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令人熟悉的,怀念的,风凉的表情与语气,让徐云妮回味了好一会。
他原本是长这个样子的吗?
只单单几个月没见,人的轮廓就会变得更成熟吗?或者只是因为天冷,他穿的衣服比之前厚了一些?
校园里,通往教学楼的小路上,王丽莹忽然冒出一句:“我悟了!”
“?”
“我找到目标了,我还是得努力学习!”
“?”
“我之前到底在摆什么?”王丽莹痛彻心扉,“我将来要是泯然众人了还哪有机会看那精彩世界!”
乔文涛终于开口:“你的‘精彩世界’该不会就是指帅哥吧?”
王丽莹斜眼过去:“乔文涛,你吃饭的时候一直酸不叽溜的,你发现没?”
“没有。”
“孙光雅看不上你也不会是因为时诀,你和时诀中间至少得隔着二十号人,你先把前面十九号超过去再研究他吧。”
“……哎,你说徐云妮跟他什么关系?”
“徐云妮铁喜欢他啊。”
“真、真的吗?她说只是同学啊。”
“哪可能。”
你听同学唱歌会哭吗?
校外的围栏边。
徐云妮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他是怎么搜到那首歌的?
他又是怎么知道今天这个日子的?
他是特地赶来的吗?
她对时诀说:“班长,你唱歌太好听了。”
时诀挑挑眉。
徐云妮问:“你会俄语吗?”
“不会,”时诀说,“又没几句话,多听几遍就记住了。”
徐云妮:“你怎么想到唱这首的?”
他没说话。
徐云妮:“怎么选今天唱?”
时诀忽然呵了一声,嘴角抻开点,视线隔着烟雾落在她的脸上,眼神轻微地一瞥,就好像在说——装成这样有意思吗?
但是,话说出口,又有所克制。
“因为查过呗。”他说。
这个小小的改口,让徐云妮的心中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
徐云妮小时候常去姥姥家玩,姥姥养了一只小猫,徐云妮特别喜欢那只猫,一有空就要逗它,有一天她出门倒垃圾门没关上,回家后发现猫不见了。她慌得要命,整栋楼挨家敲门问,有没有看到她的猫,最后都找到了楼顶,一个人顶着高层的大风,在各个通风口翻找,不放过每个角落。
但还是没找到,当时她觉得天都要塌了,昏昏沉沉回到家里,却发现那小猫就在沙发上舔毛呢。
那一瞬间,年仅七岁的徐云妮完全领悟了一个成语,叫“失而复得”。
当下,这种微妙感觉的产生,也让徐云妮想到了这个词。
脚下的地砖碎了一角,缝隙里长出了野草的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摆。
时诀递来一个小口袋。
徐云妮:“什么?”
时诀:“生日礼物。”
徐云妮心里一动,接过来,口袋超级轻,她打开看,非常出乎意料的东西——居然是之前丁可萌要给她做的小卡。
工艺确实不错,又闪又亮又结实。
徐云妮来回看了看,说:“这怎么在你那?”
时诀:“丁可萌把你和王泰林的卡一起打包做完的,但那段时间她出了点事,拍校外的人被抓了,然后全校通报批评了。”
徐云妮:“我听说了。”
时诀:“她家长给她接回家自学了一段时间,考完试才给放回来的,她把你的卡一起给王泰林了,王泰林说邮给你,但不知道你具体班级,正好我要过来,就直接拿来了。”
徐云妮看着卡片,没说什么。
时诀把烟放嘴里,问:“以为是我送的?”
他迎着马路的方向,光线照在脸上,把那种自得逗趣的小表情照得一清二楚。
徐云妮说:“没,你能来我就知足了,本来都没打算过的。”她顿了顿,又说,“班长,那首歌是我爸生前最喜欢的。”
时诀:“是吗?”
“所以,”徐云妮看着卡片,“所以,你能在今天唱这首歌,我真的很……”
她语音稍缓,时诀哎了一声,放下烟,拍拍旁边的位置。
“别这样,我来这唱歌不是为了让你难受的。”
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时间变得缓慢又安静。
时诀冲着马路打了个哈欠。
徐云妮问:“你明天又要出门吗?”
“嗯。”
“你学都不上了?到时候考试能保准吗?”
“能找个地方挂个文凭就行。”
“你们这个节目要忙到什么时候?”
“现在只是做准备,大概五月开始录制吧,决赛得七月了。”
“乐阳的人能进决赛吗?”
“肯定能啊,他们花了不少钱,都有签约保名额的。”
徐云妮面朝着马路。
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她的面前忽然多了一样东西。
徐云妮低头看,时诀两指夹着一个黑色的折纸,里面似乎包着什么。
她转向他。
时诀逗她说:“刚刚是不是失望了?”
徐云妮说:“没,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时诀把折纸放到她手里:“别那么容易知足,男的就喜欢你这种好糊弄的女人。”
徐云妮把折纸打开,里面包着一条金色的硬币项链。链条是比较复杂的竹节链,吊坠则是枚不规则的圆盘,上面嵌了两枚银白的石头,大的一颗磨成云朵形,另一颗小的嵌在它右上角,像是颗星。项链风格很复古,有做旧和抛光的痕迹,很明显的手工制品。
背面画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蛋糕上面刻着两个歪歪扭扭数字——“18”。
徐云妮看了好久,转头问:“你做的吗?”
他微扬下巴。
徐云妮说:“谢谢。”
围墙正冲着马路,背后则是安静的树林,机械汽油的味道和植物与泥土的味道,让这场景变得格外有层次。
徐云妮摸着那凉丝丝的硬币,心里想,这到底算什么呢?
他到底算什么呢?
徐云妮始终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而复杂的个体,一个人真的很难全方位地了解另一个人,唯一能够确定的,大概只有那个人之于自己的意义。
那时诀对她而言,意义又如何?
徐云妮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为人还算不错,攒了些福气,所以老天才安排她遇到了他。
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一件礼物。
至于,这礼物究竟是青春末尾的纪念品,还是成年世界的敲门砖,上天并无明示。
见她许久没说话,时诀哼笑道:“不用这么感动,不值几个钱,只是铜镀金和锆石,在商场里随便找家DIY做的。”
链条从指间的缝隙垂落,又冰又痒。
徐云妮看着他侧脸流畅的线条,高高的鼻梁,总是喜欢角度向下拉的嘴角,随着说话微微移动的喉咙。她看着他明显区别于华衡学生的,那留长的头发和耳朵上一串的耳洞……
一阵风吹来,机油与植物的气息都淡了,而香烟和香水的味道,越来越清晰。
这画面和气味,让徐云妮的思考跳跃了,她忽然想起了小学车库里的那位体育委员。
当年,她评价他的感情,来得随便又幼稚。
谁又不是呢……
“时诀。”
“嗯?”
“高考之后我能去找你吗?”
“找呗。我看看,”时诀眼神上挑,算算日子,“六月估计还有点费劲,七月肯定是没事了。”
七月,距离现在还有将近四个月。
他们处在一个朝令夕改,变化极快的年纪里,光是分开的这四个月,都好像天翻地覆了。
下次的见面,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万一,还有变故呢?
“想找我玩趁早约哦,”时诀抽完烟,丢地上用脚踩灭,“哥档期很满的。”
他在逗她,却完全没见她笑,徐云妮非常平静地看着他,好像根本没听他的话,而在自己思索着什么事情。
“我不是找你玩。”她说。
时诀顿了几秒,看着她的眼睛,笑意渐敛。
“什么意思?”
诚然,徐云妮现在依然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其实她觉得他也远远称不上成熟,他们都没有达到当年徐志坤所说的,完全可以承担感情的水准。他们之间仍隔着许多障碍,上一次提出的时候没有解决方案,现在仍然没有。
但是……
徐志坤也说过,人最重要的是实事求是。
短短四个月的分别,已经让她对他产生了“失而复得”的感受,再来几个这样的“四个月”,他们之间还能剩下什么?没有谁的好感禁得起这样消耗,她也不认为自己每次都能那么幸运,能重新建立起与他的联系。
她必须做点什么。
徐云妮说:“时诀,高考结束,我有话跟你说。”
他看着她,歪过头,片刻后,面露恍然。
他张嘴啊了一声,然后紧接着,又啊了一声……第二声比第一声要长一些,也要轻一些。
他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撑在身侧,向她靠近。
“你改主意了。”他缓缓道。
他刚刚抽过烟,气息里烟味很重,落在徐云妮的脸上,她却完全不想躲开。
她问:“晚了吗?”
不是晚不晚的事,而是徐云妮的每一次行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时诀听了她的话,脑子里最先冒出的感受,反而是疑问。
“为什么啊,”时诀问,“你之前不是说了那么多问题,现在都不考虑了?”
徐云妮想了想,说:“可能是你唱歌太好听了。”
时诀:“什么?”
徐云妮:“你说话的时候还能考虑,你唱起歌来,我就什么都想不了了。”
这话说完,徐云妮看到近在咫尺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时诀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她真的很懂,他喜欢什么,他最喜欢听的话,她每次都能讲出来。
所以,他也什么都懒得想了。
时诀站起身,看向道路的前方,这一次,他停了很久很久,才回头道:“徐云妮,考本地的学校可以吗?”
车子行人,从他身后掠过,慢慢连成一道道柔和的线,犹如春流水。
徐云妮说:“你让我考虑一下。”
时诀说:“行,你好好考虑。”然后又说,“好好考试。”
“班长。”
“嗯?”
“能握握手吗?”
时诀看着她,走到她面前,伸出手。
徐云妮握了上去。
温热的手掌,结实修长,指头和掌面都布了些硬茧,跟她的手感觉完全不一样。
徐云妮抓着这只手,上下动了动。
时诀说:“跟我会晤呢?”
徐云妮说:“班长,君子协定,这几个月里,你要等着我。”
时诀看了她好长时间,也不知想到什么,最后鼻腔轻出一声,点着头:“……行。”
她放开他,他却没有收回手,直接抬起,按在她的头顶。
手很沉,重重地压着她脑袋,徐云妮尝试抬头,失败。
再抬,再失败。
“哎……”
“哈哈。”
他轻轻笑了两声。
像指尖扫过面颊。
徐云妮看着地面,说:“班长,我得回去了,再晚要写检讨了。”
“写呗,”他挑起她一缕头发,不甚在意,“你得写实话啊,就说被男人耽误了。”
这时,校园墙内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哎!你们干什么呢?”
徐云妮回过头,一个不认识的老师路过这边,正好看到了这画面。
她看着徐云妮的校服,再看看时诀,瞪眼道:“你是几班的?!”
“哟,你真要写检讨了,”时诀收手,两手插兜做老实状,稍弯腰,冲着缝隙里的老师笑着说,“我们什么都没干,老师,饶她一次吧,我这就走了。”
老师指着徐云妮:“还不快进来!”
徐云妮最后看他一眼,一路小跑进了校园。
这位老师就在门口处堵着她。
好在,这老师还算好说话,没真告到班主任那去,只是对徐云妮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就放她走了。
“快点回班级去!都什么时候了!”
徐云妮往教学楼去,走着走着,又回头。
她望着被树丛遮掩的校门的方向,好像有点不真实的感觉似的。
她真说了那些话吗?
真做了那些事吗?
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脑子一热就干了。
真出息啊,徐云妮。
片刻,她回过身,深吸一口气,接着往教学楼走。
天还是那片天,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是,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时诀回到SD的时候,崔浩和魏芊雯正在吵架。
时诀视若不见,越过他们去冰箱拿了瓶水,又越过他们往休息区走。
路过一间教室,看见崔瑶正在里面跳舞。
他拿着水走进去。
崔瑶看见他进来就停下了。
“不用管我,你接着练。”时诀拿着水到一旁,就贴着后排墙壁坐在地上,拧开水喝。
崔瑶又跳了一遍,回头看他,说:“时诀,我能跳Delia的舞吗?”
时诀没说话,他水喝得比较急,堵在胸口了,指尖按着,打了长长的一个嗝。
“呃——”
崔瑶:“……”
时诀打完嗝,抹抹嘴唇,放下水。
“怎么了?不喜欢你哥编的?”
“不是,”崔瑶小声说,“但我更喜欢Delia的……”
Delia是跳Jazz的,舞种本身就较有韵味,而她个人风格更是诱惑力十足。因为这个崔浩跟她争了好几次,强调这是面向大众的青春节目,所有过于性感的动作必须全部拿掉。Delia就说节目年龄卡死二十以下,参加节目的不少人都成年了凭什么不能这不能跳那不能跳,节目也需要层次感。
但无奈崔浩是老大,都得按他的要求来,即使是这样,改过之后的Delia的作品还是要比其他人的更加性感妩媚。
崔浩给自己妹妹编排的舞蹈非常用心,所有技术动作都在崔瑶能力之内,偶尔会有一点点的挑战。整个舞蹈完整展示了她的力量、柔韧,以及协调性这些基本功底,舞步流畅,节奏紧密。
其实崔浩的舞蹈功底是明显强于Delia的,但不管是崔瑶,还是乐阳的人,都会更喜欢Delia的作品,因为更适合推广到市场。
时诀:“你要真想跳就找你哥谈谈呗。”
崔瑶:“他不同意……”
时诀笑道:“那你跟我说也没用啊。”
崔瑶低着头,安静了一会,小声问:“你觉得我跳哪个好一点?”
时诀拿着手机玩,一边说:“都行啊。”
崔瑶不喜欢他这模棱两可的回答。
时诀正刷着手机,感觉到什么,一抬眼,崔瑶已经站到面前了,低着头,哀怨地看着他。
“不是你推荐让我去参加节目的吗?”
“啊?”
“你怎么都不管我呢,哪个风格适合我你总能提议一下吧。”
时诀把手机放一边。
“你要真要我选,那我肯定选你哥那个。”
崔瑶嘟囔着:“我就知道你就跟他一伙的……”
时诀说:“跟那没关系,这节目是专业评委打分晋级的,都是圈里人,你哥的编舞技术动作更丰富,有硬性分在。风格这东西太虚了,你万一碰上不喜欢看十四岁小孩送胯扭腰的评委不是白忙活了?”
崔瑶恍然,啊了一声。
时诀接着说:“等你将来参加有大众评委打分的节目,再做强风格的东西吧。”
说完,就低下头接着玩手机了。
其实崔瑶还是有点不满意,他一直只从晋级的角度讲,直到最后也没说他自己的想法。这次他只负责男生的舞蹈,跟她都不在一起练习。
崔瑶问:“那以后我要是参加更大的节目,你会帮我设计作品吗?”
“会啊。”他说着。
于是崔瑶又高兴了,到他身边蹲下。
他专注地看着手机。
崔瑶蹲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前方的镜子。镜子里,时诀懒散地窝在那,一脚收着,一脚搭在上面。跟他那么大只的体格对比起来,她体型超级小,毛茸茸的长发披散在身体两侧,从远处看就像个蘑菇一样。
崔瑶看得好玩,自己笑了起来。
她笑出了声,但时诀还在玩手机。
崔瑶轻轻问他说:“……你觉得我跳得行吗?”
“行啊,”时诀说,“不过训练要适量,别太猛伤到了。”
“嗯。”
“对了,”时诀想到什么,看过来,“你参加节目也别忘了练声乐啊,还有,时刻记住,保护嗓子。”
崔瑶乖乖地说:“我知道了。”
时诀接着刷手机。
崔瑶瞄了一眼他的屏幕。
时诀正在浏览购物网站,先是看了一把吉他,没一会又退出去,点开了一家奢牌珠宝店看首饰。
女款的首饰。
崔瑶微微一愣间,Delia进屋了。
她下了班刚过来,还背着包,一步三回头进了教室。
“那俩人又在那吵什么呢……”
崔瑶说:“还是我哥女朋友的事。”
Delia:“没完没了这是,就回来这么几天功夫也吵。”她叹了口气,感慨道,“当年这俩人纯纯的铁瓷儿啊,谁能想到闹成这样,人生的变化太快了!”
崔瑶小声说:“其实我也觉得我哥女朋友不太好。”
Delia:“哟,你还懂这个。”
崔瑶不满:“干嘛小瞧我,上次我哥帮那女生争取了活动机会,参加完又不怎么理人了。”
Delia嗤笑一声:“哎哟,可怎么办哦,我们的崔老师欸!”
刚提到,崔浩就冲进来了,他吵得脸红脖子粗,直喘粗气。
崔浩吵架风格只有嗓门大,不管是说理还是嘲讽,功力远远不如魏芊雯,最后总被气成这样。
“时诀!”他叫了一声。
时诀从手机里斜过眼,崔浩:“跟我来一趟!”
时诀慢悠悠爬起来,拍拍衣服,跟着他出门。
崔浩直接去了附近的酒吧。
上来就是一杯子弹酒,一看就是奔着今晚不省人事去的。
时诀在旁边吃着水果玩手机。
没一会功夫,崔浩已经喝得晕晕乎乎的,开始自言自语,时诀一耳进一耳出,没听清他都说了什么。
崔浩去厕所的时候,有两个女生过来跟他要微信。
人家问:“帅哥,自己来的吗?”
时诀回答:“跟男朋友来的。”
女生就捂住嘴走了。
崔浩回来,接着喝。
时间越来越晚,昏暗的酒吧灯影照出绚烂又颓靡的色调。时诀打个哈欠,问崔浩:“还没喝够啊?”
崔浩不说话,接着喝。
时诀无奈,就接着玩手机,他玩到眼睛都酸了,向旁一瞥,见崔浩正往野格里兑功能饮料呢。
“哎,”他终于放下手机,“到底怎么了?叫我来一句话不说是吧?没有这么喝的啊。”
崔浩一口气灌了半杯,赤红着脸,终于开口。
“雯子说,她要回老家……”
“啊?”时诀起身,捡了一把干果盘里的瓜子嗑,“她不想干了?你们因为这个吵的?”
“她真的……”崔浩使劲抓了抓后脑,“太意气用事了!她要真有更好的去处就算了,她老家那么偏的地方,她回去能干吗?这边什么都不要了?这么多年白打拼了?”
时诀哼笑:“伤心了呗。”
崔浩眉头紧锁,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
“我就不明白,到底能不能一码归一码?没错,当初是我让她辞职跟我创业的,但这么多年我差过她一分钱吗?我有做过一点对不起她的事吗?!”
“那就在商言商呗,跟她说清楚。”
“她不愿意啊!”
“那你想怎么办?让她走?哥,别的都放放,你可别影响到生意啊。”
“……我这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满脑子只有生意?”
时诀嗑着瓜子,说:“我是替你的感情着想,你的舞社要是经营不下去了,你那模特差不多也要凉了,先把自己的事干好行不行?”
崔浩听得血气上涌,脑瓜子嗡嗡的,脑门都红了。
但又没法反驳。
总觉得有点道理。
崔浩咬着牙:“臭小子……以为自己挺懂是不是?”
时诀笑着:“反正肯定比你强。”
崔浩:“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时诀往后靠回沙发里,
“没看出来就仔细看啊。”
时诀翘着二郎腿,两手垫在脑后,脚踝还在那晃悠了几下,展现给崔浩一脸的轻松愉悦。
崔浩终于看明白一件事——
“……你心情不错啊。”
“是。”时诀坦然承认,冲他扬扬头,“羡慕吗?”
“我羡慕个屁!”崔浩打量他,“你是不偷中彩票了没告诉我?多少钱的?”
“哈哈,你提醒我了,等会我就去买一张,没准真能中,”他歪着头,笑道,“我最近超顺呢。”
这世上最欠打的事,莫不是在郁闷的人身边炫耀得意。
崔浩眼睑直抽抽。
“到底什么事?”
“不告诉你。”
“你跟我来这套是吧!”
时诀挑眉。
崔浩指着他:“你不告诉我,那我告诉你,一般说自己最近很顺的人,大概率马上就要不顺了。”
“嫉妒的嘴脸可真难看啊。”时诀全不在意,最后嘱咐崔浩,“你少喝点,明天还要出门呢。你自己把烟带够,彩排这几天我烟被你偷了多少包了?”
“艹,提起彩排我就闹心,”崔浩说,“那么简单的walkout,走得跟他妈散架的螳螂一样,我能不抽吗!”
“还有,把酒店提前续好,等节目开始录了肯定有粉丝来蹲人的,那附近一共就两三家酒店,到时候价格肯定翻倍。”
“已经续好了,用你说……”
又说了几句,崔浩就接着借酒浇愁了。
时诀则继续刷手机玩。
这次喝酒,跟他们之前无数次喝酒闲聊的节奏基本一模一样,兄弟俩相互抱怨几句,相互损一损。
酒只是随便喝喝,话也只是随便说说……
崔浩自认没有言出法随的本领。
但是事后想起,他还是有些后悔。
当时要是不说那句话就好了,万一就碰不上那倒霉事了呢。
今年,是酷夏。
温度升得极快,五月已经很热了,进入六月,都有点喘不过气了。
高考前夕,每个有考生的家庭都如临大敌。
比起紧张兮兮的李恩颖和赵博满,徐云妮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感觉,反而有些期待,盼望能早一点进入考场,给自己十二年寒……虽然她的家庭确实不太称得上是“寒窗”,但也算给自己十几年学习生涯做一个检验。
她早早就准备好考试物品,提前一天,全家去踩点了考场,定好时间路线,确保万无一失。
前一天晚上,李恩颖甚至把徐志坤的照片翻了出来,自己在屋里默默祈祷了好一会。
徐云妮觉得,有点过于夸张了。
最后还是她提醒李恩颖,早点休息。
徐云妮最后检查了一遍考试用品,准备睡觉前,她看了一眼书桌的抽屉。
手机就放在里面,已经放了好久了,电应该早就掉光了。
徐云妮分出了一点点时间,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两天后它开机的瞬间,她应该是什么心情,想着想着,她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就躺到床上睡觉了。
整个高考过程,异常顺利。
顺得都有点玄幻了,跟徐云妮在脑海中预演过的几乎无差,甚至感觉有好几道题目都跟她梦到的差不多。
她真觉得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在保佑似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高考两天一直在下雨,这跟她设想的有点不太一样。
在她的设想中,这整个夏天都应是完美无瑕的好天气,尤其是高考这两天。
在结束当日,天应该是湛蓝的,花应该是鲜红的,家长们都松了口气,所有学生的脸上都洋溢着自由而洒脱的笑容,大家从考场出来,会拥抱在一起,彼此祝贺,互道一句——辛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徐云妮发现自己与时诀失联,是在高考过去的第三天。
在她生日那晚结束后,他们偶尔还有联系,一直到四月底,华衡开始进行最后一个月的收官冲刺,徐云妮与时诀说明情况,时诀就让她好好准备考试,考完再联系。
然后,徐云妮的手机就直接关机到了高考结束。
考试结束当日,李恩颖和赵博满一起来接她,然后全家去吃了饭,庆祝了高考结束。他们也没问她考得怎么样,只说考完了就该放松,已经确定了的事情,就不要再去费神了。
徐云妮这一顿饭吃得很急,甚至有点食不知味。
等吃完饭回家后,她直奔卧室,把锁在抽屉里的手机拿了出来。
电都掉光了,徐云妮插上电源,等待足够的电力开机。
她看着手机,心里想,开机之后,大概会有很多消息进来。
她想得没错,的确有好多消息,有朋友问她考得如何,还有人约假期出去玩的。
但这里面并没有时诀的消息。
她打开他的朋友圈,最后一条是五月份发的,内容依然是《舞动青春》的宣传,说是节目马上要正式开始录制了。
后面就再没消息了。
徐云妮发消息问他:【班长,辛苦了,考得怎么样啊?】
她没有收到回复。
两个多小时后,徐云妮给他打了个电话,手机居然是关机的。
之前时诀告诉过她,节目录制从五月份开始,一直到七月份。以徐云妮对他的了解,大概率是六月回来考个试,然后马上又要走。所以一开始徐云妮觉得,他有可能是在去外地的飞机上。
晚上,她又打了电话,他还是关机。
第二天,依然如此。
听着手机里机械式的女声,徐云妮冒出一个想法……他是不是后悔了?他是不是不想跟她再有进一步的发展了?
可时诀不是那种不清不楚的人,徐云妮觉得,即使他真的反悔了,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跟她断绝关系。
第三天,又过了大半天,还是联系不上。
徐云妮放弃了与朋友的约饭,直接去了常在面馆。
照常开业,下午时间段没什么客人,吴月祁在后厨整理东西。
“阿姨。”
徐云妮与她打了招呼,然后问:“时诀在吗?”
吴月祁:“不在。”
“他去哪了?”
“你别问我,”吴月祁说,“我不知道。”
她的语气非常冷淡,明显是生了气。
徐云妮又问:“阿姨,时诀考完试就离开了吗?”
吴月祁哼笑一声:“考试?考什么试?”
什么?
徐云妮愣住:“高考啊,阿姨……他没考试吗?那他干嘛去了?”
吴月祁把洗好的菜放到篮子里控水,讽刺道:“准备去当大明星了。”
什么?
每个字都能听懂,组在一起却串不起来。
徐云妮哑然片刻,弯下腰,身体都要从送餐口探进后厨了,问吴月祁:“阿姨,发生什么事了,你能跟我细说一下吗?”
吴月祁没理她。
徐云妮又叫了她几次,也许是对她印象还不错,吴月祁终于有了反应,把菜篮放到一旁,双手扶着水池,深深呼吸。
在吴月祁的讲述里,时诀一开始还是打算考试的,但到五月中旬,他突然就改了主意,说有一家他很喜欢的公司看上他了,六月份马上要有一个大型活动,机不可失。
“我不懂他们那行,什么机会不机会,就差这两天?我知道他对念书一点兴趣也没有,但怎么都到这天了,考个试,将来不管干什么,好歹也有个学历。”说到这,吴月祁又开始干活,嘴里念叨,“从他开始去录节目我就知道,心都长草了!”
徐云妮听着吴月祁的话,没有说话。
时诀不是完全没可能做出这种事,但是可能性不大。在徐云妮的印象里,时诀表面看着玩心重,但其实很有规划,他既然说了要找个大学挂文凭,那就不太容易中途变卦。
大概率是有什么突发事件,让他赶不回来考试。
是自己的事,还是别人的事?
“……阿姨,在那之后你有联系他吗?”
“没有,联系不上,”吴月祁擦着桌台,没好气地说,“我骂完他他就关机了,说秋天回来,随便他吧,我是管不起他。”
徐云妮试着劝她:“那个,阿姨你别太生气了,注意身体,时诀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等事情结束,他一定会跟你解释的。”
徐云妮安抚完吴月祁,离开常在面馆,直接打车去了SD舞社。
路上,她一直在网上搜关于《舞动青春》节目的消息。
节目已经正式开始录制了,但还没有播出,官方发布的内容大多以宣传为主,还有一些参演人员的片段日常。
她刷了好几条,在五月中旬的一条微博的留言里,看到这样一条评论——
【草台班子!能不能把安保做好啊!不要再有事了!还想不想播出了!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官方微博留言里,大部分被控评了,参加这个节目的一部分是素人,还有一部分是已经积累了一点粉丝的小明星。徐云妮点进这条留言的人的微博里,她的偶像也参加了这个节目的录制,她在微博很活跃,还是这个小明星群组的管理员。徐云妮申请加入了这个群,很快就通过了,这里比官方那边热闹不少,不少人在聊天。
徐云妮看了一会,打了一串字:【我听说之前录制现场有事故,有谁知道有没有事?】
过了一会,下面有个人回复她:【安心啦!只是后台的事啦,我们宝子今天还在录影呢!】
然后又开始热闹地讨论起来。
徐云妮转头看向车窗外,不知是不是车子冷气开得太低,感觉周身冰凉凉的。
徐云妮来到SD,也是照常营业,进了店,前台换了人,是一个没见过的女生。
她见了徐云妮,打招呼道:“你好啊美女,有想了解的吗?”
徐云妮说:“你好,崔老板在吗?”
“啊?”女生说,“他不在,你有什么事啊?”
“我想找人。”
“谁啊?”
“时诀。”
“我不太清楚欸,”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刚来不长时间,还不怎么熟,崔老师这两天都不在。”
徐云妮拿出手机:“你能把崔浩联系方式给我吗?”
女生:“……啊,你是我们这的会员吗?你要他联系方式干嘛?”
徐云妮:“你放心,崔浩认识我的,我找他有点事。”
徐云妮从女生这要来了崔浩的电话,然后出了店。
她站在路边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拿起手机打电话。
第一次正在占线,她等了几分钟,又打一次。
这次接通了。
“喂?”
“你好,崔老板,我是徐云妮,是时诀的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崔浩那边好像反应了一会,然后啊一声。
“记得。”
徐云妮直接问道:“时诀情况怎么样?”
“……什么?”
“你们录的那个节目是不是出状况了?严重吗?”
崔浩那边静了一会,好像在走路,然后徐云妮听到开门声,又听到关门声,带着轻微的回音……这是非常明显的楼道的声音,在徐志坤住院期间,徐云妮在医院安全通道门口,听过无数次。
“你怎么知道的?”崔浩问,“你没往外说吧?没告诉他妈吧?”
“没有,是我搜到的。”
“哦,那就行,他现在……还行。”
“你们在哪?”徐云妮问他,“是医院吗?哪一家?”
崔浩顿了顿,说了一家医院,就在本地。
徐云妮说:“我现在就过去。”
一路赶到医院,天色渐暗。
徐云妮在住院楼楼下见到崔浩。
他在吸烟区抽烟,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徐云妮走过去。
“崔老板。”
他看着她,点点头。
两人在楼下说了一会。
简而言之,太倒霉了。
五月中旬,节目正式开始录制,现场来了不少粉丝蹲点,其中有个人从内部人员那拿了工作证,偷偷溜进了演播厅后台。这人想找角度偷摄,爬上二层平台,在躲避保安的过程中摔下来了,还把移动楼梯和一堆器械给拉塌了,算上自己在内,一共导致三人受伤,其中就包括时诀。
徐云妮:“伤得严重吗?”
崔浩皱着眉头:“生命危险肯定是没有,但也不轻,好几处骨折,主要是右腿髌骨和肺部裂伤,这两处比较重,手术基本都做完了,剩下就靠养了。”
徐云妮:“我想去看看他。”
崔浩烟抽完,带她上了住院楼。一路上,他嘱咐她说:“这事别让他妈知道,可千万记住,他当时都被砸晕了,醒来第一句话就让我别告诉他妈。”
“嗯,”徐云妮出了电梯,又问,“这伤对他以后有影响吗?”
崔浩沉默了一会,说:“医生的说法是看他自己恢复,恢复好的话影响不大。”他说着,眉头还是皱着,最后长呼一口气,伴随着低声的谩骂,“我真他妈想弄死那傻逼……”
他们来到病房门口,一开门,里面声音还挺大。
这是个四人间病房,中间用帘子隔开。靠外的一张床空着,中间两张床的病人可能病情都不严重,把中间的帘子拉开了,带着两个陪护的亲属,四个人在那一边吃喝一边打牌。
徐云妮和崔浩进了屋。
他们来到最里面那张床位。
这张床四周的帘子全都拉上了。
徐云妮看看崔浩,崔浩点点头,她走过去,手轻轻将帘子拨开一道缝隙。
病床的床头抬起了一定的角度,时诀半卧在床上,戴着耳机和眼罩,很安静地在休息。
眼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从露出的部分能看出,明显消瘦了不少。
她想起他曾经说过,他是很容易掉秤的体质。
薄薄的被子只盖到腹部,住院服的扣子没有全部系上,能看到胸口到小腹都缠着一圈圈的绷带,右腿也露在外面,小腿和膝盖同样也打着绷带。
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时诀动了动,把手从被子下移出来。
徐云妮看到他手背上固定的留置针,和手腕上的住院手环。
他可能把她当成来输液的护士了。
徐云妮看着这只苍白修长的手掌,也伸出了手,只用两根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他的手抽动了一下,然后另一只手也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推着眼罩往上移。
下垂的视线,就这样看到了她。
看了好一会,他啊了一声。
“……又从奇怪的地方冒出来了?”他声音又轻又哑,这样淡淡地说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徐云妮稍弯下腰,小声说:“时诀,你好好休息,我刚从你妈妈那过来,她那一切都好。”看着时诀的视线,她又说,“她什么都不知道,以为你在外参加活动呢,你安心养伤。”
时诀把眼罩彻底摘了,放一边。
他整张面庞都露了出来,气色比较差,人也没太有精神。
不过整体还是比较平静的。
他问她:“考得怎么样?”
徐云妮说:“挺好的。”
他点点头。
崔浩过来,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时诀摇头。
崔浩皱着眉:“你不吃东西不行啊,哪有体力恢复啊。”
崔浩刚说了几句话,护士就过来查房了。她进屋后先让另外两床的人声音小一点,然后到了最里面,先检查了时诀的手环,让他坐起些,准备给他肋下的伤口换药。
护士解衣服的时候,徐云妮就走到了一旁。
墙边有一张拉开的住院椅,可能是公用的,上面堆着不少东西。有一个黑色的长运动包,徐云妮认得那是时诀的,被隔床的人买来的食品袋子压在下面。
她过去,把他的包拿出来放好。
包很重,半拉开的,里面装着几套衣服、鞋、一条烟、运动水壶,还有些电子产品和一个记事本。就那么随意一瞥间,徐云妮还看到一个红色的纸盒袋,这袋子应该在包里放了有一段时日了,压出了好多褶皱,袋口敞开着,里面有两条长条的红色首饰盒。
袋子和盒子上都印着品牌的名字。
彻彻底底的奢侈品。
徐云妮感觉时诀的消费观还挺自由的,她在他脚上至少见过三双颜色不同的快刷出毛边的匡威板鞋,但她也见过他去华衡广场唱歌的那晚,穿着的Alden靴子。
她在他这见过的首饰,大多都是只戴个形状的,没多久就会褪色丢掉的款,还有就是他在她生日那天亲手做的项链,再来,就是袋子里的奢侈品。
要么就是几乎不花钱,要么就花大价钱,基本没有中间值。
这也跟徐云妮对他的印象差不多,有那么点完美主义倾向。
要么不要,要就要最好。
床边,护士换好了药,又给时诀吊上输液瓶,嘱咐道:“你少说话,多咳嗽排痰,养神休息,注意补充营养。”然后就走了。
崔浩手机响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老脸一拉,去外面接电话。
护士忙完就走了,徐云妮回到病床边,帮他重新把帘子都拉上。
时诀头偏过来看她。
“怎么找到这的?”
徐云妮说:“你少说点话,我说你听着。”她拉了椅子过来坐旁边,把今天一整天的经历讲了一遍,有意省略了吴月祁的大发雷霆。
她讲完,时诀要开口,徐云妮又堵住他:“护士说了让你少说话。”
他说:“无所谓,都这样了。”
围帘都已经拉上了,隔绝了外面的视线,和一点点的光亮,让这环境变得有些黯淡。
他又要说什么,突然好像卡住了一样,前胸一紧,然后就是一阵咳嗽,他在喘息的时候,徐云妮听到他胸口发出像风箱一样的声音,明显咳出了痰。徐云妮连忙取来桌上的手纸,撕了几张叠在一起放到他面前,稍微扶着他的身体。
“快吐出来。”
他想自己接过纸,但咳得手直哆嗦。
徐云妮看出他的意思,又说:“快吐吧,没事的。”
他最终吐了出来,徐云妮把痰包起来丢掉,用纸巾帮他擦擦嘴,又把水给他拿来。
他摇头。
徐云妮拿着水瓶坐了回去。
这阵咳嗽让他不太舒服,皱着眉,在那缓了好一会。他没有看徐云妮,视线落在前方,不知是在看被单,还是在看自己打着石膏的右腿。
安静了很长时间,徐云妮说:“你睡一会吧。”
他说:“我没联系你,生气没?”
“没有。”徐云妮说。
他嘴角动动,这种状态下,连笑都没太有力气。
他看过来,问:“有没有想过是我反悔了?”
徐云妮看着他打着吊针的手背,说:“我倒宁愿是你反悔了。”
时诀静了好久,说:“徐云妮……”
徐云妮抬起了眼,四目相对,她像有什么预感似的,刚要开口,被时诀抢先一步——
“算了吧。”
徐云妮那话就堵在嗓子眼了。
时诀说:“我现在没精力管别的了,我肯定要重考一年的,不然我妈不会让我进家门了,还有杂七杂八一堆事……”他看着她,平静地说道,“所以,算了吧,你就去你原本想去的学校吧,分够不够?”
之前过生日的时候,徐云妮曾想过,四个月后再见面,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这四个月里,其实每一天,她都有期待,她还准备了一些话,等着今天说。
好像没机会了。
其实刚刚见他的时候,徐云妮就有种感觉,他精神很差,人也有点疏离。
生活的变化,完全不等人。
徐云妮不禁回想,如果他第一次第二次表白的时候,她答应了他,现在还会是这样吗?或者在她生日那天,她就果断与他确定关系,现在是不是就能以另一种身份坐在这里了?
想着想着,徐云妮呵了一声,视线垂下些。
其实,她很想跟他说,你复不复读,跟我们的事都没关系。
但她没说,因为她知道他说这些话,也跟复读无关。
时诀的家庭条件并不理想,但从他身上其实看不太出来,他是个对自己非常有自信的人,也很有计划,在表面的轻松玩乐下,他的生活节奏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把控之内。他用着平平常常的物品,但偶尔也会买自己喜欢的昂贵的东西,他没觉得什么,大概是有这个底气,他能赚到这些钱。
这次受伤对他的打击一定比外人想得要严重很多,这让他的生命里多了很多不确定的东西,他要重铸他的城堡,不能再分出精力去采一束鲜花。
但这也不能怪他。
人总要优先把自己照顾好。
他在看着她,那目光让徐云妮心里发酸。
这种意外,光是想想都要憋屈得喘不过气了,他甚至还在顾及她的感受。
徐云妮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又缓缓叹出。
唉,早知道这样,就别那么急着拆包装吧,虽然可能退不了了,但东西齐全点,又是全新的,找人出二手价钱也能高些,损失得少点。
……既然这么不确定,干嘛那么急匆匆,一口气买了一对呢。
那么贵的东西。
她眼底有些发热,再次深吸一口气,抬手摸摸脖子。
“哎,”她说着,“这时间怎么总凑不到一块呢,不是我不行,就是你不行。真奇怪啊,班长,”她看向时诀,无奈一笑,“可能我们真没缘分吧。”
像是低糖反应了一样,时诀听了这话,眼睑一跳一跳的,他身体靠前,抻动了伤口,眼底的抖动更明显了。
徐云妮半起身,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回去,她对他说:“时诀,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的,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要坚强一点。……虽然我觉得你已经很坚强了。”
时诀呼吸发颤,轻声说:“你是小学老师吗?”
“对啊,”她顺势说,“你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
时诀皱着眉:“啊……”
时诀重新躺下,头痛欲裂。
这时候,崔浩回来了。
他脸色甚至比时诀还差。
时诀见了,问他:“……谁?”
崔浩说:“没事,你好好休息。”
崔浩这是回来取烟的,他烟抽光了,去时诀的运动包里又翻了一包新的揣兜里,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再次出去,徐云妮把时诀的被子和枕头都整理了一下,说:“别再说话了,动过手术要养气。”
徐云妮把眼罩拿来。
“戴上吧,睡觉。”
时诀一动不动,躺着看她。
徐云妮把眼罩的弹力绳抻开,挂到他脑后,然后直接扣在眼睛上。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徐云妮在原地站了一会,不见他回应,又说,“我可以来吗?时诀。”
他低声说:“随你……”
徐云妮说:“好,那我先走了。”
时诀听到拉开帘子,和脚步走远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的确该休息了,他浑身疼得要死,脑袋像要裂开了一样,完全没力气,他的意识在黑暗和隔壁的打牌声中,渐渐沉了下去。
徐云妮在楼下吸烟区找到了崔浩,他还在跟人打电话,眉头拧得跟麻绳似的。
“你们别这样跟我扯皮!工作人员?那工作人员不是你们公司的人吗?他私下给证跟你们就没关系了?!”
几句话的功夫,一根烟就见底了,他用力捻灭在垃圾桶上,然后又掏了一根。
说了半天,毫无结果,崔浩愤愤地挂断电话。
徐云妮走过去,说:“崔老板,是在谈赔偿的事吗?”
“嗯,”崔浩骂着,“他妈到处推责,平台说是场地公司的事,场地说是工作人员私自责任,工作人员说是粉丝的事,那傻逼还是个未成年,伤得最重,家长也要打官司要赔偿,妈的,死了得了!”
徐云妮说:“崔老板,你冷静点,这肯定是多方责任的。那个粉丝,还有演出组织者,甚至安保公司和物业管理都有可能要担责,现场的录像有吗?”
崔浩说:“有监控,我拷了一份。”
徐云妮说:“还有医疗记录,你都要准备好,然后……”她想了想,“崔老板,你找好律师了吗?这肯定是要走法律程序的,最好快点找个专业的律师,这样你也能省点心,多点时间照顾时诀。”
崔浩说:“我有在联系,除了时诀以外还有个工作人员受伤,我们合计着一起告。”
徐云妮说:“行,崔老板,你不要急,赔偿是跑不了的。我明天接着过来看他,你要是忙的话,我可以接你半天班,或者一天班,都行。”
崔浩一顿,看看她。
“时诀让你来吗?”
“他说随我。”
崔浩又看了她几眼,哦了一声。
崔浩原本心烦得厉害,也是因为能用的人太少了,魏芊雯刚走,Delia又有自己的事,好多SD的老师都在《舞动青春》那边排节目。
主要时诀脾气也拧,有时候宁可自己折腾,也不想被不熟的人关照。
见徐云妮这么说了,崔浩说:“那你来吧,不用一整天,你……你上午方便还是下午?”
徐云妮说:“我都方便。”
崔浩说:“那你下午来吧。”
徐云妮说:“行,我中午十二点到。”
真是及时雨,崔浩说:“太谢谢你了,你——”他再次顿了顿,看着徐云妮,问,“……你跟时诀,你们俩现在什么情况?”
“什么?”徐云妮想了想,然后说,“没有情况,只是普通朋友。”
“哦……”崔浩含着烟,上下看看她,也没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徐云妮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她回到家,李恩颖在跟赵博满研究旅游的事。
赵博满老早就制定了计划,想去北极玩,他想趁着徐云妮高考结束,还有暑假赵明栎从国外回来,全家一起毕业旅行。
“妮妮!来,看看这两个腰包你喜欢哪个?”
徐云妮过去,坐在沙发上,李恩颖拿过手机给她看。
“你赵叔喜欢这个,但我觉得不太好看……”
徐云妮看着这两个腰包,开口道:“妈,赵叔,你们有没有认识的比较厉害一点的律师?”
李恩颖和赵博满均一愣。
李恩颖问:“律师?为什么要问律师,有什么事吗?”
徐云妮:“是我一个同学。”她把时诀遭遇的事情告诉了他们,李恩颖听完,哎呦了一声,说:“这孩子可真倒霉啊,伤得重不重啊?”
徐云妮:“我今天去看了,情况还行,但他们那个赔偿还没有谈清楚,他哥在找律师。”
李恩颖说:“律师那认识的那可太多了,你爸以前朋友好多都是律师。”
赵博满说:“我们公司也有法务部门,他这官司应该不难打啊,这责任不是很清晰吗?”
徐云妮问:“有合适的人能介绍给他们吗?”
医院内。
崔浩正在给时诀看SD其他老师从录制现场发回来的视频。
本来崔浩不愿意让他看这些,免得他心里难受,但时诀要看,第二轮录制刚结束,他需要知道他们发挥得怎么样。
“乐阳的都还行,但是瑶瑶不太理想,她不想参加了,非要来看你,让其他老师给按那了。”
时诀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的注意全在视频的舞蹈里,这舞蹈是他负责编排的,整体呈现效果不错,只是有一个人笑得过于夸张了。
好像自从后台事故后,阿京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这时,进来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徐云妮”的名字,时诀看向崔浩。
崔浩拿回手机,接通电话。
“喂?哎,不忙,你说……还没呢……嗯?是吗?”他稍直起腰,“那能有的话太好了……行啊,你给我他的电话,我跟他细说,嗯嗯,好……行,谢谢你了。”
他挂断电话,时诀问:“什么事?”
崔浩手指头点了点,说:“你这同学真太靠谱了!”
“什么?”
“你那个拼车车友,”崔浩说,“她帮忙找了一个律师,说是专门擅长人身损害赔偿的案子。”
时诀无言地看向一边,然后又看了回来。
“能不能别让她帮忙啊?”
“嗯?”
手机一震,徐云妮发来了律师的联系方式。
崔浩看看时诀的脸色,忽然说:“你这同学喜欢你吧?”
时诀没说话。
崔浩:“怎么着,你不喜欢她?我看挺好的啊,踏踏实实的。”他一边低头存号码,一边笑着说,“以前雯子跟我说,你喜欢听话的纯欲女文青。”
时诀淡淡道:“她看谁都像你。”
崔浩笑容一停,嘴巴动了动,又没出声。
他收起手机:“你跟你同学有什么事自己处理吧,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得先把这事解决了。”他一起身,站得有点急了,脑子一懵,又跌回了椅子里。
“哎呦卧槽了……”
时诀:“哥……”
崔浩已经好久没有睡个整觉了,自事故发生以来,他一直在忙。
时诀说:“你休息一下吧。”
崔浩缓过神,说:“不用,我出去打个电话。”
崔浩离开了。
时诀的视线落在空空的某处,片刻后,他头又开始疼了,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他看到床头小桌上放着的拆开一半的面包。
他完全不饿,他完全没胃口,他现在看到吃的东西就泛恶心。
但他盯着那面包足足十来秒,最后还是伸手去拿了。
面包放得非常远,崔浩完全不擅长照顾人。
时诀抻动了伤口,疼得耳鸣阵阵,他一咬牙把面包够到手,撕开袋子,连什么味道都没吃出来,三下五除二直接吞了下去。
徐云妮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前往医院。
她没有去找时诀,先挂了骨科的号,又挂了呼吸内科的号,带着时诀的情况去询问后续疗养措施。
她在呼吸内科门口等待的时候,碰到个阿姨,也是做了跟时诀一样的手术,这是定期回来复查。在闲聊过程中,阿姨劝说徐云妮,让患者一定要抓紧术后半年的恢复期,好好调理。
“我就没太在意,现在太后悔了,动五脏的手术,就没有不伤元气的,别以为年轻就不当回事。”
徐云妮问:“那该怎么调理?”
阿姨说:“这段时间别碰冷的,别吹空调,不要刺激到气管。然后最好出院了找个好的中医院护理一下,宣通肺气,还得每天做深呼吸练习。”
徐云妮拿着笔一项一项记录。
“中医院?您有推荐的地方吗?”
阿姨说:“有个大夫做这个不错,我们好多人在那扎过针灸,但离这边太远了。”
徐云妮说:“您告诉我,我先记一下。”
中午,徐云妮背着包来到住院楼。
屋里有三个人,时诀、崔浩,还有一个陪护,病患不知都去哪了,这位陪护亲属正躺在病床上拿手机玩游戏。
崔浩抱着手臂在角落里靠坐着休息。
徐云妮在时诀的注视下走过去,把包轻轻放一旁,来到床边。
她小声问:“吃饭了吗?”
时诀说:“吃了。”
徐云妮看着一旁的面包袋和酸奶。
“你就吃这个啊?”
“不想吃别的。”
“这营养不够吧,你得吃点菜啊。”
“我现在看见带油的东西就想吐。”
徐云妮提议:“……要不喝点粥?再配点小咸菜。”
“不用了。”
“你都瘦脱相了。”
时诀看着她,徐云妮接着说:“不用担心,就是脱相了也很帅。”
“徐云妮。”
“我先去买点粥,正好我也没吃呢,我买回来我们一起吃点。”
徐云妮走后,崔浩把眼睛睁开了。
“你想喝粥啊?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时诀没说话。
崔浩不逗他了,站起身:“那这就先交给她了,我先走了,晚上回来。”
时诀慢慢看了过来:“什么叫‘交给她了’?”
崔浩说:“我下午要去跟律师碰个面。”他拿起包,检查了一堆材料,“昨晚你同学就说好的,下午来替我。”
“什么?”时诀皱眉,“哥,你怎么能让——”
“行了,人来都来了。”
“她只是来看看。”
崔浩冲时诀抱起拳,诚恳说:“你才是我亲哥,弟弟我这是真没人了,好吧?你体谅一下,我得走了。”
徐云妮在附近找到一家铺子,买了粥和小菜,然后又去旁边一家大的饭店打包了一份鲜炖鱼汤。
她回去的时候,病房里只剩时诀和另外那位手机玩累睡着了的陪护人员。
非常安静。
徐云妮把带回来的饭菜一一备好。
天气太热了,她出了点汗,面颊有些泛红。
“来,你一份我一份。”
“我真吃不下……”
“能吃多少是多少,你哥呢?”
“去见你介绍的律师了。”
“这样啊。”
“徐云妮。”
“嗯?”
“你这是要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时诀看着她拆鱼汤袋子的手,说:“我跟你说过吧,我不想谈了。”
“说过,”徐云妮把鱼汤盖子打开,“不谈就不谈,普通朋友就不能相互关照吗?难道不谈恋爱就绝交吗?”
时诀胸口微微抽动,真是似曾相识的言辞。
“不绝交就是你这样?”时诀说,“怎么,让我人情欠多点,你会比较放心吗?”
徐云妮手顿住,她看着鲜香白嫩的鱼汤,大概三五秒后,转脸向他。
“昨天我问你我能不能来,你说随我,我没记错吧?”
时诀没说话。
徐云妮:“现在又变了?”
徐云妮感觉,当初她在生日当晚担忧的内容,都在一一应验——他们都还不够成熟,即使他们压根就没谈。
她又说了一句:“你反悔真的挺快的。”
时诀当然听出她引申的意思。
“哦,”他回应,“有你快吗?我反悔好歹还要出个事,你反悔只需要我唱首歌就行了。”
徐云妮:“那你可以再唱一首啊,没准我就走了呢。”
旁边床的人醒了,对这边说:“大中午的,你们能小点声吗?”
徐云妮抬眼过去:“你刚玩游戏声音比这大吧。”
“哎……”那人瞬间不满意了,“我没玩了啊,我这睡觉呢,你们说话还有理了!”
徐云妮:“昨晚你们打牌的时候怎么没顾及有人在休息呢?”
这人发现不太怼得过,骂骂咧咧直接拉上了帘子。
病房再次陷入沉寂。
徐云妮接着拆粥铺的包装。
余光里,是他放在身侧的瘦长的手掌。
她忽然有那么点后悔。
他的想法难道理解不了吗?
干嘛非得较劲呢?
徐云妮把伸缩餐桌放到病床中间卡好,刚要去拿食物,忽然想到什么,停下看向时诀。
四目相对,徐云妮认真地问他:“你不会等我摆好后扬了吧?”
过于离谱的问题,使徐云妮久违地再次见到了时诀的白眼。
好吧,应该是不会扬了。
两份饭,各有一碗粥、咸菜、青菜炒蘑菇,和一碗鱼汤。
她把餐具给时诀,两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吃了起来。
吃完饭,徐云妮把桌面都收拾了,然后把垃圾清理出去。再次回来的时候,屋里另外一床的病人也回来了,还有两名探病的亲属,围着人说话。
徐云妮回到时诀床边,坐到椅子上。
“睡一会吧。”她说。
时诀:“不困。”
徐云妮:“你少说点话吧,护士都说要你少说话,多休息。”
时诀:“不是你一直在说话吗?”
“行,我不说了。”徐云妮点点头,把嘴闭上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本之前在图书馆借来的书看。
两个人,一个闭目养神,一个看书,暂时安宁。
过了好一会,护士过来挂吊瓶,这时时诀人已经睡着了。
护士动作很轻,弄完之后,他也没醒。
徐云妮的视线从书上移动到他的脸上。
他真的瘦了很多。
时诀对吃没什么执念,以前就是这样,而且他的食欲非常容易受到情绪影响,就像当初在舞社被阿京折腾时一样,现在只会更夸张。
不过……刚才她买的东西,他基本都吃光了。
她有注意到,好几次他都是皱着眉头硬吞下去的,基本是当药吃的。
但也是吃光了。
他已经非常努力在调整了。
徐云妮又一次反省,她刚才不该那么跟他吵。
就因为他戳破了她的心思,她就恼羞成怒了?她的脸皮怎么这么薄呢?
——“让我人情欠多点,你会比较放心吗?”
还真是。
徐云妮在心里回答,一点都没错,她希望他欠得越多越好,多到还不清最好。
徐云妮缓缓吸了一口气,随手翻了一页书,本页主题:《XX年国家公务员考试面试模拟题:怎么看待“知恩图报”》。
徐云妮一个没留意,把“知”看成了“挟”,当即一个激灵。
定睛再一看,才安稳下来。
她再偷瞄一眼床上的人,他微偏着头,平静地睡着。
徐云妮叠起腿,稍歪过身子,一只手稍稍摸摸耳根。
古人诚不欺我,当真是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时诀醒来的时候,徐云妮的头已经耷下来了。
那书的内容可能挺催眠的,她靠在椅背里,像个瞌睡虫一样,昏昏欲睡。
时诀这样看了她一会,然后又往门口的方向看看。
他有时候真觉得,他哥做事都不带脑子的……
时诀把被子掀开。
即使他已经尽可能地放轻动作,但徐云妮还是醒过来了。
她看看他,问:“你热了吗?”
时诀摇头。
徐云妮:“要喝水吗?”
他还是摇头。
徐云妮就接着看书了。
时诀想等她再一次睡着,但这次她好像精神了,又不睡了。
过了十来分钟,时诀有点等不了了,说:“你去帮我买包口香糖行吗?”
……烟瘾犯了?
“可以啊,”他难得提了要求,徐云妮放下书,“只要口香糖吗?还要别的吗?”
时诀:“不要。”
徐云妮起身出去。
她走出半条走廊,忽然想到什么,折回去。
“你要什么味——”刚进屋,问一半又停下了。
时诀坐到床边,手撑着床,正试着起身呢,一见她回来,也停住了。
徐云妮走到他身前,看看他。
“你是要上厕所吗?”
时诀不说话。
徐云妮说:“你等着,我去借辆轮椅。”
他说:“不用了。”
徐云妮:“那我扶你去。”
他还是说:“不用,你去买东西吧。”
徐云妮:“那我找个护工帮忙。”
时诀抬头看她。
徐云妮:“时诀,别逞这个能,万一再受伤了,你回家的时间又要往后拖。你不能让你妈半年见不到儿子吧?肯定会露馅的。”
时诀不言,徐云妮伸手,把他有些错位的病号服往里拉了拉,遮住缠着绷带的胸口,说:“真犯不上,你别动啊,我去借辆轮椅。”
他也没说行还是不行,徐云妮直接走了。
她去服务台借了辆轮椅回来,时诀还坐在原处,她扶着他坐上轮椅,推他去了厕所。
到厕所门口,时诀要站起来,徐云妮说:“你等下,我看看有没有人,争取少走几步。”
她走到男厕边上,往里瞄了一眼。
时诀:“哎……”
“没人,快来。”徐云妮回来,把他推进去。
时诀抬手向后,抓住她胳膊,又哎了一声。
徐云妮没管,直接将他推到厕所间门口,把门打开。
时诀真是到极限了,他拨开她,往门口指指。
“你别在这待着。”
徐云妮出去了。
但她也没走远,就在门口看着,等那厕所间再开门的时候,她就进去了。
时诀单腿站起来,她扶他坐回轮椅,到门口洗手。
时诀骨折位置比较严重的就是肋骨和右腿,胸口的绷带非常限制行动,洗手伸胳膊都有点费劲。
为了不让他的衣服蹭到水台上,徐云妮托着他的手腕给他借力,她去打了点洗手液,帮他搓洗干净。
洗手间很安静。
他也很安静。
只有流水声,和揉搓泡沫的声音。
水凉丝丝的,他们的手也凉丝丝的。
徐云妮去旁边抽了几张纸巾,回来帮他擦干。
洗好的双手,干净清爽,修长白皙,跟以前一模一样。
徐云妮推他回病房,然后去把轮椅还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时诀仍然坐在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手撑在身体两侧,看着窗外。
徐云妮走过去,坐到他面前的椅子上。
“不躺下吗?”她建议说,“还是躺下休息吧。”
时诀的视线慢慢落在她的脸上,他消瘦的面容迎着窗外的光,像洒了一层金。
“徐云妮。”
“嗯?”
“你回去吧。”
“你先躺下休息。”
“回去吧。”
徐云妮之前也见过徐志坤住院的样子,只能说,不管再清高独立的人,只要住进了医院,就是少有尊严,这是没办法的事。
徐云妮想了想,说:“时诀,要不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听你的。”
时诀:“什么事?”
徐云妮从包里拿来一个本子,一打开,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好多字,仔细一看,都是些手术后的疗养相关事项。
他的眼神又撇开了。
“我打听到了两个地方,”徐云妮在本子上圈出两处名字,点了点,“一个是做骨科复健很有名的康复中心,还有个是一位阿姨推荐的针灸馆,说是很多肺部动过手术的人都去调养过,到时候你也去,行不行?”
时诀淡淡道:“医院骗子多,别什么都信。”
徐云妮:“试试呗。”
时诀从她手里接过本子,随便翻了翻,放到一边,又拿来手机看看,很明显的不太在意。
徐云妮觉得,可能在时诀看来,她这些举动都该归类为“病急乱投医”。
完美主义的人就这点不好,十个里面九个沾点悲观主义,如果拿不到十分,那九分和零分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区别。说好听点是追求极致,难听点就是容易自暴自弃。
“时诀,”徐云妮缓吸一口气,“不能这样。”
时诀听了她的话,抬起眼。
徐云妮不愿意在他遭受沉重打击的时候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但又忍不住,因为九分和零分差别真的很大,许多本来可以变好的事,一拖再拖反而耽误了。
徐云妮说:“我知道这次受伤对你来说打击很大,但是,远远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相信我,你还是你,你没有变。”
时诀的视线又垂了下去。
徐云妮再接再厉,她身体向前,胳膊垫在腿上,两手张开。
“时诀,真金不怕火炼,这一点点的打磨——”
她刚说一半,时诀手机转过来,屏幕冲着她。
徐云妮往后缩缩脖子,眯着眼睛聚焦,上面是一则新闻——【既‘养生’又‘套利’!‘百年医馆’大骗局!】,下面有一张图片,正是徐云妮写的那个针灸馆的名字。
徐云妮:“……?”
她皱着眉头把手机拿来,把新闻反复阅读好几遍。
脸颊有些痒,她不自觉地挠挠脸,然后把手机还回去了。
因为早上时间比较紧,她打听完,没来得及查验这些地方……
这下还真坐实“病急乱投医”了。
时诀看着她严正谨慎的表情,忽然说:“哎,你刚要说什么来着?”
徐云妮:“没什么。”
时诀:“说完吧。”
徐云妮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活泛了不少。
嗯,时班长的性格是这样的,你不爽了,他就爽了。
徐云妮看着那双纯真的眼睛,靠回椅子里,缓缓说道:“‘真金不怕火炼,这一点点的打磨,只会让你的未来变得更加璀璨’。”
“完了?”
“完了。”
时诀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他刚开始只是动动嘴角,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一连串地笑起来。
“哎……”他一边笑一边皱眉,用手捂住肋下的伤口,“疼死了……”
伤没好利索,他笑到一半又咳了起来,徐云妮赶紧扶住他,一手拿来纸给他清痰。
“你慢点,别把伤口崩开了,”她忍不住说,“有什么好笑的。”
他说:“你不搞笑,我就不会笑了。”
徐云妮:“不愧是班长,笑点真是与众不同。”
但能笑出来,总比颓着强。
她扶他躺回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时诀的气息终于慢慢平稳下来了。
他盯着天花板,静了好一会,轻轻开口。
“徐云妮……”
“嗯?”
“你还喜欢我吗?”
徐云妮一愣,看向他的脸。
他仍然看着天花板。
徐云妮思索片刻,实话实说:“喜欢。”
时诀翻开自己的左手,朝着她。
徐云妮看着,把手放上去。
他握住她,往自己那边带了带,说:“过来。”
徐云妮靠近些,他嫌不够,手又拉了拉,说:“再过来点。”
够近了吧……
徐云妮又往前一点,时诀转过脸来。徐云妮感觉到微微的热力,也许来自他的气息,或者身体。
“听我的话,”他说,“明天别来了。”
徐云妮没说话。
他接着说:“我让我哥找个男护工,你在这真的不方便,好不容易的假期,别在医院待着。”
徐云妮静了一会,说:“刚才那个中医馆是我失误了,不过我问过医生了,后续疗养特别重要,尤其是刚恢复的时候,你不要大意。”
时诀说:“行,骨科康复和针灸,我会找好地方去的。还有,之前跟你说的,你就报你原本要去的学校,分没问题吧?”
徐云妮:“没出呢。”
时诀:“别扯,你考完了能不知道自己分够不够?”
徐云妮挑起眼,看着这几乎眉睫之内的人。
之前崔浩说他表面好说话,其实性格固执,说的真没错。
“你拉着我的手,还让我靠这么近,就说这个啊?”她问。
离近了,她的质问变得很有磁性。
时诀闻到她头发的香气,干净的清香,与医院的味道很不一样。
时诀视线往下,落到他们仍拉在一起的手上,他的拇指动了动,摸着她的手背,轻轻的,来回几轮。
薄薄的皮肤,温热而细腻。
“我跟你交个底吧,”他说,“虽然不至于残了,但是不管上哪做康复,也不可能是以前的样子了。”
“时诀。”
“我知道你可能不在乎,但我得跟你说明白,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他看看她,又说,“你现在别在这跟我耗着,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徐云妮一顿。
什么意思?
她问:“到什么时候?你是要我等你吗?”
“等什么,”时诀说,“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能恢复得差不多就去找你,恢复不了也就没必要了。”
徐云妮还想说点什么,但想来想去,只问了一句:“要不要约定个时间?”
时诀:“不。”
徐云妮垂眸,拇指翻出来,也玩了玩他的手,小心不碰到手背的留置针。
“时诀,这有点不太公平吧。”
“为什么?”
“连个口头约定都没有,就让我这么等你啊?”
他没说话。
“时诀。”
“嗯?”
“其实,让我自己说这话真有点难为情,”徐云妮歪歪头,“不过,我还挺受异性欢迎的。”
“哦。”
“什么约定都没有,万一到时候‘还君明珠双泪垂’了怎么办?”
“你别太有文化,下半句是什么?”
“恨不相逢未嫁时。”
“啊,这句我知道。”他看着他们缠绕在一起的手,食指指尖在她手心轻轻一刮,随之说道,“无所谓吧,实在不行就偷腥嘛。”
手心痒得徐云妮脖子都热了。
时诀:“我能去找你,大概也恢复个七八分了,应该够用了吧?”
徐云妮还是痒,她想松开手自己捏捏掌心,却被他拉得更紧。
他撑起身体靠近,又问一遍:“徐云妮,够用吗?”
不是错觉,他说这话时,嘴唇绝对碰到她的脸了,声音里带着明确的热度。
徐云妮像被烫到了一样,反射性抽出手,直起身。
后侧有帘子挡着,外面的人还在打牌。
还好有帘子挡着……
时诀躺在那,看着她明显变红的肤色,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他有些不解似的。
徐云妮的神经一跳一跳的。
他挑起眉,笑道:“怎么了呀?”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徐云妮的视线看看左右,然后又往上抬一点……
是心理作用吗?总觉得隔壁的人在往这边看。
徐云妮身体向前,手撑在时诀腿边上,伸手把帘子拉得更紧些。
时诀随着她的动作,围着四周看了一圈,然后说:“弄这么严,要做坏事吗?”
徐云妮瞥向他。
……这是活过来了?
她看着他那故意摆出的神态,忽然想起了花鸟鱼虫市场里,那些店家给鱼打氧的画面。
从半死不活,到吐泡泡展尾,就是一瞬间的事。
“怎么不说话啊?”时诀问。
“给点时间,”徐云妮说,“我缓缓。”
时诀本来绷着个平常的表情,突然又戳中笑点,嘴角抻开了。他在徐云妮的注视下,不想笑得太夸张,含着嘴唇,舌头在腮帮子里鼓捣来鼓捣去。最后,他看回来,清清嗓子,说:“怎么,你玩我的手玩得那么开心,我靠你近点就不行吗?”
“没啊,”徐云妮说,“没说不行,只是缓缓。”
她坐回椅子里,依然看着他的脸。
这么看了一会,时诀拨拨被角,问:“干嘛一直盯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哦?
“班长还能不好意思呢?”
“我脸皮很薄的。”
“真的吗?”
时诀把脸偏过来冲着她,轻声说:“不信你摸摸。”
他不仅亮出了半张侧脸,顺带着还有雪白的脖颈和一侧的锁骨,细长的筋脉起伏绵延,配合着被凌乱的头发遮掩着的,斜睨来的视线……
这是什么画面……
徐云妮有点被自己脑袋里的想法吓到了,她说:“班长,有人评价过你特别爱玩吗?”
时诀说:“嗯?玩什么?”
“没什么,”徐云妮摇摇头,“你有精神了就好。”
她垂下视线,可刚刚的画面像是烙在脑子里了一样,挥之不去。
病床边,有一块有点脱锈,起皮。
徐云妮抬起眼,又问:“如果我摸了你,你会更有精神吗?”
时诀一顿,嘴唇微微张开。
他明明没有出声,但徐云妮还是探过身,伸出手,手掌覆盖在他的脸上。
他出了汗,摸起来有点黏。
好吧,徐云妮心想,好奇心满足了。
不过这张脸的触感与她想象的相差甚多,她曾以为,这白皙的面庞摸起来一定细腻又柔软,像一样,或者像鸡蛋一样,但真上手了,其实还挺硬朗的,跟她的皮肤质感完全不同。
怎么形容呢?男人终究是男人?
但这脸真的好小,脸型也是真的标准……
他看着她,说:“手好热啊。”
徐云妮:“是你的脸热吧?”
他视线缓慢放空,好像在感受什么,然后轻轻地啊了一声:“……这样。”随之人也放松了。
徐云妮感觉手掌变重了些,他脸颊的肉堆起一些。新想法又冒出来……捏一下,会是什么感觉呢?
她刚要尝试,旁边忽然传来一句:“测体温了。”然后帘子就拉开了。
徐云妮吓一跳,她过于专注,完全没注意护士来了,赶紧收回手。
护士看她一眼,然后接着工作。
“感觉怎么样?”她例行询问时诀。
时诀:“还行。”
护士把体温量了,然后把药换了,临走前说:“好好注意休息,别动到伤口,出院了再玩。”
时诀挑挑眉。
徐云妮两手叠在身前,抿着嘴看着前方。
护士离开了。
徐云妮叹了口气,坐回椅子里。
“她说的对,还是休息吧。”
“嗯。”
静了一会。
“你在休息吗?”
“在啊。”
那怎么不闭眼睛呢?
又静了一会。
徐云妮最终站起身,从桌上拿来眼罩,抻开了给他套上。
时诀没有反抗,安安静静躺在那。
徐云妮重新翻开书。
看了一会,她往上瞄一眼,发现他的手放在病床边缘,手掌依旧朝上,张开着。
徐云妮缓吸了一口气,稍站起身,把凳子拉到朝向床头的方向,贴着病床放置,然后重新坐下。
顺便握住了他的手。
就这样,徐云妮一手拉着他,一手翻书看。
大概二十来分钟后,他的手明显松软了,应该是睡着了。
徐云妮松开手,手心已出了一层薄汗,她攥了攥,摩擦起来稍有些涩感。
时诀一觉睡到傍晚时分。
崔浩回来了。
他说跟律师谈得比较顺利,他们在一起聊了一会,护士又过来换药。
崔浩叫了外卖,三个人一起吃了饭,然后徐云妮就准备走了。
她走前,把那张总结的疗养方案留给了时诀。
“除了中医馆,其他的你都仔细看看,说话要算话。”
时诀:“行。”
这一走又要不知多久才能见面,徐云妮还有点话想说,但崔浩就在旁边,她没好意思开口。
“那我先走了。”
他又嗯了一声。
他好像没什么要说的。
徐云妮就感觉,时班长这情绪来得快,收得也快。
这方面她还是得多学习。
崔浩出来送她,两人到了楼下,徐云妮告诉他,她明天就不来了,时诀要找个男护工。
“啊,”崔浩好像不意外,“我估计也是,这小子包袱很重的,戒心也强,尤其心情差的时候,其实他今天能让你来我就挺惊讶了。”
徐云妮说:“是吧。”
崔浩:“律师这事谢谢你了。”
徐云妮:“不客气。”
崔浩发现,徐云妮说着话,眼睛还不时看着住院楼的方向。
崔浩抽着烟,说道:“没事的,他能缓过来。”
徐云妮回过神,转向他。
崔浩:“这小子特别能吃苦,从小就是,他只是偶尔看着颓,但只要心里有个念想,就肯定能缓过来。”
徐云妮:“念想?”
崔浩:“他得照顾他妈啊。”
“哦,对。”徐云妮说。
崔浩看看她,把烟放入口中,有些含糊地说着:“他自己也有追求的,所以放心吧……”
徐云妮回家后,吃了顿饭,然后跟李恩颖和赵博满研究了假期旅游的事,又看了会电视节目,再然后就洗澡上床了。
她今天醒得很早,又忙活了一整天,非常疲倦,没用多久就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起得超级早。
四点五十,窗外鸟都没开始叫呢。
徐云妮呈大字状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房顶发呆。
……起床吗?
起床干嘛呢?
不知道啊。
在徐云妮原本的计划里,这个假期她是有事情做的,但现在,这个“事情”临时告吹了,而她还没有制定新的计划。
从没有过的空白体验,生活好像一瞬间变松弛了。
她拿出手机,在微信列表里翻看,找到之前约她玩的人,回复消息。
过了一会,手机震动,王丽莹发来一串愤怒的表情:【大姐!几点啊!被你吵醒啦!】
徐云妮起身,盘腿坐着,捋了下睡乱的头发,低头打字。
【之前你们说出去玩,定哪天了?算我一个。】
王丽莹回复她:【毕业典礼之后去,你要去就联系乔文涛交钱,我睡回笼觉啦!】
时间确实太早了,徐云妮等到七点多才给乔文涛发消息。乔文涛给她发了活动日的项目表,详细解释了费用支出,徐云妮也懒得看,直接交了两百块钱的活动费。
经过与王丽莹的传讯,徐云妮突然想起来还有“毕业典礼”一说,华衡的毕业典礼定在六月中,还有几天,她该干点什么呢?
不清楚,但也磨磨蹭蹭地起床了。
李恩颖和赵博满都出门了,家里只剩徐云妮和张阿姨。
徐云妮吃了早饭,在房里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待不住了,换衣服出门。
她坐地铁,去了市中心的一家商场,从一楼开始往顶楼逛,没有目的,看到顺眼的店就进去转两圈。
徐云妮以前陪李恩颖逛商场,都是去看吃的比较多,在李恩颖试衣服的时候,她可能还会去看看文具店。
俗话说,差生文具多,徐云妮不是差生,但文具更多,她很喜欢买各种各样的笔和本子,是坚定的手写爱好者,她的手上也有能跟时诀一较高下的茧子,就是右手中指常年写字烙下的印记。
时诀……
又想起他了?
徐云妮喝着手打柠檬茶,一边走一边合计,还是别想了吧。
学学班长,收收心。
然而,当她路过一家精品服装店,看到橱窗里男模身上的一套衣服,脑子里的念头还是刷的一下冒了出来——他穿这套一定很好看。
她咬碎唇齿间的柠檬果肉,一路溜达到顶楼,然后直接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
放了暑假,影院人比往常多一点,徐云妮坐在了两对情侣中间,淡定地吃着爆米花。
电影是随机挑选的,一部青春喜剧,讲了一群年轻人创业的故事。
剧本比较假,演得也比较尬,剧情一眼到头,但徐云妮却看得津津有味。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这个青春创业团队中,有一个高考落榜生。这电影告诉大家,没有什么挫折能够判定人生的失败,只要打起精神,鼓起勇气,就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多好的主题,值得颁个奖。
从电影院出来,徐云妮又团购了一家寿喜锅自助,吃到一半就后悔了,她以为自己挺饿的,没想到爆米花占了不少肚子,血亏。
吃完饭,徐云妮出了商场,顺着街道遛弯。
原本想多散步一会,但没想到到实在太热了,徐云妮在路边发现一家密室逃脱,像新开的,看着冷气很足的样子,直接就钻了进去。
有人正在等拼团,三缺一,徐云妮报了名。
三个人都是大学生,一对情侣,和一位单身男性。他们一起进了密室,主题是盗墓相关,带点恐怖色调。三个大学生一路吓得吱哇乱叫,每次摸黑都是徐云妮走在最前面。
走过黑暗,进到洞穴,要兵分两路,情侣自然走到了一起,剩下徐云妮和那位单身男性组队。他们俩弯着腰过了一个通道,然后下方有个一米多高的落差,徐云妮先跳下去,后面那位单身男性身材比较瘦小,又好像有点恐高,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没下来。
徐云妮过去,伸手:“你跳吧,我接着你。”
那男生:“能、能行吗?”
徐云妮:“请相信团队的力量。”
男生手扶着边缘往下蹭,徐云妮过去,一手抱住他的双腿,一手抓住他的手臂,给他托了下来。
男生紧张地抓着徐云妮的胳膊,落地了还有点颤,说:“小姐姐!谢谢你!”
……小姐姐?
“你大几啊?”徐云妮问。
男生说:“大二。”
现在的大学生都是这样的吗?
前方有一片水域,中间放着个棺材,很明显要爬过棺材里去另一边拿线索。
男生吓得脸色发白,徐云妮说:“你在这等着我吧。”
她顺着铁链爬过去,感觉手上全是灰,脏兮兮的。
而且可能因为地面有积水,整个环境非常潮,待久了十分难受。
徐云妮有点后悔来玩这个了,心想着快点结束,她加快速度,一脑袋钻进了棺材。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
徐云妮随手摸出来一看,人就停在那了。
时诀:【在干嘛呢?忙吗?】
徐云妮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歪过头。
嗯?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不过,很神奇的是,这消息出现的一瞬,徐云妮觉着这棺材也没那么脏了,周围也没那么潮了,连手边的骷髅头都变得眉清目秀了。
她在狭小的棺材里稍微转了个身,把手机拿起来,脸贴着骷髅拍了一张照,发给时诀。
刚从棺材爬出去,手机又震动。
时诀:【这是什么?】
徐云妮回复:【某古国王子的遗骸。】
她拿到线索,又爬回棺材。
时诀:【你在玩吗?】
徐云妮:【对,在一家密室逃脱。】
她顺着铁链爬回远处,和大二弟弟接着往外走,他没有再回复。
密室还剩下大概三分之一的内容,徐云妮忽然不想玩了,想中途退出,大二弟弟竭力挽留。
“别啊!我们是团队啊!”
“……”
行吧,徐云妮就接着玩下去了。
谁让她是个负责任的小姐姐呢。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查明了墓穴真相,帮助骷髅王子复国成功。
徐云妮从阴暗的密室走出来,直晃眼睛,她先去了躺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脏兮兮的。
她稍整理了一下,然后回大厅,要了杯咖啡,找个位置坐下休息。
她给时诀发消息:【你在干嘛?】
时诀回复。
【躺着。】
想来也是。
徐云妮问:【你哪天出院啊?】
时诀:【还有几天,你玩完了?】
徐云妮:【嗯,今天出来逛个街,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把之前拍下的那套男装发给他,一套黑色提花亚麻布制作的西装,宽板形,剪裁非常松弛。
【你觉得好看吗?】她问。
时诀回复:【想让我穿这种?】
徐云妮又打字:【你喜欢吗?】
时诀:【还行。】
徐云妮看着图片琢磨:【搭件什么呢?】
时诀:【这种衣服光着穿会比较好看。】
徐云妮突然就笑出来了。
他们聊了一会天,然后时诀说护士让他休息了。
昨天陪他半天,徐云妮知道他这次受伤很伤元气,现在身体还有炎症,每天又是打点滴,又是吃药,非常耗神,需要充足睡觉补充体力。
徐云妮最后问他:【这几天你要没什么事,咱们发发消息?】
过了一会,时诀回复:【我还能有什么事。】
徐云妮顿了顿,放下手机,一手撑着脸,看向窗外发呆……
往后的几天,徐云妮每天都有跟时诀联系,有时说说话,有时发发图片。
毕业典礼当天,华衡中学到处挂着鲜艳的横幅。
学生们先去自己的班级开会,永远严肃的王老师今天依然很严肃,站在讲台上,对他们说:“首先祝贺你们高中毕业,这是新的起点,老师希望你们不要忘记在华衡拼搏的日子,将来也要不断追求进步,要做一个有理想,有担当的新时代青年。”
班里活动了一会,然后前往操场,每班轮流拍合影。
拍完后,他们又去了礼堂。
校领导和学生代表依次上去发言。
徐云妮正听着,后面有人戳戳她,徐云妮回头,乔文涛小声提醒她:“……明天早上九点集合哈,别忘了。”
徐云妮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毕业典礼结束后,学校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袋子,里面有很多纪念品。徐云妮一边往校外走一边掏袋子,先拿出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前程似锦”,又拿出一个小旗子,上面写着“青春不散场,梦想正启航”,都是些祝福语。
她在夏日的微风下转动着旗子,心想,高中真的结束了。
当天晚上,徐云妮翻出乔文涛之前发的聚会流程表,惊讶发现,他们居然是去动物园。
一共十来号人,乔文涛包了一辆中巴车。
动物园门口,徐云妮看着售票口的价格表,产生疑问,光门票就一百三了,一人交二百够用吗?
她询问了乔文涛,乔文涛拍拍胸口。
“没事!都谈好的,我有打折券!”
徐云妮冲他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你太牛了,将来谁娶你过门,好日子就来了。”
“嗯……啊?”乔文涛震惊,“‘娶’吗?”
“哈哈。”
入园后,他们按照指示图游玩,先后看了熊猫馆、猩猩馆、爬行动物馆,还有猴山……
路过一个室外馆,徐云妮看到什么,拿出手机拍。
对方不太配合,徐云妮不放弃,找各种角度。
她掉队了,乔文涛过来叫她,徐云妮让他们先走,她随后过去。
经过一阵歪七扭八的造型,徐云妮终于拍到一张她比较满意的,给时诀发过去。
时诀正看着护士给他换药,手机震动,他拿来一看,徐云妮发来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狸,团成一团,卧在树下,在尾巴蓬松的毛发间,露出两只细长的黑眼睛。
不过比起狐狸,时诀更注意的是旁边玻璃反射的影子。
徐云妮举着手机,都快趴地上了。
他打字:【拍个照用这么拼吗?】
她应该也发现照片里的影子,回复他:【我得把它照好看点。】
护士上好药后,把输液的吊瓶挂好,时诀只能单手打字,速度比较慢。
【它要求的?】
她回答:【对,威胁我拍难看了就让我删图片。】
时诀拇指一停,忽然想到了什么,慢慢放下手机,嘴角动了动。
他下垂的眼神微微斜视的神态落在护士的眼中,不由多看了几眼。
时诀捕捉到她的视线,护士视线偏开,接着弄药。
时诀看着自己手上的针管,说:“我什么时候能好啊?”
护士安慰他说:“要配合药物,还要补充营养,关键是心态要好,你这么年轻,会好很快的。”
护士换完药离开了,时诀重新拿起手机,把这只毛茸茸的狐狸存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徐云妮就跟赶场一样,轮着番与各个朋友见面。
她跟王泰林他们也吃了几顿饭,约出来唱了歌,后来王泰林要去公司培训了,他们就没再玩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高考成绩出来了。
跟徐云妮预估的只差了五分。
徐云妮查完成绩离开房间,告诉了等在外面的李恩颖和赵博满,他们听完,长舒口气,三个人拥抱庆祝。
关于志愿填报的事,赵博满本来想问一问,后来被李恩颖拉走了。
李恩颖跟他说:“你不要管她这些,她自己会决定的。”
“哦哦,”赵博满一拍手,“那咱们就商量一下毕业旅行的事吧!我估计过两天手续应该都能下来了。”
李恩颖说:“不急,等她这边都弄好的,小帅还没回来呢。”
赵博满:“他马上了,他就等着玩呢,猴急猴急的!”
又过了几天,徐云妮开始填报志愿。
她的目标学校,法律专业。
在填完志愿的一刻,徐云妮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明亮而安静。蓦然间,她生出一种感觉,一切都是这么的顺理成章,就好像她的命运轨迹冥冥之中都是既定好的,即使稍稍偏一点,最后也会回到原位。
她发呆之际,手机震动,她收到一张照片。
一只蝴蝶,落在玻璃窗外,有人点了一支烟,像上香一样立在茶几上,然后找了一个角度拍照,前后错位,把蝴蝶架在烟上烤。
画面里的阳光,同样亮晶晶的。
徐云妮看着图片里缭绕的香烟,心想,她至今碰到过的所有人,其实都没太超出她的认知范围,只有他,像个天外来客一样。
这是不是她唯一计划之外的事物?
时诀已经出院了,现在住在崔浩家里修养,等着拆石膏。他恢复得还可以,不再需要人贴身照顾。而崔浩跟律师沟通得也差不多了,就回拍摄那边了,大概三五天回来一次。
徐云妮最开始得知情况的时候,问时诀一个人能行吗?他说没事。
“你怎么吃饭?”
“自己做。”
“买菜呢?”
“我哥一口气买一周的放冰箱。”
“那垃圾呢?”
“收拾完放门口,跟邻居说好了帮忙扔。”
这么一个多礼拜下来,还真没什么状况。
他自理能力异常强。
徐云妮看着这“飞蝶烤火”图,回复他:【有点残忍了吧。】
时诀:【这是害虫。】
徐云妮给他科普:【蝴蝶在幼虫期是害虫,啃食作物,但在成虫期是益虫,传播花粉。】
时诀:【这样吗?那我不烧它了,你干嘛呢?】
徐云妮:【报志愿。】
隔了一会,时诀回复:【你先弄。】
徐云妮坐到床上。
【已经报完了,你怎么又点上烟了?】
【只是点着而已。】
【那距离抽应该也不远了。】
“……哈哈。”时诀嘴里叼着烟,笑了两声。他懒洋洋地靠在崔浩的单人沙发里,上半身没穿衣服,胸口还缠着绷带,下身穿了一条宽松的白色棉麻练功裤,光着脚。
房间没有开空调,有一点闷热,时诀看着屏幕里“已经报完了”那五个字,看了有一会,拿下烟,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弹了弹。
他问:【假期准备干点什么?】
徐云妮:【出去玩,毕业旅行,全家一起。】
他说:【多拍点照片。】
徐云妮躺倒在床上。
她又跟他发了一会消息,然后渐渐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出了一身汗,身上有点黏,窗外的阳光特别晃眼。
她看手机,他们最后对话是——
她问:【你什么时候拆石膏?】
他回答:【下个月。】
徐云妮离开卧室,下楼,去冰箱里拿了一盒双皮奶,坐到桌边吃。
这个假期,从时诀主动联系她的那一刻到现在,他们就一直这样发着消息,没有谈过什么深入的内容,只是聊点日常生活。
勺子刮开一层薄薄的奶皮,放入口中,凉丝丝的,入口即化。
她从来不问时诀,为什么都让她离开了,还要主动联系她。她也不问他,要这样发消息到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她感觉他们现在的状态又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不知道这算是“默契”还是“暧昧”,反正对她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她暂时还蛮享受其中的。
徐云妮吃完双皮奶,丢掉了盒子。
时间慢慢流逝着。
七月中,时诀拆掉石膏,正式进入复健医院。
赵明栎也回来了,全家准备就绪,按照计划时间,启程旅行。
大家各有各的地方去,各有各的事情干。
在时诀穿着支具,咬着牙,忍着疼,在栏杆里逐渐增加膝关节的活动范围的时候,徐云妮一家人正在摩尔曼斯克的军港等待上船……
不知不觉中,夏天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时诀不仅去了复健医院,后期,他也找了一家针灸馆。
自己查地方,自己去。
本来早上睡过了,一睁眼睛艳阳高照,时诀有点懒得动,在床上磨蹭了大概一个多小时,最后到底还是出门了。结果因为拖拉的这一会,外面更热了,打车路上堵了还半个多小时,搞得他头晕恶心,心情极烂。
到了针灸馆,发现在二楼。
天热到离谱,也不知道为了养生还是省电,针灸馆没开空调,时诀右腿膝盖的护具还没摘,扶着楼梯,一瘸一拐垫着上到二楼,衣服已经湿了一半了。
他挂了号,等了一会,见到医生,号脉,下单,交钱……
时诀躺在针灸床上,隔壁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听父母跟别人的谈话,好像是吹空调感冒总咳嗽,过来调养一下。
男孩躺在那,爸爸给他举着pad看动画,妈妈在旁边用扇子轻轻扇风。
时诀扎着针灸,忽然感觉到一丝刺痒。
他抬起头来,看到自己左腿大腿上停了一只蚊子,正在那美美吃饭。
时诀动了动腿,它稳如泰山,他想给它赶走,但两条手臂都扎着针,两条腿也都扎着,像个标本一样被固定在床上。
他看看中医馆的小护士,正在外面给一群大爷大妈扎伏天护理针灸,他又躺回去了。
半小时后,针灸结束,护士过来拔针。时诀坐起来,看到刚刚被叮的那处已经鼓了个小包,红了一块,十分明显。
旁边床的男孩也坐着,正在散汗,两人面对面,男孩盯着时诀的脸,忽然说:“哥哥,你好帅啊!”
时诀抬眼看他,挑挑眉:“羡慕吧?”
“嗯!”男孩使劲点头。
男孩跟父母一起走了,时诀扶着床边,慢慢下地。
出了针灸馆,他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点了支烟。
那隔壁床的男孩跟母亲一同站在路边的树荫下,母亲打着遮阳伞,把孩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两人正说笑,一辆车从地库里开出来,停在旁边,母子俩上了车。
时诀看着车离去的方向,将烟从嘴里拿下来。
人的念头真的会随着境遇不断变化,以前看着无感的画面,现在居然会引起联想了。
一方面,时诀控制不住地沉浸于这种感受之中,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突然的转变真的蛮吓人的,尤其是他每次从愣神中醒来,发现自己都在想着同一件事的时候,甚至给他惊出过一身冷汗。
烟灰慢慢变长,兜里的手机震动。
他马上就掏了出来,然后发现,是林妍经纪人发来的消息。
【你之前给的两首demo林老师都想要,你这边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跟你见面聊一聊。】
时诀含着烟,在烟雾之中微微眯起眼,呵了一声。
他感觉这消息来得正是时候,让他清醒清醒,回到现实世界。
两个多月了,什么都没干,还在这想些乱七八糟的?
他回复了消息,然后收起手机。
这天就像蒸桑拿一样,阳光把地面照得直反白光,晃乱人眼。时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身体沉下去一些,汗水顺着脖颈流入衣衫……
而此时此刻,徐云妮正站在冰天雪地中,与“NORTH90°POLE”的牌子合影。
这是个神奇的季节,徐云妮全副武装,捂得严严实实,但船上还有人穿着半袖,甚至不少老外专门来这冰泳。
真是什么人都有。
工作人员用吊机将笨重的工具吊至冰原,组织船员们在FranzJosefLand进行烧烤。
“哎!干什么呢!快把小帅喊回来!”赵博满喊道。
工作人员在危险区域插旗,赵明栎就跟着这群荷枪实弹的探险队员一起走。
徐云妮把他找了回来,他们路过一块插了旗的区域,是雪地上一块不到一平米的湖蓝色冰层。
那下面就是四千多米的北冰洋。
徐云妮看着那抹幽幽的蓝,稍微愣神,赵明栎抓着她的手臂忽然往那一推,然后不到百分之一秒又给拉回来。
其实距离还挺远的,但徐云妮还是吓了一跳,大叫了一声。
“哈哈哈哈!”赵明栎大笑道,“哎,适当找找刺激嘛!”
徐云妮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
这一场赵博满梦寐以求的北极之旅,开销甚大,但也玩得很好。一路上,丰富的野生动物,如梦似幻的景色,永恒的寂静与美丽。徐云妮坐了直升机,拍了大合影,参加了船长的欢迎酒会,听了探险队员和历史学家讲解的关于科考站的故事,以及人类近五个世纪以来对北极点的探索……
至于危险,倒是没碰见什么,这是非常成熟的商业旅行,最刺激的就是赵明栎推她的那个瞬间。
船上没有信号,他们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生活,李恩颖和赵博满一直在船舱里写诗,赵明栎待不住,参观船上各种沙龙展……
这一趟满打满算玩了二十多天,行程很急,再晚几天回去大学报道都要赶不上了。
总结下来,徐云妮觉得这次旅行自己最大的提升就是摄影技术。
她带回去几百张精挑细选的照片,打算与人分享。
但其实,进入八月以来,她与时诀的联系就没有之前那么紧密了。
时诀跟她说,他有些谱曲的工作要做。
一开始徐云妮还会跟他聊一聊,后来发现他是真的忙了,也就减少了聊天频率。
赵博满和李恩颖开车送徐云妮去大学,一路自驾,游山玩水。
他们去了几个古城,爬了几座名山,又参观了好几处博物馆。
最终,终于赶在报道期最后一天,来到大学。
徐云妮顺利报道,搬入宿舍。
李恩颖和赵博满还在这座城市留了几天,徐云妮跟他们一起将本市深度游玩一遍,然后这二位终于要回家了。
李恩颖千叮咛万嘱咐,有事一定要联系家里。
“要不咱们再住几天吧……”赵博满说。
“别了,马上开学了。”徐云妮说,“放心,我会常联系你们的,你们回程要注意安全。”
徐云妮一直把他们送到离高速路口最近的地铁站,然后坐地铁回市区。
家人在身边的时候注意力总是没法集中,现在剩徐云妮一个人了,走在校园里,看着宽阔的景观道,茂盛的花草树木,和来来往往的学生,这才慢慢生出了实感……
她的大学生活正式开始了。
徐云妮的宿舍是四人间,但只住了三个人,她的两个室友,一位叫陶雨,外貌纤细,人前话少,熟了后就成了话痨。另一位叫聂恩贝,大高个,短头发,大大咧咧的,爱好是动漫游戏和聊八卦,两人跟徐云妮一样,都是从外地考来的。
入住宿舍第一天,聂恩贝提议,大家出去聚餐,熟悉一下。
由她带队,她们前往一家烧烤店,一边吃着饭,一边聊天,关于专业,还有接下来的军训。
大伙还一起展望了一下大学生活和未来目标。
聂恩贝说:“我对法律其实没什么兴趣,我的目标是人民教师混社会,省下时间自己玩。”她看向陶雨,“你呢?”
陶雨忙着往嘴里塞肉,说:“……唔,赚钱。”
“简明扼要。”聂恩贝又看向徐云妮,徐云妮剪断烤盘上的一长条五花肉,拨到陶雨一边,说:“我应该会考公吧。”
“现在就决定了?”聂恩贝点评道,“少走十年弯路,跟我一样的聪明人,来吧,咱几个碰一杯,希望毕业之时,我们都能心想事成。”
晚上,徐云妮洗漱完,躺在宿舍床上。
她拿出手机看了眼,然后又放到一旁。
接下来就是被炉火炙烤的两周军训。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都入秋了,还热得要命,一场军训下来,徐云妮被晒得通红,脖子上下完全两个人种。
有时候教官也热得受不了,就让他们走几轮正步,就到一旁树荫下休息。
徐云妮去买了几瓶冰水,回来给陶雨和聂恩贝分,她们俩人都看着一个方向。隔壁法学二班的正在起哄,好像是有个男生偷买了零食,想送某位女同学,那女同学微捂着嘴,笑得阳光明媚。
午休吃饭的时候她们讨论来着,聂恩贝说她们上午看到的那个女生是本届的系花。
一个女生端着饭菜坐到一旁,徐云妮见了,清清嗓子。
陶雨:“谁封的?”
聂恩贝:“都那么说。”
徐云妮又轻咳一声。
聂恩贝依然没在意:“但我感觉一般般,主要我对这种女明星式人物敬谢不敏,她哪班的事都跟着掺和,昨天跟我们教官聊一会,居然把我们常用的荫凉地都给占了。”
陶雨顿时道:“我就说今天怎么换地方休息了,搞笑呢嘛,我们教官耳根子也太浅了。”
后来,从食堂回宿舍的路上,徐云妮告诉聂恩贝和陶雨:“刚才旁边吃饭那女生跟顾茗清是一个宿舍的。”
聂恩贝:“顾茗清是谁?”
徐云妮:“系花啊,你们都不知道她叫什么?”
聂恩贝不以为然:“我管她叫什么,我又不打算认识她。”
陶雨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徐云妮一开始也没把它当个事看,不过后来,她发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因为她跟顾茗清碰上了。
她与顾茗清正式见面是在法学院学生会大一新生纳新活动中,她们都入选为学生会干事。然后,在进一步的组长竞选中,徐云妮输给了顾茗清,而且票数大幅度落后。
徐云妮坐在一旁,看着顾茗清在台上发表演讲。
不得不说,顾茗清长相明艳优越,口条清晰,演讲亢奋又激情,的确很有优势。
“……感谢各位领导对我的信任,我一定再接再厉,发扬我们法学院的优良传统,在自己的岗位上担起责任,坚定不移为同学们服务,促进学生会的全面发展!”
顾茗清在掌声中下了台,走过来,徐云妮主动跟她打了招呼,她点点头。
徐云妮不由想到,之前她们在背后说闲话的事,有没有被顾茗清的室友传达给她呢?
她不清楚,不过她明显能感觉出顾茗清对她的些许冷淡。
这种冷淡在之后的工作中,就更能体会了。
徐云妮的职责范围是秘书处兼舍务,顾组长基本把最麻烦的活都安排给了她,负责所有的例会和考勤的内容记录、文档整理、工作汇报,还有查寝等等……
聂恩贝听说此事,愤愤不平。
“别干了得了!这才刚开始就这样,将来你不得被她折腾死!要我说你跟我一起参加社团吧,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学生会有什么意思,成天勾心斗角。”
徐云妮说:“我考虑考虑吧。”
然后就进洗手间洗澡去了。
聂恩贝看向陶雨,后者正在写日记。
她问:“你说她能退吗?”
陶雨:“不能吧。”
聂恩贝想了想:“我觉得也是,这可是没开学就立志考公的人,根本离不开组织,让她去跟顾茗清斗去吧。”
不过,出乎聂恩贝的意料,徐云妮跟顾茗清根本没斗起来。
因为徐云妮很快就服软了。
她属于全方位向顾茗清交枪了。
她完全配合着领导的工作,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经常耽误自己的自习和休息时间,去完成顾组长布置的那些有的没的的任务,主要是态度还特别好,完全看不出一点不满。
对此,陶雨感慨:“徐云妮,你真是天选牛马。”
“还好吧,”徐云妮倒没觉得什么,她洗完澡,出来擦擦头发,“正好我这段时间需要忙一点,分分心。”
聂恩贝问:“你需要分什么心?”
徐云妮把毛巾挂起来,看到桌上放着的手机,静了一会,说:“我之前喂了一只猫,它受伤了来我这养着,好了就跑没影了。”
“啊?”聂恩贝没想到这个理由,哈哈两声,“你被骗感情了啊。”
徐云妮把毛巾挂起来,笑道:“倒也不至于,还在磨合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生活一天天继续着。
徐云妮感觉,这间宿舍里的三个人,性格爱好相差挺多的。
她是一头扎进了学生会的政务工作里,而聂恩贝则参加了不少社团,陶雨什么都没参加,除了学习,就经常往校外跑。
徐云妮在听说聂恩贝还加入了音乐社团的时候,问了一句:“你们音乐社都干什么?”
“嗯?你感兴趣吗?”聂恩贝说,“今天下午我们有活动,你来看看呗。”
徐云妮下午就跟着她一起去了。
结果,她居然在活动室见到了熟人。
聂恩贝帮她介绍社团的团长,一名大三的学长,叫黎杰,是学应用数学的。
徐云妮对黎杰说:“真巧啊。”
黎杰看看她:“嗯?”
“你不记得我了?”徐云妮跟他开了个玩笑,“学长,我还抱过你呢。”
音乐社全员震惊:“啊——?”
黎杰瞪大眼睛:“这、这话不能乱说吧!”
徐云妮帮他回忆:“《楼兰探秘》,三缺一。”
黎杰还盯着她的脸,三五秒后,大叫一声:“啊!是你!你怎么这么黑了?!”
徐云妮:“……”
聂恩贝扭头看看徐云妮,说:“她不是一直这个肤色吗?”
黎杰说:“不是啊,之前我去外地找朋友玩,碰到她,能比现在白点。”
聂恩贝笑着向他比划一个大拇指:“真会说话啊,团长。”
黎杰反应过来,说:“啊!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云妮说:“没事,我是黑了不少。”
经过一趟北极之旅加上连续几周的国内游玩和军训,她确实已经达到历史最深肤色了。
聂恩贝安慰她:“多捂一捂,能缓过来。”
黎杰带她参观活动室,为了弥补刚才的低情商对她造成的伤害,黎杰的介绍极尽详细。
“我们每周都有活动,组织音乐赏析,还有乐器培训,还会定期邀请专业人士来进行讲座。我们还有乐队选拔,如果技巧可以的话,加入乐队每周都有演出机会……”
徐云妮走了一圈,看到有人在听歌,还有几个人在排练。
黎杰问她:“有兴趣吗?”
徐云妮说:“我考虑一下。”
但最终,徐云妮还是没有参加。
光是课业加上学生会的事,已经占据她所有时间了。
就这么忙着忙着,秋意渐浓,气温慢慢降下来了。
寝室三人的日程有时差,经常都约不到一起吃饭,陶雨出门是最早的,而徐云妮回来是最晚的。她每天晚上查寝结束,回到寝室,聂恩贝和陶雨都会逗她一句:“徐干事下班啦?”
徐云妮回应她们:“下班了。”
只有睡前,三个人躺在床上,能稍微聊聊八卦。
某一天晚上,聂恩贝跟她讲,黎杰想对顾茗清表白。
徐云妮有点惊讶:“是吗?他们认识吗?”
聂恩贝:“黎杰上个月在操场碰上顾茗清,惊为天人了,酝酿了一个多月想要表白。肯定没戏,顾茗清就差把野心俩字写脸上了,能看上他?”
又过了两天,徐云妮正在学生会办公室做会议总结记录,黎杰来了,说是想找顾茗清。
有了之前聂恩贝的打底,徐云妮明白他的意思,跟他说:“组长马上回来了,你要么在这等一下?”
黎杰点点头,有点害羞似的,脸上发红。
徐云妮看得有趣,都大三了还这样。
他这红脸的模样突然让徐云妮幻视起蒋锐了,一时心软,她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说:“我去个洗手间。”
她在走廊尽头拐角处待了一会,看着顾茗清进屋,然后又过了一会,黎杰出来了,低着头离去的。
徐云妮回到办公室,顾茗清正在整理东西,徐云妮坐下接着写报告。
“你刚才故意走的吧?”
徐云妮停笔,看向顾茗清。
顾茗清整理完,单肩挎包,说道:“下次别干多余的事。”
徐云妮说:“好。”
徐云妮做好报告后,把办公室打扫了一下,然后锁门离去。
回寝室的时候,午休还没过,聂恩贝正在打游戏,陶雨在床上睡觉。
聂恩贝眼睛不离电脑,问:“我们团长是不是梦断行政楼了?”
“嗯?”徐云妮说,“你知道他去找顾茗清了?”
聂恩贝:“是啊。”
徐云妮坐到桌旁,说:“失败了。”
聂恩贝:“就说没戏,他还非要去试。”
这时,躺在上铺的陶雨忽然开口,说:“她可能不了解黎杰。”
徐云妮抬头看:“黎杰怎么了?”
陶雨说:“你们知道顾茗清一直聊的那几个男生吧?其实他们条件都没黎杰好。”
“条件?”聂恩贝说,“我们团长有什么条件啊?小个也就一米七吧,精瘦精瘦的,感觉都吃不住我一拳。”
“你可收住手,”陶雨说,“他爸的公司是本省纳税十强企业,妈妈是校董事,你这拳出去事就大了。”
“……啊?”聂恩贝听得游戏都不打了,回头一声,“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陶雨说:“我在打工的地方听到的。”
聂恩贝接着问:“你在哪打工啊?”
陶雨:“LAPENA。”
聂恩贝皱眉:“L……LA什么?”
陶雨:“LAPENA,一家酒吧,就在咱们学校前面那条街,你没深入乐团活动吧,黎杰偶尔会带社团的人去那表演。”
聂恩贝承认道:“哦,我去音乐社主要是帮coser借道具的。”
陶雨说:“酒吧老板有聊过,我们学校音乐社团的乐器都是黎杰家里捐赠的。”
“靠!”聂恩贝震惊道,“那团长也太低调了吧,完全看不出来啊!”说着,她有点好事地笑起来,“哎,你们说顾女神知道这事后,会不会后悔?”
徐云妮没说话。
静了一会,陶雨说:“谁知道了。”
又聊了一会,陶雨打了个哈欠,翻身准备睡觉。她感觉阳光有点晃眼,又懒得下床,正犹豫之际,房间忽然暗了下来。
徐云妮去窗台边把窗帘拉上了。
陶雨脑袋抬起来,在床上说了句:“谢啦。”
徐云妮:“你睡吧。”
陶雨白天总补觉的原因是,睡眠不太够,她一共打了三份工,一个是家教,一个商场导购,这两个都在周末进行,还有一个就是LAPENA,这里是最累的,她经常要起大早,去给昨晚通宵的人做打扫。
但她一直坚持,因为这里给的工资最高。
陶雨这一觉有点睡过了,是被人轻轻拍醒的。
“陶雨,陶雨……”
她睁开眼,徐云妮扒着床边缘,对她说:“到时间了,快上课了。”
“嗯,”陶雨坐起来,“聂恩贝呢?”
“她已经走了。”徐云妮回桌边拿东西,“哦,对了,我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陶雨打着哈欠,擦擦眼屎:“……什么啊?”
徐云妮:“我刚拿到的通知,现在有些空缺职位下到我们这了,咱们自己人先看看,你有感兴趣的吗?”
她将一张表格递过来。
陶雨低头,看看表格。
她心说,徐云妮的用词真是有够小心的,维护着她的尊严,连“勤工俭学”四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徐云妮:“规定是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八小时,偶尔肯定要超时,但整体还是比较轻松的。”
应该是特地整理出来的,是看她出门太早了?
还专门等聂恩贝走了之后才问。
陶雨转头看看徐云妮。
她的眉毛浓长,黑眼仁很大,看人的时候有种格外的凝聚感。
开学时,陶雨对徐云妮的第一印象很简单,就是一个性格稳重的女生。徐云妮从没有过夸张的情绪表达,永远梳着整齐的低马尾,永远素面朝天,她第一眼看上去可能没那么抢眼,但越是接触下来,越能感觉到她的好处,她的聪慧不像顾茗清那么尖锐张扬,而是坚定持久,细水长流。
渐渐的,陶雨就比较喜欢跟她走在一起,偶尔也会找她说些心里话,甚至还跟她吐槽过聂恩贝打游戏声音太吵,完全不担心徐云妮会把话外传。
陶雨把表格还回去,说:“没事,我在外面的工作也不累。”
“好,”徐云妮接过,“那你有需要再跟我说。”她回去桌边,把书本装好,准备去上课了。
“徐云妮。”陶雨叫住她。
徐云妮:“嗯?”
陶雨看着她,认真地说:“我一直计划着不婚不育不恋爱的,但如果你是男人,我一定倒追你。”
徐云妮听得哭笑不得:“你快下来吧,再不走要迟到了。”
陶雨从床上翻下去,跟徐云妮一起去教学楼,路上还在说:“我跟你表白你怎么不回应呢?”
徐云妮说:“谢谢,但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陶雨呿了一声:“你喜欢什么类型?老干部配老干部啊?”
曾经,徐云妮也是这样想的。
“刻板印象不可取,”她说,“我喜欢孤高不羁的大美人。”
陶雨:“呀,还大美人,你该不会是想跟聂恩贝一样每天抱着二次元抱枕入睡吧?”
徐云妮静了两秒,然后呵了一声:“没准真会沦落到这种田地的。”
陶雨:“哈哈!”
时间流逝,秋意愈浓,校园里本就不富裕的花草,更加凋零了。
陶雨依然打着工,坚持着每周四天去LAPENA。
这天,她还是起了个大早。
出门的时候,两个室友都在梦乡之中。
今天天气不算好,一早有大雾,还带着点霾。
现在早晚温度已经很凉了。
陶雨打了个哈欠,拉高衣服的领子,出了学校大门,顺着街道一直向前走。
当她过了一条马路,拐进小道,看到了远处两个人。
其中一个女生是酒吧的工作人员,也是老板的外甥女,店里都叫她薇薇。
她此时正抱着手臂,在跟一个人说话。
那人靠在一旁。
是昨晚通宵喝多的人,在这醒酒?
陶雨走近了,感觉雾气无形中增加了人的神秘感,那道黑色影子像带着吸力似的。
她渐渐听到对话……
“……我没带钥匙,一会有领班来开门,我是回来取东西的。”
“你们老板在吗?”
“现在肯定不在啊,不过也有可能来,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问问楼上公寓出租的事。”
“你别在这干等了啦,我小舅不一定来的,而且店里白天也不营业。”
跟那人的声音比起来,薇薇的嗓门就像菜市场里卖鱼的。
陶雨走过去,薇薇注意到她,打招呼:“来啦。”
陶雨:“薇薇姐早。”
她们打了招呼,陶雨就站到一旁了。薇薇是很爽朗的性格,但陶雨与她其实并不熟悉,在灯红酒绿的LAPENA中,陶雨只是个不起眼的打扫人员。
陶雨的余光打量着旁边那个人。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一手插在兜里,一手夹着烟,非常放松,平平常常地靠在路边的围栏上。
他问薇薇:“等会我能进去吗?”
“说了白天不营业,赵姐很严的,不会让你进的啦。”
“老板不是你舅舅吗?帮忙说说话。”
“哈哈,想走后门啊?要不你加我微信吧,你晚点来,我小舅没准会给你打折呢,说真的,我们这驻场的帅哥都不如你。”
“真的?”
“骗你的。”
那人笑了。
薇薇在他的笑里渐渐移开视线,又说:“哎,开个玩笑。”
他的烟又放入口中,淡淡道:“让我进去歇会,我刚到这边,没地方去呢。”
薇薇抱着手臂,说:“行吧,那等会我帮你问下赵姐。”
陶雨对时诀的第一印象,由很多元素组成——浓浓的雾气,萦绕的香烟,凌厉的剪影,轻飘飘的声音……还有雾霾、尘土、尾气混合的气味。
他周身都是黑色的,只有露出的皮肤白到发冷。
他脚边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袋,身旁立着一把琴。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