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药
陆安惊讶道, “什么,你爸打你?”
因为是冬天,郑女停穿的都是长袖, 伤疤和淤青都藏在里面, 外人一般都看不出来。
陆康拉了拉陆安, 小声道,“你忘了, 方阿姨去郑叔叔和吴阿姨家大闹那天,郑叔叔不是踹了郑女停两脚。”
陆安想起来了, 抿抿嘴, 目露几分同情。
郑女停奇怪地问, “你们爸不打你们吗?”
“为什么要打?”陆珊很疑惑。
郑女停也说不上来, 对着手指道, “反正,反正就是要打。”又道,“我爸说我比男孩子还皮,还欠揍,打我是应该的。”
陆安大声道,“怎么不打呢, 我爸也打我。”
陆珊无语:“你少来了, 咱爸一向都是雷……雷……”
“雷声大,雨点小。”陆康快速接上。
别看陆衍每回都跟三小只说, 再调皮就抽皮带请他们吃竹笋炒肉, 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光是吓唬人, 皮带边边都没摸到过三小只。
郑女停望着三小只,目露羡慕, “你们真好,不用挨打。”
陆珊:“挨打很疼吗?”
“疼。”郑女停重重地点点头,撸起袖子,给三小只展示手上的伤痕,“不过我会躲,我爸打我的时候,我就抱住头,或者往地上一滚,他就打不着了。”说到这个,郑女停很有几分得意。
这个郑德胜!
江乔搁心里骂一句,把绳子收好,岔开话题,“先吃饭,明天再玩。”
晚上,陆衍回来。晚饭接着吃中午剩下的火锅,郑女停还惦记着猪肉肠,歪歪头问,“什么时候可以吃猪肉肠啊?”
“明后天吧。”江乔算了算。
吃完饭,三小只把作业拿出来写。
郑女停托着下巴,看三小只抓着铅笔,在作业本上写出一行行字,看着像在做一件很严肃庄重的事。
她眼里满是羡慕,“你们在干嘛呀?”她探头看了一眼,“看着很好玩的样子。”
“我们在写作业。”陆安仰头长叹,“一点都不好玩。”
郑女停问:“什么是作业,为什么要写?”
陆康:“作业就是作业,老师课堂上布置让我们回家写的就是作业。”他看了看郑女停,“对哦,你还没上学呢,不知道什么是作业也正常,不过,你姐姐们不需要写作业吗?”
郑女停又看了看桌上的练习册,摇摇头,理所当然地道,“不需要啊。”又道,“我姐姐们又不用上学。”
陆安张大小嘴,“啊,为什么不用?”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没学校见过郑招娣郑盼娣和郑念娣。
但是岛上有初高中三所学校,而且不光是军人的孩子们上学,有不少渔民的孩子也在学校上学,人很多,他看漏也有可能,又问一遍,“你姐姐们真的不用上学吗?”
“不用啊。”郑女停用小奶音道,“姐姐们早上起来就要干活了。”她掰着手指头数,“她们要劈柴、煮饭、烧水……”摆摆手,“反正活很多啦,哪有时间去上学,更别提写什么作业了。”
郑德胜和孙红丽都觉得郑招娣她们几个就是个丫头片子,养大了嫁人就行,还上什么学,浪费钱。
丈夫和婆婆都这么说了,再加上吴来娣自己都没有上过学,就更不可能提出让郑招娣她们上学了。
江乔搁心里骂一句。
她拿了纸跟笔,将郑女停抱起来,让郑女停坐在她身上,“来,我先教你怎么握笔。”
“哦。”郑女停应了一声。
江乔抓住郑女停的小手,“这样握。”
郑女停从未被别人这样抓过手,只觉得,暖暖的,软软的,都不想松开了。
她依旧学的很快,没一会,都能写大字,从一写到十了。
江乔忍不住夸赞道,“真是个聪明孩子。”
“聪明?”郑女停眨了眨大眼睛,指着自个道,“在说我吗?”
“对。”江乔肯定道,“你真聪明。”
许是因为从小的成长环境复杂,郑女停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得多,不仅话说得比同龄孩子利索,懂得也多,学东西也很快。
郑女停还是第一次被夸奖,以往在郑家,她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什么‘丫头片子’、‘赔钱货’了,怎么可能有人会夸她聪明。
她兴奋得脸都涨红了,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欣喜的光芒,小脸红扑扑的,看着像红苹果一样,十分可爱。
写起字来,也更加卖力。
过一会,墙上的挂钟指到了九点,该睡觉了。
江乔看着郑女停,有些犯难,家里没有多的空房间,而且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放心她一个人睡。
郑女停敏感地察觉到了,抿抿嘴,“我可以……我可以睡客厅。”
“睡什么客厅呀,天气这么冷,要真睡客厅了,隔天指定冻成冰棍。”陆珊上前拉住郑女停的小手,“你跟我睡。”
郑女停眨眨眼睛,“我可以跟你睡吗?”
“为什么不行?”陆珊歪歪头,反问道,“你不知道,我可羡慕大哥和二哥了,他们两睡一间房,晚上还有人一起说话,而我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
江乔知道陆珊是故意这么说的,摸摸她的头,“那就交给你安排了。”
抬头,看到郑女停眼巴巴地望着她,忍不住心里一软,也揉了揉这小丫头的脑袋,“要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郑女停重重点头。
陆安:“其实,她也可以跟我和老二一起睡。”
陆衍给这小子后脑勺一巴掌,“想得美你,你跟老二就闹翻天了,再来一个还得了。”
陆安和陆康回房间睡了,陆珊也牵着郑女停的手,进了房间,“这就是我们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放着一张小床,床上铺着小枕头和厚厚的碎花绒被,一看就很暖和,墙角的另一侧放了一张梳妆台,台上有系头发的红绳和各式各样的头花,整整齐齐地放在首饰盒里。
梳妆台的前面就是窗台,窗台上放着一个瓷白的瓶子,瓶子里放着一朵花,看着清新可人,窗台上还挂着用贝壳串起来的贝壳窗帘,风一吹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郑女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这么温馨的房间,忍不住发出惊叹声,“哇!”
以前在郑家的时候,她跟三个姐姐需要挤在一个房间,而且是家里最小的房间,跟厨房紧挨着,墙壁都被熏黑了,房间里也只有一张小床,四个女孩挤着睡,晚上经常会有磕碰。
郑招娣睡觉喜欢打呼噜,经常吵得郑女停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二姐郑盼娣又横过来一只手,硬生生把郑女停弄醒了。
其实,郑女停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家里明明有多余的房间,却要她们四个女孩挤在一起。
有一次,她不小心闯进二楼一个上了锁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却比她们四姐妹睡的床要大上一倍,枕头被子看着也都是簇新簇新的。
她跑下楼,大声问她妈,她可不可以睡这个房间。
结果被吴来娣指着脑袋臭骂了一顿,“你知道这个房间是给谁睡的吗,是给耀祖睡的,你一个丫头片子,怎么敢睡这个房间的,万一被你沾了晦气,耀祖不肯来了怎么办。”
耀祖,是郑女停还未出生,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生的‘弟弟’,还没影呢,郑德胜和孙红丽就给他取了名字,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够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起初,郑女停听不太懂,后来长大了一点,她就明白了,这是给弟弟准备的房间,而她一个女孩,连在那里站一下,都玷污了那个房间。
陆珊敏锐地察觉到,郑女停情绪有些低落,拉拉她的手,“快睡吧。”
郑女停低低地嗯了一声。
小姐两爬上床,陆珊在被子里,将暖水袋踢给郑女停,“喏,暖暖脚。”
暖水袋将整个被子熏得暖融融,热乎乎的,一热就容易犯困。
郑女停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刚才想的那些事,全都抛在了脑后。
翌日清早,江乔起来,洗漱完,先是看了看屋檐底下挂着的猪肉肠。
她伸手捏了捏猪肉肠,“应该能吃了。”
“嗯,应该能吃了。”旁边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小奶音。
江乔愣了一下,回头,低下头,才看到矮不溜秋的郑女停,“你怎么醒了,不再多睡会?”
郑女停摇摇头,“睡不着。”
其实不是睡不着,而是因为,以前在郑家的时候,每到这个点,她都会饿醒,久而久之,都形成生物钟了。
“那成。”江乔道,“睡不着正好,来帮我烘猪肉肠。”
有关吃的事,郑女停一向是不遗余力的,撸起袖子,“我来烧火。”
烧火这事,她在郑家也是经常干的,还是个熟练工。
江乔点点头,刚想说话,就看到郑女停很有些粗糙的小手,把话咽进肚子里,上楼拿了蛤蜊油,用小指甲挖了一点,在掌心细细化开,再抹匀到郑女停的手上。
郑女停不明所以,只觉得手暖暖的,润润的,没有之前那么干了。
她抬起手一闻,“香香的。”
烘猪肉肠简单,就是架个火堆,将猪肉肠放在上面烘烤。
郑女停负责增减柴禾,江乔负责烘猪肉肠。
一大一小还挺有默契,也不说话,专心干活,没一会儿就把猪肉肠给烘好了。
江乔热了锅,挖一点点猪油放进锅里,煎猪肉肠的时候,自然会流油,所以不用放那么多油,润润锅就行了。
锅润得差不多了,江乔用剪刀剪下一截猪肉肠,放在锅里煎,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油声,一股馋人的香味也瞬间弥漫在整个厨房。
郑女停口水咽个不停。
猪肉肠煎到两面金黄,又带着一丁丁点儿焦味的时候,江乔用竹签子串起猪肉肠,再抹上昨天用西红柿做锅底的时候,顺便做的红艳艳的番茄酱,递给郑女停,“小心烫。”
郑女停举着猪肉肠,小嘴呼气,把它吹凉,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好吃!”
猪肉肠外脆里嫩,一口下去就爆汁,仔细咀嚼,还能咬到筋,又香又有嚼劲,好吃到不行。
郑女停三两口将猪肉肠吃了个干净,眼巴巴地盯着锅里,眼里写满了:还想再来一根肿么破?
江乔乐了,又煎了一根猪肉肠,用竹签子串了给她。
郑女停刚接过猪肉肠,就听到耳畔传来陆安的声音,“好啊,你们背着我们吃独食。”
说着,就去摸锅里的猪肉肠。
江乔把他的手拍开,“刷牙洗手了吗?”
陆安吐了吐舌头,“这就去。”
等三小只上桌,早饭就是一碟煎好的,切成片的猪肉肠,上面还浇了酸酸甜甜的番茄酱,外加一碗皮蛋瘦肉粥。
三小只吃惯了好吃的,对猪肉肠倒没有那么大反应。
再看郑女停,吃得跟饥民进城似的。
陆珊捂住眼,都没眼看,“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郑女停点点头,吃猪肉肠的动作才慢了下来。
吃完饭,江乔牵着郑女停的手,“我带她出门一趟。”
郑女停一只手抓着竹签,小口小口地咬着猪肉肠,另一只手牵着江乔的手,也不问去哪,就跟着江乔走。
满心满眼的注意力都在猪肉肠上。
江乔乐了,“有这么好吃吗?”
郑女停重重点头,“特别好吃。”
江乔带着郑女停,去了刘大嫂家。
刘大嫂看到郑女停,愣了一愣,“女停怎么跟着你来了?”
提到这个,江乔登时没了好脸色,“这你要问郑德胜和吴来娣那两口子了。”
“什么意思?”刘大嫂给江乔和郑女停各倒了一杯热茶。
江乔接过热茶,一饮而尽,把搪瓷缸子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郑德胜和吴来娣,为了把女停丢我们家,一个早早打了报告,出海上任务去了,另一个带着剩下的三姐妹,躲回乡下娘家了。”
她现在气的,连一声郑营长和吴嫂子都不愿意叫了,直呼其名。
这两人的所作所为,也不配得到一声尊称。
刘大嫂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他们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何止呢。”江乔拿手帕擦了擦郑女停吃的油乎乎的小嘴,“我问女停,她说是半夜三更的时候,就被吴来娣扔在了我们家门口。”冷哼一声,“为什么要挑半夜三更,估计是因为怕被别人发现,或者被我们家的人发现,到时候不好解释,也不好甩手。”
刘大嫂气得手都在发抖,“这、这多危险啊,女停才三岁多点,就这样扔到别人家门口,万一她跑丢了,或者跑到海边,一个不留神,掉进了海里怎么办,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江乔眼里闪过冷意,“我估摸着,他们巴不得这样,要是女停真跟他们想的一样,出了意外,岂不是称了他们的意。”还解决掉一个棘手的麻烦了。
刘大嫂看着郑女停的眼里,满是同情和可怜,“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郑德胜和吴来娣,到底是有多狠心,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郑女停倒没有刘大嫂想的那样凄凄惨惨的模样,也没有伤心。
猪肉肠吃完了,她把手一摊。
江乔往她手里又塞上一根,出门之前,她就带上了几根猪肉肠,专门用来安抚小丫头。
郑女停见刘大嫂一直盯着她,歪了歪头,把竹签子递过去,“你要吃吗?”
刘大嫂愣了愣,笑道,“我不吃。”
“哦。”郑女停应了一声,又低头专心致志地吃起猪肉肠了。
天大地大,干饭最大。
刘大嫂看着郑女停的小光头,忍不住问,“女停这头发……”
“我给她剃了。”江乔道,“不知道那两口子怎么养孩子的,还有孙红丽这个奶奶,一点都不称职,孩子头上都长了这么多虱子,也不说替她抓一抓。”
“剃了好,剃了好。”刘大嫂年纪大些,很是知道长虱子的危害。
虱子不仅会让头皮发痒,还会吸血。以前刘大嫂住的村子里,有一户人家长了虱子,被虱子叮咬过的地方长出红色的小包,奇痒无比,还挠破了皮。
“不过女停是个女孩,要男孩也就罢了,这光头不大好看。”刘大嫂道。
江乔点点头,“我知道。等会我回去看看针线笸箩里有没有碎布头,我给她拼一顶帽子,挡一挡。”又道,“不过小孩头发长得快,估计没几个月就长出来了。”
说不定,在郑德胜出海回来之前,郑女停的头发就长出来了。
想到这个,江乔道,“嫂子,我来是想找赵师长问问,郑德胜大概什么时候出海回来。”
刘大嫂起身,“他在楼上书房,我喊他下来。”
刘大嫂把赵师长喊下楼,又顺便收拾了一些碎布头给江乔,“我前儿个给赵靖做衣服剩下的,你拿去用。”
江乔也不跟刘大嫂客气,接过碎布头,“成。”
赵师长被叫下楼,还有些不明所以,“小江怎么来了。”他扫了郑女停两眼,“女停怎么跟你一道。”
郑女停挨在江乔身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猪肉肠,江乔时不时给她抹抹嘴,一大一小,看着像亲母女一样。
赵师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江乔没好气地把郑德胜和吴来娣那两口子做的事,跟赵师长又重复了一遍。
他两敢摆她一道,就别怪她在师长面前上眼药!
赵师长听完,连连拍桌,“好啊,好啊,我说呢,明明都没轮到郑营长他们营出海,但他非跟我打报告,强烈要求要去,我还想着,既然他这么积极,也就随他去了,没想到他竟然打的这个主意。”
赵师长是以为,郑德胜知道自己最近表现不好,又是和朱松干仗,又是踹郑女停的,在赵师长眼里,肯定印象不好,所以就积极打报告,说要出海上任务,想挽回一些印象分。
但没想到……
江乔:“所以,郑德胜到底啥时候回来。”
赵师长也不知道,“出海上任务这事,很难说。”
赵师长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机密,索性一五一十地道,“郑营长出的也不是什么机密任务,就是普通的海上巡视探查工作,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这得看他想巡查多久,可能巡查近海这一片,那就快了,一个月这样,如果跑远一些,巡查远海,那三个月到六个月都有可能。”
跟陆衍说的差不多。
江乔将郑德胜抽筋拨皮的心思都有了。
赵师长叹口气:“所以,这段时间,只能辛苦小江和陆参谋长你们了,受点累,让女停借住一段时间。”又赶紧道,“你们放心,养孩子所花的费用,我会从郑营长的工资补贴里扣,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江乔:“倒不是钱的事,就这么丁点的小孩,能吃多少饭。”
赵师长点点头,“明白,我会给他发电报的。”他冷哼一声,“把孩子丢在别人家门口,敢做出这种事,有种他在海上待一辈子,别回来了。”
刘大嫂:“我知道吴来娣老家在哪,我也写信过去。”忍不住骂道,“有这样当妈的吗。”
当着郑女停的面,又是她亲爸亲妈,三个大人再想骂人,也只能收敛一点,把脏话咽进肚子里。
临走前,刘大嫂摘了些院子里的蔬菜,又拿了几件旧衣服和钱票给江乔,“给女停的。”
她也知道,养孩子不容易,尤其是陆家都已经有三个小孩了,现在又多一个郑女停。
江乔也不推辞,接过东西,拍拍郑女停,“跟奶奶说谢谢。”
郑女停挺听话的,脆生生地道,“谢谢奶奶。”
“哎,真乖。”刘大嫂摸了摸郑女停的头。
还别说,郑女停给江乔收拾了一下,没有以前那种灰扑扑小乞丐的模样,样貌焕然一新,穿的还干净整洁,看着真是很可人疼的样子。
翌日,周一,江乔要去学校食堂上工,陆衍也要去部队,三小只更是要上学,家里只剩下郑女停一个。
她这么小,育红班也不收。就算要收,也是来年九月份开学才能入班。
江乔跟陆衍商量,“要不,我去跟梁校长商量商量,让女停破格进入育红班。”
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谁能放心,还是放在育红班比较妥当。
没想到郑女停不乐意,摇摇头说,“我不去育红班。”她巴着江乔的大腿,“我跟你去上工。”
她也不知道什么是上工,但就是想跟江乔呆在一块。
江乔想了想,“也行吧。”
跟着她,她能盯着郑女停的一举一动,也比较放心。
于是,郑女停就跟着江乔一块去学校食堂了。
蒋春霞
“江厨师长。”“江厨师长。”
江乔到了食堂, 陆陆续续有人跟她打招呼。
看到跟在她后面做小尾巴的郑女停,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小金跑过来,“江厨师长, 今儿个做什么饭啊?”
江乔想了想, “胡辣汤吃过没?”
小金摇摇头, 他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胡辣汤, 尝都没尝过。
江乔乐了,“那今天你可得好好尝尝。”
锅里倒入水, 煮开后放入黄花菜和海带丝、白豆腐, 再加一把粉丝, 洗好的面筋团揪成小面片, 倒入汤里, 再加入切成丁的木耳丝和油豆皮。
煮沸后加入生抽、盐、胡椒粉、十三香等调料,最后滴入两滴香油调味,然后按一个方向顺时针搅拌。
小金闻到香味,探头看了一眼,数道,“黄花菜、海带丝、油豆皮……”咽了咽口水, “配菜真丰富。”
胡辣汤煮好了, 江乔舀了一碗递给小金,“试试好不好吃。”
小金说, “厨师长, 你的手艺,不用尝都知道好吃。”
舀的时候, 江乔特地多舀了些配菜,是以小金碗里的胡辣汤, 看着满满当当的。
热气腾腾的胡辣汤,冒着氤氲的白气,小金用勺子轻轻一搅,忍不住赞叹道,“好香啊!”
绛红的汤汁,白色的豆腐,有长有短的海带丝……看着令人食指大动。
小金再也忍不住了,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淡淡的辣味伴随着浓郁的汤汁在嘴里荡开,面筋富有嚼劲,香而不腻,鲜滑爽口。
小金一个不留神,就将碗里的胡辣汤吃了个干净,他一抹嘴,赞道,“这一碗下去,浑身都暖和了。”
江乔:“去帮我蒸筐馍馍,把馍馍撕成小块,浸在汤里,一样好吃。”
小金赶忙依言照做。
江乔又打了一小碗胡辣汤,拿了一只勺子,插在胡辣汤里,递给郑女停。
郑女停馋胡辣汤好久了,接过碗,吃得吸溜吸溜的。
小金端着蒸好的馍馍回来,扫了郑女停两眼,他留意郑女停好久了,忍不住问,“这小孩是……”
他记得,江乔家就三个孩子,而且都上学了,没有岁数这么小的,难不成,是亲戚家的孩子?
江乔将郑女停吃光的碗放到水槽里,“郑营长家的,欢迎加入企鹅君羊四二贰2无酒一寺七他家不想养小孩了,就把小孩扔我家门口,让我跟我爱人养。我跟我爱人都要上工,哪里放心把这么小的孩子留在家里,就带着一块来了。”
三两句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一点面子也没给郑德胜和吴来娣留。
正是饭点,后厨人不少,但都是大人,江乔突然带了个小孩过来,特别显眼,好奇的人不在少数。
小金问了,不少人都张着耳朵听呢。
帮工蔡婶忍不住问,“自己家的小孩,咋能说不要就不要了,这郑营长怎么跟个掰玉米的熊瞎子似的,掰一个扔一个。”
万三:“郑营长是个营长,家里条件不错,又不是过不下去了,干嘛要把自家孩子给别人养。”
江乔:“嫌女停是个女孩呗。”
小金点点头,郑德胜和吴来娣重男轻女的事,整个海浪岛,不少人知道,“要是生的是男孩,他们肯定不舍得扔。”
一时间,后厨的人看着郑女停的眼神,都透出几分同情。
郑女停才不管这个,她又盯上馍馍了。
江乔拿了一块,掰成两半给她,“玩去吧。不许跑远。”
郑女停点点头,接过馍馍咬了一口,蒸好的馍馍松松软软还带着一丝甜味,“哪都不去,就在这儿。”
吃完馍馍,郑女停两手一拍,继续跟在江乔后面做小尾巴。
她也很懂事,从不在厨房乱窜,打扰别人干活,就跟在江乔身边。
江乔烧火她递柴禾,江乔做饭她递调料……忙前忙后,看着还挺享受的模样。
小金忍不住道,“倒是个乖孩子。”
“哪里乖了。”一个做帮工的军嫂小声指指点点道,“那小孩偷东西呢。”
一开始没认出郑女停,可看久了,总有认出来的人。
“偷东西?”小金愣了一下,他不住在军属大院,还真不知道这事。
另一个做帮工的军嫂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这小女孩不是偷了朱副营长他们家的松子吗,朱副营长的爱人方秀梅,都闹上门了。”
“哎哟喂,那真是好一场闹剧。”先前说话的短发军嫂两眼闪着八卦的光芒,“就为了一点松子,两家人都打起来了,好家伙,打得那叫一个激烈。”
小金:“多激烈?”
“都撕衣服了,能不激烈吗?”后说话的长发军嫂翻了个白眼。
旁边有人凑过来听,短发军嫂把人挥开,“去去去,一边去,还干不干活了。”
长发军嫂看了郑女停一眼,忍不住道,“看来这小孩,手脚不大干净。”她左右张望,小声道,“万一偷咱后厨的东西咋办?”
“应、应该不会吧?”短发军嫂愣了愣,“咱后厨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啊,就一些吃的。”
长发军嫂:“我听说,她偷东西,是因为没吃饱。”又道,“现不过在江厨师长带着她,给这小孩喂饱饱的,她应该犯不上去偷。”
“那难说。”短发军嫂很看不上郑德胜和吴来娣,对郑女停很有几分迁怒,忍不住道。
小金叹口气,“这么丁点的小孩,能懂啥,说到底,还是郑营长跟他爱人没教育好。”
“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长发军嫂道,“把自家小孩扔到别人家,硬塞给别人养这事,我估计只有他们两口子能做得出来了。”
小金耸耸肩,“就不能把人送回去吗。”
“咋送回去。”短发军嫂道,“没听江厨师长说,郑营长出海了,他爱人也躲回老家了。”
小金叹口气:“郑营长他们两口子倒是轻松了,就是为难江厨师长和她爱人了。”
短发军嫂和长发军嫂同时点头,看着江乔的背影都带着几分同情。
她两是女人,都知道带孩子不轻松,尤其是这个岁数的小孩。
下工了,江乔就带着郑女停回家。
她用软尺比了比郑女停的头围,打算用碎布给她拼一顶帽子。
江乔干活麻利,动作利索,帽子做起来也简单,没一会,就给郑女停拼了一顶小帽子出来。
她将帽子扣在小丫头的头上,“试试看咋样。”又道,“要是窄了,我再帮你改改。”
郑女停抓着帽子,很有几分新奇,摇摇头,“不窄。”
一连几天,江乔上工,都带着郑女停,整个后厨的人,都知道了郑女停的事,就连梁校长和学校的老师都有所耳闻。
梁校长还特地找了江乔一趟,跟她说,要是有困难可以找他。
江乔摇头拒绝了。
在外人看来,她们家暂时养着郑女停,像是多了个大麻烦。
实则这小孩话不多,又经常帮着干活,没给家里添麻烦,反倒是帮了不少忙。
别看郑女停年纪小,其实心里门儿清。
她也知道自己是暂时借住在陆家,每回都要先干完活,才肯吃饭。
随着郑女停的头发长至及耳,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江乔带着郑女停和三小只去刘大嫂家串门,刘大嫂看了郑女停两眼,“这头发养得真好。”
头发长长了,郑女停就不带帽子了。
江乔就把帽子重新拆成碎布头,给她拼了一双拖鞋,现在正趿拉在她脚下。
在陆家吃得好,睡得足,营养跟得上,郑女停新长出来的头发很好,乌黑亮丽,跟她以前头上那几根稀疏的黄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刘大嫂忍不住道,“不光头发养得好,脸上都长肉了。”
刘大嫂这么说,江乔也仔细看了郑女停两眼。
郑女停这几个月,一直跟在她身边,天天见,倒没觉得有什么变化,现在被刘大嫂这么一说,江乔也觉得,她脸上是长了些肉。
不过因为以前底子没打好,长的那点肉,并不明显,顶多是让她双颊丰盈一些,手臂大腿不再细得跟芦柴棍一样,轻轻一掐,还能掐出点肉了。
刘大嫂:“小江,还是你会养孩子。”
这阵子,郑女停在陆家吃好喝好,倒没再闹出偷东西的事。
刘大嫂就说嘛,这小孩本性不坏,若不是饿极了,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江乔摸了摸郑女停的头,“不是我会养孩子,是她自己够乖。”
从赵家出来,江乔牵着郑女停和三小只回家,路上差点撞到一个脚步匆匆的人。
“江乔?”那人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了江乔几眼,确认了才叫出声。
“你是……”江乔也停下脚步,看着眼前的妇人,灵光一闪,“你是蒋大娘!”
“哎,是我,是我。”蒋春霞脸上露出一个笑。
“蒋奶奶好。”四个小孩脆生生地叫道。
蒋春霞笑着应了,“你们好,你们好。”
她伸手进包袱里掏了掏,“哎,来得急,没带什么东西,下回来找奶奶,奶奶给你们糖吃。”
“不妨事。”江乔替四个小孩应道。
江乔今天穿了一身的确良做的蓝色碎花长裙,裙底露出一截细长的小腿,黑色的小皮鞋更是衬得她十分洋气,皮肤雪白动人,两颊红润,脸上带着淡淡的温柔恬静的笑意,一看就过得很好。
蒋春霞看着江乔,不住感慨,“当初听说你来随军,我还为你捏了把汗,不过没想到,这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是养人。”
江乔笑笑,没接话,而是道,“大娘,你这次来,是来找周团长的吗?”
这位蒋春霞,蒋大娘不是别人,正是周安国的亲妈,这次来,估计是来随军的。
蒋春霞点点头,“来住上一段时间。”她左右张望,“这地方大的很,而且房子长得一模一样,我好不容易进了军属大院,又迷路了。”
江乔笑道,“军属大院的楼房,都是建成二层小楼的样子,要不注意看,确实容易迷路。”又道,“周团长家就住在我们家斜对门,正好我要回家,你跟着我们一起走便是了。”
“哎。”蒋春霞道,“谢谢你了,小江。”
一边走,一边闲话。
蒋春霞说:“你走以后,纺织厂食堂可是闹了一阵,你不当大厨,真是太可惜了。”又道,“你也真是舍得,厂食堂大厨的福利待遇多好啊,一个月好几十块钱的工资呢,听说最近厂里效益好,又涨工资了,你要是继续呆下去,这会能拿个四十块了吧。”
四十块钱啊,而且是一个月四十块钱,能买多少东西啊。
一辆好一点的自行车,也就一两百块钱,攒上几个月,就能买一台人人羡慕的自行车,多美的事。
想到这,蒋春霞看向江乔的眼里,透着几分可惜和恨铁不成钢。
年轻人,真是不懂事,估计这会后悔了吧。
陆安大声道,“有什么可惜的,我妈现在是学校食堂的厨师长。”
闻言,蒋春霞惊讶地看了江乔一眼,忍不住道,“这有本事的人,果然上哪都能找到工作。”
江乔笑笑,谦虚道,“也是刚好有贵人相助,才得了份工作,糊口罢了。”
蒋春霞撇撇嘴,“话可不是这么说,要没本事,求爷爷告奶奶都进不去。”
说完,她的目光在四个小孩身上转了一圈。
蒋春霞家跟江家住得不远,就隔着几条街,两家也是认识的。再加上,之前江乔跟周安国相过亲,虽然最后没成,后来江乔又来周安国驻地的海浪岛随军了,蒋春霞也多多少少会关注江乔的事。
她知道,江乔跟她那个参谋长丈夫,一共生了三个小孩,两男一女,而且算着都是上小学的年纪。
那跟在队伍最末尾那个小女孩,又是谁?
不得不说,陆家的小孩,养得都很好,从面相看,就很聪明机灵,而且面色红润,穿的也是干净整洁,身上的衣服一点补丁都没有,各个走起路来,昂首挺胸,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错的小孩。
蒋春霞:“你家孩子养得真好。”
江乔拍拍四个小孩,“他们?皮得都要上房揭瓦了。”
见江乔没否认,蒋春霞就误以为,郑女停也是江乔生的。
不过她跟江乔挨得最近,又很亲近,看着就像一对亲母女,蒋春霞认错一点也不奇怪。
蒋春霞估计,郑女停是江乔来随军之后生的,算算江乔随军的时间,也对得上。
蒋春霞心道,那也是家里养得好的小孩,有底气才敢上房揭瓦,换成那种家里不重视的试试,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跟鹌鹑似的。
想着,蒋春霞又看了四个小孩一眼。
很快,就到地方了。
江乔:“蒋大娘,那我们先走了,改天来我们家做客。”
“好嘞。”蒋春霞爽快地应了一声。
江乔拍拍四个小孩,“跟蒋奶奶说再见。”
四个小孩齐齐举起手,冲蒋春霞挥了挥,“蒋奶奶,再见。”
声音又甜又软,听着就喜人。
告别了江乔,蒋春霞敲开了自家的门。
周安国将她迎进屋,“妈,你可算来了。不是说好早上到吗,这都下午了。”
“害,甭提了。”蒋春霞坐在凳子上,捏了捏走得酸胀的小腿,“我迷路了,找不到地,所以来晚了。”
周安国:“我都说要去车站接你了。”
“不用,不用,你一个当团长的,身上的事多得很。海浪岛,我以前又不是没来过,想着一个人来也成。”蒋春霞道。
周安国前妻刚生孩子的时候,蒋春霞来海浪岛照顾过一段时间月子,自认对海浪岛也是熟悉的。
但没想到,自信过头了,反倒是迷了路,转了一天。
周安国不吭声了。
他确实抽不开身,本来是打算让李甜甜去车站接他妈的,但李甜甜起晚了,就没出门。
想到这,周安国看着李甜甜的眼神,带着几分淡淡的埋怨。
周安国给蒋春霞倒了杯水,“那你后来又是怎么找着的。”
蒋春霞灌了一大杯凉白开,显然是渴极了,把搪瓷缸子放下才说,“哦,我碰到小江了,是她给我领的路。”
“小江?”周安国道,“哪个小江?”
“江乔啊,你不记得了,你之前跟她相过亲的。”蒋春霞道,“人家现在不就住你斜对门,你邻居都不认得了。”
说起这个,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遗憾。
江乔,多好一姑娘啊,长得漂亮不说,自身能力又强,那一手绝佳的厨艺,不知道惊艳了多少人。
要是当初跟自己儿子结婚的是她,指定能把自己儿子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就不像现在这个。
蒋春霞扫了杵在一旁,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李甜甜。
连个水都不会倒。
这她倒是错怪李甜甜了,李甜甜其实也是很想讨好这个婆婆的。
但她一向懒散,爱睡懒觉,一个没注意,就起晚了。
刚才也是想给蒋春霞倒水的,但周安国手脚太快,就没了她的发挥空间。
再加上,蒋春霞一来就提到江乔,还说什么以前周安国跟她相过亲的陈年往事,李甜甜听着很是不顺耳,就愈发不想动弹了。
蒋春霞接着往下说,“我好久没见江乔了,她哪里像生了几个孩子的女人,瞧着比那些大姑娘都水灵。”
她又道,“哦,对了,我还见着江乔生的那几个小孩了,哎哟,长得就是一副聪明机灵相,还会喊人。”
说完,蒋春霞瞥了周佳言和周佳美一眼。
自个都在这坐这么久了,水都喝两杯了,这两个孙子孙女,怎么还不上来喊人?
蒋春霞在京市的时候,一直是跟周安国的大哥,周安邦一起住的,周安邦跟妻子也生了好几个儿子女儿,各个都是蒋春霞的亲孙子亲孙女,膝下承欢。
周佳言和周佳美,又不是独一份的。
还远在海浪岛,说起来,蒋春霞跟他们,还真没这么亲。
尤其是这两小孩又不会叫人,给陆安他们四个一衬,就很不机灵了。
周安国眉头一皱,斥道,“傻站在那干嘛,叫奶奶啊。”
周佳言和周佳美对视一眼,缩在周安国身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眼里满是不安和紧张,低低地叫了声,“……奶奶。”
兄妹俩上一次见这个奶奶,还是刚出生的时候,压根就没有什么印象,更别说有什么祖孙情了。
何况,蒋春霞长得真不是多慈眉善目的模样。
她头发半黑半白,脸瘦长瘦长的,上面还有很多皱纹,一道一道,像树上的年轮一样,鹰钩鼻,吊梢眼,眉毛一竖,就跟那乡下传闻里的鬼老太似的。
没把两兄妹吓出个好歹就不错了,他们两能强撑着喊奶奶,已经很有勇气了。
蒋春霞淡淡地应了一声,转头望向周安国,“你跟甜甜结婚也好几年了吧,就不考虑再要个孩子?”
周安国“唔”了一声,支吾道,“要孩子干嘛,不是有佳言和佳美在吗,再说了,这事不急。”
其实,周安国也是很想跟李甜甜再生一个的。
毕竟媳妇都娶进门了,李甜甜又长得一副貌美如花的模样,不生孩子,委实说不过去。
可李甜甜不乐意啊,她觉得这年头的医疗条件不好,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而且生了孩子,身材容易变形,还会有各种产后后遗症。
反正她是极其不乐意的。
再说了,都有周佳言和周佳美了,还让她生小孩干嘛。
所以,李甜甜就一直不同意跟周安国生孩子,两口子亲密事没少做,但一直都用计生用品做保险,几年过去,就一直没生孩子。
蒋春霞拍桌道,“不急,怎么不急,你都多大岁数。你哥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生了六个小孩了。”
“那不一样……”周安国讷讷道。
话是这么说,对于周安邦的多子多福,他也是很羡慕的。
男人嘛,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多,他又是个团长,又不是养不起,自然是希望多生几个的。
蒋春霞也是这么想的,她是老传统,觉得多子就是多福,孩子生多了,福气自然就多了。
远的不比,就比比江乔她们家,这一排小孩站出来,看着心里就高兴。
蒋春霞:“人家江乔都生了四个了,你再看看你,才两。”
李甜甜撇撇嘴,“两个怎么了,有男有女,凑成一个好了。”
周安国:“什么四个,陆家才三个小孩啊。”
蒋春霞愣了愣,“可是我看她身边跟着四个小孩,三个大的,一个小的。”
“哦。”周安国道,“小的那是郑营长家的,他们家不喜欢女孩,就扔给江乔他们家养了。”
这事,周安国也是略有耳闻。
蒋春霞:“那她们家,就是比咱家多一个孩子,你们不许落后。”
停婷
跟周家的催生不同, 江乔带着四个小孩回家,没一会,陆衍也到家了, 跟江乔她们几乎前后脚进屋。
江乔扫他一眼, “回来了, 晚饭有你爱吃的拍黄瓜和凉拌木耳。”
天气一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 江乔就打算做几道凉菜配着稀饭吃。
陆衍点点头,顿了顿, 道, “郑德胜出海回来了。”
江乔张嘴就想骂出声, 到底顾及郑女停在一旁, 将骂人的话咽进肚子里, “他还知道回来啊。”怎么不干脆死在海上,一了百了?
陆衍:“我在部队见着他了,他在赵师长办公室做述职报告,估计晚一点就回家了。”
“那吴来娣呢?”江乔问。
陆衍:“这就不知道了。”又道,“不过,郑德胜既然回来了, 想必她也快了。”
这两口子真行, 把郑女停扔在陆家,消失了好几个月, 估计这段时间过得很是潇洒。
陆衍:“明天我们就找上门?”
“不急。”江乔道, “等吴来娣回来了,一块算账。”
郑女停听到郑德胜和吴来娣的名字, 手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江乔敏锐地注意到了,岔开话题, “吃饭,吃饭。”
晚饭是三菜一汤,有拍黄瓜、凉拌木耳和凉拌猪耳朵,外加一道冬瓜海白汤。
菜色虽然简单,但很是开胃。
拍黄瓜酸辣爽脆,一块接一块停不下来。
凉拌木耳口感爽脆,酸咸适中。
陆安夹了一筷子猪耳朵放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余光瞥见郑女停还不动筷子,问,“你怎么不吃啊?”
以往她都是第一个动筷的,今儿个却是坐在那,一言不发。
陆珊给她盛了一碗清淡解暑的冬瓜海白汤,“不想吃菜吗,那你先喝碗汤。”
郑女停抬头望了一眼,见是陆珊盛的,接过碗,小口小口地抿着,瞧着不是很有胃口的样子。
一餐饭吃下来,她也只动了寥寥几筷子,和喝了一小碗汤。
江乔和陆衍见状,相互望了一眼。
吃完饭,收完桌,三小只照例将作业铺开,郑女停也拿着一支铅笔在纸上写大字。
她准备从一写到十,一落笔,却画成了无厘头的线条。
陆安看出她的不对劲,问,“你咋了这是?”
郑女停抿抿嘴,“我……我不想回家。”
“害。”陆安道,“我还以为咋了呢,不想回就不回呗。”
郑女停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虽然在陆家借住了一段时间,陆安他们三个都把她当小妹妹看,可是她心里明白,陆安他们姓陆,而自个姓郑。
说到底,不是一家人。
过了几日,吴来娣带着郑招娣和郑盼娣从乡下回来,江乔和陆衍便带着郑女停找上门去,以防万一,还叫了赵师长和刘大嫂一起。
郑德胜正在屋里喝茶看报,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
看来这段时间把小女儿扔到别人家,他倒是一点也没有挂心。
“郑德胜。”陆衍喊了一声,“女停的事,你不解释解释?”
郑德胜抬起头,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这不是赵师长和陆参谋长吗,稀客,稀客啊。”
赵师长:“郑营长,少说那些客套话,你说,为什么要把女停扔在陆参谋长他们家。”又道,“女停才多大啊,你都忍心做出这样的事。”
郑德胜一脸费解,“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也没听懂,什么叫女停是我扔到陆参谋长家的,我才刚出海回来呢。”
陆衍气笑了,郑德胜这是跟他们装傻呢?
“我确实不知道这事。”郑德胜转头望向吴来娣,“来娣,你知道吗?”
吴来娣抿抿嘴,“不知道。前阵子,我带着招娣她们三个回娘家了,本来也想带上女停的,谁知道半路她自个跑了,我们急着赶路,就先走了,或许就是那时候,她跑到陆参谋长家的吧。”
江乔嗤了一声,“是是是,自己小女儿丢了,不停下来找人,还急匆匆地赶路。女停这是自己跑的,还是你们故意‘丢’的。”丢字咬了重音。
郑德胜和吴来娣心跳停了一下,对视一眼。
刘大嫂被这满口谎言的两口子恶心坏了,拍桌道,“在座的都是明白人,你们两个也少在那里装蒜了,女停这事,到底怎么解决。”
赵师长:“自己生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了?说丢给别人家养,就给别人家养?”
郑德胜瞥了郑女停一眼,嘀咕道,“这不养得挺好的嘛。”
他记得,出海上任务之前,郑女停骨瘦如柴,两颊凹陷,眼睛都瘦得凸出来了,又穿着一身十分不合身的衣服,就连头发也是干枯发黄,跟稻草一样。
现在呢,郑女停头发乌黑柔顺,刚好长至耳后根,面色红润,两颊都长肉了,穿着一条干净合身,漂亮整洁的碎花小裙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电影画报里走出来的小童星。
若不是郑女停是郑德胜和吴来娣两口子亲生的,他两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赵师长气笑了,指着他两骂道,“是养的挺好。看看女停在你们家是咋样,在陆参谋长家又是咋样。你们两个为人父母的,也不觉得埋汰。”
吴来娣压根听不进去,撇撇嘴,“那他家养的好,就给他呗。”又道,“反正我们家是没这个条件。”
江乔冷声道,“郑德胜,你好歹也是个营长,连个小女孩,还是自个亲生的女儿,都容不下了,可真有你的。”
郑德胜微微变了脸色:“说什么呢你。”
刘大嫂:“那是不是以后,只要你们看自己生的女儿不顺眼了,就可以随便把她们塞到别人家了?”
陆衍:“那你们又打算把招娣、盼娣塞到谁家?”他一边说,一边指着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的郑招娣、郑盼娣两姐妹。
话音刚落,陆衍就察觉不对劲了,郑家除了郑女停外,不是还有三姐妹吗,分别是郑招娣、郑盼娣、郑念娣。
郑招娣和郑盼娣还在,郑念娣去哪了?
陆衍脸色骤变,“念娣呢?”
吴来娣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哦,我在乡下老家给她找了户人家领养。”
刚说完,吴来娣就被陆衍几人投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刺得脸皮一痛,嘀咕道,“瞪我干嘛,我给她找的可是好人家,虽说是乡下人家,但是有田有地还有三间大瓦房,人家家里只有一个男孩,要念娣过去,也是为了一男一女凑个好字,会好好对待念娣的。”
江乔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了,指着她骂道,“这话说出去你自个信吗?还一男一女凑个好字,万一人家把念娣当童养媳呢?”
吴来娣显然没想到这种可能,嗫嚅道,“不会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
陆衍:“你就说收了人家多少钱。”
吴来娣扫郑德胜一眼,吞吞吐吐道,“二、二十。”
“二十块钱?”郑德胜挑了挑眉。他只是让吴来娣把郑念娣领养出去,但没说让她收钱,初闻这事,他也是很惊讶的。
“都收了这个数了,还不是童养媳?”刘大嫂唾沫星子都快喷吴来娣脸上了,“愣着干嘛,赶紧写信发电报,找人把念娣要回来啊!”
吴来娣不乐意,脚都不动,“那是我生的女儿,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个当妈的,能不给她找个好归宿吗,你们信我,那真是户好人家,家底厚实得很,不然为什么能给我二十块钱,人家就是感谢我,把念娣给他们家领养,才不是你们说的什么童养媳。”
江乔都懒得跟她费口舌,疲惫地摆摆手,“说女停的事。”
“女停啊。”郑德胜道,“你们就养着呗,这不养得挺好的。”
“那我们要是不养呢?”陆衍问。
吴来娣飞快地接嘴道,“那就跟念娣一样,找户乡下人家领养出去。”
她可是吃到甜头了,领养一个女儿出去,能白得二十块钱呢。
早知道就把女停送给乡下人家了,二十块钱,不正好填补了因为松子赔钱给朱家的亏空。
想到这,吴来娣看向郑女停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遗憾。
郑女停吓得抖了一下。
江乔皱紧眉头,让郑女停躲在她身后。
陆衍食指和中指并拢敲了敲桌子,“所以,你们确定不要女停了?”
郑德胜和吴来娣对视一眼,斩钉截铁地道,“不要。”
一旁的郑招娣和郑盼娣,嗫嚅着想说话,但碍于郑德胜和吴来娣,只得默默低下了头。
她两只是小孩,这个场合,压根就没有她们说话的余地。
“行。”陆衍掏出纸和笔,“我现在写一份断绝亲子关系协议书,你们两签个字,顺便请赵师长和刘大嫂做个见证。”
陆衍显然已经打好了腹稿,提起笔,快速地将断绝亲子关系协议书,推到郑德胜和吴来娣跟前,“签字吧,以后女停的事,跟你们一毛钱关系也没了。”
郑德胜显然没放在心上,把郑女停这个麻烦扔出去,他心里轻松不少,还搁心里夸了一句,这陆衍长得人模狗样的,字写的也挺好,接过笔,刷刷几下就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吴来娣也是一样的,“好好好,我这就签字。以后女停的事跟我们没关系了是吧,那她要是再偷东西,别人家算账,也找不上我们家了?”
“嗯。”江乔看了郑女停一眼,心底一软,“若是她以后出人头地,发达了,也跟你们一毛钱关系没有,从此以后就是陌生人。”
吴来娣不识字,还是郑德胜在一旁教着,她才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嗤笑一声,“拉倒吧。就她,还能出人头地,你们要是以为把她捡回去,就是捡了个宝,那我跟你们讲,你们打错主意了。”
郑德胜响亮地咳嗽一声,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吴来娣。
吴来娣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呵呵赔笑道,“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又道,“依我看,女停跟你们有缘呢,说不定,她就是你们家的孩子,错投生到我肚子里了。”
郑德胜两口子签完字,江乔和陆衍再签字,然后是见证人赵师长和刘大嫂签字,分别盖了手印,就算协议成立了。
从头到尾,郑女停在一旁默默看着,一言不发。
赵师长斟酌道:“搁以前,断绝亲子关系,是要登报的。”
郑德胜:“她就一小孩,登报干啥,费那功夫。”而且登报还要花钱呢,他才不舍得花那笔钱,就算登报的钱是陆家出,他也不乐意,断绝亲子关系,这事还是很罕见的,他可不想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
江乔把协议书对折收好,放回包里,看向郑德胜、吴来娣两口子,“有句话,还是要跟你俩说清楚。为人父母的,从来不盼着孩子出人头地,只希望他们健康快乐就好。”
郑德胜和吴来娣愣了一愣,等回过神,江乔和陆衍已经牵着郑女停出屋了。
郑家把郑女停给陆家收养的事,不到一个月,就传的整个军属大院的人都知道了。
有些人觉得陆衍和江乔心善,还愿意替别人家养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
有些人却觉得陆衍和江乔傻,白捡一个大麻烦,要是普通小孩,那领养也就算了,可郑女停是谁,她偷松子的事,整个军属大院的人都知道。
不少人都觉得,陆衍和江乔做了件傻事。
不管别人怎么想,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
一眨眼就到了清明节,清明节适合踏青放风筝。
清明节前一天,江乔和陆衍就领着四个小孩做风筝。
江乔问他们四个,“今年要做怎样的风筝?”
陆安比划道,“要做一个大老虎。”
陆康无语,“傻啊你,老虎能在天上飞吗?”
陆安朝他做了个鬼脸,“你才傻,就不能给老虎安双翅膀吗?”
陆珊:“只要有翅膀的都能飞。”
“行吧,就给你们做一个长翅膀的老虎。”陆衍道。
江乔问陆珊和郑女停,“老三,女停,你们两呢,想要啥样的风筝,蝴蝶怎么样?”
陆珊狂点小脑袋,“就要蝴蝶的。”
“女停呢,不做蝴蝶,做只小鸟也成。”陆衍道。
郑女停歪着头想了片刻,“要小鸟吧。”
要不一样的,一个蝴蝶,一个小鸟,她跟陆珊能换着玩。
陆衍点点头,一边做风筝,一边跟江乔商量,“给女停改个名字吧。”抿抿嘴道,“她这名字我叫的别扭。”
江乔:“我也是这样想的。”
当初郑德胜给郑女停取这个名字,就是不想他们家再生女孩了。
这名字,委实说不上好听,背后的意义更是恶心人。
“那给她改个啥名字好。”陆衍商量道。
江乔眼睛一亮,“就叫……就叫陆婷吧。”
陆衍:“陆婷?”
“对,把姓也给改了。”江乔望了窗外一眼,低声道,“跟他们家姓,我嫌恶心。”
江乔:“现在女停已经是咱家的人了,就跟你的姓,怕她不习惯,还叫婷,不过是‘婷’不是‘停’。”
陆衍:“这名字好,婷有优雅、美好的意思。”他扫了郑女停一眼,“盼望她以后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陆衍:“那明儿个我就拿户口本去给她把户口上了,顺带把名字一块改了。”
当初,郑德胜是没给郑女停上户口的,现在倒是方便他们了。
江乔招招手,示意郑女停过来,跟她说,“以后,你就叫陆婷了。”
“陆——婷——”陆婷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眼里充满了懵懂。
江乔将她抱起来,跟她解释,“以前你生父给你取作女停,是因为他们家生了三个女孩,连带着你,就是四个,他们家重男轻女,不想再生女儿了,所以就给你取名叫女停,意思是,停下,别生女儿了。”
陆婷似懂非懂地点头。
江乔接着道,“所以,我跟你爸帮你改名叫作陆婷,寓意是,希望你长成一个美好漂亮的大姑娘。”
陆婷依旧似懂非懂地点头。
江乔拍拍她的小屁股,“行了,玩去吧。”又跟陆安他们三叮嘱,“晓得没,以后叫女停作陆婷,老四,婷婷,都成。”
三小只摆摆手,只觉得江乔啰嗦,停跟婷,不都一个读音嘛。
顶多改了个姓,可都领养了,改姓不是迟早的事。
陆衍给四个小孩做了四只风筝,陆安的是带翅膀的大老虎,陆康的是带翅膀的狼,陆珊的是小蝴蝶,陆婷的是小鸟。
陆衍:“得亏你们爸我动作快,手脚利索,不然四只风筝,能做到明天。”
陆康一把将风筝拿过来,“哎哟,爸你话真多,再说下去,我们还放不放风筝了。”
陆衍嗤一声,“小没良心的。”
四个小孩拿了风筝就疯跑出去了,今儿个天气晴朗,特别适合放风筝。
尤其是海边,风特别大,风筝容易放起来。
四个小孩跑到海边一看,沙滩上已经有不少人了。
到了四月份,天气转热,来海边玩的小孩不少,有些大人也会过来赶海,放眼望去都是人。
陆安找了块空地,朝陆康他们招招手,“快过来,来这边放风筝,这边没人。”
陆安他们三放风筝都是老手了,没一会就将带翅膀的老虎、带翅膀的狼还有小蝴蝶放到了天上去。
陆婷不大会放,陆安就帮她将小鸟放到了天上去,然后把线轱辘给她,“拿着。”
陆婷还是头一回放风筝,天气晴朗,海风悠扬,漂亮的风筝带着两根长长的系带在天空中飞舞,不知道多惬意。
沙滩上突然多了四只醒目的风筝,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不一会,就有其他小孩跑过来,说要跟陆安他们一起放风筝。
陆安一看,摆摆手,“成,你们放吧。”
他也有点玩累了,便把自己手上的大老虎风筝给人放了。
风筝只有四只,来了二三十个小孩,哪里够分。
就算是两三个小孩玩一个风筝,也不够。
何况陆康他们也要玩呢。
分到风筝的,自然是眉开眼笑,没分到风筝的,就不乐意了。
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看着陆珊手里的小蝴蝶,和陆婷手里的小鸟,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忍不住上前抢陆珊手里的小蝴蝶,“你已经放的够多了,给我放。”
陆珊还没说话呢,陆婷先不乐意了,大声道,“这是我姐的风筝,我姐还没放够呢,才不给你。”
陆珊:“你要想放,也得等我们放完。”
马尾辫女孩叉腰道,“等你们放完,天都黑了,不行,现在就给我。”
说完,就上手抢。
陆婷不乐意了,扑过去制止住马尾辫女孩的动作,“你干嘛,干嘛抢我姐的风筝。”
马尾辫女孩比她足足高一个头呢,一抬手就把她挥开了,陆珊的风筝就到了马尾辫女孩的手里。
陆婷人虽然小,但有一股狠劲,趁着马尾辫女孩不备,咬了她的手一口,马尾辫女孩吃痛放开了手,陆婷趁机将风筝抢了回去。
陆珊连连拍手,“老四,干得好。”
陆婷昂首挺胸,十分得意,被马尾辫女孩拍红的地方,就像她的功勋章。
马尾辫女孩回过神,瞪着陆婷,指着她道,“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小偷,偷别人家松子的小偷。”她吃痛地捂住手,“你不仅会偷东西,还会咬人,我妈说得对,你就是坏蛋,小坏蛋。”
陆珊将陆婷挡在身后,大声道,“你还抢我东西呢,你是坏蛋,你才是坏蛋。”
三个女孩吵了起来,陆安和陆康听到声音,走过来,“你们吵什么呢?”
光是陆珊和陆婷,马尾辫女孩自然不怕,可陆安和陆康这两个哥哥也来了,她便怂了。
转头便走,走之前还放下狠话,“你就是小偷,偷了别人家的东西,一辈子也改不了。”
小偷……小偷……
陆婷怔愣着,眼圈顿时红了,嚎啕大哭,“我不是小偷,我不是小偷。”
陆康刚把被撕成两半又掉在地上的风筝捡起来,就听到哭声。
陆安和陆珊怎么哄也哄不好。
得了,这下风筝也别放了,打道回府吧。
江乔刚准备做饭呢,就看见四个小孩回来了,还奇了,“不是放风筝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安摊摊手,“有人把老四说哭了,我们怎么也哄不好。”
江乔这才看见躲在陆珊身后红着眼眶,抹着眼泪的陆婷。
招招手,示意小孩过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啥事。”
陆婷一步三挪地走了过来,然后扑到江乔怀里,嚎啕大哭,“她,她说我是小偷。”
青团
江乔安抚一会小孩, 让她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陆婷哭哭啼啼,磕磕巴巴地说了,撅着的小嘴都能挂酱油瓶了。
陆安和陆康对视一眼, 都很惊讶的发现, 陆婷居然会发脾气了, 她刚来的时候,要么是站在一旁, 一声不吭,要么就是委委屈屈, 跟个小媳妇似的。
陆婷鼓着小脸, “说完了。”
“然后呢?”江乔问, “你是希望我去给你出头, 把那女孩骂一顿吗?”
陆婷仰着小脸, 一脸期盼。
江乔摸摸小孩的头,“可是,我觉得人家没说错。”
陆婷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江乔长叹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给方秀梅她们那几个一闹, 小偷这个戳, 是盖在陆婷身上,揭不下来, “我今儿个可以为你
依譁
出头, 明儿个也能为你出头,可后天呢, 大后天呢,大大后天呢?”
陆婷抿嘴不说话了。
江乔拍拍小孩, “去吧,去想明白这个道理,明天起早点来找我。”
晚上,陆婷翻来覆去睡不着,床板嘎吱嘎吱作响。
陆珊坐起来,“老四,你怎么回事,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陆婷也坐起来,还是那句话,“她说我是小偷。”
陆珊点点头,“我知道啊,我听到了。”又道,“她没说错啊。”
陆婷小嘴一瘪就要哭。
陆珊赶紧道,“你先听我说完。”
陆婷吸吸鼻子,把眼泪吸回去。
陆珊:“那个女孩抢我们风筝,那是不对的,但她有一点没说错,你偷人家东西了,偷东西也是不对的。”
她眼里黑白分明,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孩子们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陆婷不说话了,躺下背对着陆珊,不一会就传来小小的哭泣声。
陆珊接着说,“你偷的都是吃的吧?”
良久,才听到陆婷“嗯”了一声。
陆珊:“爸和妈跟我们说过,粮食得来不易,是要靠农民伯伯们辛苦种地得来的。”她想了想,“大哥和二哥有上学农课,他们也说,种地很辛苦。”
哭泣声一滞。
“很辛苦的种地,才得这一点粮食,所以粮食就卖的不便宜,有些人家,是买不起粮食的。”陆珊道,“买不起粮食,就要饿肚子,或者有的人家,就只够钱买一点粮食。”
陆珊顿了顿,接着道,“你把人家用来吃的粮食偷走了,那人家岂不是要饿肚子。”
良久,又是“嗯”的一声。
陆珊叹口气,“你也尝过饿肚子的滋味,那滋味不好受吧?”
陆婷转过身,扑进陆珊怀里,嚎啕大哭,边哭边哽咽地道,“姐,我,我错了。”
陆珊拍拍小孩的背,哄道,“不哭了,都这个点了,赶紧睡吧。”
陆婷哭个不停,“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偷的,我也、我也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自打来了陆家,她顿顿吃得很饱,就再也没做出偷别人家东西的事。
陆珊:“我们知道,我们都看在眼里呢。”
陆婷“嗯”了一声。
陆珊给她掖好被子,“行啦,赶紧睡吧,明儿个妈不是让你早起嘛。”
陆珊也不知道江乔让陆婷一大早去找她干啥,但是在她眼里,江乔就是万能的。
陆婷点点头,大哭了一场,她也累了,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陆婷起床,也不用陆珊帮忙,自个刷完牙洗完脸,就跑去主卧找江乔,结果扑了个空,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小孩愣了愣,正好听到楼下厨房有响声,赶紧跑到厨房一看,果然看见了江乔。
江乔听到小孩轻快的脚步声,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回地道,“进来啊,愣着干嘛。”
小孩撅了撅嘴,不想动,到底还是一步三挪地进了厨房。
进了厨房也是鼓脸撅嘴的模样。
江乔乐了,“还生气啊?”
陆婷摇摇头,瓮声瓮气地道,“不生气。”
那就是还在生气。
江乔把小孩抱过来,“那我给你说对不起,我昨天确实语气重了点。”
陆婷点点头又摇摇头,撇过脸,哽咽道,“昨天,昨天姐姐跟我说了,我,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偷东西。”说完,就要掉小珍珠。
江乔:“哟哟哟,怎么说着说着还哭了。”
随即打了热水,用热毛巾给小孩擦脸。
热毛巾敷在脸上,舒舒服服的,小孩舒服地呼了一声,也缓过劲了。
江乔就不再继续提那个话题,端来几个钢盆,“会做青团不?”
陆婷摇摇头,咬着手指道,“不会做。”
江乔撸起袖子,“这玩意不难,我教你。”
她指着钢盆,挨个介绍道,“这个草绿色的,是用艾草和的面团擀的面皮,绿绿的,是不是很好看。这个颜色深一点的,是板栗泥,还有这个,是红豆沙,这个黄色的呢,是肉松……”
她一个一个指过去,小孩认真听着,不一会就将那些不愉快的事抛到了脑后。
江乔左手拿着艾草面皮,右手挖了一勺红豆沙填在面皮上,团啊团就包出了一个比婴儿拳头大上一些的团子,“这就是青团,咱们做蛋黄肉松馅和豆沙馅还有板栗泥馅,三种馅料的青团。”
陆婷点点头,学着江乔的样子,左手拿着艾草面皮,右手拿起勺子,挖了一勺肉松填进面皮上,团啊团。
江乔包完手里的青团,分神看了一眼,不吝夸奖地赞道,“嗯,不错,不错,包得比你那几个哥哥姐姐好多了。”
说完,就跟陆婷讲了除夕晚会的时候,三小只用浆糊包饺子的趣事,把陆婷逗得咯吱咯吱笑个不停。
三小只像风一样卷进屋,“我说你们一大早在厨房干啥呢,原来是包青团,还说我们的糗事。”
陆珊叉着腰,“不许说,给我们留点面子,我们还是要当哥哥姐姐的。”
“那哥哥姐姐们,能不能过来帮把手,包个青团?”江乔道。
每年,江乔都会领着三小只包青团,这他们都是会的。
有了三个小孩的加入,不一会,就包了两大屉的青团。
江乔数了数,差不多够数了,就将青团放在蒸笼里蒸。
陆安瞪大眼睛,“蒸这么多,咱们吃得完吗?”
江乔:“我们只吃一部分,剩下的,都是要送人的。”
陆康掰着手指头数,“给刘奶奶,方奶奶,林阿姨,刘阿姨……给了她们也还是多啊。”
江乔含糊道,“不光给她们。”
陆康和陆珊似懂非懂,陆安已经听明白了,“妈,我帮你。”
不一会儿,青团便都蒸好了。
江乔将三种馅料的青团,各拿了两个给四个小孩尝尝。
青团做得不大,也不怕他们吃了腻或者噎嗓子。
陆珊抓起青团,咬了一口,艾绿色面皮里露出一抹肉松的黄,看着煞是馋人。
艾草做的面皮,带着一股子独特的清新香味,馅料甜咸都有,吃起来糯叽叽的,软糯香甜,好吃得停不下来。
四个小孩吃得满嘴都是。
看他们吃得欢,江乔自个也尝了一个,味道确实好。
又在锅里给陆衍留了几个,江乔从厨房里收拾几个篮子,往篮子里装了碟子,然后放上几个青团,喊陆安,“老大。”
陆安快速地把最后一口青团咽下,“跑腿是吧,知道了,知道了。”
“聪明。”江乔道,“你带着老二和老三他们,去给刘大嫂她们送青团。”
陆康点点头,“晓得啦。”
江乔又从厨房五斗橱里拿出一沓油纸袋,这油纸袋还是她过年的时候,闲着没事糊的,不仅防水,还能装不少东西,家里没多余的篮子了,用这个装青团正好。
一个油纸袋里装三个青团,不一会就把蒸好的青团全都分装完毕。
陆珊歪歪头,问,“那妈你跟老四呢?”
“我们?”江乔把包好的油纸袋,统一拾到一个大篮子里,“我们也要去送青团。”
陆安拉了陆珊一把,“话这么多,快跟我送青团去。”
陆珊:“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拽我。”
三小只你追我打跑出屋。
陆婷懵懵懂懂地拉着江乔的手,歪头问,“妈,我们要去哪?”
小孩第一次叫妈了,江乔心里没顾着感动,还是先回答她的问题,“送青团呀。”
陆婷点点头,“我知道。”又问,“给谁家送?”
江乔看了小孩一眼,顿了顿,“还记得……你之前拿过谁家的东西吃吗,我们去给人家送青团,道个歉,你说好不好?”
陆婷愣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好一会才说出一声,“好。”
别看陆婷年纪小,记性却挺好,之前去过哪家,她都是记得的,一边指路,一边领着江乔走,“往这走,我记得是这,对,就是这家。”她抿抿嘴,小声道,“我,我偷过她们家两个馒头。”
江乔抬头望了一眼,这家人她有印象,当家的是二团的安营长,他爱人别人都喊她一声金大婶,是个挺好的人,跟谁都能聊得来。
其实,说是偷,倒不如说,这两个馒头是金大婶看陆婷可怜,施舍给她的。
很多人家也是,陆婷毕竟就一三岁小孩,偷摸进人家家里,哪能不露踪迹,她又不是什么江洋大盗,很多人家都是装作看不见,特意往窗台上放点吃的,有些好心的,家里有多余的吃的,更是直接塞给陆婷了。
江乔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金大婶从屋里出来,“有的,有的。”她打量江乔一眼,“是江厨师长啊,你咋来了。”又忍不住道,“江厨师长,你做的饭菜可太好吃了,我家闺女吃了学校食堂回来,一直说我做的都是猪食,让我跟你学两手呢。”
江乔笑笑没接话,从篮子里拿出油纸袋,“婶子,我做了点青团,给你尝尝。”
金大婶没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她懂。
她朝江乔投去疑惑的目光,“……这是?”
江乔扒拉出躲在她身后的陆婷,拍拍小孩,“去,把青团给婶婶,然后该跟婶婶说啥,不用我教你吧。”
陆婷接过油纸袋,将油纸袋双手递给金大婶,抿抿嘴,小小声道,“婶婶,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她声音虽小,金大婶却是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她一瞬间就明白了,江乔这是带着陆婷,为之前偷吃她家的东西,送青团赔罪道歉。
金大婶拆开油纸袋一看,里面是三个圆滚滚糯叽叽的青团,一看馅料就很丰富,忍不住道,“女停只拿了我们家两个馒头,你却赔了我三个青团,这……”
她还不知道郑女停改名叫做女停了。
“女停改名了,现在叫陆婷。”江乔打断金大婶的话,“那两个馒头,对当时的婷婷来说,是雪中送炭,意义不一样,这三个青团,你就拿着吧。”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听着特别舒服。
金大婶暗道,怪不得人家都说江厨师长会做人呢。
就瞧瞧送青团这事,处理得多妥帖。
金大婶忍不住感慨,郑女停……哦,不,该叫陆婷,这是领养到好人家了。
要换做郑德胜吴来娣那两口子,哪舍得用这么好的青团,替陆婷赔礼道歉,还亲自上门。
来信
金大婶接过油纸袋, “那我就收下了。”
“应当的。”江乔道。
送走江乔母女俩,金大婶拿着青团进了屋。
安营长放下手里的报纸,问金大婶:“刚才谁来了?”
金大婶道, “陆参谋长的爱人, 江厨师长, 带着他们家收养的郑营长家的四女儿。”举了举手里的袋子,“给咱们家送青团来了。”
安营长奇了, “好端端的,怎么想起给咱们家送青团了?”
他是二团的人, 陆衍是一团的人, 两人所在的团不同, 相互之间也没什么交情, 要说送青团, 怎么着也送不到他们家啊。
“你还记得,之前郑女停……改名了,现在叫陆婷,她不是上咱家要东西吃吗,我还给了她两馒头。”安营长闻言点点头,金大婶接着说, “江厨师长带着陆婷, 上咱家道歉来着……”
安营长忍不住感慨,“江厨师长, 是个心眼正的人。”
“何止呢。”金大婶道, “你是没看见,陆婷给她养得多好, 几个月前,我看见陆婷, 还是瘦的皮包骨的模样,现在脸上都能掐出肉了,气色也好,也活泛多了。”
孩子养得好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孩子也是福气好,能得这么一对养父母。”安营长道。
在金大婶和安营长闲话的时候,江乔带着郑女停又走访了几家,说明来意,递上青团,大多数人家,都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了郑女停的过错。
唯独到了马尾辫女孩,杜莹莹家,吃了一顿排头。
杜莹莹她妈早就从女儿那里,知道了陆家两姐妹不给风筝玩的事,对陆婷这个小偷,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她把油纸袋扔在地上,艾绿色的青团从油纸袋里滚出,在地上转了两圈,沾上了泥土,“呸,谁要你家的破青团啊,小偷就是小偷,也就你们两口子傻,才敢收养,换作我们家,早不知道把她踹到哪个犄角旮旯了,你们就不怕她把你们全家上下搬空。”
说完,杜莹莹她妈就把门一甩,发出响亮的砰的一声。
陆婷小手攥着衣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江乔把青团拾起,重新拿了三个干净的青团放在杜家的矮墙上,“做错了事,虽然道歉了,但别人也有不接受你道歉的权利。”
江乔摸了摸小孩的头,“但只要我们尽力去弥补了,但求心安,问心无愧就行了。”
陆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江乔带着陆婷,在军属大院从早转到晚,总算把青团都送了出去,还余了七八个。
陆婷也饿了,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声。
江乔乐了,递给小孩一个青团,“先吃点青团垫垫肚子。”
陆婷接过青团咬了一口,满嘴生香。
陆安他们三在家里呆着,看到江乔他们回来了,“你们总算回来了。”
陆珊问:“晚饭吃啥啊?”
默契地岔开了送青团的话题。
江乔打开锅盖看了看,锅里的青团没动,陆衍下午应该是没回来过,“吃豆角烀酸菜排骨咋样?”
正好,家里腌的酸菜,味道也差不多了。
“豆角烀酸菜排骨?”陆婷含着手指歪了歪头。
陆安眉飞色舞地描述,“就是铁锅里面炖排骨和豆角。”
陆康:“再放点土豆、白菜。”他咽了咽口水,“土豆跟白菜这些锅边素吸饱了汤汁,味道好得不得了。”
“还要放红薯粉。”陆珊补充道,她最爱吃红薯粉了。
江乔一边听着四个小吃货叽叽喳喳,一边打开酸菜坛子闻了闻,一股酸味扑鼻,确实够味了。
排骨洗净切小块,放入锅里加入姜蒜大火爆香,然后舀一勺酸菜进去,加入八角,桂皮,花椒粉,料酒,豆瓣酱,黄豆酱等调料,盖上锅盖焖一会。
焖得差不多了,掀开锅盖,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泡,然后将切成小块的土豆,白菜,红薯粉放进锅里,再焖一会。
再开盖时,那香气传得连隔壁黄团长家都闻到了。
做好的豆角烀酸菜排骨也不用舀到盘子里,洒点白芝麻,直接连锅一起端到桌上。
排骨上了一层好看的酱色,土豆、豆角、白菜和红薯粉吸饱了汤汁,呈现出诱人的颜色,炒熟的白芝麻更是点睛之笔,让整锅豆角烀酸菜排骨显得更加馋人。
四个小孩盯着锅,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陆安凑到锅边嗅了嗅,“这也太香了,我能吃两碗米饭。”说着,举起两根手指,又再加一根手指,“不,三碗。”
陆康跟他比道,“那我能吃四碗。”
陆珊:“我能吃五碗。”
陆衍走到家门口,就闻到那股馋人的炖锅味,忍不住加快脚步,刚进屋就听见小孩们的说话声,乐了,指了指窗外,“快看,天上有啥?”
“爸,你回来啦。”陆安探头看了看,“没啥啊,除了云跟夕阳,还能有啥。”
“还有你们几个吹的牛皮,都吹上天了。”陆衍道,“还三碗四碗五碗的,就连我,最多也只能吃个四碗,你们要那样吃,非得把肚皮撑破不可。”
“撑破就撑破。”陆安嘀咕道。
江乔瞪四个小孩一样,“谁要是憨吃,下回我就不做这道菜了。”
四个小孩齐齐缩了缩脖子。
话虽这么说,四个小孩还是吃撑了。
陆安瘫在椅子上,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排骨也太好吃了。”
“排骨有啥好吃的,就那点肉,还要啃。”陆康歪在陆安旁边,掰着手指头数,“我觉得土豆、豆角、白菜都好吃,土豆最好吃,吸饱了酱汁的肉味,本身又糯叽叽的。”他一块接一块,根本停不下来,最后更是连排骨都不夹了,专挑土豆吃。
陆珊不乐意了,“红薯粉,红薯粉,这个最好吃,滑溜溜的。”她特别喜欢吸溜红薯粉,那弹牙的口感,绝了。
他们三对视一眼。
“排骨!”
“土豆!”
“红薯粉!”
得,吵起来了。
吵来吵去,都没吵出个结果,最后齐刷刷地望向陆婷,“老四!你说!哪个最好吃!”
陆婷一脸懵,想了想,咬着手指道,“我觉得哪个都好吃。”
“切!”陆安他们三齐齐发出切声。
陆婷更懵了,她又没说错,什么排骨、豆角、土豆、红薯粉的,她都是第一次吃,自然是样样都好吃了。
江乔真是服了这几个憨吃的吃货了,抓了一把山楂煮山楂汤给他们消食,“下次再吃撑了,给我去绕着大院跑圈。”
“吃完就跑。”陆安道,“妈,你就不怕我们吐出来啊。”
江乔把煮好的山楂汤分成四杯,然后扫一眼还在舀汤汁浇在米饭上吃的陆衍,又倒了一杯,“都吃到顶喉咙了,不用跑你们就能吐出来。”
见四个小孩喜欢吃豆角烀酸菜排骨,陆衍就让着他们,只挑了些锅边素吃,又舀汤汁浇米饭,再夹点酸菜,也能吃得很饱。
陆安还想说话,突然听到门口有自行车的叮铃声,“送信的来了。”
说完,就跑出去接信,然后又像一阵风似的卷回来,举起信凑到江乔跟前,“妈,还是京市的邮戳,你说,会不会还是姥姥寄的信。”
陆康:“是就是呗,来一封,我烧一封。”说着就想从陆安手里拿过信去烧。
陆安把信举高,不让陆康拿,“先别烧,看看里边写的啥,再烧也不迟。”
陆珊:“能写啥,除了要钱就是要钱。”她耸了耸鼻子,“我都会背了。”
这几年,白雅芬陆陆续续寄信过来,加起来也有十多二十封了,垒起来都有水杯高了,可每封信的内容都是换汤不换药。
主题就两个字——要钱。
“也是。”想到这,陆安兴致缺缺,拿起信看了看,瞪大眼睛,看向江乔,“妈,这好像不是姥姥寄来的信。”
“嗯?”江乔道。
陆安又仔细看了两眼,“字迹不一样。”
白雅芬寄来的信,一般都是由江大宝代笔的。
这几年过去,有陆衍的教导,陆安的字写得越发好了,经常能得到老师的夸奖,陆康的字也自成风格,就连陆珊,字也是写得工工整整。
可江大宝的字,却一如既往的没有长进,还是那副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外加混着拼音的模样。
每回收到信,三小只都要对着信取笑一番。
所以这次的字迹不一样,陆安立马就认出来了。
陆衍催促道,“拆开信看看,是谁寄来的。”
陆安拆开信,快速地浏览一遍,眨了眨眼睛,说,“这封信,是二姨妈寄来的。”
二姨妈?
白雅芬和江父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一个儿子,三个女儿,江乔除了大哥江东,还有一个姐姐江锦,一个妹妹江敏。
陆安说的二姨妈,就是江乔的二姐,江锦。
江锦比江乔还早嫁人几年,嫁的是京市肥皂厂的工人常顺,江乔嫁给陆衍的时候,江锦连孩子都生了,生的是个男孩,叫常鸿,之后,两口子就一直没生孩子了。
江乔跟这个二姐,也好些年没有联系了。
常顺爸爸去世的早,留下一个多病的寡母,江锦既要照顾老人,又要拉扯小孩,日子过得委实艰难,都自顾不暇了,自然就跟娘家这边少了来往。
猛然听到江锦的名字,江乔很有些恍惚,“她写信过来,说的啥?”
陆安皱了皱眉头,将信递给江乔,“你自己看吧。”
江乔接过信,一目十行,看完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感动自己
江锦信上写的, 她听白雅芬说,江乔已经很久没跟家里联络过了,不知道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白雅芬让她过来看看, 她不久后就要上岛了,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陆衍问:“说的啥?”
江乔给他复述一遍,陆衍扯了扯嘴角, “你这个二姐,还挺懂礼数, 没贸贸然过来, 还知道提前跟咱们说一声。”
陆衍没见过江锦, 他跟江乔结婚的时候, 江锦那个婆婆好巧不巧在楼梯摔了一跤, 江锦要在家照顾婆婆,就没过来。
常顺倒是代替江锦来吃了酒席,印象里,是个寡言的人,就在那埋头吃饭,话都不跟人多说一句。
江乔道, “他们夫妻俩, 都是老实头,这次过来, 估计是被我妈当枪使了。”
江锦从小到大, 在家都是那种不怎么说话,默默干活的人, 嫁了个老公,跟她一样, 也是不爱说话的,夫妻两站一块,就跟两座石雕似的。
对她那个二姐,江乔也不知道说啥了,冷哼一声,“我妈算盘倒是打的精,自个不过来,让二姐过来。”
白雅芬也怕自己上门,吃闭门羹,也舍不得来往的火车票钱。
说白了,打量着江锦一家人老实,好使唤呢。
“那二姨妈和二姨父还有表哥,啥时候来啊?”陆珊问。
江乔想了想,道,“怎么说也得国庆吧。”
她二姐是不可能一个人出远门的,她二姐夫常顺肯定要一起,常顺是工人,至少得等到十月份放国庆节,才有假期。
“那不还早着呢。”陆安道。
“是啊。”江乔也不知道,她二姐这么早写信过来干嘛,许是为了提前提个醒。
时间一晃而过,等陆衍趁着暑假教四个小孩学会了游泳,国庆节也就到了。
十月一号,早上,吃完早饭,江乔就发现四个小孩一直往外边看,“看啥呢?”
“看二姨妈她们啥时候来啊。”陆珊接嘴道。
江乔问:“你们都没见过二姨妈,这么盼望着她来?”
“就是没见过,才觉得新奇嘛。”陆康道。
陆衍从楼上走下来,“她们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江乔道,“说是今天到,这会估计刚下火车吧。”
江锦来之前,写了信,预计到的时间就是今天。
“要去港口接她们吗?”陆衍道。
江乔点点头,“晚点我跟你一块去。”
中午吃完饭,歇一会,四点钟的时候,陆衍和江乔就去港口接人,出门前叮嘱陆安他们,“在家乖乖呆着,我们去接你二姨妈和二姨父他们。”
陆安点了点头。
两人走后,陆康提议,“闲着也是闲着,我们去看书吧。”
江乔之前去广城淘了不少书,有故事书,有连环画,四个小孩天天闹着陆衍和江乔给他们讲故事,现在陆安他们三学习劲头足得很,就为了多认些字,好看故事书。
于是四个小孩就噌噌噌地跑上楼,大人不在,陆安就担负起了讲故事的责任,他拿起《猴王》,“我们看这个。”
陆安一边翻着小人书,一边讲,“从前有座花果山,山上有块仙石……”
陆康陆珊陆婷挨在陆安旁边,一边听陆安说故事,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人书上的精美插图。
另一边,江乔和陆衍到了港口,等了半个钟,总算接到了江锦一家。
常顺跟常鸿有些晕船,陆衍扶他们到一旁坐了,找船家要了水给他们喝,又拿了清凉油给他们闻,两人总算缓过一些。
江锦也有好些年没见这个妹妹了,抓着江乔的手,刚想叙叙旧,一看江乔,便愣住了,“你,你怎么比嫁人之前还年轻。”
眼前的江乔,皮肤水嫩,面颊红润,一双如乌梅一般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嘴角微微上翘,不笑也像是在笑。
都不用问,江锦就知道,她这个三妹,这些年一定过得很好。
江锦的婆婆曾经跟她说过,一个女人过得好不好,从她的面相就能看出来。过得不好的女人,眼睛是无神的,因为被生活的琐事耗尽了眼里的光彩,额头中间常有川字印,因为经常皱眉,嘴角眼角更是向下耷拉,看着一脸苦相。
而过得好的女人,无论丰腴或是身形苗条,脸盘或如圆月或如瓜子,眼睛总是有神的,面相总是舒展的,那是因为日子过得好,心宽,看着就一脸的福气。
江锦不由得摸了摸自个的脸,粗糙,摸起来疙疙瘩瘩,犹如老树的树皮一般。
明明未嫁人的时候,她的容貌,不说比江乔好,但也是差不了几分的。
江家有好女,各个赛貂蝉,虽说夸张了些,但江家女儿的好相貌,不说远的,街坊邻居都是知道的。
可现在呢?
哪个女人对自己的容貌不在意,江锦眼里划过一丝黯淡。
江乔没想太多,只以为她二姐说客气话,嗔道,“又不是小姑娘了。不过,给二姐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就觉得年轻多了。”
江锦笑了笑,心道,三妹能这么年轻,也许跟她这么好的心态有一定的关系吧。
江乔拍拍江锦的手,“不说这个了,走,我们回家。我跟陆衍准备了很多海浪岛的海鲜,你们尝一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一边说,一边往军属大院走。
到了军属大院门口,陆衍跟哨兵解释完江锦一家人的身份,就进了军属大院。
常顺看到刷了白漆的联排二层小楼,忍不住张嘴道,“这跟外国人住的什么洋房别墅比,也不差什么了。”
江锦眼露羡慕,来之前,她还以为江乔去了海浪岛随军,肯定比不上在京市的时候。
没想到江乔一家,住的竟然是这种看着很高档的二层小楼。
二层小楼就算了,前面还有一个开阔的大院子,不少人家在院子里种瓜果蔬菜,或者养花种草,这在京市逼仄的筒子楼里,是完全办不到的。
而且刚才路上还听江乔说,海浪岛这边盛产水果和海鲜,随便列举了几样,都是江锦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人嘛,活在世上,图的不就那几样,衣食住行。
现在江乔在海浪岛,衣食住行比在京市的时候还好,看得江锦羡慕不已。
下午六点,一行人到家。
江乔扫了一圈,客厅里空无一人,再看书架上少了一本书,就知道四个小孩是上楼看书了,抬高声音喊,“你们姨妈、姨父和常鸿哥哥来了,快下来打招呼。”
四个小孩听到声音,一个接一个地跑下楼,踩得楼梯砰砰作响。
江乔瞪眼:“跑慢点。”
四个小孩登时缩脖耸肩,一步一个台阶,再不敢跑了。
常顺忍不住道,“你家这几个孩子真听话。”
四个小孩,还都那么听话,他们家一个都管不过来了,别看常鸿性子闷,但他也倔,不听话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江乔拍拍四个小孩,“打招呼。”
陆安带头,四个小孩脆生生地道,“二姨父好,二姨妈好,常鸿哥好。”
四个小孩长相精致可爱,又有礼貌,江锦和常顺忍不住露出笑意,“你们好。”
常鸿也腼腆地朝他们笑笑。
江锦以为陆婷是江乔来海浪岛之后再生的,就说,“没想到你们又生了一个,一男一女,就凑成了一个好字,两男两女,岂不是双倍的好。”
陆衍解释道,“老四不是我们生的,是领养的。”
闻言,江锦就没再多说了。
她以为是陆婷是陆衍哪个牺牲战友的孩子,毕竟军人帮忙照顾战友家的老弱妇孺是常有的事。
陆衍给他们三倒了水,江锦接过水,喝了一大口,然后开口道,“三妹,我这次来,是想说咱妈……”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乔打断了:“老大,带常鸿和老二他们去楼上。”
常鸿一脸紧张地望向江锦,以为是自个惹江乔生气了。
陆安不慌不忙地从书架上拿了那本还没看完的《猴王》,跟陆康一左一右,牵着常鸿的手,“常鸿哥,走,跟我们去楼上看小人书,可好看了。”
常鸿询问地望向江锦,江锦想着,这事在小孩面前说确实不好,就道,“去吧。”
常鸿这才跟着陆安他们走了。
一群小孩上了二楼,江锦才继续道,“咱妈跟我说,你很久没回去看她了,连她腰痛头疼,大哥腿骨折住院,你都没回去。”
说到这,江锦顿了顿,看着江乔的眼里,多了几分不满。
在她心里,江乔结婚后,还住在家里,挣得又多,自然是要多帮补多照看家里一点的,怎么能连白雅芬腰痛头痛,江东腿骨折,都不去照顾,甚至连看都不看。
就有点没良心了。
江乔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那咱妈有没有跟你说,我为啥来随军,为啥不回去看他们,为啥不给家里寄钱。”
这……白雅芬倒是没说。
江锦愣了愣,难不成里面还有隐情?
她也知道,白雅芬有时候做事不着调,还是道,“不管怎么说,妈都是咱妈,哥也是咱们亲哥,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他们把她当作一家人,会让她把工作让给王晓红?
江乔懒得说,只道,“多的我也不跟你说了,你先回去问问妈,我刚才说的那几个问题。等听完了,你再来找我也不迟。至于现在,你们好不容易来了趟海浪岛,咱们该吃吃该玩玩,至于家里的事,免开尊口,我不爱听。”
江锦动了动嘴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陆衍上来打圆场,“都饭点了,咱们赶紧做饭吧。”
江乔进了厨房,江锦跟进去打下手。
陆衍也想进去,给江乔拦住了,嗔道,“厨房本来就小,最多容得下两个人,你再进去,我们还站不站了。”
陆衍笑着挠了挠后脑勺,“你说的对,是我没想周到。”
常顺忍不住看了小两口一眼,暗道,他们夫妻俩感情怪好的。
海鲜都是早就处理好了的,只要下锅炒就行了。
因为江锦跟常顺从京市来,今天做的菜就偏海鲜多点。
扇贝和生蚝清洗干净,然后铺上一层粉丝,蒜跟红辣椒切的碎碎的,跟蚝油生抽白糖等调料拌在一块,均匀地铺在扇贝和生蚝上,再放到锅里蒸,出锅的时候浇上一小勺热油,香味一下就被激发出来了。
带鱼切成段再用姜丝料酒去腥,加上花椒粒和胡椒粉抓匀腌制半个钟,腌好的带鱼裹上一层玉米淀粉,下锅煎至两面金黄,再下入豆瓣酱和葱姜蒜爆炒,一道豆豉酱烧带鱼就做好了。
十月正是吃螃蟹的好季节,无论是公蟹还是母蟹,味道都十分肥美,不过江乔还是挑了母蟹,因为母蟹的蟹黄蟹膏要多一些,也不用姜葱爆炒,直接清蒸,就吃螃蟹的原滋原味。
再做一道油焖斑节虾,一道炒合菜,外加一锅紫菜鱼丸汤,就做完了,
饭菜一上桌,那诱人的卖相,以及扑鼻的香气让江锦和常顺都愣了愣,常鸿更是不争气地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响亮的咽口水声。
油焖斑节虾颜色红亮,色泽诱人。清蒸螃蟹那红色的蟹壳和微微蜷缩的蟹腿看着可口无比。炒合菜集齐了褐绿黄三色,晶莹透亮。蒜蓉粉丝扇贝和生蚝一个个摆在盘子里,那张开的口就像对人说,快来吃它们吧。
豆豉酱烧带鱼和紫菜鱼丸汤也是各有各的特色。
这几道菜里,江锦只吃过带鱼,还是过节的时候去国营饭店开荤的时候尝的,至于螃蟹、扇贝、生蚝、斑节虾啥的,江锦是见都没见过。
这一桌饭菜给江锦一家的震撼,跟满汉全席比,也不差什么了。
“快开动吧。”陆衍道,“孩子们都饿了。”
陆安拿起筷子:“爸,就等你这句话呢。”
陆衍瞪他一眼:“就你话多,我看你就是欠揍,也就仗着你二姨妈她们在这,我不好跟你算账,再皮,我就皮带伺候。”
陆安吐了吐舌头,“嘻嘻。”
江锦和常顺都乐了,就连常鸿也抿抿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
因为江锦她们都是第一次吃海鲜,不大会剥壳,倒是弄出不少笑话。
常顺抓着螃蟹,看着硬邦邦的螃蟹壳,直犯嘀咕,“这玩意也太硬了,怎么吃啊。”
陆珊乐了,从常顺手里接过螃蟹,“二姨父,螃蟹要这么吃,先把蟹脚拆掉,剩下蟹身,顺着肚脐这一块一掰,蟹壳和蟹身就剥离了,蟹壳也别丢,里面有一些蟹黄蟹膏可以吃,蟹身有些东西不能吃,像这个蟹心啊蟹腮蟹嘴的,都是要去掉不能吃的……”
给她这么一讲,常顺就懂了,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道,“头一回吃这玩意,倒是闹了笑话了。”
江乔笑道:“我刚来这的时候也不会吃,一样闹了不少笑话。”
原来他这个做厨师长的小姨子碰到螃蟹也抓瞎啊,常顺心里一松,也不觉得露怯丢人了。
按照陆珊教的办法,常顺将螃蟹一拆,吃进嘴里,忍不住惊讶,这螃蟹的味道也太鲜美了。
不光是螃蟹,豆豉酱烧带鱼带着浓重的豆豉味,蒜蓉粉丝扇贝和蒜蓉粉丝生蚝蒜香味浓郁,鲜香又嫩滑,油焖斑节虾的虾肉弹牙,咸中带鲜,伴有丝丝回甜,紫菜鱼丸汤特别爽口,每道菜都很好吃。
这几道菜,家里是常吃的,江乔陆衍和陆安他们,都保持着一个均匀的吃饭速度,跟他们相比,常顺和常鸿父子俩,简直就是大快朵颐。
不一会儿,常顺面前就堆起了小山一般的虾壳蟹壳。
常鸿吃得满嘴流油,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常顺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三妹,你这厨艺,比国营饭店大厨的都好了。”
陆安与有荣焉,翘起小尾巴道,“那是,国营饭店大厨算什么,我妈可是学校食堂厨师长。”
常鸿刚想说,学校食堂厨师长,哪里比得上国营饭店大厨,就发现,光他和他爸在吃,他妈几乎没怎么动几道海鲜做的菜,筷子顶多往炒合菜的盘子里伸一伸,于是道,“妈,你怎么不吃啊。”
江锦又夹了一筷子炒合菜,“我怎么没吃。”
常鸿:“你光吃炒合菜,都不吃螃蟹和虾,三姨做的螃蟹和虾可好吃了。”
江锦顿了顿,含糊道,“好吃你就多吃,我吃炒合菜就行了。”
常鸿抿抿嘴,“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嘟囔道,“哪有我跟爸吃海鲜,你就吃素菜的道理。”
说完,常鸿也只吃炒合菜了。
江锦一看,瞪眼道,“那怎么行,海鲜多贵啊,知道海鲜多少钱一斤不,要是在京市,拿钱求人家都买不到,也就是来了你三姨家,我们才能放开吃的。”又忍不住唠叨道,“你真是没过过苦日子,我们那个年代多苦啊……”
常鸿听着,面无表情,“这话你都说过多少遍了,是,我是没过过苦日子,我能吃到海鲜,都得感谢你跟爸带我来三姨家,这总行了吧。”
常顺把筷子一放,瞪眼道,“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呢。”又道,“要不是为了你多吃两口,你妈至于只吃炒合菜吗,懂不懂体谅父母的苦心。”
江锦也望着常鸿,捂着胸口,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说完,她就哭了,也不哭出声,只是默默流着眼泪,一副凄苦无比的模样。
常鸿看着他们俩的作态,心烦无比,但他是个老实孩子,哪怕想张嘴反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乔看了看这一家三口,拿出手帕帮江锦把眼泪抹了,“行了,别哭了,来我家吃的第一顿饭就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她刚擦完,江锦又是一行清泪落下,“三妹,你家孩子都乖,你们家又是军官又是厨师的,比我们家有钱多了,你不懂,不懂我心里的感受……”
江乔:“我怎么不懂了。”她顿了顿,道,“依我看,常鸿没说错。”
江锦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连你都站在他那边。”
江乔:“我不是站在常鸿那边,我是跟道理站在一边。”又道,“先说第一点,有好几道海鲜,就一道素菜,你不吃海鲜,光吃素菜,孩子心疼你,让你多吃点海鲜,有错吗?”
江锦没有说话,但是哭泣声小了。
良久才道,“我也没说他心不好,就是,就是……”她就是了半天才说出来,“就是觉得他不懂我们当父母的苦心,我少吃几口,他不就能多吃点了吗。”
江乔道,“我们一共四个大人,五个小孩,一共做了六菜一汤,每道菜都是一大盘,按着成年人的份量做的,光是蒜蓉粉丝扇贝和蒜蓉粉丝生蚝,都尽够我们吃饱了,你跟我说说,你从哪里看出,需要你省口粮,才够常鸿吃的?”
江锦不吭声,嘴角往下拉,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江乔继续道,“况且来的路上,我是不是跟你们说了,今天的接风宴,海鲜买多了,让你们放开肚皮吃,不必跟我们客气。”
她知道自己这个二姐一家都是老实人,不愿意占人便宜,特地说明的,就是怕他们不肯吃。
没想到常顺和常鸿听进耳朵里了,她这个二姐倒是一意孤行。
江锦嘟囔道,“海鲜贵。”
江乔深呼吸,长出一口气,“那来的路上,我是不是也跟你说了,海浪岛盛产海鲜和水果,这两样东西,在京市贵,在这卖的便宜,每隔几月甚至能免费领水果呢。还有螃蟹,五分钱一斤,比菜卖的都便宜,若不是你们头一回来,海鲜也吃得少,我才多做了几道海鲜招待你们,搁海浪岛,要是请别人上门吃饭,光做海鲜和素菜,一道荤菜也没有,看人家回家骂不骂你。”
江锦彻底不说话了。
常顺看江乔一句接一句,跟连珠炮似的怼江锦,急得团团转,“你二姐她不是那个意思……”
江乔,“她是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知道。”又道,“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是想感动常鸿呢,还是想感动她自己?”
江锦还是不说话,低着头,左手抠自己右手的指甲,一下又一下。
见她这样,江乔望向常鸿,“常鸿,你觉得你妈说得对,还是三姨说得对。”
常鸿不大敢说,只一个劲地拿眼去扫江锦。
陆安“哎呀”一声,伸手去拉常鸿,“常鸿哥,你说呀,难不成你想以后都这样,我妈是为你出头呢。”
常鸿这才小小声道,“我觉得,三姨说得对……”
江乔:“听见没。”
江锦瓮声道,“听见了。”
江乔道,“你再这样下去,以后孩子想吃什么,都得看你的脸色,久而久之,他只要稍微吃得好点,穿得好点,他就觉得自己配不上,强迫自己过苦日子,你愿意常鸿以后这样?”
江锦脱口而出:“不愿意。”
江乔忍不住叹口气:“你每次都说,为常鸿好,为常鸿好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真的是为了常鸿好?违背孩子的意愿,真的能称得上是为他好?”
江锦不说话了。
江乔望向常鸿:“来,你跟你妈说,你希望她怎样?”
常鸿抿抿嘴,一边看江锦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希望妈也跟我们一样,放开了吃,开开心心地吃,不要只吃素菜。”
江乔拿了一只螃蟹,放到江锦碗里,“听见了吗?”
江锦瓮声道,“听见了。”
说罢,拿起螃蟹吃了起来。
见她动了,常鸿才重新露出笑容,大大方方地吃起海鲜来,没了烦心事,吃得比之前都多了。
见状,江锦心里揪揪地疼。
吃完饭,江锦帮江乔一起收拾碗筷。
她一边洗碗,一边看了看门外,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哽咽着道,“三妹,我没有你会教孩子。”
江乔把洗干净的碗放到五斗橱里,“我不是比你会教孩子,我是比你有同理心,懂得站在孩子的角度思考问题。你就想,换做是你,每次别人一和你吃饭,就摆出你先前那副样子,还要一副为你好的模样,你心里痛快不?”
江锦抿抿嘴,“不痛快。”
江乔一拍手,“那不就对了。”
江锦望了江乔两眼,“三妹,你是厨师,又不是老师,怎么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比老师都会教。”
江乔竖起四根手指,“因为我要管四个孩子呢,他们各个脾性都不一样,处久了,就知道该怎么教育孩子了。”
江锦忍不住道,“这方面我得多跟你学习。”
江乔摆摆手,“可别,咱们情况不一样,我家这几个,看着乖,其实各个主意大得很。常鸿呢,确实是个老实孩子,也挺孝顺的,你只要待他好,他心里都明白的。”
江锦一边听,一边点头,恨不得掏个小本本记下来。
江乔扫了江锦两眼,忍不住问:“你在家的时候,是不是经常问常鸿说,他午饭或者晚饭想吃啥。”
江锦:“这不是废话么,难道饭点的时候,你不是这样问你们家那四个小的?”
江乔翻了个白眼,“你听我说完。然后常鸿说,想吃鸡腿,你说不行,这个贵,换一个。然后常鸿就改口说想吃炒茄子,你还是说不行,这个太麻烦了。常鸿又说,那吃白菜吧,你说,这个点,上哪买新鲜的白菜。说的时候,再配上一脸恼怒的表情,常鸿是不是就不敢接话了。这时候你再说,家里有西红柿,做西红柿炒蛋行不行。”
江锦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这在他们家几乎天天上演。
江乔道,“你只不过是摆出民主的姿态,假意让常鸿选罢了,其实你早都有主意,要做什么菜了。如果常鸿不答应你,你下一句就是,做给你吃,做给你喝,还这么多意见,爱吃不吃,不吃拉倒。要么就是,挑三拣四,净给你找麻烦,这类的话。”
江乔:“次数多了,慢慢就变成,你问常鸿说,午饭想吃啥,常鸿就说,家里有啥就吃啥。然后你就满意了,说不定还会夸常鸿一句懂事。”
江锦不吭声了,因为被江乔说中了,“是常鸿告诉你的?”
“不是常鸿告诉我的,是我从他的反应看出来的。”江乔道,“做饭前,我就问常鸿说,他喜欢吃什么,常鸿只说,家里有啥就吃啥。说完还一个劲看你脸色,见你没反应才松了口气。”
江锦忍不住道,“你说他也是,想吃啥就说嘛,怎么都没啥爱吃的,也不知道要,不知道吭声。”
江乔看她一眼,“我要是常鸿,我也这样。”
江锦不说话了,半晌才道,“我一个人带孩子也不容易,又不像你……”话外之意,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江乔:“我怎么了?你是觉得我带四个小孩轻松是吧,我跟陆衍两个人,他还经常忙部队的事,我一个人带四个小孩,像今天这样丰盛的饭菜,也是常做的。”
江锦面上不服,心里还是同意的。
从四个小孩吃饭的表现就能看出,他们平时吃得肯定也很丰盛,不然饭菜一上桌,就跟常鸿你争我抢了。
江乔又道,“你跟常顺两个人,还有常顺妈这个婆母帮手,不比我轻松?”又道,“说到底,你就是懒。”
江锦嘀咕道,“我做饭给他吃,还要遭他嫌弃了,有没有这个道理,有本事,他做给我吃啊。”
“行啊。”江乔促狭道,“那你叫常鸿妈,我教他做菜,以后让他做给你吃。”
江锦推江乔一把,翻了个白眼,“说不过你,洗碗总行了吧。”
江乔继续洗碗,“那你以后不会再那样了吧?”
江锦含糊地“嗯嗯”两声。
江乔好笑地摇摇头,她这个二姐啊。
*
江锦一家在海浪岛只呆了三天,就准备启程回京市了。
陆衍和江乔带着四个小孩送他们到港口。
陆衍拿着几人的包裹,说,“要不再玩两天?”他用下巴指指常鸿,“常鸿还没玩够呢。”
常顺摇摇头,“虽说还有假期,但是再不往回赶,就来不及了。”
一旁,常鸿也跟四个小孩依依惜别。
常鸿可喜欢海浪岛了,有山有大海,虽然只呆了短短的三天,但是这几天陆安他们领着他白天上山摘果子,晚上去海边赶海,玩得可开心了,他生在京市,长在京市,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海浪岛这么好玩的地方,都不想走了。
一听常顺说要走,常鸿罕见地别过身子,不乐意地道,“我不想走。”
四个小孩也拉着常鸿的手,眨巴着大眼睛道,“是啊,二姨父,你跟常鸿哥哥再多呆几天吧。”
陆衍瞪眼道,“别闹,你二姨父赶着回去上工呢。”
五个孩子齐齐撒娇。
江乔道,“行了,大不了过年的时候,让你们二姨和二姨父,再带常鸿哥哥过来玩,这总成了吧。”
陆安眼睛一亮,“那就说好了哦。”
江乔乐了,“你跟我说没用,问问二姨和二姨父答不答应。”
五个小孩,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常顺。
常顺闭上眼睛,犹豫一会,摆摆手,“行吧,行吧。”
五个小孩顿时欢呼出声。
临出发前,江锦把江乔拉到一边,“咱妈的事,我就不多问了,你爱咋解决,是你跟她的事。”
江乔倒是奇了,她以为她这个二姐,回去问了白雅芬,还得来信多说她几句。
江锦翻了个白眼,“连孩子你都教育得比我好,咱妈的事,我也不多嘴了,你自己有分寸就行了。”嘀咕道,“我哪敢在你这个关公面前耍大刀啊。”
江乔笑眯眯地道,“这不就结了。”
江锦还想再多说两句,就听见汽船的鸣笛声,常顺牵着常鸿朝她摆手,“快来,船开了。”
江锦满腹的话说不出口,只得拍拍江乔的手,“我走了啊。”
“一路平安啊。”江乔道。
上了船,常鸿抓着扶手,看着大海连连惊叹,这样的美景,他见一次惊讶一次。
另一旁,江锦问常顺,“数下钱带了没,别给忘了,等会还要买火车票呢。”
常顺愣了愣,“火车票你不是早就买了吗。”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火车票,“喏,三妹夫给我的,说是你之前写信托他们买的。”
江锦:“我啥时候写的信?”
话音刚落,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就明白过来了。
江锦扶额:“他们真是的……”
常顺将火车票收起来,“行了,他们也是一番好意。”
京市和海浪岛来往的火车票不便宜,而且是三个人,想必江乔和陆衍也是知道,他们不大宽裕,才这样做的。
常顺忍不住道,“依我看,你那三妹和三妹夫都是心眼好,心眼正的人。”他顿了顿,接着道,“岳母的事,你就少掺和,少说两句。”
江锦斜他一眼,“你当我不知道这个道理,你以为出发前我为啥要把江乔拉到一边,就是跟她说这个事。”
常顺松了口气,“你心里有数就行。”
家人
送走江锦一家, 江乔回到家,从中午两点睡到下午六点。
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一个梦也没做。
中途陆安过来看了两次, 见江乔均匀地打着小小的鼾声, 便去问陆衍, “爸,妈怎么睡的这么香啊?”
陆衍说:“累了呗。”
陆婷歪了歪头, “为啥会累?”
陆衍:“你们以为招待客人轻松啊,又要给你二姨父二姨妈腾房间, 铺新被褥, 一日三餐要做好吃的好喝的, 招待他们……”
陆康仔细回想了一下, 江锦一家在的这几天, 江乔确实忙得像陀螺一样。
陆衍:“所以你们让她好好休息。”
陆康陆珊和陆婷赶紧点头应了。
陆安转了转眼珠,还想说啥,陆衍道,“你妈要是休息不好,就没力气给你们做好吃的了。”
陆安行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保证不打扰她。”
六点多, 江乔睡醒, 仍觉得浑身酸乏,懒得炒菜, 便煮了粥, 弄点腌萝卜和腊八蒜给陆衍和孩子们吃。
四个小孩见她精神头不好,也不敢说不好吃, 囫囵吃了填饱肚子。
饭后,陆衍也是主动承担起收拾碗筷, 辅导孩子们学习的任务。
江乔见四个孩子这么懂事,翌日,就准备给他们做他们心心念念的,比脸还大的蟹黄灌汤包。
家里有四个孩子,一人吃一个就够了,她也吃一个,陆衍一人能吃两个,一共要做七个。
这个季节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螃蟹十分肥美,有个说法叫做‘九雌十雄’,意思是农历九月雌蟹最肥,蟹黄足而紧实,农历十月雄蟹最香、蟹膏最饱满。
一斤螃蟹能拆出三两的蟹肉,蟹肉全都拆出来放到碗里,和切碎的猪肉、猪皮冻、料酒、糖、胡椒粉等调料一块搅拌成肉馅。
馅料做好了下一步就是擀面皮,因为要做比脸都大的蟹黄灌汤包,面皮自然要擀得大大的,包得时候更要十分小心,否则一个不小心就破皮漏汤了。
面皮刚擀好,四个孩子就从外边玩回来了。
陆珊看见桌上放着的面,比了比,“妈,你是要包饺子吗,这面皮比我的脸都大诶。”
“不年不节的,包什么饺子。”江乔道,“给你们包蟹黄灌汤包。”
“蟹黄灌汤包!”陆康想起江乔说过,要给他们包蟹黄灌汤包。
“对,你们一人一个。”江乔道。
陆安竖起两根手指,“我要吃两个。”
江乔:“比脸都大,你确定要吃两个。”
陆珊提醒:“吃不完浪费。”
陆安放下一根手指,“那先吃一个。”
比脸大的蟹黄灌汤包,比普通的灌汤包可难包多了。
好在江乔心灵手巧,做灌汤包也是熟手了,一张大大的面皮填满肉馅,再捏褶子,一点馅料都没破出来。
看得四个小孩惊叹不已。
蟹黄灌汤包做好,就上锅去蒸,因为太大了,一次只能蒸四个,江乔就先把四个小孩吃的先蒸出来,她跟陆衍吃的后蒸。
江乔把蒸好的四个蟹黄灌汤包端上桌:“你们先吃。”
四个孩子不乐意,陆婷嘟嘴道,“等你们一起吃。”
“听话。”江乔道,“你们爸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我晚点再跟他一起吃。”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陆衍的声音,“一起吃啥?”
“一起吃蟹黄灌汤包。”江乔努了努嘴道,“你教他们怎么吃蟹黄灌汤包,别烫了嘴,我去厨房蒸我两吃的那份。”
陆衍应了。
他看了看桌上的蟹黄灌汤包,个个都如盘子一般大,皮薄透亮,汤汁丰盈,轻轻一吹,面皮就像波浪一样泛起褶皱。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陆安听到江乔说,灌汤包会烫嘴,忍不住问,“灌汤包还会烫到人吗?”
“怎么不会。”陆衍把大衣和帽子脱下来,放到入门的鞋柜上,走到饭桌前坐下,“我第一次吃蟹黄灌汤包的时候,因为太心急,一口咬下去,嘴角被烫出一个水泡,好几周才消下去。”
四个小孩一听,都不敢做小动作了,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放在桌上,就等着陆衍怎么说,他们怎么做了。
陆衍拿过陆安面前那份蟹黄灌汤包,招招手,示意四个小孩围过来,“来,我教你们怎么吃,其实很简单的,就一个口诀,‘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喝汤’……”
陆安按照陆衍教他的,轻轻捏起蟹黄灌汤包的褶皱,移到嘴边,咬下一块面皮,略微吹凉里面的汤汁和馅料,再沿着刚才咬的那一个小口,将鲜美的汤汁全都吸入了口中。
他一边吃一边发出赞叹,囫囵道,“这也太好吃了吧!”
陆康他们也等不及了,学着陆安的样子,一个个捏起褶皱,咬下面皮……吸汤汁,再将整个的蟹黄灌汤包吃进肚子里。
一个比脸都大的蟹黄灌汤包吃进肚子里,四个小孩齐齐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江乔乐了,一边吃蟹黄灌汤包一边说,“四个憨货,又吃瘫了。”
吃完晚饭,四个孩子又出去玩了。
天一黑,出来玩的小孩就多了,都聚在社树底下,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人一多,陆安就提议大家玩游戏。
小孩能玩的无非就那几样,扔沙包,跳格子,踢罐子……最后商量来,商量去,决定玩踢罐子,也就是抓鬼游戏。
当鬼的人将罐子踢出去,捡回来的时间里,其他的人要藏好,当鬼的再去抓。
陆婷不巧抽中了当鬼,她一脚将罐子踢出去,“你们快躲好,我要开始抓人啦。”
其他小孩纷纷四处逃窜,寻找躲藏的地方。
陆婷迈着小短腿去找罐子,这一找才发现,她人小力气也不大,罐子踢不远,只是踢到了社树的另一侧。
天气虽然一天天变冷,但是出来透气聊天的军嫂们不少,此时正聚坐在一块,听着最中间的吴来娣说话。
罐子正落在吴来娣的脚下。
陆婷不大想过去,但又不得不过去,只得慢慢挪动着,刚靠近,就听到吴来娣的声音,“……你们这些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养孩子轻松啊,我们家小孩多,就靠德胜一个人的工资,怎么养得活,我们也是不得已,才将女停送人的……”
吴来娣也是气火,她就是在家呆着无聊,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刚走到这边,就听到几个军嫂说她们家的坏话。
说什么她们家就是不想养郑女停了,然后看陆家好欺负,老实,才把郑女停塞过去的。
做人不厚道。
诸如此类的。
一个短发圆脸的军嫂听完吴来娣说的话,忍不住撇嘴道,“什么不得已,你们家三个小孩,陆家也是三个小孩,不想养就不想养,装什么大尾巴狼。”
吴来娣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恰巧看见过来捡罐子的陆婷,转了转眼珠,阴阳怪气地道,“陆衍和江乔条件好,一个是参谋长,一个是学校食堂的厨师长,养得起四个孩子,我又没工作,郑德胜只是个
营长,看他们养得起,才把女停给他们的。”
有军嫂出来说了句公道话,“那按你这么说,谁家挣得多,谁家就得帮你养孩子了呗。”
吴来娣:“女停跟其他小孩不一样,她吃得多。”又扫陆婷一眼,“她要是吃得不多,怎么会去别人家偷东西吃,我们家可是已经给了她饭吃的。”哼一声,“就是个贪吃货,我看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陆婷气得小脸通红,磕巴道,“我、我才不是贪吃。”
吴来娣冷笑一声,“你还不够贪吃,你自己看看,陆家收养了你后,江乔一天得跑几趟菜市场,要买的菜,买的米面,是不是比以前都多了。”
陆婷不说话了,眼里充满了内疚不安。
吴来娣嗤笑道,“你啊,迟早把人家家吃穷。”嘲讽地撇了撇嘴,“到时候可别来我家,我可不收留你。”
陆婷飞快捡起罐子,低着头往原处跑。
晚上八点多,四个孩子回家。
跟在后头的陆婷脸色不好,江乔看了没多想,只以为她是玩累了。
翌日,江乔去菜市场,准备买枸杞叶和猪肝给四个孩子炖汤喝,他们四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喝点汤,补充点营养,对身体好。
尤其是猪肝和枸杞叶都有明目的功效,陆安陆康陆珊最近学习都分外用功,吃点这个补补眼睛。
正好枸杞叶卖得便宜,江乔直接扛了一麻袋回来,她把袋子扔屋檐底下,“老大,帮我烧火,我给你们炖骨头汤喝。”
陆安一听有汤喝,屁颠屁颠地去了。
陆康和陆珊也没闲着,帮着洗锅洗瓢。
陆婷进厨房帮忙之前,不忘跟江乔说,“妈,我刚才吃了饼干。”
江乔从菜市场回来晚了,四个孩子肚子都饿了,陆安就做主先吃点饼干垫一下,一人吃了两块。
江乔捡枸杞叶的手顿了一下,“饼干买来就是给你们吃的。”
陆安从厨房里跑出来,拉陆婷的手,“不就吃块饼干嘛,妈知道了也不会怪我们的,快来帮我烧火。”
趁着四个孩子把灶烧好的功夫,江乔顺便把鸡宰了,家里原来养的那两只鸡,再不吃肉就老了。
有鸡又有汤,很是丰盛的一餐。
两只鸡,有四个鸡腿,四个鸡翅膀,一个孩子一只鸡腿,一只鸡翅膀,不怕不够分闹起来。
江乔喝了一大碗猪肝枸杞叶汤,又把枸杞叶都挑出来吃了,枸杞叶带点苦味,她还挺喜欢这个味道。
吃完看了看四个小孩,发现陆安陆康陆珊都把鸡腿和鸡翅膀吃了,陆婷只是吃了鸡翅膀,鸡腿动都没动。
江乔:“怎么不吃鸡腿,不好吃吗?”
陆婷放下筷子,摇了摇头,“鸡腿……鸡腿我就不吃了。”望向陆安他们,“留给哥哥姐姐们吃吧。”
陆安:“干嘛要给我们吃,我们有啊,一人一只鸡腿一只鸡翅膀,又不是不够分。”
陆康和陆珊:“就是。”
江乔摊摊手,“你瞧,他们都这么说了,你就把鸡腿吃了吧。”
可无论她和陆安他们怎么说,陆婷就是不肯吃鸡腿,再说下去她就只憋出一句话,“要不留给爸吃。”
江乔看了看陆婷的碗,发现她今天吃的比以前都少了,以前她一人能吃一大碗米饭,今天只喝了几口汤,忍不住皱眉道,“老四,发生了什么,你如实跟我说。”
陆婷怯怯地看了看江乔的脸色,小声道,“妈,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啊。”
她发现,自从她来了以后,江乔一顿就要多加一罐米,或者像今天这样,又是杀鸡,又是去菜市场买猪肝枸杞叶的,还经常买土豆和地瓜,让她们饿了自己烤了吃……若不是家里米不够了,又怎么会买这些呢。
做这些事,不仅费工夫,还很费钱。
自打上次江乔领着陆婷做青团,给她讲道理之后,她就明白了钱的重要性。
江乔:“为什么这么说?”
陆婷把心里话都说了。
江乔忍不住笑了。
陆婷扁扁嘴,“妈,你笑我。”
她可是很努力的在控制饭量了!
江乔点点头:“我是笑你,笑你傻,傻丫头,你不会以为,我做饭加多罐米,天天给你们加餐,就是因为咱家多了你吧?”
陆婷疑惑地歪头,“难道不是这样吗?”
江乔:“老大,你跟他说。”
陆安将一大块鸡肉咽下,差点噎得翻白眼,“老四你想多了,你就算不来,咱家也是这样吃的。”
“你就算放开了吃,能吃多少呢。”陆康道,“妈加多罐米,是因为爸最近的训练任务重,饭量大,再加上我们几个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才多蒸了饭。”
陆珊:“买土豆和地瓜也是一样,我们几个嘴馋,但又不能每次都吃饼干,妈就想着买些土豆和地瓜放家里,我们饿了可以自己烤着吃,这也是主食,很能填饱肚子的,这又不单单是为了你。”
陆婷恍然大悟:“原来是我想多了。”
江乔却是脸色一沉:“我了解你的性子,你不可能无端端这样,说吧,到底是听了哪个碎嘴的说的话,才刻意减的饭量。”
陆婷便将吴来娣跟她说,她会把陆家吃穷的事说了。
江乔搁心里将吴来娣臭骂了一顿。
“以后她说什么你都不用理她,你该吃吃,该喝喝,吃得越多,长得越好,她才越气呢。”江乔道。
陆婷还是不肯,“我还是吃少点。”抿抿嘴,“不想浪费太多钱。”
江乔揉了揉小孩的头,“傻丫头,孩子花爸妈的钱,叫浪费吗?再说了,你是花钱去吃,又不是花钱到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
她叹口气,道,“你是不是还觉得,跟我们不是一家人。”
所以才不敢吃,不敢花她跟陆衍的钱,就连吃两块饼干都要跟她说一声。
陆婷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她被陆家领养的时候,已经懂事了,知道自己跟陆安他们三的爸妈是不同的,她是郑德胜和吴来娣生的。
她其实,特别特别希望,自己是陆衍和江乔的孩子。
她做梦都想,陆衍和江乔是她的亲爸妈,陆安陆康陆珊是她的亲哥哥,亲姐姐。
就因为知道自己并不是亲生的,所以陆安他们能心安理得地吃东西,她不能,也不想。
江乔看出小孩的别扭,问她,“你现在姓啥?”
“陆……”陆婷小小声道。
“那你之前的爸爸妈妈,姐姐们又姓啥?”
“郑……”
“姓了陆,你跟我们就是一家人,你就是我跟你爸的小孩,陆安他们三的妹妹。”江乔道。
陆婷还是道,“不一样的。”
江乔就问她,“我跟你爸要是不想养你,我们两当初为什么要替你改名上户口?”
江乔叹口气,“说到底,是我这个当妈的,你爸这个当爸的没做好,咱家让你没有归属感,所以你才觉得跟我们不是一家人。”
陆婷连忙摇头,“不,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她认真地望向江乔,“妈对我很好。”又看向陆安他们三,“哥哥姐姐们也对我很好,要不是有你们,我不可能过得像现在这样好。”
过于复杂的环境,让陆婷特别早熟,她心里其实很明白事的。
江乔一拍手,“那不就结了,你要非纠结那点血缘关系,那上下五千年,炎黄子孙都是一家人呢。”
陆婷吃吃吃笑出声,她虽然不大清楚江乔说的什么,但不妨碍她意会到那个意思。
陆安接嘴道,“爸跟妈,一个姓江,一个姓陆,也是不同爸妈生的,那他两是一家人不?”
那肯定是一家人啊。
陆婷顿时明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江乔捏了捏她的小脸,“心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嗯!”陆婷重重点头,笑容满面。
陆婷没了心事,吃得更多了,陆安他们三被她带的,吃得也比以往的都多,四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了,个子就像竹子一样,咻地一下就窜高了。
斗转星移,白驹过隙,时间如同流淌的溪水一般,缓缓地走到了一九八六年的春节。
过完春节,陆安就是初三下学年的学生了。
陆康和陆珊都跳了级,陆康现在跟陆安念一个班,陆珊比两人低两级,正上初一。
陆婷今年上二年级,她吃得多,又爱运动,身子骨一舒展,长得就快,才上二年级,就只比陆珊矮小半个头了。
元宵节晚上,吃完汤圆,陆珊就拿软尺跟陆婷比身高,量完吐了吐舌头,“老四,你再长下去,就比我都高了。”
陆安:“然后你就是全家最矮的一个。”
陆珊不服气,撅起小嘴道,“那是因为我是女孩,我要是男孩,肯定比你跟二哥都高。”
陆康眼睛一刻也不离面前的习题册,嘴上却道,“你就算是女孩,也比不过老四。”
陆珊垮着小脸,托着下巴,叹气道,“老四,你是吃的什么神丹妙药啊。”
陆婷挠挠头,“你净拿我开玩笑,我们每天同进同出,吃的不是一样的菜。”
陆珊扑上去跟她玩闹,“我不信,你肯定偷偷捡了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丹药吃了,不告诉我,让我翻一翻,看还有没有剩的丹药。”
说着,便去闹陆婷,也不翻口袋,净挠咯吱窝那块。
姐妹两嘻嘻哈哈闹作一团。
陆衍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走到陆康旁边,舀一个汤圆吃了,才缓缓道,“今儿个是元宵节,不用这么努力吧?”
陆康唰唰几笔做完习题,把书本一合,又掏出另一本习题册,“怎么能不努力,马上就要升学考了,这时候不努力,等落榜了再努力啊。”
陆安也一样,奋笔疾书,他可是时刻铭记着,妈说的弯道超车理论。
跟初中和小学不同,岛上的高中,是要凭笔试成绩入学的,而且近几年的高考一年比一年规范,试题也一年比一年难,岛上高中也一样,出的入学试卷,也比往年难了很多,招收的人数也是一年比一年少,有的时候,高中招的人,还没小学入学的学生多。
在此压力下,陆安和陆康怎么可能不努力。
他们可是在陆衍和江乔面前放言过,肯定要考上大学的,如果连小小的高中入学试都通不过。
大学?就更别想了。
陆珊闹没劲了,悠哉游哉地吃着水果,“爸,你就别劝他两了。”
陆安翻了个白眼,“说风凉话是不。”
陆珊嬉皮笑脸道,“那是,反正又不是我考升学试。”
陆康用笔点点她,“迟早轮到你。”
兄弟俩是真勤奋,有的时候陆衍和江乔半夜起来上厕所,还能看见他们那房间亮着灯。
甚至早上晨跑的时候,他们两也不忘一边跑,一边揣本书背课文。
他两这样,跟他们同班的周佳言和周佳美,也不禁有了压力。
两人回去跟李甜甜商量,“妈,要不以后我们晚上也多花点时间学□□不能比他们落后吧。”
周佳言是很有压力的,陆安不说了,这小子自从三年级开始,就仿佛是开了窍,学习一天比一天好,现在都能跟他抢夺年级第一的宝座了,陆康这个跳级上来的小子也是,虽说因为刚跳级,基础不扎实,分数离他还有一截,但也是常年保持着年级前十的名次。
厚积薄发,这小子说不定比他和陆安学习还厉害呢?
陆家两兄弟的努力,李甜甜自然也看在了眼里,毕竟两家就住斜对面,陆家灯多晚灭,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他们家马上就能知道。
可李甜甜却和周佳言想的不一样。
李甜甜说,“你两就保持你们正常学习的进度就可以了。”
她也是从高考的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
努力?努力有用的话,每年考上清大北大的怎么会只有那一丁点人?
这个世界,说白了还是要拼天赋。
而周佳言和周佳美,就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别人学十遍才能弄懂的东西,天才只需要一遍。
无论陆安和陆康再努力,他们也追不上周佳言和周佳美。
永远只能伏在他们脚下,仰人鼻息。
顶多就是从地痞流氓,变成努力的地痞流氓。
这有用吗?
李甜甜自认为已经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有无比的把握,她是深信不疑,陆家那几个小孩,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成才的。
哄
被李甜甜笃定的话语一劝, 周佳言和周佳美也有些开始犹豫了。
周佳言:“确实,陆安和陆康可比我努力多了,我比他们付出的努力少, 我们考的分数却差不多。”
周佳美无聊地把玩指甲, “就是, 我随便便考,也能考个年级前十。”她道, “王老师跟我说了,年级前五十都能板上钉钉上高中, 我肯定能上。”
周佳言眼睛一亮, 兴奋道, “所以我们两个是天才。”
李甜甜笑道, “是, 你们就是天才。天才只要稍微学一点,别人就算拍十匹马也追不上来。”
想到兄妹两个以后成就无限,她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周佳言和周佳美齐齐把目光投向周安国,“爸,是这样吗?”
周安国想到龙凤胎自打上学以来,门门功课成绩都拔尖, 特别给他长脸, “你妈说得对。”
周佳言把书一抛,“哦耶, 那我们是不是能去玩了。”
李甜甜笑道, “去吧。”
周佳言和周佳美拉着手,便跑出去玩了。
在别人, 尤其是陆安和陆康还在努力学习的情况下,不管玩什么他两都觉得玩得特别起劲。
时间一眨眼过去, 就到了考升学试的日子。
一大早,江乔就包了烧卖,蒸给四个孩子吃。
陆安吃得脸颊鼓鼓,一个烧卖刚吃进嘴,又去夹下一个。
一屉烧卖吃完,陆安还不足兴,将粥吃得连碗底也不剩,小菜也一扫而空,才放下筷子。
陆衍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他和陆康,“有把握不?”
陆安拍拍肚子,“放心吧,尽在把握。”
陆康没陆安那么夸大,只说,“尽力而为。”
江乔同意地点点头,“只要尽力了就行了。”
吃完早餐,陆安和陆康就去考试了。
考试要考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政治,一共六个科目,要考两天。
六月十七号,下午考完试,陆安和陆康顺路去了趟菜市场,买了个大西瓜回来。
等陆衍和江乔回家,兄妹四人已经在吃西瓜了。
陆衍拿起一片西瓜,“看来考得不错啊,都有心情吃西瓜了。”
陆安吐出西瓜籽,“马马虎虎吧。”
江乔:“题都会做吗?”
“会的。”陆康道,“我跟大哥做完还检查了好几遍呢。”
见孩子们没有马虎大意,陆衍和江乔也就放心了,说到底又不是高考,只是个中考,只要正常发挥,以兄弟二人的实力,考上高中还是轻轻松松的。
六月十八号,怀胎九月的林芳生下一个女孩。
七月十号,中考成绩出来了,陆安和陆康去学校拿成绩,陆衍和江乔去林家看刚生产完的林芳和小宝宝,陆珊和陆婷跟着去看热闹。
早前江乔就托人买了两罐麦乳精,现在去看林芳正好带着。
夫妻两个拎着东西,刚到林家院子门口,就听到里头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江乔笑道,“这嗓子,以后肯定是个唱歌的好手。”
两人进了屋,林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碎花薄被,床边放着摇篮,摇篮里睡着一个小不丁点的‘红皮猴子’。
陆衍:“长得真像爸。”
林团长真想揍他,“你损我呢?”
林团长妈拎了一篮子红皮鸡蛋进来,笑容满面,“你们来的正好,还省得我去送了。”招招手,示意陆珊和陆婷过去,“来,吃红皮鸡蛋。”
林团长妈年纪越大,越好说话,不再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喜欢给媳妇下马威,这几年有什么事,跟林芳都是商量着来的,婆媳两倒是处出了点感情。
见婆婆说了,林芳也赶紧道,“对,吃鸡蛋。”
陆珊脆生生地道,“谢谢林阿姨,谢谢林奶奶。”
说完,将红皮鸡蛋对准桌角磕一下,三两下把壳剥掉,露出白色的鸡蛋,剥好的鸡蛋先给陆婷,见陆婷吃了,她才剥自己的。
林团长逗她,“光谢谢林阿姨,林奶奶,不谢谢我?这红皮鸡蛋可是我煮的。”
陆珊转了转眼珠,“谢谢林叔叔。”
逗得林团长哈哈大笑。
小宝宝哭了一会,许是累了,将拳头凑到嘴边,想含自己的手指。
“小丫头真可爱。”江乔忍不住赞道。
陆珊和陆婷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宝宝,趴在摇篮边上,看着很是新奇。
林芳将小宝宝从摇篮里抱起来,递给江乔,“你抱抱看。”
江乔接过小宝宝,调整了一下位置,让她在自己怀里趴得更舒服一些。
许是舒服了,小宝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无意识地四处观察。
这个月份的小孩,虽说能睁眼了,但其实是看不到东西的。
陆衍看着可乐,逗趣道,“刚才我们刚进院子,就听到这丫头的哭声,好家伙,比军歌都嘹亮,还以为是个闹人的性子,现在一看,倒是乖巧得很。”
林芳也笑道,“陆参谋长,要不你抱抱看。”
她给江乔使了个眼色,江乔会意,让陆衍接过小宝宝。
结果一到陆衍怀里,刚才还十分乖巧的小宝宝顿时嚎啕大哭,那哭声响亮的简直能震翻房顶。
林芳在一旁偷乐,跟江乔说小话,“看看陆参谋长那手足无措的样,一看就没怎么照顾过孩子,跟我们家老林一样,就该整整他们。”
江乔生陆安他们三的时候,陆衍都不在身边,他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情况。
看他焦头烂额,哪还有往日的镇定自若,江乔看着,倒是很有几分新奇,也起了玩心,“你快哄啊,别把小宝宝嗓子给哭坏了。”
陆衍就像抱着个烫手山芋,“我咋哄啊,我不会啊。”将小宝宝往林团长手里一塞,“谁生的谁哄。”
林团长就防着他这招呢,他早被林芳整过了,赶紧一跳三步远,“你哄,你哄。”
陆衍只得跟怀里的小宝宝,大眼瞪小眼。
小宝宝越哭越起劲了,她还很懂,哭一会,歇一会,一点也不耽误。
陆衍被她哭烦了,瞪她道,“你不要老哭,有事打报告!”
这话一出,林芳都笑出眼泪了,“你当我家小囡囡是你手底下的兵啊,还有事打报告。”
林团长:“她要是会打报告,我现在就送她去当兵。”
陆衍闹了个大红脸,赶紧转移话题,“孩子老哭,肯定是身上不舒服了,快看是要吃奶了还是尿裤子了。”
林团长瞅了两眼,“估计是拉身上了。”
陆衍:……
从林家出来,陆衍一个人快步走在前面,后头时不时传来江乔她们娘三的笑声。
——搁后面说他笑话呢。
陆衍:“你们就笑吧。”一笑一个不吱声。
江乔忍得脸酸,“不笑了,不笑了,赶紧回去吧,老大和老二应该把成绩拿回来了。”
回家等了一会,差不多饭点的时候,陆安和陆康眉飞色舞地背着书包回来了。
看他们喜形于色的样,就知道,肯定考上了,估计还考得不错。
陆衍:“说吧,考得咋样。”
陆安眼睛笑成月牙,“老师说,过两天去拿录取通知书。”
“真棒。”江乔不吝夸奖,“考了多少分啊?”
陆康挺起小胸脯,“大哥考了六百三十二分,我考了六百二十八分。”
“多少?”陆衍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这么高。
六个科目,语文数学满分一百二十分,其余的满分一百分,总分是六百四十分。
兄弟两这是考了近乎满分的成绩啊。
陆康又报了一遍,“……大哥跟我数学还有物理、化学、政治都是满分,就是语文和英语扣了分。”
不然,兄弟两能成为岛上开办初中以来,头两个考了满分成绩的学生。
江乔喜出望外:“说,想吃什么,我给你们做。”
陆安和其余三个对视一眼,四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道,“吃生腌!”
摆明了是商量好的。
“生腌?”江乔愣了一下。
她记得刚来海浪岛的时候,她就跟孩子们说过,有机会给他们做生腌吃,不过生腌毕竟是生食,容易刺激肠胃,一个不好就会上吐下泻,陆安他们三年纪小,就更吃不得了,也就一直没做。
“没想到你们还记着呢。”
陆珊:“当然记得啦。”
她跟陆婷一左一右拉着江乔撒娇,“你自己说的,我们想吃什么都做。”
“做做做。”江乔想了想,道,“不过做生腌要用专门的生腌料汁腌上一天,就算今天做了,明天才能吃。”
一听江乔应了,四个小孩喜不自禁,“我们给你打下手!”
于是,下午江乔就去了趟菜市场,买了做生腌用的海鲜,梭子蟹,血蛤,虾。
江乔用姜、蒜、柠檬、小米辣等调料调配做生腌用的生腌料汁,四个孩子则在一旁帮忙清洗虾蟹和血蛤。
虾蟹和血蛤清洗好,先放入白酒泡个半小时。
陆安负责倒酒,江乔瞥了一眼,“多倒点,一定要没过虾和梭子蟹、血蛤。”不然怕杀得不干净。
以防万一,半小时一到,江乔又多泡了十来分钟。
这些梭子蟹、大虾、血蛤,买回来的时候还是鲜活的,现在吸入白酒,有的已经醉死过去。
再把它们放到用热水烫过的玻璃罐里,将调好的生腌料汁倒进去,再紧紧拧上盖子,放到阴凉的地方储存。
陆康:“这就做好了吗?”
“好了。”江乔道,“不过明天才能吃。”
翌日,四个小孩迫不及待地从厨房里把玻璃罐搬出来。
陆安趴在玻璃罐前,眼也不眨地盯着里头的虾蟹,“这都死了吗?”
“把你放里头腌一天,你也死了。”陆康道。
“呸呸呸,你才死了。”陆安说。
陆珊:“别吵了,赶紧拿出来尝尝。”
陆安转头问江乔,“妈,可以吃了吗?”
“能,你开盖吧。”江乔道。
陆安拧开盖子,用筷子夹了两只梭子蟹出来。
腌制过的梭子蟹和被蒸熟的红皮螃蟹不同,而是泛着淡淡的青色。
陆衍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做法,“这能好吃吗?”
“好吃。”江乔道,“这是潮汕那边的做法,若不是以前我在纺织厂食堂的时候,有个大厨是潮州人,我还不知道这种做法呢。”
那个潮汕大厨说,做生腌用多几样海鲜最好,但是当时在京市,哪来那么多的海鲜,也就作罢了。
见陆衍半信半疑,江乔道,“不信等会你试试,我还听说,这玩意特别下饭。”
虽然是第一次做,但是味道肯定不错。
就她调的那料汁,腌鞋底都好吃了,更何况是海鲜呢。
陆安已经开始拆螃蟹了,他拆的又快又好,没一会,盘子里蟹壳和蟹肉就各放一边。
晶莹剔透的蟹肉让四个孩子都看傻了眼,陆安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只蟹腿放进嘴里,轻轻一抿,晶莹的蟹肉就化开了,酸辣的料汁特别入味,那独特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
陆康陆珊陆婷看着陆安咽口水,“好吃吗?”
陆安都没空搭理他们,‘魔爪’又伸向了生腌虾,虾头一掰,虾壳连着虾脚一起剥掉,只留晶莹的虾肉。
陆安掐着虾尾,蘸了蘸料汁,酸酸辣辣,十分软糯,他一连吃了好几只虾还不足兴。
见他这副大快朵颐的模样,生腌海鲜的好吃不言而喻,陆康陆珊和陆婷赶紧开始吃梭子蟹,剥虾肉,生怕晚了全给陆安吃光了。
陆衍:“味道真不赖,跟清蒸和姜葱爆炒的比,又是另一番风味呢。”
江乔指了指虾,“生腌做出来的虾,虾肉特别软糯,而且最大程度保留食材的鲜味,好吃是肯定的。”
生腌梭子蟹和生腌虾被四个孩子一扫而空,剩下生腌血蛤,他们不大吃得惯那个味道,就都被陆衍包圆了。
陆安嘴里叼着虾尾,“这么好吃,妈你怎么不早点做。”
江乔:“要是早做了,你们不得天天买海鲜让我做生腌。”
陆安嘿嘿笑,没有说话,显然心里就是这个想头。
“这玩意吃多了刺激肠胃,也不能多吃。”江乔道,“隔三岔五做上一回,尝尝鲜就行了。”
陆康点点头,“生腌梭子蟹和生腌虾都好吃,生腌血蛤吃不惯,妈,下回我们试试生腌生蚝和生腌皮皮虾吧。”
“成。”江乔应了。
陆康抹了抹嘴角的料汁,“今天我们去领成绩的时候,碰到初中体育老师,和他闲聊了几句,他说九月份开学,小学和初中都要办运动会,还说上面的领导也会来看呢。”
“你也说了是小学和初中,九月份你们就升高中,办运动会也不关你两的事。”陆衍道。
陆安:“虽然不关我跟老二的事,这不是还有老三和老四吗,她两一个上初一,一个上二年级,参加运动会不正好。”
陆珊举手,“先说好,我是不会报名的。”
让她写十本习题册都行,让她跑步?不可能。
大家齐齐看向陆婷,陆婷一脸无所谓,“老师让我跑我就跑。”
陆安看她两眼:“你要是报名,肯定跑第一。”
陆康:“何止跑第一,初中部的都不一定跑得过她。”
陆珊认真道,“不是不一定,是肯定。”
陆婷挠挠头,“哪有这么夸张。”
陆安他们三齐声道,“有!”
陆安说,“我跟老二都跑不过你,更何况是他们。”
陆婷也不知道咋整的,跑得特别快,私底下玩的时候,谁都跑不过她。
陆安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只能归功于是她腿长的缘故。
陆衍:“那老四你就报名参加运动会,到时候我们去给你加油。”
“真的?”陆婷眼睛一亮。
要是全家去给她加油,她一定报名好好跑。
“真的。”江乔道,“你要是跑了第一名,还给你做好吃。”
“那说定了,到时候我跑了第一名,妈再给我们做生腌吃。”陆婷拉着江乔的手撒娇。
今天是领升学试成绩也就是中考成绩的日子,周安国和李甜甜一早就在家里等着了。
周佳言和周佳美去学校拿成绩,早上去,中午就回了。
两人一进门,脸色阴沉。
周安国忍不住道,“咋了,没考上?”
周佳言抿抿嘴,把两人的成绩单拍桌上,“考倒是考上了。”
李甜甜高兴道,“都考上了,有啥不高兴的。”
她拿起成绩单,一目十行,“让我看看……佳言考了六百分,佳美考了五百八十一分……这不挺好的嘛。”
李甜甜目光湛湛地望向周佳言和周佳美,不愧是她的便宜好大儿和好大女,居然能考到接近满分的成绩,“佳言都满分了,佳美也是接近满分,保持这个水平,你们一定能考上大学。”
满分?
周佳言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道,“语文和数学的满分早都改成一百二十分了。”
周佳美望向李甜甜的目光,也忍不住充满了怨怼,有这样当妈的吗。
李甜甜神情讪讪,“我、我这不是一时没想起来嘛……”
周安国:“那满分就是六百四十分,不也考的挺好了,又不是只考了两三百分。”
周佳言双手交叉,气鼓鼓地道,“好什么好,你们知道陆安和陆康考了多少分吗?”
他到了学校,第一时间不是问自己的成绩,而是问陆安和陆康的成绩,甚至比他两都更早知道他两的成绩。
周安国挑了挑眉,李甜甜迫不及待地道,“考了多少?”
周佳言还在气头上,一言不发,周佳美只好道,“陆安考了六百三十二分,陆康考了六百二十八分。”
李甜甜不说话了,周安国面上也闪过一丝赧然,人家这兄弟两考的,才叫接近满分的成绩。
不过,周安国还是安慰鼓励道,“也没差多少分,下次努力就行了,中考而已,又不是高考。”
周佳言完全没听进耳朵里,看向李甜甜的眼神里藏着浓浓的不忿,“都怪妈,要不是她考前让我和佳美玩,我们两个至于只考这点分吗?”
李甜甜心里承认,这事她确实做岔了,但面上还是道,“你们不也玩得挺开心的,我是想着,劳逸结合嘛……”
确实玩的挺开心的,周佳言被戳中了,脸上闪过一抹羞红,随即恼羞成怒。
劳逸结合个屁!
他平时考的分数都跟陆安差不多的,说明什么,说明若不是松懈了,这次中考,他能跟陆安一样,考六百三十二分,甚至更高。
因为今年的语文和英语考得难,这两科是陆安的弱项,却是他的强项。
明明,明明该接近满分的,是他啊!
周佳言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甜甜望向周佳美,“没事,只要考上高中就行了,等高中再努力嘛,一点都不迟的。”
回应她的,是兄妹两跑上楼的摔门声。
周安国大喊,“你们不吃饭啦?”
周佳言:“不吃了,我们要学习!”
他和周佳美齐齐摊开课本,两人刚想认真学习,却发现,学不进去了。
刚写几道题,目光就不由得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大树小鸟,外面的一切都那么有趣,让他们分心不已。
周佳言强迫自己专注,却发现一点也做不到。
像早几年那样,一学习就心无旁骛,下笔如有神的状态更是没有了。
周佳言彻底慌了。
比赛
但也只是慌这么一瞬, 他坚信自己是天才,只要肯努力,一定比别人优秀。
周佳言的目光, 慢慢由练习册转到了抽屉里的小人书上。
看一会小人书, 应该不妨事吧?
*
九月份开学了, 陆安和陆康正式成为高一年级的学生。
岛上高中去年重新建了教学楼,离军属大院有些远, 步行的话,至少得走半个钟。
“你两以后骑自行车去上学。”江乔叮嘱道。
陆康看了看陆安, “我跟哥长个子了, 那辆旧的骑不下。”说完踢踏了一下, 展示他那大长腿呢。
不过, 两个孩子确实长高了不少, 陆衍和江乔个子都挺高,他两遗传爸妈,比同龄人都高上不少,以前那辆旧的自行车,确实不适合他们骑了。
“明天周日,我去广城给你们买辆新的自行车, 你两换着骑, 这总成了吧。”陆衍道。
陆安嘻嘻一笑,“谢谢爸。”
“买两辆吧。”江乔道, 如今自行车票没以前管得严了, 只要有钱,买自行车不难。
陆衍:“那就买两辆。”
他跟江乔都能挣钱, 家里这几年也没添什么大件,除了吃喝花些钱, 其余都没怎么花钱,委实攒下不少,别说买两辆自行车了,买四辆都绰绰有余。
陆衍扭头问陆珊和陆婷,“你两要不要?”
陆珊摇摇头,“我骑旧的那辆就行了。”
陆婷:“爸,我也不要自行车。”她想了想,道,“你去广城呀,那顺便去百货大楼帮我买双跑步鞋吧。”
“跑步鞋?”陆衍愣了一愣。
陆婷:“你忘啦,下周一就是运动会了,我报了一百米跑的项目。”
她的鞋都是塑料包头胶鞋,跑步容易开裂,她可不想跑着跑着鞋坏了。
陆衍点头,“那是得买一双。”
于是,翌日下午,四个孩子从外头回来,就看到两辆崭新的自行车,跟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外加一条蓝色的裙子。
两辆自行车和白色运动鞋,自然是陆安、陆康和陆婷的。
陆珊拿起蓝色的裙子,看着像是她的尺寸。
陆衍:“别看了,就是买给你的。”
陆珊甜甜一笑,“谢谢爸。”
说完就抱着裙子跑上楼去试了,显然是很喜欢的。
陆衍不由觉得好笑。
江乔也乐了,“瞧见没,她嘴上说不要东西,等会一看,兄弟姐妹都有,她没有,指定得闹。”
小孩就是这样,得一碗水端平。
陆婷试了试运动鞋,是她喜欢的款式,而且也很合脚,“明天我一定跑个好名次回来。”笑道,“不能辜负爸买的这双运动鞋。”
陆衍:“名次无所谓,你玩的开心就行,重在参与嘛。”
周一,初中和小学联合举办的校运动会开始了,很久没有这么热闹的活动了,初中部的学生,和小学部的学生,都扎堆在操场上,兴奋得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梁校长看这些孩子们这么有朝气,心里头也是很高兴的,也不说那些场面话了,大手一挥,就宣布运动会开始了。
陆珊跑过来找陆婷,“你除了短跑,还报了什么项目?”
陆婷:“除了这个就没了。”
这次校运动会的运动项目很丰富,有短跑、长跑、接力、跳绳、乒乓球、篮球……。
陆婷选择参加短跑,是因为这个快,要是参加跳绳、接力啊这样的团体项目,多浪费时间,她还想着赶紧跑完,去找爸妈呢。
陆婷:“姐,你报了啥项目?”
“我本来不想报的。”陆珊不爱运动,“我们班长说我是学习委员,得起带头作用,硬要我报一个,我就报了跳绳。”
在家或者在外面玩的时候,陆珊也经常跳绳,所以就报了这个项目,准备浑水摸鱼,玩一下就过去了。
跳绳跟短跑都是下午的项目,正好,陆衍和江乔也是下午才能抽出时间。
陆安和陆康,一早就跟老师请假了,他两成绩不错,也只是请两节课的假,老师也就准了。
于是,跳绳比赛开始的时候,陆珊就看到陆衍他们坐在看台上。
她眼睛一亮,朝陆衍他们招招手。
江乔笑着回应她,然后指了指,示意她专心比赛。
有家里人看着,陆珊也不敷衍了,认认真真地跳绳,最后也拿了个第三名的好成绩。
陆珊一边喘着气,一边擦着汗,走到看台上,“哎哟,累死我了。”
陆安给陆珊挪了个位置,“坐,一会就是老四的跑步比赛了吧?”
“对。”陆珊坐下,看了看操场,“快看,老四在热身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陆婷在舒展身体。
见到看台上的几人望着她,陆婷也是眼睛一亮,招了招手。
比赛开始了,一组是八个人,陆婷和其他七个女学生一人站一条跑道。
陆衍忍不住道,“老四肯定跑第一,瞧她这个头,足足比别人高出一个头。”
“腿也比人家的长。”陆安道。
陆康觉得不一定,“跑步不一定个头高腿长就有优势的。”
陆珊:“腿长咋没优势了,老四迈一步,等于别人迈两步。”
三个孩子叽叽喳喳,操场上,随着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开始了。
哨声一响,陆婷就跟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陆康还在那说话呢,就听到欢呼声,他愣了愣,一扭头,就看到比赛已经半结束了,陆婷已经快抵达终点了,而其余七名参赛选手,最快的也才跑到一半。
陆衍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了,“老、老四跑得也太快了吧。”
江乔是全程看着的,“何止呢,她到终点的时候,还放慢了步伐。”
怕跑太快了,别人跟不上。
比赛出结果了,果不其然,陆婷是第一,她跟其他参赛选手差距太大了,毫无悬念。
陆婷跑完,小跑上看台,她小脸红扑扑的,“我跑完啦。”
江乔把军用水壶递给她,陆婷接过水壶,灌了一大口,眨了眨大眼睛,“是薄荷糖水,又凉又甜,好喝。”
江乔笑笑,知道陆婷喜欢,这是她特意准备的。
陆康问:“这就跑完啦?”他看了看陆婷手上,也没奖状啊。
“才不是呢。”陆婷道,“这只是第一轮,等会还有两轮,听说最后一轮要跟高年级的学生一起比。”
陆珊惊讶道,“跟高年级的学生比?”
那陆珊腿长的优势岂不是没了?
陆婷也不在意,横竖就跟陆衍说的那样,重在参与嘛。
接下来,陆婷又参加了一轮比赛,毫无悬念地又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
这时,看台上观众们也注意到了这个跑得很快的小姑娘,不过大部分人都是认为,陆婷是营养好,所以个子长得高,腿长,所以才跑得比同年级的学生们快的。
很快,就到了一百米短跑的最后一轮比赛。
此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夕阳的余晖照耀着操场,铺上一层橘色的光辉。
虽然天色不早了,但是看台上的观众却一点也没少,坐得挤挤攘攘的。
谁让短跑是校运动会的最后一项重头戏。
其余参加完项目的学生们也没走,等着最后的颁奖典礼呢。
被这么多人看着,跑道上的选手们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
看台上的陆安他们三,也不禁为陆婷捏了一把汗。
因为这次跟她一块竞争的选手,可不是之前个头比她矮的同年级学生了,而是个头跟她接近,又或是比她高上一截的高年级学生。
七个女参赛选手站在跑道上,相互打量了一下对方,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警惕。
谁都想拿第一。
跟她们不同,陆婷却是一脸轻松的表情,她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赶紧结束吧,她肚子饿了,想回家吃饭。
体育老师充当的裁判拿起哨子,“哔——”的一声吹响了。
参赛选手们争先恐后地朝着终点跑去。
陆婷起步慢了一些,落后了其他参赛选手一个身位。
看台上有人说道,“看吧,我就说这小姑娘之前只是仗着腿长的优势,才跑得比别人快。”
另有一人接话道,“估计这次,她得跑倒数了。”
陆康听到这话,不由得气急,张嘴想辩驳。
他说陆婷可以,其他人说,不行!
陆珊拉了拉他,小声道,“你反驳他们也没用,先看比赛,结果说话。”
陆康深吸一口气,吐出,才点了点头。
陆安:“你两嘀咕啥呢,快看啊,老四追上了。”
陆珊和陆康赶紧看向操场,才说两句话的功夫,陆婷已经追上了其他参赛选手,现在距离第一名,也只差一个身位了。
百米赛跑,形势瞬息万变。
第一名参赛选手怎么也没想到,陆婷居然后来者居上,而且离她这么近。
第一名十分紧张地用余光瞥了陆婷一眼,陆婷见她看着自己,居然还有心情朝人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第一名嘴巴都差点气歪了。
还差最后一截了,陆婷一个冲刺,居然超越了第一名,成为了新的第一名,而且比她要快了好几个身位突破终点。
“啊啊啊啊啊!”看台上发出惊喜的叫声。
陆安拉了拉陆珊,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点。”
但他脸上的笑,怎么也抑制不住。
刚才那两个不看好陆婷的观众,怎么也说不出话了,脸色也跟原先的第一名一样灰败。
看台上,站在梁校长身旁的,一名身形健壮,神采奕奕的中年人看着陆婷的背影,眼睛一亮,低下头,跟梁校长说了几句话。
梁校长诧异地看了他两眼,拿过大喇叭,高声说了几句。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百米比赛要加赛一场了。
陆婷刚跑到看台上,陆衍和江乔的身边,就听到这个消息了,忍不住拉长了脸,“怎么还跑啊。”
陆安:“梁校长说,这次是初中部的百米短跑比赛获胜的前五名选手,和小学部百米短跑比赛获胜的前三名选手,一共八名选手参加比赛。”
陆珊挠了挠头,“小学生和初中生一起比吗,这公平吗?”
“肯定不公平啦。”陆康道,“你想啊,初中生个子这么高,跑起来一般都比小学生快。”他嘀咕一句,“梁校长搞这比赛干啥,真想不懂。”
不管看台上的观众们和参赛选手们多诧异,比赛还得举行。
这次比赛,还有额外的奖品呢,第一名能得一个热水瓶,第二名和第三名也有钢笔和本子的奖励。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奖励,比普通的奖状要实在多了。
操场跑道上的其余七名参赛选手,不由得摩拳擦掌,都想赢了奖励回去。
陆婷摸了摸肚子,仰天长叹。
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吃饭啊,她肚子都快饿扁了!!
肚里饥火难耐,陆婷都不由得生起气来,一张可爱的小脸蛋气得鼓鼓的,像嘴里含着两个核桃。
比赛开始了,所有的参赛选手都站在跑道上,各就各位。
这一站,看台上的观众们脸色不由得变得怪异起来。
初中生和小学生,个子差距还是太大了,那五个初中部的女学生,个头比陆婷她们,要高上两个头都不止,而且手长腿长,相比之下,陆婷她们三个小学生,根本就是三个小萝卜头。
比赛结果根本毫无悬念。
基本所有人都觉得,前三名一定是初中部的女生,而倒数三名,也一定是小学部的女生包办。
就连刚才短跑比赛落后陆婷一名,成为第二名的女生也这样认为的。
她偏头看了陆婷一眼,上次比赛一定是意外,这次她一定要跑赢!
看台上的陆安他们却不这么认为,陆婷跑得有多快,他们可清楚得很。
等着吧,等会肯定让他们惊掉下巴。
陆婷抿抿嘴,表情严肃,她也是头一回拿出这么认真的态度参加比赛。
不光为了填饱肚子,还为了奖品热水瓶!
裁判深吸一口气,吹响哨子,比赛开始了。
陆婷这回不保留实力了,比赛刚一开始,就和跑得较快的其他三名女初中生离得很近,甚至隐隐有超越她们的趋势。
看台上的观众们都坐不住了,不会吧,这个小萝卜头,跑得这么快?!
这还没完,陆婷咬咬牙,开始加速了,居然超过了旁边的人,一跃成为了领先的第一人。
一个身位,两个身位……陆婷将其他人甩在了身后,再次得了第一名。
全场爆发出欢呼声。
陆安他们三都兴奋得蹦了起来。
这可是小学生跑赢了初中生啊,都恨不得嚷跟全场的人听,第一名是他们家小妹。
看台上,那个让梁校长加赛的中年人,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很快又转变成了兴奋。
翌日,江乔去食堂上工,刚忙一会,就被梁校长找去了办公室。
梁校长笑容满面:“小江,坐。”
江乔坐下:“校长,找我有什么事吗,是关于食堂的事?”
“不,不,食堂你管理得很好。”梁校长笑道,“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讲一下陆婷的事。”
“陆婷?”江乔愣了一下。
梁校长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道,“其实,这次举办校运动会,不光是为了丰富学生们的课余生活,也是为了筛选出一些好苗子培养……”
梁校长长话短说,江乔终于弄明白了。
原来这次举办校运动会,是因为近几年上头重视体育,想从各地选出一些适合参加各项体育运动的好苗子进国家训练基地培养,以后可以参加国内外的比赛,为国争光。
而昨天那个让梁校长加赛的中年人,正是国家训练基地派来的人。
人家看中陆婷了。
梁校长道:“钟教练对陆婷赞不绝口啊,他跟我说,这么好的苗子,带回去培训几年,未来一定是一颗体育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一定能够为国争光的。”
当然好了,小学生能跑赢初中生,还不能证明陆婷的天赋异禀嘛。
江乔脸色怪异,“可是,陆婷年纪还小……”
“年纪小才好呢。”钟教练推门而入,“运动员就是要从小训练,经过系统化的训练,才能在最佳的时期,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江乔不说话了,半晌才道,“我回去跟我家里人商量一下。”
钟教练言辞恳切,“你们一定要好好考虑啊,我不会看走眼的,陆婷绝对是个好苗子。”
江乔走后,钟教练问梁校长:“你说,他们家会答应不?”
梁校长还没说话,钟教练就自顾自地说道,“肯定会答应的,家里出了个运动员,是多有面的事,而且咱们基地的待遇又好,每季发好几套衣服鞋子,每月还有工资补贴领呢……”
梁校长老神神在在地道,“要是别人家,肯定立马就答应了,但是陆家……不好说……”
陆家疼小孩是出了名的。
要是别人家,可能还会为了光荣或者钱,让年纪小小的孩子去当运动员。
当运动员,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轻轻巧巧做成的事,要每天训练,不知道得吃多少苦。
可陆家就不一定了。
这也是梁校长找江乔说这件事,而不找陆衍的缘故,大名鼎鼎的陆阎王的名声,他可是耳熟得很。
听梁校长这么一说,钟教练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这边,江乔回到家,等人齐了,就把梁校长和钟教练的话转述了。
陆安听完,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什么,国家训练基地的教练,看上老四了?!”
“想让她去当短跑运动员?”陆康接嘴道。
“嗯。”江乔应道,她看向陆婷,“老四,你怎么说?”
这事,他们说了不算,毕竟人家国家训练基地找的是陆婷,这事还得看她的意见。
陆婷听得懵懵懂懂的,但大概意思她还是明白了,眼睛一亮,“所以,以后我就不用上学了?每天跑步就行了?”
陆衍:“你想得美,就算去了国家训练基地,你也得上文化课,国家费尽千辛万苦培养出来的运动员,总不能是个文盲。”
陆婷顿时垮了一张小脸。
江乔:“不过,文化课没有现在上得多是真的,毕竟运动员,还是以运动为主,文化课为辅。”想了想又道,“应该也不用参加高考。”
陆婷眼睛更亮了,她聪明是聪明,但是不怎么爱学习,比起在课堂坐一整天,她其实更喜欢在大山大海边奔跑。
江乔看着陆婷,心里很是不舍。
从一个小团子,养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要说没感情,那是绝对不可能呢。
虽说去国家训练基地当运动员,是光荣了,对孩子来说,肯定是一条康庄大道,前途光明无比,可让这么小的孩子,背井离乡,去一群不认识的人身边,还要进行那么艰苦的训练,想想都觉得心像是被挖了一块。
陆衍也是一样的,他说,“总之,这事就由老四你拿主意,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陆婷低头想了一会,问,“这个国家训练基地,在哪啊?”
江乔:“钟教练……就是国家训练基地的教练跟我提过,基地在京市。”
“京市?京市在哪儿?”陆婷不解地歪着头。
“京市啊……”陆衍露出怀念的神情,他很久没回去过了,“在遥远的北方,距离很远很远很远,光是坐火车都要坐好几天。”本来想说京市跟海浪岛距离两千多公里的,但是想到陆婷听不懂,他就换了个说法。
陆安皱着眉头,“那老四要是去了京市,我们岂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她。”
“国家训练基地一般是封闭式训练,逢年过节才有假期,也就是说,一年顶多回来两次。”江乔道。
陆衍:“若是碰上有大型赛事,说不定两三年才能回家一趟。”语气很是惆怅。
一想到很久才能见到家人,陆婷斩钉截铁地道:“这么远,那我不去了!”
隔天,钟教练就从梁校长那里,得知了陆婷不愿意去国家训练基地当运动员的事。
他登时急了:“怎么会不乐意呢,当运动员,为国争光,这是多好的事啊,是不是她家长不让去?”
梁校长伸手往下压了压,示意钟教练别激动,“没这回事,人家家长开明得很,说一切都由孩子自己拿主意,是你看中那小姑娘自个不乐意。”
钟教练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拔腿就走,“不行,我得找她说说去。”
陆婷上课上到一半,就有老师过来通知,有人要见她。
陆婷一头雾水地出了门,就看见了钟教练。
钟教练见到这个天赋异禀的小姑娘,脸上立马露出笑容,“你就是陆婷吧?”
选上
陆婷:“你是?”
钟教练笑道, “我是钟教练,是从京市来的。”
陆婷恍然大悟,随即摇摇头, “我不去那啥啥基地。”
钟教练很是不解, “为啥呢?”他煞费苦心地劝道, “去国家训练基地多好啊,很多人想去, 都去不成呢。”
陆婷歪歪头,“为啥很多人想去去不成?”
钟教练眼睛一亮, 以为有苗头, 循循善诱道,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有天赋的呀, 而且当运动员可以参加比赛, 为国争光。”
陆婷点点头,她知道自己跑得挺快,估计这也是钟教练看中她的缘故,不过,“什么是为国争光啊?”
钟教练卡壳了,跟年纪这么小的孩子, 咋解释?
他干脆换了个说法, “当运动员能领工资,赚钱, 赚了钱就能买好多好多好吃的了。”
钟教练本想描述一下, 去国家训练基地当运动员,每季能领好几套衣服鞋子, 而且就算是小孩也能领工资,有些挣的比大人都多。
可一想到, 陆婷年纪还小,可能不太懂钱的重要性,而且人家爸妈一个是部队参谋长,一个是学校食堂厨师长,挣的可都不少,想靠钱打动小姑娘,很难。
于是,钟教练笑道,“你还没去过京市吧,京市有好多好吃的。”他掰着手指头,一样一样地给陆婷数,“绿豆糕、枣花酥、山楂锅盔、芝麻团子……你没吃过京市烤鸭和涮羊肉吧,那可是一绝,羊肉切成薄片,往清水里一涮,嚼起来会有一种清甜的滋味,越嚼越香……”
钟教练口才好,形容得绘声绘色,他每说一样,陆婷就咽一口口水,这么多好吃的,简直考验小孩儿的抵抗力啊!
可陆婷回过神,摇摇头,“不行,有再多好吃的我也不跟你去。”
“为啥呢?”钟教练不理解。
陆婷理所当然地道,“因为京市太远了,我舍不得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姐姐。”
这可咋办?
这么小的孩子,不想离开家人是很正常的,可他实在太看中陆婷了,她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田径苗子。
钟教练挠挠头,突然灵机一动,“你看啊,那些好吃的,你喜欢不?”
陆婷眼冒星光点点头,“喜欢呀,好吃的谁不喜欢。”
钟教练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一拍手,“那不就对了,你喜欢,你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们也喜欢呀,你要是跟我去了京市,去国家训练基地当运动员,就能挣工资,拿工资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给你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
陆婷听得愣住了。
钟教练一看有戏,愈发起劲地形容,“海浪岛可不比京市,要去个好点的百货大楼,还得坐船三个钟,说句难听点的,吃的穿的,都是大城市人玩剩下的。”
钟教练心里默默忏悔,对不住了!这段日子在岛上吃的香甜的水果和美味的海鲜,还有清甜的椰子水,为了招到这个好苗子,他只能昧着良心说话了!
陆婷不吭声了。
她们班上有家里条件好的同学,假期的时候,会被他们爸爸妈妈带去大城市玩,每次一开学,都能听到他们绘声绘色地描述起大城市那些所见所闻,衣着时尚的人群,各式各样的好吃的、好玩的,就不说了,大城市还有铁皮小汽车,十几层高的大楼……
确实比海浪岛要时髦得多。
钟教练:“可你要是跟我去了京市,那就大不一样了,你到了京市,我算算……你现在年纪小,一个月能领个十八块钱的工资,但这是会涨的,你有个
䧇璍
师姐,比你大一点,也早入队一年,现在一月能领二十五块了,要是再大点,代表基地参加比赛,得了金银铜牌,一个金牌可是二百块钱,银牌一百五,铜牌一百,你出去问问,哪家小孩,能挣这老些钱,再说了,你去了基地,吃穿住行是全包的,吃穿住行……就是吃的穿的住的还有回家的路费,全都免费,不要你钱,一年到头算下来,能给家里省多少?”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默默观察着陆婷的神情,他敏锐地注意到,说到钱的时候,陆婷表情变化不大,那看来还是得从家人入手,“等到了京市,你领了工资,就能给你爸爸妈妈买东西了,你可以给你爸买几条中华烟,几瓶白酒,男人肯定爱喝这个,给你妈买几条丝巾,这玩意现在在京市可流行得很,我看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人手一条,系在脖子上,洋气得很,还有你哥哥姐姐,你可以,你可以给你姐姐买漂亮衣服,好看的头花,再给你哥哥买辆自行车。”
陆婷出口打断他:“我家有自行车。”
钟教练:“那就买台电视机,我说的可不是以前那种黑白电视,现在啊,都流行彩电了,知道啥叫彩电不,就是那种能放彩色画面的电视机,在楼顶安个信号接收器,就能在家看电视剧了。”
钟教练说的口干舌燥,连忙灌下一大口凉白开,才有心思注意陆婷脸上的表情。
这一看,小姑娘面色犹豫,明显已经心动了。
钟教练悄悄勾了勾嘴角,佯装叹息道,“我都说了这么多,看来还是打动不了你,算了,我还是走吧,反正好苗子多得是……”
说完,钟教练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衣角就被拉住了,他回过头,就看到陆婷低着头,小声道,“……我,我跟你去京市。”
“什么?!”陆安嘴巴能吞下一个鸡蛋,“你真答应了要去京市?”
陆婷点点头,“嗯,想去。”
陆康瞥了一眼在陆婷身后,跟着她一道回家通知这个消息的钟教练,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傻,这人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你就不怕他是拍花子,把你拐走卖了。”
钟教练嘴角抽了抽,“我听得见。”然后道,“我可不是什么骗子,不信你们去问你们梁校长,再不成,我给你们看介绍信,我真是从国家训练基地来的。”
陆珊拉了拉陆婷的手,扁嘴道,“你真的要去?万一去了,一年到头说不定见不到我们一面。”
一听这话,陆婷两眼顿时泪汪汪,但片刻,她又收住了眼泪,坚定道,“我得去,我要挣钱,我要去大城市买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好用的给你们。”
陆安没好气地道,“我们不缺那玩意。”捏了捏陆婷的小脸,“所以,不用为了那些东西去京市。”
陆婷摇摇头,“要去。”
回应她的,是陆家三个孩子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以及钟教练咧到耳后根的笑容。
江乔把茶水递给钟教练,怎么也想不通,他到底是怎样说服陆婷的。
可既然孩子想去,而且又不是去做什么不正当的事,那是去当运动员,她们做家长的,真不好阻止,强忍着心酸道,“钟教练,孩子就拜托给你了。”
钟教练正色道,“你放心。”
陆婷低低地喊了声,“妈……”
江乔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去了以后,要乖乖听钟教练的话。”抿抿嘴,“要是觉得不合适,再回来。”
陆衍一直听着没说话,面无表情,等江乔说完了,他才问,“什么时候走?”
钟教练看了眼墙上的挂历,“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江乔没想到钟教练这么快就要带陆婷走,“就不再多呆两天?”
钟教练摇摇头,“回早一点,正好能赶上秋训。”他可是要赶着回去给其他几个教练炫耀炫耀,自己招到了个好苗子。
江乔:“那我给她收拾行李。”扭头跟陆衍商量,“一个月给老四多少生活费好?”
她是这样想的,去了京市,肯定处处都要花钱,给孩子些钱备在身上,是很有必要的。
她忍不住感慨,前些年好不容易从京市来了海浪岛,没想到,现在陆婷又要回去了。
“二十。”陆衍想了想,又道,“不,三十吧,京市物价贵,花销大,二十怕她不够花,给三十。”
钟教练都听傻眼了,哪有人家给二年级的小孩一个月三十的生活费的?
而且,等等,“给生活费干啥,咱们基地一切都包的呀,有营养餐,一年四季还给发衣服鞋子,对了,基地还有分配的宿舍,哪里花的着什么钱啊。”
陆安插嘴道,“那在京市买东西不得花钱啊?”
钟教练乐了,“是得花钱,但是陆婷有工资啊,一个月十八块,逐年上涨,要是训练成绩好,或者参加比赛得了奖牌,咱们基地还会给她发一笔奖金。”
钟教练扭头看向江乔,“江厨师长,这事我不是和你说过嘛。”
江乔脸上划过一抹尴尬,好像是有这回事,但当时她满脑子都想着,陆婷一个小屁孩,就要背井离乡去京市了,钟教练说了啥,她都没注意听。
钟教练看陆安一小破孩,还老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不爽,故意逗他,“小子,你一个月零花钱多少啊,有十八块吗?”
那肯定没啊。
他们连两块钱都没,更别提一个月十八块钱了,而且这还是自己挣的,意义不一样。
陆安陆康和陆珊眼睛都瞪圆了,一时间,不舍之情都化为了羡慕之情。
真没想到,家里小孩里第一个挣工资的人,居然会是陆婷。
陆婷抿了抿嘴,露出一个酒窝,“等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我就给你们买东西,到时候再寄回来,你们记得注意看信和包裹。”
陆安气鼓鼓,明明他才是老大,论资排辈,不应该他先赚工资,然后给爸妈买东西,再给弟妹买东西,怎么陆婷先抢着把他的事干了?
他把头一扭,看向钟教练,觍着个脸,搓搓手道,“那啥,钟教练,你看我去当运动员,合适吗?”
钟教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才懒得搭理这小子。
他可听梁校长提过,陆安的学习成绩在学校可是数一数二的,入学统考还拿了第一名,以后说不准是考清大京大的苗子,让他当运动员?大材小用。
晚上,江乔给陆婷收拾行李,“这个月份在海浪岛还挺热,京市可就冷了,你说,要不要给她带床棉被去?”
陆衍:“应该不用,我问过钟教练,他说老四到了基地,就会有负责生活的老师带她去领棉被和日用。”
“那就行。”江乔舒了一口气,又道,“对了,真的不用给她准备生活费?”
陆衍:“钟教练不是说,老四能领工资,不过,我觉得还是得给孩子带笔钱防身。”
江乔深以为然,“你说带多少?”
“七八百不嫌多,两三百不嫌少。”陆衍也拿不定主意,于是道,“要不问问老四,看她想要多少?”
江乔摇摇头,“别了,要是问了,她肯定往少了说,而且还不舍得花。”又道,“要不这样,折中,给她带五百块钱过去?”
陆衍拍板,“就按你说了做。”
于是,陆婷跟钟教练出发的那天,江乔把他们送到港口,附到陆婷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你书包夹层里有个信封,里头装了五百块钱,要保管好,对了,去了京市,多给自己添点东西,啥好吃就买啥,啥好玩就买啥,别舍不得花钱,家里啥都有,别惦记啊……”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已经有些哽咽了。
陆婷更是眼泪汪汪,一把扑进江乔的怀里,“妈,我会想你们的。”又扭头看向陆衍和陆安陆康陆珊,“爸,大哥二哥三姐,我也会想你们的。”
陆衍差点被这小丫头逗乐,“想我们了,就拿相片出来看看。”
陆婷来了陆家以后,看到陆安他们拍的照片,很是羡慕,于是前两年过年的时候,陆衍和江乔带着她和陆安他们,又拍了一组全家福。
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道:“我们也会想你的。”
陆安吸了吸鼻子:“记得写信回来。”
陆康扭过头,不让陆婷看到眼角的泪水,“一有假期就回来,再不然,让妈带我们去京市看你。”没提陆衍是因为他是军人,不能随便离开驻地。
陆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拉着陆珊的衣服道,“要不你带我一块去京市吧。”
几个孩子里,两个女孩的感情是最深的,毕竟同吃同住,连睡觉都在一块。
陆婷眼睛一亮,期盼地看向钟教练。
钟教练摸了摸鼻子,“额,这个……”
陆衍出来打圆场,“好了,别为难钟教练了。”
他看了看天色,忍住喉咙的哽咽,“时间不早了,老四该上船了。”
最后的时间里,江乔赶紧把手上拎着的瓶瓶罐罐递给陆婷,“你最喜欢的猪肉脯,我给你装了一罐子,还有冬瓜糖,芒果干,以及你喜欢吃的生腌虾,先带这么多过去,多了怕你拿不了,要是不够吃,写信回来跟我说,我再给你寄过去。”
钟教练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听说这位江厨师长,厨艺可是一流,这些吃食想必味道不错,到时候从陆婷手里弄两块来尝尝?
陆衍在一旁提点道,“到了基地,你年纪应该是比较小的一批,可以用这些家乡特产,跟室友,队友拉拉关系,亲近些,总没有坏处。”
陆婷认真听着,将每一句都记在了脑海里。
江乔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钟教练,我给陆婷准备的这些特产,能带去基地吗?”
她记得钟教练说过,运动员们吃的饭都是特别调配的,富含营养,不知道这些特产,陆婷能不能吃。
钟教练:“偶尔吃一点倒没事。”
国家训练基地里的运动员,来自五湖四海,各地饮食习惯不同,而且有相当一部分运动员是青少年,小孩思乡了,家里人寄些特产过来,偶尔吃吃不是什么大事,法理不外乎人情嘛。
钟教练这么一说,江乔就放心了,于是道,“我每隔一段时间给她寄一次。”
陆婷乖巧地点点头。
时间已经不早了,哪怕再怎样不舍,也只能将陆婷送上去京市的船。
铁皮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也带走了一家人的思念。
转眼,陆婷离开家也有半个月了,江乔萎靡了一阵子,总算缓过劲了。
周日,她起了个大早,问陆衍,“午饭想吃啥,我给你们做。”
这段时间,一直担心陆婷在京市过的好不好,江乔也没什么心思做饭,家里人都知道她挂记着陆婷,他们也是一样的,也没说啥,江乔做啥就吃啥。
现在缓过劲了,江乔就想着多做些好吃的,弥补弥补,过日子嘛,总得朝前看。
陆衍想想,说,“你做啥我们就吃啥。”又道,“只要是你做的,白菜梆子都好吃。”
江乔乐了,嗔他一眼,“你上哪学的,这么油嘴滑舌。”
陆衍笑道,“没上哪学,就是老四走后,我看明白一件事。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谁都可能先离开,所以在咱两有限的相处时间里,我得多夸夸你,让你每天都心花怒放,心情好好。”
他话里提及陆婷,江乔脸色一变。
陆安察觉到,赶紧在桌子底下踩了陆衍一脚。
陆衍也反应过来说错话了,讷讷不语。
不过,很快江乔又缓了过来,笑道,“是啊,再过两年,老大他们去上大学了,也跟离巢的鸟儿一样离开咱俩身边,以后家里就剩你和我,老伴老伴,以后可不就剩我跟你老来作伴么。”
陆康听着可怜,忍不住道,“妈……”
江乔扭头看向他,“你可别觉得我跟你爸可怜,说实在的,你们三走了以后,我还更轻松了,不说别的,以后做饭都只用做两人份了。”
做饭说着轻松,实际上是个辛苦活,尤其是孩子们一天一天长大,吃的也一天比一天多,不说别的,就说陆安和陆康这两个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光他两一顿就各吃三碗饭。
陆衍:“那可不,以后家里就咱俩在,想吃就自己在家做,不想吃就去下馆子,不用伺候你们几个小祖宗,小日子不知道过得多美。”
陆安气鼓鼓地叉腰道,“我还以为我们三走了,你们会跟想念老四一样想念我们,没想到你们还过得更开心了。”
江乔:“想肯定是想的,但总不能因为你们不在,我们就亏待了自个吧。”
陆衍道,“就是,你当我们是那种,孩子不在家,自个就随便吃点咸菜馒头应付的父母啊,那我告诉你们,想多了。”
陆珊做了个鬼脸,“哼,到时候我们三都考京市的大学,去找老四玩,跟老四一起在京市吃香喝辣的,不带你俩。”
陆衍:“不带就不带。”又道,“就你们四个,还吃香喝辣的,我看喝西北风差不多。”
江乔抬抬眉毛,“你们要都考到京市去,那我到时候送你们去上大学,顺便在京市玩几天,回顾回顾京市的风土人情,以前觉得京市的豆汁儿不好喝,一股子酸臭味,现在好久不喝,还有点怪想念的。”
陆衍傻眼了:“你到底站哪边的。”
江乔笑道,“都站,都站。”
陆康笑眯眯地道,“爸,你是去不了京市,所以酸咱妈吧。”
陆安接嘴道,“就是,嘿嘿,到时候妈送我们去上大学,咱们一路逛一路玩,不带你。”
陆珊:“还要拍好多好看的照片寄回去给你,让你羡慕羡慕。”
陆衍佯装要揍他们三,“你们三个小兔崽子,小白眼狼。”
一大三小顿时闹作一团。
江乔看他们几个嘻嘻笑笑,心里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陆婷走后,三个小的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头都难受得很。
前几天,吃饭的时候,陆安帮着打饭,把陆婷那碗饭也给打了,饭端上桌的时候,没一个人反应过来,等吃完饭,收拾桌子的时候,看着一点未动的饭碗,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
所以,现在这样闹一闹也好,把心里头的郁气都闹出来,也给孩子们一个盼头,省得天天想东想西。
亲生