把这语气精彩的八个字闹得脸都发热, 脑海里过了一遍柳墨在床上对她的各类夸奖,比这句更大方,更露骨、炽热。
她微微扬起下巴,手指摸了摸手腕,骄矜地说:“谢谢认可。”
会继续努力。
慕与潇的表情称得上从容,没有被夸奖后的洋洋得意,自信心没有爆棚到泛着油光。
柳墨读出她静如平湖下的涟漪,她很努力地忍耐着羞赧和小满足,她一紧张就喜欢整理袖口。
穿短袖时,不方便抬手去理时,她也要用摸手腕来代替这个习惯。
柳墨看得满心柔软,伸出手,摸了摸她光洁的脸。
拇指爱怜地从她唇角上滑至面颊,与其余四指相会,感受到掌心里的重量更重了些,慕与潇将脸往她手里贴。
她忍不住夸:“好乖。”
空着的手去摸摸慕与潇的头。
慕与潇按照鲜花附赠的说明书,蹲在地上,将花枝修剪好,逐一插了瓶。
虽然柳墨自称更擅长裁剪,但她买的花,她准备的礼物,她来收拾更妥当。
碧色配水粉,清新雅致,她蹲在电视柜前欣赏了会。
她跟柳墨玩了个互动游戏,柳墨负责买菜,她负责做。
对经常下厨的人来说,做饭不难,难的往往是考虑别人吃什么,不吃什么,以及做哪道菜更好。
把买菜这道程序交给了柳墨,她省心了大半。
她除了提醒柳墨记得买葱姜蒜等辅料,没有再给意见,所以在打开送到家的包装袋前,她并不清楚柳墨买了哪些菜。
将袋子放在岛台上,拆盲盒一样往外拿菜,盘算着晚上的做法。
柳墨选的蔬菜跟肉类,都是她们爱吃的。
慕与潇平时常做,所以很得心应手地处理起来。
她做事情习惯心无旁骛,手脚利落,很快就微出了汗。
期间柳墨有来厨房,问怎么帮她。
她不习惯忙个事折腾全家,“不用,我一个人做饭习惯了,很快的。你一帮我,我节奏容易断,会死机。”
她还开了个玩笑,自己把自己幽默得笑起来。
柳墨跟着笑:“那我就坐等着吃?”
慕与潇睁着一双清澈的眼镜,并无攻击性地问:“不是一直这样吗?”
从十几岁到现在,好像弄吃的都是她负责,柳墨只负责品鉴。
“也是。”柳墨毫无羞愧之色,点头,又歪了一下头是:“可是今天是在我家啊,作为主人,等饭吃,有点坐立不安。”
慕与潇纠正她:“你忘了,你说这也是我的家,我们俩不分主客。”
柳墨被说动,放松地出去了。
在客厅沙发里坐下,开着电视放电影,但是低头玩手机。
慕与潇有分神,偷偷往客厅看几眼,那瓶芍药被她修剪得不算高明,粉配绿也是容易落入俗套。
但柳墨说,她品味好,有种自然美。
她想,真正具有自然美的是柳墨,柳墨姿态闲散,安适地坐在驼色的皮质沙发里。
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她自己调的果汁,加了冰块,芍药一样的粉色。
慕与潇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放松的样子。
这让她想起,三月间在玉兰树下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柳墨的淡定和轻巧,现在想来更像刻意为之。
那时候柳墨为她端一杯热茶,面容都隐在水雾里,看不真切。
现在柳墨坐在她视线里,喝一杯冰果汁。
算上凉菜,她一口气做了五个菜。
柳墨是捧场王,又是喊辛苦又是说香到流口水了,“做这么多啊,我买的菜又不是要求一顿就要做完。”
“没有都做,还有一半呢。这几盘分量都少,第一次在这边下厨,想让你吃得丰盛一点。”
柳墨说“谢谢潇潇”,然后站着,拍了张餐桌照片。
两个人全神贯注吃完了饭,虽然不至于光盘,但因为都饿了,也没剩太多。
这顿饭她们甚至没有聊太多闲事,就仅仅享受美食跟彼此。
柳墨发现,跟慕与潇在一起,她的专注度会更高。
看电视就是看电视,吃饭就是吃饭。
虽然,从小练字练下来的专注功底已经胜过常人了,但慕与潇身上那与生俱来的稳,还是让她心生欢喜。
她可以感受到,跟慕与潇在一起的时间像凝稠的墨,彷佛水加少了,流动得缓慢又细致。
很早很早之前就感受到了,所以,一直都向往。
那时候,近乎“引诱”地将一板一眼的乖乖女慕与潇骗得迷上自己,她的成就感一度给了她活着的滋味。
那种无功利性的喜悦,让她有人味。
柳墨洗漱时,慕与潇才闲下来,看了一会手机。
今天也没有重要的事,她把各类信息挨个回复了。
她发现,柳墨发了朋友圈。
配了三张图。
第一张是她们今天开车过来时,长在路旁的一颗葱郁的树,当时正直红灯,柳墨说:“那棵树长得像你。”
还有她替柳墨拍的捧花照片,还有晚餐的一桌子菜。
文案是一个“1”。
她紧接着发现,柳墨把这三张图和文案同步了各大社交平台。
也许旁人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慕与潇很清楚,她们在一起平凡而幸福的第一天。
慕与潇旋即收到安如的消息,上来就问她:[你在柳墨那里?]
[嗯。你怎么知道?]
[直觉。]
[哦。]慕与潇兴趣不大。
韦安如将柳墨发的餐桌照片发给她,右上角画了一个圈,慕与潇的手机反扣在那里。
她八百年不换一次手机壳,即便壳子坏了,手机换新,再买还是最简约透明的壳子。
所以一目了然。
慕与潇自己都没看得仔细,心底生出一种隐隐约约的紧张,连安如都发现了,别的人呢?
柳墨有没有屏蔽家人?
人在下决定时果敢异常,但当担心的事情出现时,迟疑又是常态……
她倒不因此苛责自己,因为这情绪很正常。
她跟柳墨想了很多年,虽然没有历经磨难,但也是放弃过的,现在才在一起,谁希望在一起第一天就被发现。
所以,她接受自己担心绍城的那些人会发现这个细节。
同时也不惧怕,且不说她们都没出柜,其他人发现是她在柳墨这,也不会多想,顶多背后议论几句。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就知道吧。
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喜欢女人,喜欢柳墨,这是逃不开的课题。
被柳墨用过的浴室里香气、水汽交融挥发,找吹风机的时候,她顺手开了镜子后的柜子。
吹风机没看着,看见了一个薄薄的烟盒。
她犹豫了下,拿出来打开了。
烟盒里还剩几支细烟,双爆珠款的,看上去颜值颇高,给烟草披了层漂亮、无害的皮囊。
耳朵里传来异响,彷佛什么东西裂开,又有几样东西汇聚,给了她无限的思路和情绪。
她默默把烟盒放回原位,找到吹风机,吹干了头发。
回到房间,柳墨还在工作,电脑屏幕上是一些学员的书法作业。
柳墨每份都大概看了一下,筛选了一些典型,预备之后直播再点评。
“收拾好啦。”
她看向慕与潇。
“好了。”
慕与潇坐在她身侧,没有开场白,轻声描述:“刚才找吹风机,找到了你的烟盒。”
柳墨停下手上动作看她。
慕与潇平静说:“浴室里。我要再确认一下,你说为我戒烟,还在执行吗?”
她心里有疑虑,就要问清楚,否则不得宁静。
答案究竟是哪样,那不是她可控的事,她不去替柳墨思考。
因为她在吹头发期间想过了,无论是与不是,她都会在柳墨身边,赶不走的。
“如果我说不在,会生气吗?”
“会的。”言而无信了,怎么也要不开心的。
“所以不要做假设,直接告诉我答案。”
柳墨表情认真:“我说还在执行,你就信吗?还是你要合理的解释。”
“我既然问你,就是需要你的答案,就不会给你预设答案。你说的话我都信,不需要解释。”
“好,我说,没食言。我对烟无感,说了不抽就不会抽。”
柳墨合上笔电:“我那时候就想跟你在一起,我需要好的状态。你虽然不表露,但你心底喜欢的跟不喜欢的,我都清楚。”
“当然不仅仅为你,我自己也想健康些,喉咙偶尔会不舒服。”
慕与潇跟她说:“我信,我问只是想确定,我在你那的分量。如果你不在执行,我也只会再用心一点对你,让你觉得我比烟重要。”
“我不想小事情憋在心里,酝酿误会与矛盾。”
“这盒烟,没收。”
第68章 执拗
柳墨的卧室灯开得柔和, 将两人相对的面庞都隐去了棱角。
目光缓缓流淌在彼此身上。
说完以后,慕与潇停下来重新思考,迟钝地开始不确定。
“……我能没收吗?”
她跟柳墨说的相处之道, 她站在柳墨健康角度上的考虑,以及这句“没收”,都是因为她觉得她是柳墨的女朋友。
不是若即若离的普通朋友, 只要尊重彼此,但最好不干涉。
两个人想要一起走得更远,光是尊重不够,完全不干涉也不合理, 不能稀里糊涂,需要制定一些小规则
规则不可以严苛。
但是,她纸上谈兵,毕竟没做过别人的女朋友。
她不清楚,只是小学就认识,暗恋时间够久,做过几顿饭, 买了一束花而已,能不能没收别人的东西。
“不能就还你。”
她真诚地说, “反正你说不会吸了。”
然后柳墨就笑了,笑声特别清亮高兴, 花枝乱颤。
慕与潇在她的笑声里, 确定这包烟是能没收的。
半包烟没什么要紧, 她现在挺讨柳墨喜欢的。
这种莫名其妙被喜欢的感受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这不是在写一篇与她无关的稿子, 她没办法遣词造句。
爱情之所以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礼物, 是因为遇到以后,多么平凡、单调、含蓄的人, 也会无缘无故地得到另一个人的偏爱。
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任何事情,或大或小,总有人看见,捡起来,奉为珍宝。
“能啊。”
“没收烟盒算什么,有本事没收我。”
柳墨跨坐在她腿上-
柳墨独自喝着咖啡。
慕与潇于做完午餐,吃过后离开她独居了四年的家。
满打满算,她们在这边待了一整天,没做正事,用完了一盒指套,今早连饭都没吃。
本来还剩一个,孤零零的,放在床头柜上。
慕与潇拉开抽屉,放进去,说下次来再用。
柳墨当时回着工作消息,随口说等不到那时候,今晚有兴致就先用了。
独立女性,凡事多靠自己。
这句话不知触发了慕与潇的哪个发作点,在已经宣告结束,两人都筋疲力尽的情况下,又狠又快地续了一次。
柳墨在家里转了一圈,停在电视机前的芍药瓶。
鲜花不难得,好的坏的她都见过许多,是不缺的。
支持、喜欢她的人常赠她。
但没有一束像这束,仿佛有魔力,将她困在花前。
她想起昨天晚上,慕与潇蹲在地上,不算娴熟地拿着剪刀,耐心处理它们的样子。
柳墨没有上去打扰她给自己准备礼物,坐在一旁,暗暗地想从前的奢念具象化了。
她一次跟慕与潇坐下聊天,是在饭局上,那时候两个人不熟,只是知道彼此的身份跟名字的音。
开头她们聊了什么事,柳墨已经忘了,只记得说完她还不想冷场,于是问:“你的名字,雨潇,下雨的雨吗?”
慕与潇一脸稚嫩地摇头,在桌子上写了一遍,“是这个与,我妈说,我爸本来想用下雨的雨。但是笔画数太多了,不好写,也不好看。”
柳墨本来就是随口问问,“哦,那就不是我想的那个意境了。”
当时慕与潇还在上小学,她大概不清楚“雨潇”有什么意境,似懂非懂。
她问柳墨:“你的名字有意境是不是?”
柳墨敷衍说:“我不知道。”
“听上去像成绩很好的那种学生。”
慕与潇单纯地说。
小学生慕与潇跟现在一样,内敛安静,不会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但是不社恐,愿意跟人说话。
如果那时她妈妈还在,柳墨一定会跟慕与潇解释她的名字。
她爸姓柳,她又生在春初。妈妈喜欢书法,怀孕的时候就说无论男孩女孩,都叫柳墨。
柳色跟墨色是对比色,有明有晦,又浅有深。
她妈妈说这个名字美。
但是那个时候,在新的家庭里面,柳墨虽然极力扮演乖巧,压制内心的抗拒和厌恶,但对着一个比她还小三岁的小学生,她没兴趣多讲。
几年之后,有一天她突然就看出来了,慕与潇十分有兴趣跟她多讲。
她起初不以为意,不算亲戚的亲戚家的小孩,虽然看着还算顺眼,但是有个招人烦的妈妈。
慕与潇妈张萍跟她继母关系不好,姐妹俩闹起来很没品,常明里暗里地带上自己。
所以柳墨对着慕与潇,基本没什么好脸色,偶尔说话,也是一句冷言一句找补。
虽然算不上欺负,但她就是没诚心跟慕与潇相处过。
慕与潇性格和缓,一点不像她妈妈,几乎没有脾气,也不会去贬损人。
柳墨偶尔说话难听,她也不介意,偶尔见面,还很愿意为她跑前跑后。
柳墨看出来这是个傻子,也只能克制着,不把对她妈妈、对张萍张俪和大多数人的不满,发泄到她身上。
更简单的方式就是离慕与潇远一点,少理她,少看她。
好在慕与潇不算粘人,除非真有必要,不会特意打扰。
但是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只要柳墨出现后就挪不开目光了。
慕与潇偶尔会对她说:“我妈刚才不应该那样说你,不是你的错,我帮她说对不起。”
柳墨当然没好气,“对不起没有用,你觉得她做得不对不要跟我说,应该去跟她说。”
慕与潇深以为然,点头了,但是跟她说:“我不敢。”
“我妈说不定连我一起骂。”
她坦诚得柳墨没了脾气,嘲笑了一声。
看似深明大义,其实还是个怕妈妈骂的小孩。
慕与潇又说:“我长大一点就敢了。”
“我会让她不要扯上你。”
柳墨想翻白眼。
心想废话真够多,这种空头支票谁都会给,等她长大,自己说不定早被语言暴力压死了。
现在柳墨只觉可爱。
慕与潇一直都是有什么会说什么的人。
所以在她说出那句“我可以追你吗”的时候,柳墨就知道她是发自肺腑问的。
慕与潇可能不知道,她并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不好说话不是说不肯答应跟她在一起,她们俩过了十几岁时拉扯的年纪,能下定决心接受彼此的爱就不容易了。
她的不好说话,是她的执拗已经远胜当年。
如果她们没有确定关系,她还能做到保持距离,可是现在,是慕与潇亲口说是她的了。
她的东西一件也放不掉,她不是佛系的性格,但凡到她手里的,属于她的,功名利禄,每一样都是竭力所得,她不接受失去。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如何,慕与潇没有后悔的权利了。
她会不惜代价地留人。
她经历过慕与潇的撤离,但那个时候是她推波助澜,她还能忍耐。
让慕与潇在家庭跟柳墨之间选择她,她比谁都清楚难度,她不想被主动放弃,被遮掩,成为慕与潇的烦心事。
她宁愿就这么结束,睡一次然后各奔东西。
从此她跟绍城再无会面。
但她还是后悔了,在她得到绝大多数想要的东西之后,她却发现她想要的人一个也不在。
母亲,嘉云,慕与潇。
她心里属于慕与潇的那一块空缺,是没办法靠自己填补的。
那些人都不在,空得久了,发疼,疼得她觉得所属的一切也就那么回事。
她需要有人陪着她,见证她的风华,共享她的荣光。
慕与潇是她想要又唯一可以争取的人了。
昨晚听到慕与潇说看到她的烟盒,她内心立即泛起慌乱。
不是因为她有骗过慕与潇,事实上她很愿意执行承诺。
她只是担心,如果她的解释不能消除慕与潇的顾虑,哪怕只有一丁点,该怎么办。
她不想在一起第一天,就有琐事干扰她们的感情,如果失去慕与潇的信任,她会忍不住发疯。
好在她的潇潇还是很爱她。
她近乎狂热地看着一瓶芍药,花朵盛放时,她爱;等枯萎了,她也不丢,会封存,永远留着。
工作室的小助理在下午三点来接她,艺术馆下午有一个小型活动,邀请了一批博主参加。现场会录制视频,且有粉丝到场。
艺术馆从外看通体白色,临水而建,水中展馆的倒影像一个不规则的挂坠。
因有一个展厅是书画专场,所以请了柳墨在内的三位书法博主来。
柳墨到时,费娴已经在了。
费娴远远就看见了春光明媚的书法家,依旧是一身素色,在人群中低调又抢眼。
纱衣古裙,木簪玉镯,端的是气质儒雅,仪态万千。
费娴想到她的朋友圈,在各大平台激起的浪花,满目探究,“不会吧?”
“是你想的那样。”
柳墨温柔地含笑颔首。
“太突然了吧!”
“情到浓时,顺心而为。”
她轻轻抚鬓,一言一行皆古韵十足,慢吞吞睨向费娴:“有何不可?”
“少来,你提的?”
柳墨嗔怪地看她眼,小声聊起来,“我哪有那么不矜持,她如果没有那个意思,我还求着她跟我谈吗?”
其实是可以的,慕与潇对她最心软了,但那是杀手锏,没用上。
费娴心里好过了一些:“她提的,什么个契机,她就敢提了呢?”
“契机就是她发现她离不开我了。”
柳墨得意,又莫名其妙地看了费娴一眼:“如果她还不提,我才好奇呢。”
“是是是,你魅力最大。”
费娴服了。
“你没有那么反对了?”
“我有病?我又不暗恋你,你跟谁谈,我反对哪门子啊。”
费娴最终给出解释:“慕与潇别的不谈,人还行吧。”
“是很行。”
柳墨自卖自夸。
“反正就她能降得住你了。”
费娴之前就琢磨,若只看条件,慕与潇绝无优势。这样的人还把柳墨迷得死去活来了,作为朋友她怎么受得了?
但是,她为什么要受不了?她的骄傲干嘛放在柳墨身上。
她反省。
非得找个实力更强的,找个柳墨没那么爱的人,被柳墨玩弄于股掌之上,她才满意吗?
还是别祸害其他人了。
一家人互相包容包容得了。
对着镜头,柳墨落落大方,温柔一笑,双目炯然。
待镜头挪开,她表情微变,压低声音对费娴道:“是,她很会降我。”
谁问你了!
费娴往旁边走开了些。
第69章 百岁
在去费娴姑姑家的路上, 慕与潇趁韦安如开车,得了闲,把前两天柳墨出席艺术馆活动相关的几个视频都看了。
柳墨很美, 在一堆有文化有底蕴里的人里,气质也是独一份。
还现场写了书法,粉丝们看她的时候, 眼里好像有爱心。
慕与潇不知道自己眼里有没有。
虽然视频才出来,但活动时间是她离开的那个下午,开始跟结束,柳墨都有告诉她。
结束之后还有饭局, 她没提,柳墨就主动告诉她,不会多喝酒。
还说:“不信到时候你打视频给我,看我是不是很清醒。”
慕与潇立即说:“我信的啊。”
“不行,你得说不信。”
“……不信。”
“好,到时候记得给我打视频。”
慕与潇想说,信任跟打视频是不矛盾的, 她可以同时进行。
但听柳墨的口气,这又是情趣了, 她愿意配合。
“工作开始前,看老婆视频补点血, 是不是?”
韦安如安静地开着车, 等旁边视频声音停下, 才打趣正在痴迷的柳墨粉丝。
她们的事, 慕与潇回来就告诉她了。
言简意赅:“说个事。”
“咋了?”
“我正式谈恋爱了, 跟柳墨。”
不用她说,韦安如也清楚, 只能跟柳墨了。
她比韦安如想得要勇敢得多,因为站在韦安如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决定。
至于为什么危险,与潇跟柳墨最清楚,她俩这么多年没联系,一定是有所顾虑的。
可是现在机缘巧合,还是碰见了,既然碰见,既然无法自持,那么在一起一次,也好。
如果是命中注定的爱情,那即使遇到磨难,也能克服。
如果不是良缘,互相也没那么爱,只是这些年的不甘心在作祟,那么也该在一起体验一次。
以后哪怕分开,就算彼此怨恨,心想自己瞎了眼,也比一辈子遗憾不得要好。
最后这句是慕与潇说的,韦安如可不这么想。
彼此怨恨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何况让慕与潇去恨柳墨,她怎么觉得像天方夜谭呢。
慕与潇一旦想清,就清得比绍城河水还要清。
俗称,倔强。
听到她的调侃,慕与潇显而易见地怔住了,“什么?”
她手机还横屏抓在手里,从座椅里起来,坐直,面色认真。
韦安如停了车,看她眼:“什么什么?我说你看你老婆,怎么了?”
她看出来慕与潇害羞了,虽然表情一本正经的,但听到“老婆”两个字时眼神躲闪,恨不得跳车。
“没怎么。”就是从来没听说过而已。
韦安如喜欢逗她:“你们不会纯爱吧?”
摇摇头,慕与潇很平静地说:“纯爱不了一点。”
“哦~”
韦安如快要乐死了。
“想一想,都有点羡慕你们这样,女人多香多软多可爱啊。一生下来就喜欢女人,也太幸福了。”
“是的,幸福。”
不过慕与潇也不偏颇,“但对于直女来说,某些需求,不是香、软、可爱可以满足的吧。找到自己的满足,都是一种幸福。”
韦安如使坏,偏要让她讲出来,“那你说,直女能被什么满足?”
“不用我说,我看到你收藏夹里的肌肉男了。”
“所以你能明白直女的苦衷吗?”
韦安如叹气。
“什么苦衷?”
“厌男,但是容易被这些肤浅的外表吸引。”
慕与潇无言以对,给了她一个“我不懂但是尊重”的眼神,“祝你早日幸福。”
“得到有着肤浅外表的男人。”
“谈恋爱了真不一样。”
韦安如勾住她的肩膀往楼里走:“祝福得很到位嘛。”
这次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说服费娴姑姑,搬离这个住处。
怀念、纪念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但自己永远应该被放在首位,故人如果还在,一定不希望看到这样。
“你们说,是她走前的执念盘旋在这家里,日久天长了,对我不好。但是她对我有执念,我很开心,我没忘掉她,她也没彻底离开,难道我要抛弃她吗?我不想离开。”
阳女士很固执,固执到,慕与潇束手无策。
其实最怕的就是这种,当事人心甘情愿被困住,哪怕有精神或身体上的折磨也甘之如饴。
阳女士知道她们不可能这么结束,“就按原先的方案,把我们的故事写完,贴在家里不就好了?”
“至于你想我身体快点好起来,我做不到,我不想离开她。”
她又说了一遍。
很多执念,想要的就是被看见,一旦有人去记录,它们就会被抚平。
慕与潇只得按照她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记录。
两个人的相识也像一个故事的开头,是在一家小餐馆里,正值饭点,两位女士很自然地拼了桌。
各自安静地吃到一半,对方先开口问她,附近有没有公交站,去市博物馆要怎么坐公交?
阳女士也是个热心人,看对方是个斯斯文文的女性,详细交代了几句。
本来只是一次单纯的偶遇,不值得放在心上。直到一个月后,同样的地点,两人又碰到了。
这次有足够的位置,但对方还是坐了过来,问她能不能拼桌。
话题不知从哪儿涌现,但没有收住它们的地方,每一个话题聊起来都是那样的投机,欢快。
人生重大的事情有许多人,许多地方可以去谈;但是芝麻大点的事情不可以,很多时候寂寞就在小事无人可诉时漫过心口。
但她发现,只要跟对方说出来,再小的事,也是可以被人捧着研究和笑谈的。
一切都很契合,所以一切都水到渠成,谁也没去挣扎,安心地被爱情捕获,捆在一起。
然后就太过一帆风顺了,两边家里都算开明,虽不算支持,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亦或是无人能管。
所以在一起多年,几乎没人来干预她们。
买房,同居,像家人一样生活。
阳女士说,太过顺遂的感情可能也不好,因为当不顺遂来临时,那个坎就过不去了。
对方就那么轻易地离开了她。
在一个午后,在她还计划着,等好了要一起去趟草原的平静午后。
她痛失了最爱的人。
从此上天入海,哪儿都寻不到这个人了。
她时常回到她们初遇的地方,那家餐馆早几年就不做了,但是那附近的站台还在。
公交路线也换了,但是总还有一班车能到市博物馆。
她在市博物馆下车,以为她想见的人会在终点站等她。
但是一次也没有等到。
……
慕与潇整理着录音,敲下最后一句话,觉得肩颈跟眼睛都酸痛,终于停下,喝了半杯水。
她往椅子里靠,她想,她跟柳墨的人生跟感情应该不算顺遂吧。
柳墨的人生自小就不顺,缺失的父爱,母爱,疼爱却没能看到长大的妹妹。
而她呢,也差不多,很小就没了爸。
她们两个人,默默喜欢上彼此,然后连尝试都没敢尝试。
到了这个年纪,才算正式在一起。
且前方要面对着的,是一座又一座的山,绝对谈不上顺遂。
不顺遂,也好。
这样也许她们能多甜一些。
慕与潇害怕有一天她也要面对永远寻不到所爱之人身影的痛苦。
于是跟柳墨视频时,她说:“你靠近一点屏幕。”
一直近到整个屏幕里只有柳墨的脸,她才满足,仔细端详着。
耳边蓦然想起安如的那句“老婆”,慕与潇忽然不好意思,但是笑得更开心了。
“怎么了,被我迷倒了啊?”
“嗯,被你迷倒了。”
慕与潇犹豫之后考虑实话实说:“甚至不想上班,就待在你身边。但我就是想想,因为我们才在一起嘛。你不要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柳墨觉得很纳闷。
“我没有上进心。”
慕与潇自己都惭愧了:“可能等我习惯你的存在以后就好了。”
“啊,这就算没有上进心了啊?那我天天都这么想,可怎么办?”
慕与潇被哄得笑容难止,忽而静下来,深情地对屏幕里的恋人说:“柳墨,我很喜欢你。”
她无故表白了一句。
柳墨都没有问原因,柳墨很快接住她的情绪:“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我也很喜欢你呢。”
“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她以商量的语气说。
柳墨躺下来,找到舒适的角度举着手机:“一百件都可以,先说一件吧,不管什么都答应。”
柳墨一点都不怕她会提过分的要求。
“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慕与潇在非生日的这天,说出来“寿比南山”一样的祝福语。
这在柳墨意料之外,因为她们最近都没有聊到这些话题,柳墨也没有传达出任何消极的情绪。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柳墨担心慕与潇有她不知道的顾虑。
“你先答应。”慕与潇轻声哄她。
“我答应啊,我们俩要一起长命百岁。我都三十了,才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没过几天呢,后面哪怕还有七十年都觉得不够长。”
慕与潇心满意足,这才给出解释:“因为我现在太喜欢你,我很担心,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
“我觉得,我会生病的。”
第70章 考虑
夏日的城区温度升高, 又因为雨少,每天的太阳很烈很刺眼。
这天清晨,慕与潇与韦安如起了大早。
趁着日出不久, 开车去了一趟阳女士提到的那些地点,拍摄所需照片。
原餐馆地处老街,街道两边高大的树木枝叶相连, 留下一街阴翳。
到了就知道,就算晚一点来也不会太热。
“今天拍完,这个采访就差不多了。我感觉她跟你聊完,尤其看了你写的稿子以后, 这两天脸色都好多了。”
慕与潇随着她的话深思,“所以,有时候我想,有执念,想被看见的,不光是已故的人吧。也许在世的人,更想, 直接促成了这些执念的留存。”
“不错,阳女士就是你说的这类人, 她是希望她故事里的人可以被看见的,但是平时哪有大张旗鼓缅怀的机会。其实柳墨那次, 我觉得也差不多。”
韦安如刚出门还昏昏欲睡, 现在头脑清醒, 客观说:“柳老师想记住她妈妈, 她妹妹。”
提到柳墨, 工作状态里的慕与潇,心口微微抽痛, 像被人捏住。
“嗯,活着的人怕自己忘记,离开的人怕被彻底遗忘。”
韦安如边聊边按慕与潇的指示,拍完了老街的景,重点在公交站台。连站台上的每条线路停靠站都拍了下来,通往市博物馆的那条线是203路。
两人此前没有打算,但恰巧照片拍完,203公交车到了。于是对视后一拍即合,径直跟着几个爷爷奶奶上了公交车。
车上人不多,她们走到后面坐下,韦安如环顾一圈,将车内景象拍下来。
这班公交清早年轻人少,她们上车就被一个头发银白,戴着金丝眼镜的奶奶关注到。
这时候大声问她:“小姑娘,你在拍什么啊。”
车厢里的几个人登时都望过来,慕与潇顶着几双眼睛好奇的探究,摸了摸自己手腕。
还没等她开口解释,韦安如就放声笑说:“阿姨,我们学校最近有一个摄影比赛,主题就是公交车上的美好时刻呢。我特意起了个大早,人少,光线好,这样拍出来构图好看。您放心,没拍着你们的脸。”
老太太脸色和缓不少,“你是哪个大学的啊?”
韦安如自豪地报了学校名字,哪怕她毕业都五年多了。
果然,有学历滤镜在,大家对她更宽容了。
车靠站停,又上来一批乘客,车内开始嘈杂。
韦安如收起相机,跟慕与潇低声说:“你瞧,这就是长得年轻的好处,装大学生毫无破绽。我聪明吧?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慕与潇点头:“你跟我刚见你的时候,是没什么变化。”
“不行不行,这么说我不乐意。也得有点变化吧,那时候我多土啊,现在怎么着也更靓丽更有魅力了!”
啊对对对。慕与潇平静地点头捧场。
韦安如凑近她:“我跟你说我最近在健身房瞄到一个好的。”
“健身房的男人能有几个干净靠谱的?”
慕与潇严谨复刻了她当时的语气,“我记得这句话是你跟我说的。”
“我说过?”
“去年,12月26号。”
“疯子。”
韦安如大喊离谱:“怎么可能日期都能记住,你最好别是暗恋我。”
慕与潇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到后排的人在笑了,她默了两秒。
“因为25号是圣诞,健身房有个男的晚上约你,你很生气,因为你没放出任何可以约会的讯号。26号上班,你就跟我骂他。”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26号那天,柳墨的店铺“暮雨”上架。
慕与潇定闹钟,蹲点还是差点没抢到,付完钱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轻快了,才颇有耐心地听了韦安如的吐槽。
两件事一连接,就记得格外牢。
韦安如眉飞色舞:“也有例外。”
“好的。”
慕与潇从不干涉,也许例外是有的。
谁知道呢。
到了博物馆,一下车,慕与潇就让她在站台往对面的博物馆大门拍了一张。
“每次她到这里,她都觉得那个人站在门口等她一起检票。”
韦安如拍完,翻看照片,叹气说:“也挺折磨自己的,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就没再遇到合适的人呢。”
“是不想遇到吧,有的情感有的人,是不容许被替代的。”
所以那天晚上,柳墨答应她,不会让她生病,会一直一直陪着她。
“只要你在我身边。”
柳墨说。
她也答应。
采访即将彻底结束时,费娴请她们俩吃饭,作为感谢。
“之前我还没那么信,觉得你们还能比心理医生靠谱吗?没想到看完你们的稿子,照片,以及贴在家里的那些特殊海报,我姑姑的精神状态好太多了,身体也慢慢康复起来了。”
慕与潇只负责采访跟写稿,费娴所说的彩色海报其实是镇定的符纸,公司有专人制作,外表看上去像一小幅现代风的画。
每次得申请,价格不菲,好在阳女士也不缺钱。
慕与潇是在这个时候接到家里的电话的,接完以后,韦安如看她脸色就不对了,问她:“怎么了?”
她缓了会,组织了下语言,尽量冷静地说:“我外婆去世了。”
费娴看见她的眼眶红了,但是没有流眼泪,好像还沉浸在不可置信里,一旦流泪,这件事就会成真。
“那你得赶回去啊,你外婆跟柳墨……”
慕与潇说:“也是柳墨外婆,她也会回去的,我给她打个电话。”
说完慕与潇就直接离开了,在场的两人也没了胃口。
韦安如都有点难受了:“怎么这么突然,前几天还说在住院,潇潇打算忙完就回去看看呢。”
费娴叹了口气:“那她该遗憾了,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两个人静默了会,费娴忍不住说:“但她刚刚说,那也是柳墨外婆的时候,我还是心惊胆战了一下。”
韦安如瞪大眼睛:“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但是勉强算表姐妹,没血缘关系,跟‘也是柳墨外婆’的冲击力不一样。”
“是。”韦安如喝光了剩下的饮料:“这两人挺酷的,这趟回去,希望别让人看出来。”
然后她就把上次回去,遇到的抓马的事跟费娴聊了。
费娴乐得肚子都疼,尤其是慕与潇一头橙发,还被她妈妈误会抽烟那里。
虽然韦安如也是听慕与潇说的,但她转述起来绘声绘色,比说书的都精彩。
慕与潇的大惊失色,慕妈的暴躁如雷,柳墨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三人形象跃然语上。
听完笑完,费娴忽然收声,“人家外婆刚走,我俩在这谈笑风生,是不是不太好。”
“还好吧,虽然我心疼与潇。”
韦安如想了一下:“但也不是咱外婆,咱俩也没当着她俩面笑。”
“这倒是。”
联系上柳墨以后,两人决定立即收拾东西出发,绍城见。
前半段路,慕与潇安静地开着车,整理自己的情绪。
她想了很多跟外婆的事,难过得像被油腻腻的塑料袋子包裹住,那种想痛哭又总觉得还差一点的感受,让她难得生出些烦躁。
后半段路,她理得差不多了,开始与柳墨语音。
柳墨很关心她的情绪,因为那毕竟是她的亲外婆,柳墨理所应当的认为,她会更难过。
慕与潇闷声说:“我觉得我很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可能是没有太悲伤,我不孝顺。”
也许人得承认,心肠有时候可以很硬。
如果跟父母关系一般,亲爸妈走也不见得会掉眼泪,隔辈的长者离开对年轻人而言更是无关紧要了。
柳墨告诉她:“有时人在真正悲伤的时候,就是掉不出眼泪的。不要用眼泪去衡量孝顺与否,我知道你很在乎外婆。孝顺也不一定就是好词,挣来了没有实际好处。”
柳墨因为工作,比慕与潇晚到家一个小时。
那个时候,慕与潇已经痛哭过几场了,眼圈红红地,蹲坐在角落里,看见她的时候好像更委屈了。
柳墨走到她身边,学着她,蹲坐在那里。
两人没有说话,互相陪伴着安抚着彼此的悲伤。
现场哭得最大声的是张萍跟张俪,姐妹俩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也没人会去揣测,她们是故意在比谁更悲伤。大家都很理解,失去母亲的女儿,比任何人都要难过。
慕与潇的悲伤和眼泪,有一半是看到妈妈在哭,心疼导致。
她妈妈没了丈夫以后又失去了双亲,身边最亲近的人,只剩下她这个女儿了。
这种共情母亲导致的情绪波动,让她在看见柳墨关心备至的目光后,生出了一种愧疚感。
以及茫然,那种快要喘不过气的茫然。
她爱她妈妈,也爱柳墨,但是当一个场合同时出现妈妈跟柳墨时,她会本能地觉得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在她跟柳墨确定了关系,在柳墨毫不吝啬地关注她时,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强度。
她忽然有点讨厌自己了。
总之这一晚,在亲人离世的阴影之下,她也变得雾蒙蒙的。
柳墨感觉到了。
柳墨在只有她们俩时说:“这几天,我们时间充裕,难过之外,可以考虑清楚。”
“考虑什么?”
“考虑我们,我们真的想好了以后要面对什么吗,是坚定不移,还是一时欲望驱使。”
柳墨淡淡地说:“我觉得你今天就已经在考虑了。”
春天毕竟过去了。
“我没有。”
“你有。”
慕与潇与她四目相对,坠入那片冷淡里,凉意透骨,不知该说什么。
但还是否认:“没有,我不用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